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擔心,威司特,這野丫頭已經有心上人了。”羅蘭若無其事地投下一枚炸彈。威司特驚喜地瞪大眼“哦!真的?”艾德娜跳起來,咆哮道“我哪來的心上人!?”
“就是法利恩啊!你敢說你不喜歡他?”
驚人的答案造成了驚人的效果,艾德娜的臉頰一下子漲得比她的頭發還紅,頭頂好像也冒出了白煙。冰宿驚詫地眨眨眼,審視女侍衛的表情。
“他他他……”艾德娜“他”了半天,才顫巍巍吐出一句,“他比我小耶!”
“愛情是不計較年齡的。”
“我我我……”
“不必說了,我們都明白。”羅蘭體諒地拍拍她肩,隻是他臉上的微笑,怎麼看也是不懷好意的。艾德娜大口喘息,說不出話來。倒是威司特先回過神,一半祝福一半捉弄地笑道“是法利恩大神官啊,不錯,他跟你蠻配的。”
“可不是。找遍伊維爾倫,也隻有法利恩那麼沉穩寬厚的好青年,才受得了艾德娜這副臭脾氣。老實說,我還覺得讓法利恩娶這個野丫頭是委屈他了呢。”
“聽見沒,艾德娜?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呐。”
“珍惜個鬼!”紅發侍衛終於反應過來,滿臉通紅地吼道,“你們兩個胡說八道,我不想再聽了!”語畢,猛地一跺腳,化作離弦之箭衝出房間,裝作沒聽見背後響起的大笑聲。
在威司特家盤桓了一夜,次日,羅蘭等人離開晴雪郡,搭上開往首都坎塔薩的空浮舟。抵達後,因為下一班去藍鏡湖的船還要過段時間再到,羅蘭就拉著冰宿上街閒逛。
秋高氣爽,碧藍的晴空萬裡無雲,午後的陽光下,大都市呈現出極為繁華的氣象。寬暢整潔的石板道上商鋪林立,車水馬龍。不時可以看見販賣稀奇商品,來自外大陸的旅行商人;而黑發碧眼的卡薩蘭人,小麥色肌膚的隱捷敏亞人,從外貌上不太分辯得出的埃特拉人,甚至艾斯嘉大陸最保守戀家的梅迪美女,在這裡都能找到蹤影。廣場上,四座白玉徹成的噴泉分占四角,中央的女神象栩栩如生,在水珠的映襯下,精雕細琢的五官和舉著水瓶的皓臂像水晶般晶瑩剔透。旅行藝人和流浪歌舞團在噴泉旁表演技藝,吸引過往行人駐足觀看。但是,整座都市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兩條天橋般交叉聳立的高架水道,流線性的設計和比城裡最高的建築還高大堅固的支架融和了優美和壯闊兩種風格,一眼就奪去初到者的視線。
雖然半年前冰宿和法利恩來過這裡,但當時城裡被建築工事弄得亂糟糟的,到處是忙著接軌的士兵和平民誌願者,所以今天,她才真正看見東城首府的市容,不禁為它超乎尋常的繁華和美麗深深歎息。
“怎麼樣?很棒吧?”一直觀查她表情的金發青年問,口氣像極一個獻寶的小孩。
“很出色。”一語雙關的回答,令羅蘭高興得揚起唇角。隨即,他露出興味的眼神,搓了搓下巴“冰宿,我發現,你最近好像變得坦率點了。”
冰宿瞪了他一眼“艾德娜的教訓還沒讓你學乖?”
“呃。”羅蘭拍拍後腦勺,一副吃鱉的模樣。自從昨天被一老一少取笑後,紅發侍衛就一直氣鼓鼓的,至今沒給主君一個好臉色,使得羅蘭非常後悔。
“可是!我又沒說錯,她是對法利恩有好感嘛!”
“她以為你們是嘲笑她老牛吃嫩草。”
“什麼話!”羅蘭咋舌,“她不過比法利恩大四歲,我還比朵琳大八歲哩!豈不也變成老牛吃嫩草?那丫頭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冰宿微微蹙眉“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不過艾德娜好像很在意。”
羅蘭還沒接口,四下響起一陣喧嘩“哎呀,這不是城主大人嘛!”
“您來巡視了啊?怎麼也不跟大夥說一聲!”
