“靠到我肩上來。”
“你不會突然變身成狼吧?”我爬起來,笑嘻嘻地說。
神官裝出生氣的表情“對聖職者說這種話,當心我打你!”我靠向他,小心不碰到他胸口“得了吧!除了那個冠,你全身上下沒個地方像聖職者的。”
“對了,我的冠怎麼不見了?”
“先前我量你體溫時嫌它礙事,就拿掉了。”我順道撥開他的瀏海,探探溫度,結果讓人滿意。神官拍拍我的後腦勺“好了,快睡吧,火我會守著。”
當我醒過來時,外麵一片漆黑,夜風送來蟲鳴蟬叫聲,洞裡充斥著明亮的火光,暖洋洋的。我揉揉眼,發現我睡夢中竟然整個人鑽進神官懷裡去了!
“對不起!弄痛你了嗎?”我第一個反應是檢察他的傷。
“沒關係,是我拉你的,這樣睡的比較舒服——喂!彆摸我胸口!痛死了!”
我故意再多“拍”兩下“這個傷要多久才會好?”
“如果不用治療術,起碼半個月。”神官咬牙切齒,“不過再被你拍下去,就要延長至一年了。”我這才縮回手“那拉芙蕾西亞的毒要多久才會散?”
“一個禮拜,不過我有幾瓶解藥在神殿裡。”
“……看來我們得做好長期戰的準備了。”我歎息。雖然這個懸崖不算偏僻,但昭霆他們要在短時間裡找來還是不大可能;何況昨天的雨把我們和多多的足跡都衝掉了,現在大家一定急得像沒頭蒼蠅一樣團團轉吧,真應了一句話“天有不測風雲”。
“不,我們必須在明後天裡想法子離開。”神官鄭重否決,“你睡著時,我用靈波查了一下,(注心靈魔法的一種,所以不受孢子雲影響)崖底沒有其他生命反應,也就是說我們唯一的食物就是這頭羊,就算加上野菜野菇什麼的,也撐不了幾天。”我大為犯愁“可是,你我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上去啊,也沒法向大家傳訊,起碼得等你傷好。”其實我倒不急著回去,我真正擔心的是神官的傷。羊肉也算了,吃野菜那種東西一定會害他營養失調,雖然附近可能長著不少草藥。
“用不找等傷好,隻要聯絡上耶拉姆他們就行了。”神官笑著說,我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有了主意,高興地問“怎麼做?”神官卻彈彈我額頭“自己想。”
“為什麼!”
“你太依賴我了,應該嘗試自立更生,獨立思考。”神官打了個哈欠,閉上眼找周公喝酒去了,剩下我一個冥思苦想,不時走出山洞來回踱步。
“我想不出來~~~~”三個小時後,我撲回洞裡,把神官搖醒。
“唉。”神官歎口氣,靶靶頭發,“給你個提示利用有限物資。”說完,又睡了。這頭大睡豬!我氣極,偷偷擰了他一把,意外發現捏他的手感不比史列蘭差,比我和昭霆好好幾倍。真是的!異世界的男人都是怎麼保養肌膚的?女人的立場都沒了!(注因為異世界的的空氣比較好。)
這次隻過了五分鐘,我就撲回山洞“我想到了!”
“哦?”
“用[飛焰]對不對?”我真是傻瓜,竟忘了身上有這件寶貝,“但是,怎麼用?”
