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我的功勞,是古拉和光裂環……”
“它們不都是你的東西。”昭霆一句話堵死青年的謙虛。希莉絲捂住嘴“糟了,那隻環掉水裡了,怎麼辦?”楊陽指著另一頭忙得熱火朝天的人們,嘲諷道“沒關係,他們會負責找到。”
“讓他們找?那維烈是永世彆想拿回他的環和那個魔核了。”希莉絲也綻開惡意的嘲笑,睨視那些人。
維烈滿不在乎“沒關係,他們找得到就拿去好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找到”。在光裂環分裂昆姆的身體之前,他就料到有些人會起貪念,於是放了個隱形術隱藏了真正的光裂環和魔核,讓古拉迪烏斯叼走,再用幻覺術讓人以為兩樣東西都掉進了河裡。
昭霆咋舌“你真大方!”餘人也不無同感地點頭。
“可是,抗議也是沒有用處的。”
“怎麼沒有用處!魔獸是你打倒的,它的核理應歸你所有,那個環更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昭霆慷慨激昂地道,但她的真正目的是拿到光裂環可以自己玩。
維烈的表情仍是一派平靜,甚至可說平靜過了頭。
“如果這麼主張,就無人會參於打撈,就算參於也是抱著偷偷獨吞的打算,那又有什麼意義呢?不如乾脆算了,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辦,不能在這裡停留很久。”
昭霆好奇地問“很重要的事?什麼事?”
“找人。”
四人都是一愣,無視友人的眼色,昭霆追問“找誰?”
“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親人。”維烈的回答很抽象,所以連昭霆也聽出他不願深談的意思,乖乖閉上嘴巴。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開口道“維烈,那頭聖獸,可不可以借一下?”
“當然可以,有什麼事嗎?”維烈詫異地看著他,因為這還是頭一次對方主動和自己說話。餘人也投來好奇的視線。
耶拉姆指著斷裂的桅杆,不語。四人恍然大悟。希莉絲登登登朝船頭衝去,氣勢洶洶地吼道“你們這群笨蛋,船都不能動了,還有閒情在這兒吵!”
鴉雀無聲。眾人麵麵相覷,神智終於回到現實對哦!主桅斷了,船身也千瘡百孔,船當然不能動了,這代表……
“啊——”
遲來的慘叫響起,沿著河麵傳播開去,久久不散。
當楊陽等人回到雷南郡的主城,是半天後的事。
與昆姆一戰,人類一方傷亡慘重,除了一組大部人生還,其他兩組成員儘數喪命,而且90不是死於昆姆之手,而是死在神之雷下。但神之雷的施術者雷文沒有被追究責任。因為當時是戰鬥,發生那樣的不幸隻能算作意外,儘管他的法術對敵人毫無作用。
但是,不管如何,人類勝了,魔族敗了,水路也暢通了,所以返回的討魔團成員都興高采烈、意氣風發,接受岸邊人們盛大的歡呼,被同行者捧為“屠魔英雄”的維烈更是受到如雨的花束攻擊和熱吻擁抱,嚇得他落荒而逃,四個少年少女緊跟在後麵護航,因此連抱酬也沒來得及拿。
於是,當夕陽沉入西方的地平線,天際隻留下一抹瑰紅,幾顆星子在藍紫色的天幕閃耀生輝的時候,座落於雷南郡西北側的白鹿旅館迎進了幾個風塵仆仆的客人。
“啊~~~累死了累死了,今晚要好好睡一覺。”
首先推門走進的是個劍士打扮的俏美少女,背著一把和身材極不相稱的大劍。緊跟其後的是個傭兵裝束的紅發少女,腰間配著一柄細長的穿甲劍,娟麗的臉龐寫滿疲憊“我也是,我要睡到十點。”
“十點有什麼了不起!我要睡到中午!”先前的少女叫起來。
“睡到晚上也沒人理你。”
隨著中性的清雅嗓音,一個黑發少年走進旅館,肩背弓箭,腰懸法杖,服飾既像射手又像術士。他一跨進門,就對櫃台後正觀查他們的店主人喊道“老板,麻煩給我們準備五桶熱水,男浴室兩桶,女浴室三桶,快點,拜托了。”聞言,已就坐的兩個少女齊聲歡呼。
店主人應了聲,正要叫服務生,剛進門的第四個客人喊住他“啊,我不用了,男浴室準備一桶就行。”他是個身材修長的斯文青年,沒有帶任何武器,隻背了個很大的旅行袋,看起來像是學者或藥師之類的人物。他一跨進玄關,就往旁挪了一步,讓一個褐色頭發,神情冷漠的少年走進來。隨著砰一聲響,店主人總算確定客人共有五個,而且似乎是一支團隊。
待店主人吩咐完服務生,耶拉姆又向他點了些菜,請他等眾人洗好澡後送上來,才坐了下來,這時其他人已經坐好了。
楊陽遞給他一杯熱茶,眼睛卻看著對座的人“維烈,你為什麼不洗澡?不難受嗎?”經過白天的戰鬥,五人都全身濕透,滿麵塵灰,樣子十分狼狽。
昭霆附和“是啊!洗個澡多舒服!”維烈清俊的臉龐浮起紅暈,低頭道“我不是喜歡邋遢,隻是不習慣在公共場所赤身露體。”
“害羞啊?”
