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清澈的水麵波光瀲灩,在陽光的照耀下宛如無數碎鑽;倒映其中的湖心古跡微微晃動,仿佛海市蜃樓般虛幻不真;岸邊的白花輕輕搖曳,抖落一連串晶瑩的露珠。
然而這樣美麗的景致,被一個碎碎念的聲音破壞了。
“可惡可惡,小雷那家夥,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敢給我蹺跑,我都沒計較他24年的曠職了,害我還得自己弄吃的……啊!找到了,茶葉!”
拿著好不容易找出的茶葉罐,興高采烈的銀發青年正要往後退去,不慎抬頭,後腦勺撞上櫃頂。
“痛!”一手捂著傷處,帕西斯立刻遷怒到“吃裡爬外”的下仆身上,“該死的小雷!這也是你害的!”
剛鑽出存放雜物的木櫃,隻聽得一聲轟隆巨響,爆炸的餘波將他的臉孔熏得焦黑。
“哇——我的蛋糕!”
視野中映出烤箱在一團火光中四分五裂的情景,帕西斯連忙爬向碎片和碎片中一攤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因為地上堆滿了他為了找茶葉和砂糖隨手翻出來的存貨。
“奇怪,我完全是照著記憶做的啊,怎麼會這樣?對了!一定是烤箱的問題。”毫不猶豫地攆起一搓“蛋糕”放進嘴裡,帕西斯露出幸福的表情,“果然,我這個天才是決不會失敗的……哦呀?”正要再嘗一塊,他感到背後傳來強勁的魔力波動,不及回頭,就被一聲雷霆怒吼嚇得差點跳起來“師父!!!”
“羅…羅蘭?”帕西斯轉過頭,呆呆瞅著突然出現的徒弟。
伊維爾倫城主盯著他手裡的東西,一字一字道“你在乾什麼?”
“啊,我在吃……”
“果然是在吃。”羅蘭撫額,隨即深吸一口氣,用不亞於剛才的音量吼道,“我不是告訴你很多遍不能隨便撿地上的垃圾吃!!”
銀發青年的眼睛刹時變成“”形。
“真是的,我一不在,就故態重萌。這些年沒我在一旁管著,一定天天撿臟東西吃,吃得臉也變成臟東西,黑得跟什麼似的!搞不好肚子裡更淒慘,已經長蟲了……”
“等…等等。”帕西斯終於回過神,慌忙打斷對方的數落,“這個不是垃圾,是我做的,是蛋糕!至於臉是被煙熏的!”
“我知道,開個玩笑。”
“……”
羅蘭偏首“報複你不經我同意就對莫西菲斯施那種法術。”帕西斯默默將蛋糕的殘渣扔回地上,起身衝到他麵前,吼出滿腔怒火“你這個臭小子!難得回來一趟,一見麵就戲弄師父嗎?”
“不錯的見麵禮吧?”
“不錯你個大頭鬼!”
“那麼——”年輕的城主單膝跪下,右臂橫舉胸前,誠摯地道,“我回來了,師父。”
詫異他鄭重的態度,銀發青年怔了怔,隨即浮起有彆於平日的笑容,俯身搭住徒弟的肩膀。
“歡迎回來,我真是快認不出你了,羅蘭。”
東邊的古跡有個朝南的平台,清理完儲藏室,羅蘭就在那裡擺上桌子,將做好的櫻桃派、美乃滋三明治、脆仁鬆餅、夾心蛋糕、水果塔和巧克力慕斯一一放好,然後開始泡茶,
“嗯,還是羅蘭做的最好。”
細細每樣都品嘗了一點,帕西斯衷心讚美。
“你分身的大徒弟也很會做菜,也許比我做的還好吃。”羅蘭將泡好的綠茶遞給他。
“啊,我知道。”沉浸在清幽的茶香裡,帕西斯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我沒吃過,我的吃相比那家夥好看,替換的話會引起懷疑,我也不想把傀儡術用在那麼無聊的地方。”
“時常從地上撿東西吃的人,似乎沒資格說這種話把?”