“哇哇——還有滿願師小姐!頭一次看見您和大人在一起!”
“滿願師小姐,您還記得我嗎?我幫您端過凳子!”
“大人,快來我的餛飩攤坐坐!”
“滿願師小姐,嘗嘗我賣的西紅柿!”
“還有我的煎餅!”
“我的……”
一大堆自說自話聽得冰宿頭暈腦漲,鋪天蓋地湧來的食物大軍更讓她目瞪口呆,與她相比,有過無數次經驗的羅蘭反應就快多了。
黑色的鬥篷大鵬展翅般飛揚起來,一件不落地兜住從天而降的雜貨瀑布。之所以所雜貨,是因為裡麵除了食物,還有衣服、日用品、書籍、化妝品、武器甚至家具!虧得羅蘭的鬥篷裝得下。他俐落地一抄一收,鬥篷就變成一隻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扛在肩上。
叫好聲震天響起。
“你們這些家夥。”羅蘭無奈搖首,“不知要撐壞我多少條鬥篷才甘心。”一位布匹店老板笑道“不礙事,大人,剛才我送了兩件披風給您!”眾人轟堂大笑。羅蘭白了他一眼。一個蔬菜攤的大嬸拉過還在發呆的冰宿,抓起幾隻紅豔豔的西紅柿就往她懷裡塞,熱情地道“滿願師小姐,快嘗嘗,是我親手種的西紅柿,還是剛長出來的,可水靈呢!您快嘗嘗!”
“這,我……”茶發少女十分困窘,不知如何是好。金發青年湊過來“咦,我沒有份嗎?蒂絲嬸,你偏心哦!”蒂絲又好氣又好笑地瞅著他“你包裡有得是!”
“拜托~~~你們連草紙漿糊那種東西都跟煎餅一塊丟過來,存心要我吃了拉肚子嘛!”
眾人大笑“這裡沒有人不知道您是出了名的鐵胃,從不拉肚子!”羅蘭歎息“就算我是鐵胃,遲早也被你們害死。”蒂絲塞給他一個特大號的西紅柿,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啦,給你最大的一隻,彆叫屈了。”
“這還差不多。”羅蘭滿意地咬了一口西紅柿,捅捅身旁的同伴,“嘗嘗,不錯。”冰宿呆呆看了他一會兒,才拿起一隻西紅柿,放到唇邊咬了口,一股酸甜的清香立刻在她嘴裡擴散開來。“很好吃。”她情不自禁地道。
“嘿嘿。”蒂絲笑得合不攏嘴,害羞地搔著頭,滿肚子自誇在看見少女明亮真誠的笑靨時哽在喉間,變成隻能傻笑。餘人見狀,不甘寂寞地抓起自家的東西塞進冰宿的臂彎裡,七嘴八舌地嚷道“滿願師小姐,也嘗嘗我的——,保證更好吃……”
許久,羅蘭和冰宿才千辛萬苦地從瘋狂推銷的隊伍裡掙脫出來,逃之夭夭。兩人都是滿頭大汗,襟口敞開,發絲淩亂,模樣十分狼狽。但羅蘭仍舊背著他那隻大包裹。因為經曆了太過激烈的擠壓,不堪負荷的鬥篷裂開好幾個小口。羅蘭不得不把它放在地上,抽出布匹店老板送的披風包在外麵,再扛回肩上。
“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個逃荒的。”冰宿損道,嘴角卻漾著笑意。
“彼此彼此,你也好不到哪去,而且看起來比我更窮。”羅蘭回嘴,指著她滿懷的蔬菜瓜果,“連包裹也沒有。”
“有包裹反而蠢。”
“哼!”羅蘭撇嘴,把注意力調回兩旁,向歡呼致意的人們揮手回應,不時同店鋪老板、從窗口探出頭的主婦寒喧兩句,臉上的笑容是少女從所未見的燦爛,令她心跳失速。
“這裡的人真是熱情,我上次來也沒這樣。”拐進一個小巷子後,冰宿終於逮到機會開口,其實她是想問對方為什麼會認識這麼多人。
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羅蘭轉過頭,微笑道“因為我是在這裡出生的。”
“耶!?”冰宿著實吃了一驚。
金發青年接住一隻不知從哪兒飛來的皮球,道“剛剛送你西紅柿的蒂絲嬸是我義母的朋友,打小時候起就很照顧我,這座城裡老一輩的人我幾乎全認識。三歲時我跟著義母離開這裡時,他們差點沒心疼死,流下的眼淚能用缸來計算——怎樣,我很受歡迎吧?”