“嗯。”
希莉絲笑道“那待會兒叫老板抬一桶熱水到你房裡——啊,你還沒有房間!”她急忙轉頭朝櫃台喊道“老板,還有沒有空房?”
“有,你要幾間?”
“一……”
“不用,他和我睡一間。”耶拉姆冷聲打斷,直視維烈,“你不介意吧?”維烈笑道“不,我也覺得咱們一人一間太奢侈了。”轉頭朝店主人歉然一笑“對不起。”後者笑著擺手,連聲道“沒關係!”
看到耶拉姆的態度,昭霆才想起船上的對話,不禁打了個寒噤,但偷瞄對座,她實難將眼前貼著好好先生標簽的青年和少年口中“相當危險的人”聯係起來,十分煩惱。這時,傳來服務生的高喊“水好了!”
“哇——”三個少女立刻站起,拿了替換衣服朝洗澡間飛奔而去。耶拉姆慢吞吞地跟在後麵,留下維烈一個人在客廳喝茶。
默默消磨了一會兒時間,他放下空杯,起身走向後院。
甫開門,一股混雜著花香的空氣拂上臉頰,令人精神一振。維烈踏上乾躁的泥地,環顧四周。這是個很小的院子,還不到十米寬,左手邊種著一棵大槐樹,枯黃的樹葉鋪了滿地;右邊是大片看不出是什麼植物的灌木叢;牆邊的草叢裡雜生著野菊,快樂地在風中輕擺;秋蟲唧唧的引吭聲,悅耳地鼓動耳膜;伴隨著初秋的晚風吹動樹梢帶來的沙沙聲響,使這個傍晚顯得恬靜而寧適。
突然,幾星紅豔豔的火光闖進這幅寧靜的景象,緩緩飄落,在落地的前一刻消失。維烈毫不驚詫地抬起頭,一隻鳶尾長頸,渾身像火焰般熊熊燃燒的巨鳥躍入精靈之眼的視界。
“辦好了嗎?”
“是,我將事情經過詳細告訴了菲亞斯大人,他保證會好好保管昆姆的核,等你回去讓它再生。”聖炎獸古拉迪烏斯恭恭敬敬地彙報。
“這就好。”維烈鬆了口氣,隨即露出苦笑,“我隻希望伍菲彆再搞出什麼亂子,不然人類再遲鈍也會發現不對。”
“就算他們發現我們魔族其實沒有被封印,又怎樣呢?”
“當然是重燃戰火,不將我們殺得一個不剩,或趕得遠遠的,誓不罷休。”
古拉迪烏斯高傲地揚起頭“哼!他們做得到麼!”維烈歎道“不管做得到做不到,我已經很累了,不想再和人類做這些無聊的爭鬥。”
“可是摩耶有很多人希望再跟人界打一場,特彆是七位軍團長閣下。”
“怎麼,我給他們做的那些虛擬遊戲還不夠他們打發時間?”