“發個光球上天,運氣好的話就可以和這個鬼地方說再見。”神官伸了個懶腰,大概牽到傷口,皺了皺眉頭。我矛塞頓開,擊了下掌“一個光球不夠,我多發幾個上去,拚個‘s’出來,包管把人叫來。”嗬嗬,地球的求救信號,終於派上用場了。
“‘s’是什麼?”神官一頭霧水。我比了個“v”字“我和昭霆之間的暗號,表示求救。”
“太好了,陽,你很深謀遠慮。”神官誇獎我,我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臉上的慚愧。經過這次教訓,我決定以後和昭霆一起想幾個暗號出來,以備不時之需。接下來,我開始凝神發動飛焰裡的炎之力。
我隻有兩次發動飛焰的經曆,一次是和雙頭哭蟲作戰那次,一次是在勇者的墳場,而且都是誤打誤撞;加上平常箭術和魔法兩門課已夠我忙乎,根本沒空研究飛焰,所以初時我一點概念也沒有。好在有神官提點,再加上不斷摸索,我終於打出一隻光球,再來是第二隻……平均每隻花去我一小時,還不包括休息時間,以致一直忙到早上,也隻拚了一半,隻好再等一天(白天看不出光球)。神官堅持要我躺下休息,自己張羅早飯。我們爭執不下,最後我火氣一衝,用弓背將他拍暈,才取得做飯權。連我的攻擊也擋不住,這家夥還想起來烤羊?簡直是笑話!
我把最後一隻羊腿串在木架上烤,不時看看神官,突然想起這是第三次看他受傷了,第一次是為艾瑞克隊長,後兩次都是為了我,這家夥好像總是為了彆人把自己弄得頭破血流的,真是傻瓜。我暗暗發誓,一定要早日獨當一麵,不僅能夠保護自己,還要保護他,而且絕不讓他再身陷險境。神官為我和昭霆已經付出太多了,多到我無法還清。
烤好羊腿,我把神官搖醒,他少不了一通咕噥,說什麼我不懂得尊師重道之類,我全當耳邊風。因為得等到晚上才能繼續發信號,接下來我們就像往常一樣,上午練箭,下午學魔法。雖然沒有魔法書,但神官的大腦就是一部百科全書。我們一個教一個學,輕輕鬆鬆就打發了一個白天。我不禁慶幸是跟神官一塊掉下來,要是我獨自一人,三天下來非發瘋不可。
就可惜沒帶琴下來,以前每天吃完晚餐,我和昭霆都和村裡的孩子一起,圍坐在火爐邊,聽神官唱歌或講故事,那段時間是一天裡最快樂的時光,不管訓練得多苦多累,隻要聽見神官優美的琴音和清越的歌聲,再大的疲勞也煙消雲散。看出我的心思,神官笑了“想聽歌?”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彆唱,耗力氣。”
“那我講個故事吧,你想聽哪種的?”
“為了配合氣氛,講個恐怖點的吧,比如魔族!”我興致勃勃地建議。神官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說“那我講個魔族和人類交朋友的故事吧。”
“好好!”
“魔王艾爾拉斯你已經知道了,除了他,魔界還有五位強者,分彆是宰相維烈賽普路斯,四位近侍菲亞斯、弗雷德、伍蘭夫和卡帝絲。人們按照他們的力量稱呼他們為炎、水、風、雷、地五大幽鬼。炎水風三位幽鬼是男性,地雷兩位幽鬼是女性。因為上級魔族不老不死,他們的外表看上去都很年輕,至於實際年齡隻有天曉得。”
“當魔族真好,可以不老不死。”我忍不住插嘴,非常羨慕。
“加起來就是老不死。”神官聳聳肩,“也許就是因為有這樣的體質,上級魔族都不明白生命的寶貴,在全世界掀起腥風血雨,一個不高興就砍幾萬人(我咋舌),就算想阻止也不行——講打,打不過;講道理,語言又不通。”
我一呆“語言不通?”神官點點頭“嗯,魔族和龍族及其它土生土長的異族都不同,他們是某天突然出現在這世上。很多人認為他們來自一個未知的次元,還有說法他們是墮落的神明,因為魔族的力量實在太強了,隻有龍族還能與他們對抗,其他種族包括人類在內全是挨宰的份。但這麼一來,各大陸反而統一起來,心連心研究對付魔族的方法,從而使魔法文明極度繁榮起來,這現象引起了一個高等魔族的興趣。他開始覺得人類不是魔族原本認為的‘低等動物’,而是種有智慧的生命體,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他裝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混入人類社會,打算學習人類的語言,這個人就是魔界宰相維烈賽普路斯。”
“啊!後來呢?”我完全被神官的故事吸引了,忙不迭地追問。
“後來他遇上一個真正的人類少年,這個人的真名我不知道,但他的外號可是赫赫有名,叫‘古蘭羅瓦’。”
我大吃一驚“聖賢者!!?”