“既然他們哭了,你也不可能笑嘻嘻像個沒事人一樣。”
“……冰宿,你一定要讓我無地自容,才滿意是不是?”羅蘭斜睨她。冰宿輕笑“三歲的小孩子,就算大哭大鬨也沒什麼好丟臉的啊。”
“可是,我是男孩子啊。”金發青年眼底閃過晦澀的情緒,冰宿及時捕捉到,卻不明白是什麼緣故。這時,兩人下方響起稚嫩的聲音“大哥哥,我的球。”
“哦,這是你們的?”羅蘭看看腳邊不到他腰高的一幫小蘿卜頭,準確地將球彈給為首的孩子,“接著!”
“謝謝大哥哥。”孩子們禮貌地鞠躬,跑到另一邊玩起來。羅蘭這才發現不知不覺走到了中心廣場,看了看噴水池,他轉頭問同伴“你渴不渴?”
“有一點。”
“我去打水,你等會兒。”羅蘭說完就跑開,冰宿喊道“杯子呢?”
“包裡有!”
“……”茶發少女忍俊不禁地看著青年將包裹擱在水池邊,埋頭翻找,突然覺得有點手酸,左右張望了一下,覓見不遠處的梧桐樹下有一張木製涼椅,便走了過去。
涼椅上坐著一個像是旅行藝人的流浪漢,膝上放著一把小提琴。冰宿本來沒在意他,但走得近了,瞥見那流浪漢滿臉驚駭,雙眼直勾勾盯著前方。冰宿好奇地轉過頭,看見一腳跪在池沿,伸手接水的金發青年。
“月舞者……”
被青年宛如出水芙蓉的純淨笑容吸引,少女略略失神,沒聽清傳入耳中的專有名詞,當她反應過來回過頭時,隻看到流浪藝人抱著小提琴匆匆離去的背影,同時,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冰宿!”
羅蘭端著杯子奔過來,腳步輕盈穩健,沒讓杯裡的液體灑出半點“快點喝!我剛剛聽見站台的鐘聲,再不回去就要誤點了!”
冰宿二話不說接過水一仰而儘,羅蘭立刻搶過空杯塞進包裹,牽起她的手,笑道“走吧!”少女沒有抗拒地任他拉走,卻在走出廣場的一瞬,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月舞者?
海上要塞赫萊茲,與絕境長城並列東城兩大要塞。與艾斯嘉大陸的任何一座軍鎮都不同,赫萊茲顧名思義是“浮在海上”的要塞,它是由一種叫[塔米亞]石的特殊石材搭成。這種石材不僅質地堅硬,因為內部有許多毛孔的關係,擁有很強的浮力,才能被用來搭造海上建築。不過,地基還是木材,而且加裝了高出力的引擎,必要時還能做為軍艦使用,是東城乃至全世界最頂尖的機械結晶。
赫萊茲的外觀形似浮堡,規模也相當宏大,足以容納三萬名士兵駐紮。要塞各項設施齊全,包括宿舍、飯廳、武器庫、練兵場、醫院、學校、商店、酒館等娛樂場所,儼然是一座綜合都市。它位於摩斯海峽一塊較為平靜的海域,獸人族襲擊伊維爾倫的必經之路上。因此,暗黑島一有什麼風吹草動,赫萊茲就會立刻做出反應,若發生長期戰,還擔任後方補給的任務。可以說,赫萊茲對東城而言,是比摩斯海峽的大浪更堅實的屏障。
而要塞兩位最高負責人,城防總司令和常駐軍總指揮,就是東城三將的另兩位成員——[蒼空騎士]席斯法爾克雷因和[鐵壁將軍]馬爾亞姆麥斯韋恩。
風和日麗。往日總是驚浪濤天、烏雲密布的[地獄的渡口],今天呈現出反常的寧靜。湛藍的海麵波光瀲灩,仿佛小丘般的波浪層層疊疊延伸向遠方的海平線。幾隻海鷗拍打翅膀浮戈翱翔,不時俯衝下來撈起一尾魚,迅速掠遠,略帶沙啞的悠揚叫聲不絕於耳。
“真是和平啊。”