“不是吃,是研究、研究!我撿的都是藥草,為了測試用途才吃的!”
“那也不必用吃的……”
“用吃的省事嘛,反正我不會死。”帕西斯揮揮手,岔開話題,“對了,今天怎麼想到來看我?就為了小莫的事?”
“這件事就足夠我跑一趟了。”羅蘭加重語氣,“師父,你明知道莫西菲斯已經是最後一頭獨角獸了,為什麼還給他施那種法術?”
“我提醒過它,是它堅持——”
“他堅持,你也可以堅持啊!他又沒法強迫你!”
帕西斯咋了咋舌“你說得輕鬆,你哪知道我的處境!自從你走後,那小子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哭,淹得湖都漲了一倍!到第三年,它不哭了,卻開始用身體撞結界,幸好我發現得早!我不得不把它栓在身邊,天天對它洗腦子,沒想到那小子非但聽不進去還嫌我嘮叨,趁我不注意咬斷項圈跑進森林躲起來。它混得倒是不錯,但我知道它從沒忘了你。白天除了捕食,它所有的時間都在外頭的迷宮結界裡轉悠,想找到路出去;晚上就到你們常常玩的那塊空地上睡覺,邊睡邊哭,看的我也不忍心。這次它來求我,代表它真的忍不下去了,要是我不答應,它肯定會跳進湖裡淹死,化成幽靈去找你——你說,我能不答應嗎?”
羅蘭默然,眼底掠過複雜的情潮,有心疼也有後悔,半晌歎了口長氣。
“那麼,你也不用改變他的體質吧?隻要壓製住天性就行了。”
“你舍得?壓製天性可是很痛的,而且不是痛一下下,是一直痛。”
“……”
見徒弟一臉鬱卒,帕西斯笑著擺手“安啦,我的法術是有時限的,到時它就會變回來了。”羅蘭如釋重負,隨即露出懷疑的表情“時限是多久?彆告訴我超過莫西菲斯的壽命。”
“……沒超過,你真的很不可愛耶!被我玩一下會死啊!”帕西斯憤憤地道。羅蘭若無其事地啜了口月桂茶“和你一樣,我喜歡玩彆人卻不喜歡被玩。”
“真是的。”帕西斯挫敗地嘟囔,起身想拿放在另一邊的果醬瓶,不料頭發被椅腳壓住,差點仆倒,幸好及時撐住桌沿。見狀,羅蘭放下茶杯,訝道“你的頭發又長得這麼長了?”
“是啊!煩死了!”帕西斯將自己長及地麵的銀發拔出椅子底下。
“坐著,我幫你剪。”羅蘭將果醬瓶放到他麵前。
“算了,你剪短了,明天還是長回老樣子。”
“至少你今天能舒服點,不是嗎?”
伊維爾倫城主睇來責備的一眼,起身下樓。目送他的背影,銀發青年浮起得逞的笑意“終於讓你上當了。”
收回視線,他撚起一縷發絲,雙眸射出凜冽至極的寒芒“我可從來沒有認輸過。”
[這一切都是你乾的?為什麼?]
[沒什麼,不過是厭倦了罷了。]
“……父!師父!”
帕西斯一震,思緒從過去回到現實。羅蘭擔心地注視他“你怎麼了?”
“沒什麼,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帕西斯淡淡一笑,視線下移,皺起眉頭,“喂,那不是修樹枝的剪刀嗎?你要用那玩意兒幫我剪頭發?”
“放心,我洗乾淨了。”說著,羅蘭就哢嚓哢嚓剪起來。不及阻止的帕西斯隻好聳聳肩,繼續吃喝“小莫什麼時候到你那兒的?”
“昨天早上。”
“那你怎麼今天才來罵我?”