“沒錯。”神官輕歎,“命運真是殘酷的東西,不是嗎?魔界宰相和人類的聖賢者成為了朋友。當時的聖賢者是[召喚師世家]珂曼家的養子,後來的聖獸召喚師潔西卡是他的義姐。他們倆在街上遇見被流氓圍毆得奄奄一息的賽普路斯……是真的被毆還是假的被毆?這個隻有賽普路斯自己知道,不過據說他是運動白癡,可能真的打不過那群流氓吧,誰叫他裝人類——言歸正題。古蘭羅瓦和潔西卡出手修理了那群流氓,把傷者抬回家裡,然後發現他們救回的少年不會說話,可是他的聲帶又沒有損傷,很奇怪,當然我們倆不奇怪。但當時的聖賢者和召喚師都隻是一丁點大的小毛頭,很快就不介意地和看起來和他們差不多大的魔界宰相打成一片,教他識字說話,一塊兒玩耍,學魔法。在這段時間,賽普路斯驚訝地發現人類竟擁有不亞於魔族的智慧,而且和魔族一樣擁有喜怒哀樂等情感,還有他們對生命的熱愛,對弱小的同情,都讓一向草菅人命的賽普路斯深深困惑,他開始懷疑魔族的行為是否正確。於是他回到魔界,將自己的經曆彙報給魔王艾爾拉斯,震動整個魔界。在魔王的召喚下,上級魔族紛紛撤離人界,分成兩派討論今後的方針。一派主張保持對人界的態度,理由是不管人類有情感還是有智慧,打不過魔族是事實,而強者統治弱者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另一派讚同賽普路斯,打算和人界簽訂和平協約,互相取長補短,共同發展;魔王中立。由於和平派的代表是炎水風三大幽鬼,魔界的三名重量級人物,即使剩下兩個幽鬼和七魔將都站在反對立場,也無力回天。然而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使人魔兩界和平與共的希望化成了泡影魔王的獨生女,魔界公主瑪格蕾特被賽普路斯的故事勾起好奇心,偷偷跑到人界玩,結識了精靈王奧佛瑞特,兩人相愛並結婚。但瑪格蕾特隱瞞了出身,謊稱自己是個人類的孤女,因為精靈族和魔族一向勢不兩立,加上過去火拚了無數次,互有損傷,累積了相當深的仇怨,瑪格蕾特生怕丈夫得知她是魔界公主後,會把種族的恨轉移到她身上。可惜天不從人願,一次為了救一名精靈族的孩童,瑪格蕾特使用了力量,暴露了魔族的身份。精靈族大嘩,堅持要處死她。但奧佛瑞特不同意,他寧願交出王位,隻求族人饒過妻子一命,讓他們夫妻歸隱山林,從此與精靈和魔族都再無瓜葛。”
“太好了!奧佛瑞特沒有怪罪瑪格蕾特,還保護她!”我鬆了口長氣,由衷為精靈王和魔族公主的深情感動。神官卻苦笑了一下“老話一句‘天不從人願’,奧佛瑞特自以為兩全其美的法子,反而激起精靈們的憤怒,他們認為是瑪格蕾特控製了奧佛瑞特,才使他們敬愛的王做出這種拋棄族人的可怕決定,更堅定要殺死‘魔族妖女’,挽救他們的王,於是假裝答應,在路上埋伏弓箭手,射殺了瑪格蕾特。當時她已經有十個月的身孕,奧佛瑞特等於是親眼看著妻子和孩子在自己麵前喪生。”
“……”我久久說不出話來,隻能在心裡為這對悲劇的戀人歎息並祈禱冥福,我知道,精靈王和精靈族也都在之後的降魔戰爭裡陣亡了。