甲板上,兩名年輕男子坐在涼椅上享受著海風的吹拂,中間擺著一張圓桌,上頭有一瓶半空的威士忌酒瓶,兩隻杯子,一堆紙牌,兩人手上也有七八張紙牌,看這陣仗,不是在打上遊,就是在玩抓鬼。這裡必須說明一下,伊維爾倫的軍紀很嚴格,明令值勤期間不得喝酒賭博,而現在正是值勤時間。所以,敢這樣公然違反軍紀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若非權高勢大可以無視軍紀的高級將領,就是目無法紀的瘋子,而兩人全黑的製式軍裝和領口的階級章證明了他們是前者。
“不是和平,是無聊。”
其中一個身材比較纖細的男子開口,似乎為了證實自己的話般,偏頭打了個哈欠。他留著一頭長及腰部的蒼炎色直發,同色的眸子有點不耐煩地半眯著,但這非但不損及他俊秀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股慵懶的氣質。從外表看,男子就像一般的人類青年,唯一的區彆是臉龐兩側的三叢羽翼,代表他有羽族的血統。
他對麵的男子體格魁梧,年紀約摸三十出頭,一頭短發又亂又翹,五官粗獷。他伸手從僚友麵前的牌裡抽出一張,看清上麵的圖案時,咋了咋舌,隨口應道“大概吧,不過我覺得這種悠閒的生活也蠻好的。”
“是嗎?若這裡的夥食再好些,這樣的日子倒還過得去。”席斯法爾故意把手放在一張位置偏高的紙牌上,瞥見僚友欣喜的眼神,暗暗好笑,迅速抽出旁邊一張,無視他失望的表情放回自己的牌裡。果然,是張a。
“你怎麼老抱怨夥食,我就覺得食堂的菜很好吃。”眼看手裡的牌越來越少,鬼牌卻一直沒被抽走,馬爾亞姆焦急起來。
席斯法爾又抽走一張牌“因為它是我唯一的興趣。”
“你怎麼到現在還沒變成胖子,真是奇怪。”啊啊——隻剩三張了!
“有什麼可奇怪的,我是美食家,又不是飯桶。”嘿咻,再一張。
嗚!“我看不出這兩者有什麼區彆。”管他至高神還是暗黑神,一定要保佑我贏,保佑他抽到鬼牌,不然我給你好看!馬爾亞姆在心裡祈禱。
看看那張因為疊得太高而搖搖欲墜的鬼牌,再看看僚友明白寫著“來抽吧!抽吧!抽抽抽!”的臉,席斯法爾忍不住歎了口氣,然後毅然抽走另一張牌。
“嗚哇——”
淒厲的慘叫響徹甲板,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獸人族打過來了。席斯法爾泰然自若地丟下牌,道“我贏了,今晚的酒你請。”雖然這座要塞沒什麼能吃的食物,好酒倒還有,比如城裡最貴的酒館[二月亭]的招牌紅酒,嗬嗬嗬。
“你一定用了透視魔法!”馬爾亞姆瞪著他,不甘地怒吼。
“不需要透視魔法,隻要長眼睛的都能贏你。”席斯法爾歎道,揮了揮手,“願賭服輸,休得耍賴。”
馬爾亞姆懊惱地抓抓頭“我本來就沒想耍賴。”唉,又要花去半個月的薪水了。他這個朋友對衣食住行的其他三樣都不在乎,唯獨對“吃”這項講究得要命,非高檔品絕不入口,每次都被榨得血淋嗒滴。
席斯法爾伸了個懶腰“好無聊,乾脆去偷襲獸人的大本營吧。”
“彆開玩笑了,你想主動挑起戰爭嗎?”
“有什麼關係,暗黑島終歸是要挑的,難道人類能和獸人和平共處?”
“席爾,你也有獸人的血統啊!”
“我和那班家夥不同!”羽族將軍射來憤怒的目光,“他們根本是真正的野獸!羽族是高貴的天空王者,那票走獸怎配我們比!”雖然……他不是完整的羽族。
馬爾亞姆沒有理睬他的怒氣,自管自喝了口威士忌,才道“就算是野獸,也是被逼的。”
席斯法爾微嘲一笑“馬克,你不該當軍人,應該當詩人。”馬爾亞姆差點噴出嘴裡的酒“咳……!當詩人?我?”