“虛擬遊戲終歸不及真砍真殺好玩,軍團長閣下們是這麼說的。”
維烈依舊一臉平靜,慢條斯理地道“你回去轉告他們,若他們執意如此,我也是可以答應的,但是,若將來不幸陣亡,休想我會再一次複活他們七個。”古拉迪烏斯縮了縮脖子,應道“是。”轉身飛向已完全暗沉下來的夜空。
維烈沒有目送部下的背影,麵露沉思地佇立良久,幽幽一歎。
“唉,不死的生物永遠不知足,也許是時候讓他們了解生命的寶貴了。”
可是又該如何讓他們了解?再發動一次人魔大戰,製造無數的人類冤魂嗎?
以悲傷的神情解開係在腰上的紅絲繩,他將手鏡平放手心,凝視漆黑如墨的鏡麵,喃喃道“肖恩啊肖恩,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怎麼選擇?”鏡麵無聲,片刻,一團流雲狀的白霧緩緩冒出,越升越高,在升到一人高時停下。霧氣慢慢聚攏,變淡,最後勾勒出肖似人形的朦朧輪廓,那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青年,雙目微闔,身穿一襲式樣很像神官服的褚色長衣。他狀似困惑地睇了眼紅發青年,就合上眼,身形變淡,再度化為白霧,回到鏡中。
久久,維烈看著再無異狀的鏡麵,一動不動,眉間又是失望,又是自嘲,又是悔恨,嘴角的苦笑透出無儘的孤寂頹然“……抱歉,我忘了,你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如果能找到和你命運相連者,就有可能喚醒你的記憶,雖然你不願想起,但是,我絕不會放棄的。”
一字一字發完誓,維烈將手鏡係回腰間,隨著這個動作,他臉上的脆弱逐漸消失,回複先前的平淡若水。
這時,他身後響起小小的腳步聲。青年轉過頭,不意外地看見少年站在門階上,剛剛洗完澡的模樣,穿著白色的裡衣,脖子上掛了條毛巾,深褐色的短發還在滴水。他腳上穿的是長靴而非拖鞋,但是沒有帶武器,黃玉色的眸子在黑夜裡閃爍著毫不退縮的光芒,直視著他。看到這樣的眼神,維烈打心底湧起懷念之情。
啊啊,這種純粹而堅定的眼神,有多久沒見過了?百年?還是千年?為了守護而生的眼神,擁有最強生命之火的眼神……
他真誠地笑了“晚安。”語氣親切誠摯。
耶拉姆微微放鬆表情,眼神卻沒有一絲鬆懈“晚安。”聲音平淡,不帶任何情感,就像他對待陌生人的一貫態度。
維烈又笑了笑,轉過頭“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耶拉姆凝視他的背影,猶豫片刻,問道“你身上為什麼有這麼多血腥味?”
“當然是因為我殺了很多人。”維烈沒有一絲動搖,語氣也是不變的安詳。耶拉姆的眼神變得尖銳“你也會殺死我們嗎?”
“不會。”
“你拿什麼擔保?”
維烈輕笑,回過身,和藹地道“擔保?即使我在這裡賭神咒鬼,發誓絕不傷害你們,你會信麼?”
“……不會。”耶拉姆困難地道,眼中浮起痛恨之情,隻是痛恨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可是…沒辦法,我沒辦法打倒你,所以隻能要求一個連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誓言。”
“如果你可以打倒我,早就一刀捅過來了吧?”
耶拉姆狠狠瞪視他“當然!”
維烈放聲大笑,笑到抱著肚子,彎下腰。直過了半分鐘,他才勉強停住笑,一邊直起身子,一邊抹去眼角的淚水。
“有什麼好笑的?”耶拉姆既困惑又不悅,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話,事實上也的確沒有。維烈喘氣道“抱歉…因為好久沒碰見像你這麼坦率的人類,一時太過高興……”
少年臉色微變“你真的不是人類?”
維烈挑了挑眉“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耶拉姆?”
“我隻知道你是血魔,還有…不是人。”
維烈沉吟了一下,道“你師父告訴你的?”耶拉姆點點頭,想起一事,問道“你真的是神官大人的朋友嗎?不是仇人意思的那種朋友?”