神官調整坐姿,續道“後來的發展用膝蓋想也知道,得知愛女死於非命的艾爾拉斯怒發成狂,當即宣布發動戰爭。認為是自己間接害死瑪格蕾特的賽普路斯痛苦不已,親手撕毀已簽訂好的和平協議,主動請纓做前鋒,以一己之力發動輝煌咒文禁界牙煌霸炎陣,毀滅了精靈之鄉[綠皇森林]座落的索雷斯大陸,震驚世界。各族指責魔族殘暴不仁,背信棄義,組織大軍發動全麵戰爭,史稱[降魔戰爭]。”
“聖賢者也在裡麵吧!那他和賽普路斯……”我緊張地追問。
“這個嘛,之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神官的回答讓我大失所望,“在正式的史書裡,是沒有聖賢者和魔界宰相交朋友這節的,全是說聖賢者怎麼發揮人類高貴無私、英勇無匹的精神率領各族聯軍將魔界軍打得抱頭鼠竄、跪地求饒,我想你一定沒興趣聽(我連連點頭),我之所以知道前麵兩個故事,還是拜聖修士的身份所賜。但降魔戰爭的真實情況在聖域也是機密,隻有曆代的大賢者獲準知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古蘭羅瓦和賽普路斯再次見麵時是什麼心情,唯一確定的,是人類勝了,魔族敗了;而且聖賢者親手用滿願石封印了包括朋友在內的所有上級魔族。”
我長長歎了口氣,卻連自己也不明白這聲歎息是什麼意思。
神官看著我,笑著說“看吧,是你說想聽恐怖故事,搞得現在氣氛這麼低落。”
“你講的明明是悲劇故事!”我扮了個鬼臉,跑出山洞,深吸夜晚清涼的空氣,這才感到心情好轉了些,然後開始未完的工作。
近午夜時,以昭霆、耶拉姆和警備隊員們為首的救援隊到了,把我們倆拉上懸崖(當然他們是先解決了拉芙蕾西亞再下來的),這時我的“s”還有個“s”沒拚好。
洗了個熱水澡,換上睡衣,喝上一口加了蜂蜜的牛奶,真有種活過來的感覺。一邊在久彆重逢的房間寫下這篇日記,我一邊回想這三天的經曆,竟找不到絲毫不快的回憶。好像隻要和神官在一起,到哪兒都很快樂,很舒心,這是為什麼呢?
楊陽怔怔看著最後一句,臉上百感交集。她啪地合上日記,發起呆來,許久,她拿起一旁的茶杯,卻發現裡麵的牛奶早就冷了。
放下杯子,楊陽起身走到窗前,輕輕推開兩扇木格子窗,微涼的氣息撲麵而來,邊境的夜靜得仿佛連月光灑落大地的輕柔音符也聽得見似的。楊陽整個人陶醉在這樣靜謐柔和的氛圍裡,任思緒乘著夜風漫遊。
“睡不著嗎?”
一個清朗純淨的嗓音從頭頂落下,楊陽震了震,反射性地看向身後,沒有人。想了想,她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走下樓梯,穿過客廳打開大門,來到外麵,然後深吸一口氣,念出咒語“飛舞於大氣之中的風之精靈,賜予我透明的雙翼,自由遨翔於蒼穹之中——風之翔翼!”
話音剛落,她輕飄飄地浮起來,升高到屋頂的位置。
“你果然在這裡。”
楊陽踩在瓦片上,微笑道,在她左前方,無名氏神官身穿單衣,屈著一隻膝蓋坐著,旁邊擱著一隻半空的白蘭地酒瓶。他抬起頭,指指另一邊,示意她坐。
“有心事?”一等對方坐下,他立刻問,碧眸浮起擔憂。
“嗯……沒有。”楊陽垂下頭。神官微微一笑“那是純粹的失眠咯?”楊陽不答反問“你呢?這麼晚躲在這乾嘛?”神官指著酒瓶,意思很明白。楊陽眯起眼“不想我向耶拉姆告密,就上貢一半。”
“你好狠!”