“不是嗎,隻有詩人才有那種包容一切的浪漫情懷,軍人是不會同情敵人的。”
“我才不是同情敵人,我隻是承述一樁事實。”馬爾亞姆敲敲桌子,“不管是獸人還是蠻族,說穿了都是為了土地才侵略我們。要不是長期以來我們殺了彼此太多人,如今這仗也不必打,給他們糊口的地就是,羅蘭不會舍不得幾塊地皮。”
“你太天真了,馬克。”席斯法爾不以為然,“你以為那幫野蠻人和野獸隻要拿到一些貧脊的土地就滿足了?他們想要的遠遠不止!”
“誰說給他們貧脊的土地了!若我們這樣敷衍了事,他們當然會不滿。”
“給他們沃土養肥他們,然後等著被痛宰嗎?”席斯法爾冷哼,“彆傻了,我們一個子也不會給他們!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對方先侵略我們是事實,憑什麼要我們討好他們?若是他們主動來求我們也罷了,為什麼要我們先低頭?又不是咱們打輸了!”
“可是這樣下去,戰爭不知要持續到何年何月。”馬爾亞姆憂慮地道,“且不說士兵的傷亡,暗黑島一天不除,羅蘭就一天不能展開霸業。”
“這倒是。”席斯法爾初次點頭讚同,也煩惱起來。
“要是能和獸人簽訂暫時的和平契約就好了。”
席斯法爾正想說“那票野獸恐怕連字也不曉得怎麼寫”,聽得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沒有這個必要,馬爾亞姆。”
“羅蘭!”
兩個將軍抬起頭,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坐在一匹金色的獅身鷲(注暗黑島的特產,被伊維爾倫俘虜後,就馴養為騎獸,但是因為數量太少,無法組織成軍)上,臉孔因為背光而有點模糊,茶發少女坐在他前麵,艾德娜等人則各騎一頭獅身鷲跟在後麵。
總共十把頭飛獸緩緩落在甲板上,羅蘭俐落地跳下來,幫忙冰宿著地後,轉向正朝自己行禮的兩人,微笑道“不必多禮了,不好意思,聽見你們的談話。”
“大人,你怎麼突然來這裡?”席斯法爾奇道。
“哼哼,如果我說我是來監督軍紀的,你們打算怎麼跟我解釋?”羅蘭斜睨桌上亂七八糟的物品,反問道。席斯法爾和馬爾亞姆尷尬互視,低下頭。
“悔過書一張,沒意見吧?”
“沒有!”
羅蘭橫了眼馬爾亞姆“敢再叫席斯法爾代寫,我就把你丟進海裡喂鯊魚!”鐵壁將軍苦著臉應是。
“活該!大白天竟敢公然違紀!”艾德娜落井下石。席斯法爾理直氣壯地反駁“違紀是事實,但我們也是為了士兵。這兩天獸人族沒來犯,大家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不利於健康,我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而且,在這裡打牌,發現敵人也可以立即進入狀況。”
“我和大人他們飛過來時,就沒見你們‘立即進入狀況’。”
“這個……”
“好了好了,艾德娜。馬爾亞姆、席斯法爾,我相信你們這次隻是一時大意,下次絕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了,是不?”
“是!”兩名將軍齊聲道,態度嚴肅。羅蘭滿意頜首,道“話說回來,我這次來,就跟你們聊的內容有關——艾露貝爾到了沒?”