“因為我們一直聊到早上,而且隔段時間興師問罪效果比較好。”羅蘭嘴上回答,手裡也不閒著,標準的一心兩用。
“喂喂,你再沒大沒小,當心待會兒我揍你!”
“用武力威脅是最下等的做法。”
“我又不是你的政敵,懶得跟你玩虛與委蛇那一套。”帕西斯拿起茶壺汲滿空杯,“對了,最近大陸的形勢怎麼樣?”
羅蘭一愣,沒料到印象中十足似個世外隱者的師父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不確定他是隨口一問還是真的關心,敘述完後,羅蘭試探了幾句,讓他更為驚訝的,帕西斯的回答竟句句切中要害。
年輕的伊維爾倫城主不知道,坐在他麵前的人,在一千多年前是多麼接近政治急流的核心,擅弄權術,翻雲覆雨,並和另一個人一起引發了史稱“傾國之亂”,波及艾斯嘉大陸全境,顛覆了整個英雄王朝的大戰爭。
“這麼說,那個元帥是想……喂,你在乾嘛?”剛要說出自個兒的思考成果,帕西斯感到後頭的動靜有點不對,抬手一摸,臉色頓時沉下來。
“啊,抱歉,條件反射,哈哈哈。”羅蘭乾笑,在他掌中的,赫然是一條已經完工的長辮,還是宮廷發式(注參考《秀逗魔導士》裡瑪露其娜的發型)。
幼年在流浪劇團的經曆,讓金發青年養成看到長發就編的習慣。
“算了,就這樣吧,挺好看的。”拍拍對方的肩膀,羅蘭坐回原位,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變冷的茶水潤嗓,“師父打算出世嗎?”
“啊,就在近期。”
帕西斯側過首,眺望遠方的藍天,白皙秀麗的臉龐散發出近乎狂狷的霸氣,宛如出鞘的寶劍,“悶了那麼久,是該活動活動了。”
這鋒芒一閃即隱,低下頭時,他已恢複了純稚的微笑“放心,我會站在你這邊。”
“那種事,我才不擔心。”羅蘭蹙眉。
“哦呀?”帕西斯詫異,他並不認為羅蘭撒謊,雖然心機深沉,這個徒弟卻從不對他耍花槍,“那你當初乾嘛要我保證決不與你為敵?”
“因為和師父作戰的話,是很痛苦的事,我希望儘量避免。”羅蘭垂眸,無意識地握緊茶杯,“但經曆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我明白了,有些事是無論如何避免不了的,就像……師父的身世,我不想令您為難。”
帕西斯呆了一會兒,輕笑出聲。
“傻孩子,你以為已經一把年紀的我,還會在意血緣這種東西嗎?”
“不在意嗎?”羅蘭喃喃道,浮起有所觸動的神情,“被親人背叛也被親人效忠的我,無法對這感情下一個定義,我也沒有活過超越人類壽命的歲月,體會不了你的心境,可是師父,現今世上除了德修普王家,再無其他聯係你的紐帶存在,你真的能夠不在意嗎?”
“誰說沒有其他紐帶?你不就是?”
“我隻認識了你二十年,德修普王家起碼有一百年以上吧?”
“要比認識的時間,你的祖先遠勝初代神官王。”
羅蘭睜大眼,半晌才反應過來“魯西克城主麼?”帕西斯微笑,用懷念的語氣道“是啊,我們是好朋友。”
“……”現任東城城主心念電轉魯西克福斯性情多疑,稱得上他朋友的,隻有北南西三城的開城城主和初代聖巫女,而帕西斯當然不會是其中一員,那為何——
搖頭甩去滿腦子的思慮,羅蘭按捺好奇心,道“總之,我不想讓師父為難,無論你將來的選擇是什麼,我都不會乾涉。”
“羅蘭,你真不像個野心家。”帕西斯咋舌,“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竭力說服我或乾脆鏟除我。”
“若你我立場互換,師父會這麼做嗎?”羅蘭眼神一凝。
“毫不猶豫。”
“那我比不上師父。”
帕西斯將最後一塊蛋糕掃進肚子,靠向椅背,交疊起雙腿。
“錯,我比不上你。”
“?”