“嗬嗬,一向的。”楊陽抄起酒瓶湊近唇。神官心疼地盯著她,萬般後悔當初教會眼前的小妮子喝酒。楊陽咕嘟嘟連喝幾大口,放下酒瓶,用手背抹抹嘴,感覺一股熱氣從體內升起,擴散到全身,說不出的暢快,再看銀月當頭,忍不住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你在說什麼?”神官頭上冒出大大的問號。
“我世界的唐詩。”楊陽又喝了口酒,“經常由醉鬼所寫,醉鬼來念。”
“哦,彆告訴我你也想當醉鬼。”
“我是想當醉鬼!”楊陽重重放下瓶子,腦袋磕向並攏的膝蓋,“就今晚。”
神官歎息“還說沒有心事。”伸出手,摟住她肩頭,靠向自己。感到從薄薄的衣物下傳來的溫暖,楊陽的內心卻不像平時那樣漲滿溫馨感,反而泛起陣陣酸楚,腦中一幕幕閃現的,是與身旁的人共度的時光……
秋季的蛙鳴,夏日的螢火蟲,春天的祭典;溫暖的火爐,熱鬨的餐桌,優美的歌聲,精彩的故事;翠綠的山坡,清澈的溪流,碧波蕩漾的湖泊,紅豔豔的漿果,田梗的野花,扛著農具上工的村民,歡笑奔跑的孩童,牲歌處處的原野;還有辛苦的箭術練習,困難的魔法課程,有趣的常識講座,五花八門的藥草知識,最喜歡的音樂和占卜課……一切的一切,就像刻在心坎上一樣,那麼清晰,曆曆在目。
“神官,你陪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楊陽差點脫口而出,好容易忍住,她知道答案肯定是否定的神官走了,西芙利村怎麼辦?桑陶宛領怎麼辦?
“我打算讓耶拉姆陪你們一塊兒去。”
楊陽驚訝地睜大眼,坐直身,看著對方“真的?”
“嗯。”神官笑道,“耶拉姆謹慎細心,冷靜可靠,有他陪著你和昭霆,我就放心了。”楊陽綻開喜悅的笑容“太好了!有耶拉姆在,不說彆的,光夥食和財政就不用我們操心了,但你怎麼辦?”神官不悅道“我這麼大的人,難道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楊陽用憐憫的口吻道“你真的這麼認為?”神官敲了她一記。
楊陽揉著被打痛的後腦勺,心情輕快不少。雖然不能和神官一起旅行還是很遺憾,但有耶拉姆幫忙,這趟旅行應該能提早結束,就可以早點回來,再見到神官,還有村裡的大夥——太好了!
砰地靠在青年的胸膛上,少女滿足地閉上眼。
“喂,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沒關係,睡著你抱我回床上。”
“你們的房間不是掛了塊牌子‘閒人勿進’嗎,我怎麼進去?”
“你也知道你是閒人啊。”楊陽笑嘻嘻地張開眼轉過頭,視線卻定在對方胸前。銀色的十字形墜飾在月光下閃現出水波般的光暈。這條項鏈,楊陽並不陌生,懸崖下那晚和神官被雪露特所傷那次她都見過,但像現在這麼仔細看還是頭一次。細細的銀鏈串著秘銀打造的項墜,形狀是飛龍和十字架,龍身還纏繞著長春藤,架上雕著精細的花紋,似乎是件頗有價值的古董,造型也很獨特。注意到她的打量,神官主動解釋“這條項鏈,據說是我父母留給我的。”
“……”
“但我一直很懷疑,德修普家的徽章明明是獅子和百合,而且也沒有其他家族的徽章是這樣,所以我想這應該是我義父為了安慰我專門請人打造的,免得我以為我爹娘是吝嗇胚,除了一條命什麼也沒留給我。”
楊陽沉默,不知如何接口。忽然,神官轉過頭,用一種認真的語氣問“陽,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呃!”楊陽一愣,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嗯…你很開朗,很風趣,非常敏銳,有時候又很迷糊……你很強,很可靠,非常博學,也非常聰明,就是臭屁了點,再有——你非常貪杯,還很懶。”頓了頓,她得出結論“總之,你很討人喜歡!”