“剛到。”
席斯法爾和馬爾亞姆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大跳,轉過頭,隻見魔導團團長身穿白袍,手持法杖,俏生生地站在當地。
“你來得真巧。”羅蘭笑道。艾德娜搶上前,給了好友一個熱情的擁抱。
艾露貝爾笑著拍了拍友人的背,隨即轉向羅蘭,肅然道“大人,二十八座魔核光炮已全部送達,試驗情況良好,隨時可以投入實戰。”
“很好,辛苦你了。”羅蘭看向暗黑島,臉上是宛如刀鋒的銳笑。
千年來,暗黑島一直是艾斯嘉大陸旁邊的一顆毒瘤,其住民獸人族利用摩斯海峽的險要地形神出鬼沒,吸食東岸人民的血液。曆代伊維爾倫城主,不乏才乾卓絕、雄心壯誌者想將暗黑島從地圖上抹去,徹底拔除這根背上芒刺,都沒有成功,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地獄的渡口]惡劣的天然環境,這塊不足三百海裡寬的海域充滿漩渦、險攤、暗礁等危險,不是老練又熟悉地理的船員絕對無法通過,靠近暗黑島的地帶,更是危機四伏;二,暗黑島是一座荒蕪的小島,換句話說就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島的三麵環山,而且都是極為陡峭,寸草不生的峭壁,人力根本無法翻越,唯一沒有山的一麵在島的背麵,由於暗礁群的關係也無法到達,隻有清楚地形又騎乘虎鯊的獸人能安然繞過。曆史上,好幾次伊維爾倫的海軍就是因為這兩點铩羽而歸,不過現在,曆史就要改寫了。
羅蘭站在船頭,兩手撐著船舷,眺望遠方漆黑的島嶼,眼神冷峻,平日經常掛在臉上的笑意被無比堅毅的神情取代。攻克暗黑島是他長久以來的計劃,也是必須完成的事。隻有拔掉暗黑島,他才能繼續接下來的一連串事務,實現他的夢想。但是,金發青年心裡並沒有給這一仗賦予特殊的意義,儘管這是第一次將準備了好久的魔核光炮投入實戰,也是可能成為劃時代一仗的戰鬥,但對以征服艾斯嘉大陸乃至全世界為目標的羅蘭而言,這隻不過是達成理想的過程中必須經曆的普通一仗罷了。
兩名將軍一前一後地走近,先看了彼此一眼,再看向主君,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羅蘭一手支著下頜,懶懶地道。席斯法爾皺眉道“大人,不是我們懷疑艾露貝爾的能力,隻是…憑二十幾架光炮真的能摧毀暗黑島?”
“你這麼說就是在懷疑艾露貝爾的能力!”
這句話不是羅蘭說的,而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的發言。艾德娜氣勢洶洶地衝到席斯法爾麵前,數落道“你什麼意思,背後說人閒話!有本事的話,就赤手空拳打下暗黑島,彆依賴艾露貝爾!”席斯法爾生氣地道“我置疑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光炮的威力!彆忘了我們為了突襲,隻帶了幾艘巡航艦過來,又因為載了那麼多光炮,使船艦的速度變得比戰艦還慢,一旦失敗,連逃都逃不了!”
“不會失敗的!我相信艾露貝爾!”
“嗬,原來艾德娜小姐信任的力量這麼強啊!那麼哪天你若相信太陽是方的,第二天起來太陽就會變成方的咯!”席斯法爾冷嘲熱諷。艾德娜暴跳如雷“混蛋!我要拆散你的骨頭!”
“彆吵了!”馬爾亞姆大喝一聲打斷兩人沒營養的爭吵,轉向背對他們的主君,“大人,席爾的考量也不是沒有道理,而且為了進入光炮的射程,必須開到離暗黑島很近的地方,那裡是最危險的海域,萬一被獸人族的哨兵發現……”
“馬爾亞姆,你知道為什麼這兩天獸人族不攻打?”
羅蘭轉過身,側倚著船舷,嘴角牽起一抹讓人感覺銳不可當的笑弧,“因為他們太依賴天候和地形,已經變成一種根生蒂固的習慣,所以像今天這種好日子,他們就龜縮在窩裡不出來。而拜我們愚蠢的老祖宗所賜,他們對島的天然屏障深有信心,集中防禦的隻可能是島的背麵。”
馬爾亞姆、席斯法爾和艾德娜沉默以對,看著主君舉起右臂,劃出一個優美的半圓,指向空中的某一點“——再說,有魔導團開路,就算有幾個哨兵,也無法對我們構成危脅,現在隻剩光炮的問題。”
“大人……”艾德娜不安地低語難道主君也懷疑好友的能力?
羅蘭衝她柔和一笑“彆誤會,我絕對信任艾露貝爾,隻是實驗和實際應用畢竟有段差距;而且實驗是在平地上,這裡卻是船,終究讓人有點不放心啊。”
“有什麼區彆嗎?這點晃動不至於影響準頭吧?”艾德娜不解。
“笨!是後座力啦!發射的反作用力有可能使龍骨碎裂,導致船沉!”