沒有回答徒弟眼中的疑問,銀發青年將目光投向平台下的碧湖。此刻四下無風,水麵平靜有如天神遺落人間的明鏡,他的內心卻波濤洶湧,腦中浮現的,也是那天沸騰的湖水,漫天的豪雨,還有抱著失去意識的金發少年,上岸的黑發龍王憤怒的麵容。
[你不配做羅蘭的師父!]
他無言以對,視野的角落,一隻握拳的手緩緩打開,露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金屬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席卷而上的不是期盼已久的喜悅,而是濃濃的罪惡感。
身體僵冷。耳邊不住回響金發少年入水前的話語
[如果連自己的師父也不相信,世上還有什麼能相信?]
“起碼我不會對想害我的人說出這樣的話。”
“啊?”羅蘭愕然,比著自己,“師父,你在對我說話?”帕西斯轉過頭,笑了“沒,我在自言自語。”
“自言自語是老化的征兆哦。”
“……你這小子!”
雖然常常自稱老人,帕西斯心裡卻是不服老的,何況他還有張年輕貌美的麵皮。
“再去做點點心吧,沒吃的聊天也不起勁。”
“你的胃是什麼東西做的啊?”咕噥歸咕噥,羅蘭還是拿起圍裙乖乖走路。
偷笑又擺了徒弟一道,帕西斯感到心情是難得的輕鬆舒暢,不禁伸了個懶腰。
“好吧,看看肖恩師父的情形,打發打發時間。”
彈了下手指,喚出水晶鏡。影像浮現的同時,笑意爬上青年的唇角,然而下一秒,他的臉色變了。
“那家夥搞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橫手抹去額上的冷汗,棕發青年停下腳步,拉回有些模糊的意識。他雖是生靈,終究也是亡者,在太陽下每走一步都是酷刑,被生者視為萬物之源的陽光卻像毒火一樣燒灼他的身體,奪去他的能量。
一道纖影由遠飛近,如瀑的秀發帶起燥熱的塵風。那是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女,身穿金色的長裙,五官仿佛夏日的豔陽般精巧奪目。
“肖恩!”她未到聲先至,嗓音是與外表相符的清脆洪亮,“看到了看到了,失落神殿!就在從這邊過去大約一天的地方!”說著,手指右後方。
肖恩喜出望外,一邊奔過去一邊感激地道“謝謝你,莉瑞爾!”
“嗨,客氣啥,你是千年來唯一能看到我、跟我對話的人類,要我為你赴湯蹈火都行,何況探路這樣區區的小事。”莉瑞爾挺起胸膛,表情和動作都十分豪邁。她的雙足一直沒有著地,身軀也有點透明,顯然並非人類。
每個魔法師都知道,魔法是通過大氣中一種叫作[瑪那精靈]的物質來實現。與傳統的精靈不同,它沒有形體,也沒有智慧,唯一擁有的就是力量。但其實,瑪那精靈是有智慧的,隻是比其他智性種族低得多,而且隨著[進化],它們的智慧會愈來愈高,甚至不亞於人類。這時,他們就和一般的瑪那精靈正式區分了開來,成為[元素精靈],有了形體和性彆。
不過,進化是相當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必須待在毫無人氣的環境裡,一刻不停地吸收同屬性的能量,還得吸收千年以上,中間一有打岔或懈怠就前功儘棄,所以沒有幾個瑪那精靈能夠堅持到底。
而莉瑞爾,就是一個沙之精靈。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莉瑞爾呢。”肖恩真誠地笑道。紅發少女自兩天前就陷入了昏睡,他心焦之餘,也不免寂寞。莉瑞爾的出現,等於憑空掉下一個話友,叫他怎麼不欣喜萬分?