“討人喜歡?”神官皺著眉聽到最後,深深苦笑,“對,我很希望討彆人歡心。”
“神官?”
銀發青年無意識地抓緊項鏈,緩緩道“我常常感到不安,覺得自己是個虛幻的人,是個其實不存在的影子。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沒道理的想法,可是從小到大,這份恐懼就一直盤旋在我心底,沒有片刻消失,所以我到處旅行,結交許許多多朋友,多到我都記不住,還是不夠,我想讓更多的認識我、記得我、喜歡我!為此我拚命努力,隻要‘朋友’拜托我做的事,無論如何我都會完成,因為我什麼也沒有,我隻有朋友,但我偶爾回想,覺得這個被許多人喜歡的‘自己’是我刻意造出來的,真實的我也許根本不是這樣……”
“胡說八道!”楊陽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抓住他肩膀,大聲道,“什麼叫真實的你不是這樣!那我現在抓著的人是誰?幽靈啊!說來說去,你壓根是在鑽牛角尖!人嘛,誰不希望彆人喜歡自己,難道希望彆人討厭自己?你會那麼想是理所當然。我想,你之所以常常不安,是因為你是孤兒的關係。像我和昭霆,剛來這個世界時,我們也覺得人海茫茫,舉目無親,整個人好像空了一樣,但是現在已經好了,因為有你,有耶拉姆,有村裡的大家在,你們就像我們真正的家人,所以我們不再覺得孤單寂寞——你為什麼不把我、昭霆和耶拉姆視為親人呢?不要視作朋友或徒弟!”
“親人……嗎?”神官喃喃道,搖了搖頭。楊陽心一沉,同時又覺得有些竊喜,似乎,她並不希望他把自己當作家人。
“不是的,陽,你不明白,我很重視你們,你們三個的確就像我的家人,我不稀罕我那素未謀麵的父母,從來就不,我的不安隻針對我這個‘人’。”
“我不懂……”楊陽挫敗地道。神官笑了笑“其實我也不懂。”
靜了會兒,楊陽不死心地問“到底你在怕什麼呢?”
“……陽,我經常有些奇怪的記憶。”
“咦?”
“你還記得那次懸崖底下我說的夢話嗎?”神官問道。楊陽大幅點頭。神官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那不是第一次。我從小就一直做那些奇奇怪怪,醒來又不記得內容的噩夢。雖然我想不起來,可夢裡殘留的驚悸依舊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喘不過氣來,隻有喝醉時才不會做夢,所以我總是在睡覺前努力把自己灌醉。可惜以前灌得太多,弄得現在都不會醉了,我又沒墮落到去吞迷幻藥。”靶靶銀發,他微一苦笑,“而且,我常常出現‘記憶斷路’的現象,比如上一刻在這裡,下一刻卻跑到那裡去;或者本來和人說話說得好好的,突然腦子一暈,什麼也不知道了,等回過神時發現話已經聊完,對方正對我揮手道彆;最誇張的是十四歲那年,我去王立學院的圖書館借書,路過後院時看見一個女孩子在水池邊洗臉,依稀記得穿著紫色的連衣裙,留著波浪卷的黑色長發,接下來就是一片漆黑,醒過來時我好好地躺在聖域我房間的床上。我問老頭和其他同學,他們都說我昨天是自己回來的;而且我去王立學院調查發現,根本沒有我看見的那個女孩子,有人說我撞鬼,但我知道我絕不是在做夢。”
“有這樣的事!”楊陽也開始感到不對勁和一絲悚然,思忖片刻,道,“是不是你有夢遊症?”神官啼笑皆非“喂,有人睜著眼睛夢遊嗎?何況夢遊還能說話,太厲害了吧!”楊陽敲敲腦袋“嗯……那就是你有雙重人格?”