“就算船沉了,這裡會淹死的也隻有你一個而已。”
“你……!”
這一回,打斷紅發侍衛和羽族將軍無聊吵嘴的是乘另一艘船趕上來的魔導團團長,也是魔核光炮的總監造人,水族族長艾露貝爾西琺“大人,可以了。”
“嗯。”羅蘭點點頭,轉身麵對大海方向,高高舉起右臂,一霎不霎地凝視越來越近的目標,等待最佳的攻擊時刻。無論先前的表情如何,現在金發青年眼中,隻有涵蓋整個大陸的深遠目光和足以冰凍一切的冷酷決心。
“發射!”
二十八門光炮一齊開火,載運的船艦也在同時劇烈震動了一下,但是沒有一艘翻覆。隨著雷霆般的轟鳴,二十八條水藍色的光束從炮口迸出,朝著暗黑島激射而去。之所以是藍光不是紅火,是因為光炮的動力源不是魔導團團長原先認為最合適的材料[真紅火焰],而是水係魔法晶石[水藍之光]。自從半年前將矮人們騙走,東城就秘密占領了礦山,找出許多珍貴的礦石做魔核,雖然沒找到真紅火焰還是有點遺憾,但以水藍之光為魔核的光炮發出的壓縮水彈也是極具破壞力的武器,每一架的威力都足以和半個[混沌水壓球]妣美。
效果在第一擊就出現了。伊維爾倫軍用自己的眼睛,獸人們卻是用自身的滅亡見證了魔核光炮的強大——暗黑島在第一輪水彈的轟擊下塌了大半,餘下的也是龜痕滿布,搖搖欲墜。連羅蘭本人也對這樣的威力感到詫異,席斯法爾等人更是張口結舌,呆若木雞。
於第一輪炮擊下佼幸生還的獸人們好半晌才如夢初醒,匆匆拿起武器,驚惶地四處亂竄,還有不少人跳進海裡,試圖遊泳逃走。早就乘著獅鷲等在上麵的魔導團團員遵循主君的指示不放跑一人,朝這些獸人發動毫不留情的攻勢。光箭火雨如瀑而下,被擊中的獸人固然當場肉爆骨碎,死得慘不堪言;沒被打中的獸人下場也好不到哪去,不是被餘波震斷頸骨,就是被浪花拍得東倒西歪,延誤了逃跑時機。就這麼緩得一緩,第二波攻擊就到了。
轟隆一聲巨響,剩下半座島嶼也頹然倒塌。沒有火,沒有煙,頃刻間,讓伊維爾倫頭痛一千年,讓無數士兵葬生海底的暗黑島,就這麼變成一堆連碎石瓦礫也稱不上的粉屑,被大浪卷進海底,再也看不見蹤影,脆弱得好像它以往那輝煌的曆史,都成了一種諷刺似的。
濃烈至極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裡,甚至遮蓋了海水的鹹味,每一個伊維爾倫士兵都覺得鼻子好像被什麼堵住般,有股強烈的窒息感。獸人的殘骸與內臟碎片浮在海麵上,幾乎占據了整座暗黑島的遺址,其中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最多的是被壓縮水彈徹底粉碎的屍粒和血粉,像一層油般覆蓋了原本湛藍色的清澈水麵。
這下,通往尼普亞斯大陸的航道就打通了,艾斯嘉大陸內部的進度也可以開始——完美的結局。
羅蘭滿意地望著隻能用怵目驚心形容的戰場,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冰藍色的眼眸倒映著血海,反射出一抹詭譎的腥紅。
創世曆1037年豐之月18日,東城伊維爾倫和獸人族的決戰,以前者大獲全勝告終,而且傷亡為零,自此,暗黑島的名字再沒有出現在史書上。巧合的是,同日清晨,西城隱捷敏亞和南城梅迪以灰水河為據點,長達半年的攻防戰也進入尾聲。南城戰敗,死傷士兵四萬兩千,參戰士兵八萬五千,傷亡率將近一半。西城參戰士兵十萬一千,死傷八千兩百,傷亡率9,堪稱大勝。戰後,以臨時加入戰局的五萬卡薩蘭軍為見證,雙方達成協議梅迪城將凡爾加平原悉數割讓給勝利者西城隱捷敏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