“嗯,是真正意義的朋友,所以我不會對你們出手。”
耶拉姆如釋重負,他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三個少女的性命得到保障慶幸。其實那天神官就說明白維烈是他的朋友,是耶拉姆自己忘記了。(這裡必須注明和維烈是朋友的不是神官,而是帕西斯,原因讀者看正文。)
終於卸下心裡一塊大石,褐發少年沒興趣追問其他,朝青年點頭為禮“抱歉,剛剛冒犯你,既然你是神官大人的朋友,我不會再抵防你,也由衷歡迎你成為我們的同伴。”
“你不問我和你師父是怎麼認識的?”維烈微訝。
“那是你和神官大人的私事,我無權也沒興趣知道。”耶拉姆轉過身,“告辭。”
維烈望著他灑脫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陽,你不但長得像男生,胸部也很小呢。”
聽到紅發少女的評價,黑發少女臉一紅,卻沒感到不快“沒關係,我不在乎。”
希莉絲一手撐著桶沿,托住腮幫,皺眉道“怎麼可以不在乎,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平胸的女人是沒有男人要的。”楊陽嗤鼻“認為女人的價值隻在外表和身材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話是沒錯啦……”
一旁正在洗頭的昭霆綻開一個諷笑“希莉絲,你怎麼跟這家夥聊男人的事,她可是個標準的同性戀。”
“什麼!”
“胡說八道!”楊陽朝友人揮去一手掌水,昭霆也不甘示弱地還擊,兩人打起水仗來,但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她們待的是澡盆不是湖,水量有限。
希莉絲瞧著昭霆,興致勃勃地問道“為什麼說陽是同性戀?”楊陽抗議“喂!怎麼連你也相信這丫頭的胡言亂語!我隻是比較喜歡憐惜柔弱的美女,悍衛女性的權力,就叫同性戀了?”昭霆大笑“哈!不打自招!”楊陽給了她重重一拐子。
希莉絲忍俊不禁“難怪你對星華那麼好。這習慣是哪來的?天生的?”楊陽摳摳臉頰,尷尬地道“應該是受了我叔叔的影響吧,他也對女性沒轍。”
“對了,你叔叔!你叔叔是怎樣的人?和維烈像嗎?”
“很像,不管外貌還是氣質,隻是唯叔叔嘮叨得多,老是擔心我的將來啊,學業啊,功課啊,有時候覺得挺煩的,但從不討厭,因為唯叔叔比爸媽還疼我,總是把我的事擺在第一位,是全世界對我最好的親人。”
“真是個好叔叔。”希莉絲笑道。楊陽卻雙目一黯“是啊……”
當晚,黑發少女在客房的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腦中不斷浮現在地球生活的種種,那些在西芙利村住習慣後漸漸淡忘的記憶,濃濃的苦悶支配了她的心靈,尤其是回想起被召喚那刻,楊唯驚駭而擔憂的神情,就感到一股錐心的刺痛。最後,她再也忍受不了,一骨碌坐起來,雙臂環住膝蓋。
我怎麼忘了呢!我是在異世界,不是地球!而且已經待了半年!這期間,唯叔叔和爸爸媽媽有多擔心我,有多焦慮害怕,我竟然一點沒想到!
把頭埋進被單,楊陽更用力地環攏臂膀,咬緊下唇。
錯了!一定有哪裡錯了!明明一開始,我也是很慌張,很害怕,天天想著早點學好本事回家,但不知何時起,我忘了這個初衷,沉浸在單純的學習和旅行裡——這是怎麼回事!?
一張熟悉的開朗笑靨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明白告訴了她答案。楊陽大受驚嚇,一把按住頭,使勁搖頭。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一連喊了幾十個不行,銀發青年的身影才逐漸淡去。楊陽垂下手,緊緊抓著床單,大口喘息,眼神煥散。許久,她的呼吸才平靜下來,眼神也恢複神彩。
“……!”發出一聲無聲的抽泣,她死死捂住臉,無力地垂下肩膀。
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不,也許早就明白了,隻是我潛意識裡不願承認。
楊陽苦澀一笑。
神官他…對我也有相同的感覺嗎?不,現在問題不是神官,是我自己該怎麼選擇——是舍棄家人、朋友,留在這裡;還是舍棄這份感情回到原來的世界?