“肖恩——”
沙性不拘,沙之精靈當然也不知道人類女子的矜持為何物,撲上來就是一個擁抱,嚇了青年一大跳“哇!離我遠點!彆靠近我!”
這麼說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出於恐慌。身為怨靈的肖恩,和大自然的一切生命衝突。他走過的地麵青草會枯萎,鮮花會凋零,純能量體的瑪那精靈受害更是嚴重,隻消一靠近就被中和,若非莉瑞爾是元素精靈,在抱住他的瞬間就嗚呼哀哉了。
“沒關係,頂多重頭修過。抱著你的感覺好舒服,涼涼的。”
“莉瑞爾!”
棕發青年的聲音透出罕見的嚴厲,沙之精靈這才鬆開手,浮到半空,深深注視他。
“肖恩,為什麼你這樣的人,會變成怨靈?”
儘管外表像個少女,莉瑞爾的年紀實際上已經超過三千歲了,在元素精靈當中也算元老輩,即使天性豪放不羈,該認真看待的事還是認真看待。怨靈的負之力量連荒涼的死亡沙漠也接納不了,所以當初她是刻意出現在肖恩麵前,打算視情況毀滅或者驅逐他,但是經過兩天的相處,她發現這個人類和她以往見過的怨靈截然不同。
肖恩愣了愣,詫異她態度的突然轉變。
“為什麼……”他瞥了眼靠著自己肩頭熟睡的少女娟麗的臉龐,“開始是因為憎恨,後來是因為她。”
“果然,從你的魂波,我完全感覺不出陰暗的情感。”莉瑞爾點點頭,降低高度,恢複明朗的笑靨,“好吧!我們快去失落神殿,救醒這女孩,你就可以變回生靈了。”
“對不起。”肖恩恍然大悟,深深低下頭,為因他而亡的瑪那精靈向眼前的人道歉。
莉瑞爾搖搖頭“這是那些小家夥的劫數,你不用內疚。”
肖恩心知肚明對方是在安慰自己,但事到如今,他說再多也枉然。趕快把希莉絲治好,恢複幽靈狀態才是最好的謝罪方法。
“好,走吧!”他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主意一定,就身體力行,半晌想起一事,轉頭問道,“莉瑞爾,以前有沒有人進過失落神殿?”
“有,有兩個。”莉瑞爾回憶道,“我記得很清楚。都是年輕男子,留著長長的黑發。一個非常和善,講話像玉一樣溫潤,笑容也很親切。他說他叫維烈,是來考古的。”
維烈!!肖恩的眼珠子差點彈出來他還真能跑!挖寶挖到這兒來了!
“另一個看上去也很和善,但是感覺不像那個人一樣好,他沒搭理我,直接就進神殿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不是穿著白袍,黑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掛著甜笑,眼神卻十足陰險?”
“對對,沒錯,你認識他?”
“希莉絲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害的!”肖恩噴火,然後踩踩踩,碾碾碾,把腳下的沙子當某人的臉蹂躪。莉瑞爾呆望他孩子氣的動作。
發泄完,青年的神情緩和下來“不過總算他沒騙我。”頓了頓,他又皺起眉頭“莉瑞爾,他有沒有拿什麼東西進去?”不是他疑神疑鬼,實在是這個紮姆卡特的情人太讓人不能放心了。
“東西?有啊,不過我沒看清。啊,還有件怪事,他進去時,守護者沒有攻擊他,反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是不是他拿著鑰匙?問妖靈族借了……”
“沒有,他沒有拿,何況有鑰匙也進不去,鑰匙隻是代表妖靈族有朝聖的資格,可以在外頭做些打掃工作罷了。”
“這樣啊,那真的滿奇怪的。”肖恩搔搔頭,露出好奇之色,“對了,失落神殿到底是乾嘛用的?守護者又是什麼人?”