“這個我也想過,可是不能解釋夢的事啊。”
“會不會是雙胞胎!據說雙胞胎能夢到彼此的生活,意念比較強的一方還能遙控另一個自己!”楊陽靈光一閃。
神官瞪大眼“雙胞胎嗎,這我倒是沒想過,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很像耶!”楊陽補充“而且,因為雙胞胎是由一個細胞分裂的,等於是一個人,這就能解釋你為何常常覺得不安了——因為你遺失了另一半的自己。”真沒想到,神官竟然是雙胞胎。
青年發著愣,越想越覺少女的推測有道理,但同時,他也感到一股深沉的恐懼從心底漫延,好像自我的存在感就要消失,被另一個自己吞噬一樣。這股感覺仿佛黑色的虛影緊緊抓住他的心臟,擺脫不了,也無力抗拒。
“神官!你怎麼了?”楊陽看見他劇烈顫抖,驚詫至極。
“陽……”神官轉頭凝視她,“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那個人同時出現在你麵前,你會認得出我麼?”楊陽微一猶豫,坦白道“這個嘛,要是你們長的一模一樣,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神官抖了一下。
“但是,隻要你們一開口說話,一微笑,我就絕對能認得出來。”
“呃!?”
楊陽溫柔而真誠地笑道“因為,我認識的無名氏神官,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能夠模仿,你的笑容、語氣、神態、動作,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點我絕對有自信。”
“……”神官定定望著她的笑靨,內心的恐懼宛如被風吹散的烏雲,一圈一圈向外擴散,化為看不見的氤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為溫暖柔軟的情感,慢慢發酵。
“嗯!”他開懷地笑了,衝口道,“陽,我可以抱抱你嗎?”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說了什麼,秀麗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正要道歉——
“好啊。”楊陽大方地道,側過身,一把摟住他。神官反而尷尬地僵坐著,呐呐道“對、對不起,你一定認為我很不要臉吧?”
“才怪!我高興都來不及了!老實告訴你,我也好想抱抱你!”自從懸崖上那次,她就一直懷念這個擁抱,好像可以容納一切,又好像能融化整個身體,還有沉穩厚實的心跳……真想永遠待在這個懷抱裡,不要起來。
神官微微一顫,隻覺心房好像填進某樣東西,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回抱住對方,陡然傳來的柔軟與溫暖令他輕輕歎息了聲,頭一次,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安心,如此快樂,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真實,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
好想……就這麼霸占住她,不讓她去任何地方。
“神官。”少女的聲音震醒了青年的神智,他猛然驚覺自己剛剛的想法是多麼自私齷鹺,但她下一句話又令他的自省如春陽融雪般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好喜歡你。”
夜涼如水,月色如夢,天地間好像一下子安靜下來,蟬叫蛙鳴聲都不見了,兩人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我也是,陽。”
許久,神官才打破沉默,撫摸少女柔順的黑發,唇畔浮起滿足的微笑。楊陽也揚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更加用力地摟住他,深埋進他燦如銀的發絲。
月光下,相擁的兩人體味著隻有彼此才明白的濃濃情感不是朋友,不是親人,不是男女,隻是最純粹的喜歡,和最純淨的思念。
神殿前院一棵大梧桐樹上,傳出幾不可聞的歎息。一個身穿深藍色緊身衣,留著同色短發的少年坐在枝椏上,淡黃的眸直直望著屋頂上的兩人,吐出極輕極輕,輕得隻有他一人聽得見的喃語
“就這樣,忘了菲莉西亞姐姐吧,帕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