一想到這裡,少女隻覺心裡越發難受,好像有幾百根針在刺似的,但她還是強迫自己不去深想,硬是做了決定。
答案隻有一個——回家。
我不能舍棄。爸爸、媽媽、唯叔叔、其他同學、原來的生活……這些我怎麼能舍棄。要是舍棄了,我將來要如何承受讓家人日日牽掛的愧疚?如何安心地生活?相反……我對神官的感情還不是很深,而且更像是對父親兄長那樣的感情——對!我隻是把他當作父親,當作唯叔叔的替身看待罷了,根本沒有男女之情!證據就是,自從見到維烈後,我就不再像剛開始旅行時那麼想念他了。所以,我應該能忘得了他,也必須忘記……而且得從現在起,不然,等回到西芙利村,我又要動搖了。
“忘了他吧……”楊陽輕輕地,哀傷地對自己說,“這份擔子,你挑不起的。”
所以,隻能忘記。
“喂,神官,你真的打算還俗嗎?”
“你大夜天跑來我家,就是為了問這件事?”
神官雖然大聲咋舌,還是走進廚房為客人泡了杯咖啡。
“手藝真差。”艾瑞克喝了口主人端上來的飲料,搖頭歎息。
“不好喝你就彆喝!”
警備隊長笑嘻嘻地安慰火大的友人“彆生氣,你應該感謝我,天天串門子,要不你日子過得還要難受。”
“……”神官一臉被說中心事的表情,轉過頭。見狀,艾瑞克也露出一個寂寞的微笑,仰視天花板,自言自語“其實,我的心情和你一樣,不然也不會成天來找你打屁了。唉,不知道耶拉姆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你最關心的人不是耶拉姆吧?”
“嘖!那你最關心的又是誰!”
神官再次無言以對,低下頭去,措弄自己的咖啡杯,良久,悶悶地道“真奇怪。”
“嗯?”艾瑞克一呆。神官抬起頭,環視室內,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寂寞“真是奇怪,明明是住慣的房子,他們三個一走,馬上覺得空間大了好多,好不習慣。耶拉姆來之前,我也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就沒有這樣。”
“這是因為,你對他們三個產生了感情,再也沒法一個人過日子了。”
神官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認。艾瑞克瞅著他,一把放下杯子“莫非,你想忘記他們,重新做你的獨行俠,逍遙快活地過日子?”
“開玩笑!這可能嗎!”神官翻了個白眼,“感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如何忘記。我也不想忘記。雖然不能再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很可惜,但這種心裡住著某個人,想保護某些人的心情也不錯。我若是那麼懦弱的人,早八百年前就拋下這個村子和桑陶宛領,做我的獨行俠去了!”
艾瑞克直視他“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放楊陽離開?”
“……”
神官剛喝進一口咖啡,聽見這個問題,震了震,苦澀的液體在舌尖滾了半天,才艱難地咽下“因為,我無法勉強她。”
“勉強?”
“這樣說吧,我看出陽還不願和我在一起。”
艾瑞克瞪大眼,驚訝地道“你的意思是,楊陽不喜歡你!?”神官沉默片刻,搖搖頭“不,我想她是喜歡我的,隻是還沒到那個‘度’;也是因為她的顧慮……或者兩者都有。”
“我不明白!你說說清楚!”
神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長長歎息“唉,艾裡,我好想和你一樣不明白。不要看透,就不必顧慮…就不用……放她走,現在也不用坐在這裡哀聲歎氣。”說著,他緊緊攥起拳。
“神官……”艾瑞克頭一次看見友人這個樣子,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調整了一下呼吸,神官勉強穩住心神,笑了笑“我就是這麼個優柔寡斷、不乾不脆的男人,才會親手放開心儀對象的手——你明白了嗎?”
“到底…楊陽的顧慮是什麼呢?還有昭霆……”
“家人。”
警備隊長再次瞪圓眼睛。銀發青年坦白道“她們是為了回家,才踏上旅途。”
艾瑞克咽了口口水,發覺喉嚨乾得可怕。
“那……”
“對不起,艾裡,現在才告訴你真相。”神官歉然道,“陽和昭霆不是這個村子的人,她們不屬於這裡,不屬於……我們。”所以那時,我才沒說,沒說出那句話——
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許久,警備隊長才恢複說話能力,乾澀地道“你說她們會回來,是騙我的?”