“失落神殿是眾神的遺址之一,守護者……”
語尾湮沒在突如其來的異響中,兩人轉過頭,隻見十幾個沙包迅速逼近,眨眼工夫就來到不遠處,豁然爆開,從中探出沙蟲巨大而醜陋的腦袋。
莉瑞爾臉色遽變,急忙看向同行者,卻見他毫不猶豫地掉轉過身,撒腿狂奔。
“!”莉瑞爾張口結舌,愣了一會兒才追上去,“你不殺它們麼?”
“我包裡有吃的了。”
原來如此,他沒見過血。莉瑞爾鬆了口氣,瞄了眼背後緊追不舍的怪物們,又有點擔心,“可是沙蟲跑得很快,你恐怕會被追上。”
“哼!我的腳力如果是天下第二,沒人敢自稱天下第一!”放出囂張的狂語,怨靈以令人歎為觀止的速度朝目的地疾奔,宛如掠過沙漠的一道流星,連飛翔的沙靈也得用儘全力才跟得上他。
然而,沙蟲們腳程不及,卻有恒心毅力,從中午追到半夜,仍是鍥而不舍。
“該死!這幫家夥韌性真強!”回頭掃了一眼,肖恩狠狠咋舌。
“解決它們吧,肖恩,前麵就是失落神殿,不解決它們你會被前後夾攻。”
莉瑞爾話音剛落,一座石柱圍成的建築物就躍入肖恩的視野。他微微蹙眉,感到一股壓迫感撲麵而來,胸口隱隱作痛,顯然即將麵對的敵人強度驚人。
不得已,他停步轉身,一手托住紅發少女,一手握住憑空出現的巨型鐮刀,騰身而起,迎戰追擊者。
見狀,沙之精靈大驚失色“不行!不能用武器!”
淒厲的破風聲掩蓋她的呼喊,利刃劃開暗夜,斬入為首的沙蟲身體。
一刀兩斷!
噴濺的鮮血染紅青年清澈的雙眸。
黑暗兜頭罩下。
楊陽猛然睜眼。
莫名的驚悸緊抓著她的心臟,瞪視帳頂,她回想醒來的原由,是噩夢?抑或……
《我的本體出事了!》腦中響起的焦急喊聲回答了她的困惑,楊陽一骨碌爬起,滿臉驚駭(怎麼回事,肖恩?)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聯係中斷了,但是他肯定出事了……對了!我怎麼忘了!怨靈不能見血!啊啊啊——完蛋了!》棕發青年已經陷入歇斯底裡的狀態。
“冷靜點!”楊陽叱喝,但從她用聲音而不是思波喊,可以看出她也冷靜不到哪去,“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當聽完後,她更是駭得麵無人色“那…那現在怎麼樣?”
《正在蹂躪那票瘟神。》肖恩敘述遠視結果,越看臉色越灰敗,《可惡!竟然這麼不經打……楊陽。》他的語氣突然轉為凝重。
“你想……不行!”
《沒彆的辦法了!》
“不行!不行!!不行!!!”
《即使本體死了,我還活著!但希莉絲死了就完了!》
“你騙鬼啊!”楊陽的怒火終於衝破理智的關口,“我早就看過書了,本體一死,分身也會跟著完蛋!”
……可惡,她沒事看那麼多書乾嘛!肖恩低咒,眼見另一邊的情形刻不容緩,無暇再勸,強行霸占身體,充耳不聞宿主的大罵,專注吟唱咒文。然而,才念了兩個字,一波衝擊從天而降,將他的意識擊得片片飛散。
昏迷的前一刻,他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清越嗓音
“你這個笨蛋。”
帕西斯神色不愉地瞪著水晶鏡。
“笨蛋分裂了也還是笨蛋!哪像本天才!”