“不,她們的確會回來,但隻是回來看看。”
“……”艾瑞克連吸幾大口氣,才壓下激動的情緒,化成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來…我也得打算打算了。”
“對不起。”
“得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傷心,是吧?”艾瑞克舉起杯子一飲而儘,才發覺味道不對,“有沒有酒?拿兩壇來!”神官擔心地看著他,臉色蒼白。
“艾裡,你——”也陷進去了嗎?因為我的緣故?因為我沒早點告訴你真相?
“安啦,沒事的。”看到他的表情,艾瑞克苦笑了一下,“我沒事…可以調整過來,又不是第一次失戀,我不像你。所以,沒事的。”
神官不放鬆地盯著他“真的可以?”
“囉唆!男子漢大丈夫,豈會為這點小事灰心喪誌、一蹶不振!不過是失個戀嘛,有什麼了不起!好女人多得是,再找就有了——話說回來,她們的家人住得遠嗎?一定要她們回去?不能搬過來一塊住?”
“很遠。”神官歎氣,知道友人還是舍不得,“算了,艾裡,彆勉強,真的放不了手,就彆放,免得追悔莫及。”
“聽你的口氣,好像對這種事很老練似的。”艾瑞克鬆了口氣。
神官啼笑皆非“開玩笑,我可是標準的第一次,所以既放不了手,也不想放。”
“什麼!”艾瑞克驚訝得連杯子掉下去也沒發覺,“你真鐵了心了!?”
“嗯。”
“即使楊陽最後不要你,要回去,回他家人那裡?”
神官深深一笑,祖母綠色的雙眸明淨寧定,笑容清朗,一往無悔。雖然他不說話,表情卻清楚說明了一切。
艾瑞克深深吸氣,吐出,啞聲道“你——愛上她了嗎?”
“這個…我不知道。”神官臉一紅,道,“我隻知道我很喜歡她,她在我身邊就很開心、很滿足、很安心。她走了我很難過,心裡好像有什麼堵著似的,做什麼事都集中不起心思,眼前都是她的影子,耳邊都是她的聲音,還有……我希望她永遠和我在一起,彆像現在這樣。”
又是一聲歎息“你毀了!”結論簡潔明了。
“好像是。”神官回以看開了的笑容。艾瑞克撫額搖頭“給你個忠告,快祈禱,向你的賀加斯神祈禱,祈禱楊陽千萬不要回去或者變心!否則…我我,我不敢想象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神官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談戀愛是人的事,跟神何乾!”艾瑞克瞪著他“可是你——”走火入魔了啊!!
“呐,艾裡,我是這麼覺得。”神官微笑著注視手中的咖啡杯,眼神溫柔而靦腆,宛如看著心愛的少女,“我本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就算失去陽,也不過是變回一無所有而已,但至少我愛過、爭取過、執著過,這份感情就不是虛無縹渺,會成為我生命中最真實的部份。不管它帶給我的是苦是甜,我都希望珍惜它,因為…這是我的感情啊。”
無邊的靜謐如潮水包住兩人,良久,才被艾瑞克低啞的聲音打破“也許,你是對的。”是我太沒有勇氣了。
“喂,這可是我個人的人生觀,你可彆傻傻地抄襲!我和你的生長環境不同。不想清楚,將來後悔彆找我。”
艾瑞克呸了一聲“我當然會想清楚,誰會抄你的鬼論調!”神官但笑不語,起身到廚房拿了兩瓶白蘭地出來。
“喂,神官……”
“嗯?”
艾瑞克已喝了五杯,頗有些醉意,他醉眼朦朧地看著對座連喝十杯依舊清醒的友人,道,“如果現在讓你許個願,隻能許一個,你會許什麼願?是不是讓楊陽愛上你,一輩子不離開你?”
“……不。”
神官初時好笑地聽著,漸漸神情變得嚴肅。他放下變成酒杯的咖啡杯,想了想,堅定地道。
“哦?”艾瑞克十分意外,“那你想許什麼願?”
“我很貪心,所以想對三個人許願。”
“啊!?”
神官注視目瞪口呆的友人,笑道“我的願望是,陽、昭霆和耶拉姆平安結束旅程,回來這裡,和我一起生活,永永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