信手一揮,影像變幻。他皺起眉頭,伸出玉石般光澤白皙的手掌,纖長的食指優美地動作“包容萬物之負者,為光所棄者,請聆聽我的祈願,開放你的懷抱,賜予汝之使徒安寧的沉眠……”
伴隨咒文的完成,一顆漆黑的光球逐漸成形,懸浮在指尖前端。
波!下一秒,黑球破裂。帕西斯懊惱地咋舌“嘖!連鎮魂魔法也沒法用了!隻好試試……”
聲音像被風吹滅的燭火消散在空氣裡,人體則是凍住了。過了片刻,顫抖從垂落的手臂曼延至全身,搖曳的視線掠過湖麵、對岸的花草與樹木,最後定在高懸夜空的圓月上。
“金輪月……”
脫口而出的低喃包含著深不見底的仇恨,癱軟的雙膝碰到冰冷的石板,流瀉而下的銀發以驚人的速度飆長,越過裂痕斑斑的古跡,垂至湖麵。更不可思議的,水中的月亮好像具象化一樣爬上他的發,在那頭璀璨的銀絲中雜入金黃的顏色。
帕西斯握緊雙拳,冷汗涔涔落下,神色仿佛正忍受極大的痛楚。勉力抬頭,看了眼鏡中人,他一咬牙,用憤恨的語氣喊道
“夠了!我讓你出來!讓我救他!”
話音剛落,外表的異變刹時停止,沒有錯過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他雙手合十,射出一道白光,沒入鏡麵。與此同時,青年仿佛整個人被抽空似地,往前仆倒,披散的銀發在極短的時間裡被金色完全覆蓋,宛如日陽般的金色。
希莉絲被一陣劇烈的撞擊震醒。
難以言喻的激痛從撞擊的部位擴散開來,她想呻吟,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半點聲音,耳畔有詭異的幻聽,肺腑仿佛有刀劍攪動,奄奄一息中神智居然格外清醒,逼她承受這蝕骨焚心的痛苦。
再也無法忍耐,希莉絲用儘全身的力氣撐開沉重的眼皮。有好一會兒,眼前什麼都是模糊的。漸漸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透出來。安心感湧上,紅發少女感到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的痛楚也為之一緩,然而等看得仔細,她瞪大眼,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
棕發青年遊走於一大群沙蟲之間,鐮刀揮舞,縱橫披靡,行雲流水的閃挪飛騰是那樣飄逸華麗,迅疾如風的劈砍削切更是威猛無匹,令人幾乎脫口稱讚他完美的身手,可是往他旁邊斜上一斜,沒有幾個人能不吐出來。
沙蟲堅硬如鐵的表皮被一片片割下,直削到血肉全無,隻剩一副骨架;四肢被硬生生扯斷,刺入身體,穿透骨骼和內臟;頭蓋骨被徒手打裂,裸露的內容物在褚色的鞋底下爆散飛濺……魔獸驚懼地想遠離這尊嗜血狂魔,卻總是走不到幾步就被追回,拉出腸子,甩在同伴身上,化為一攤碎肉。落下的滂沱血雨,將大片黃沙染成詭異的紅色。
唇畔是冷冽邪惡的微笑,雙眸閃著狂野殘忍的血色光芒,神情狠毒寡絕,看得出來他很滿意眼前的活地獄,更享受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景象。
這是……這是……希莉絲腦中一團混亂,懷疑自己是產生了臨死的幻覺,還是掉入了一個荒唐的夢境。
“肖恩!住手!”
陌生的嗓音拉回她的理智,希莉絲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金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浮在半空,用焦急的眼神注視殺得興起的青年。
感覺到她的視線,莉瑞爾低下頭,滿臉驚訝“你……”
身為沙之精靈的她,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惟有魔法達到十二段,或者心念單純的人才行。而她確定紅發少女兩者都不屬於,那為何——
驀的,她全身劇震,想起一件被自己遺忘的事
還有一種人看得見!
——將死之人!
“肖恩!”她急忙轉身,“快帶這女孩去失落神殿!再遲就來不及了!”
正在淩虐最後一頭沙蟲的人聞言一震,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掙紮,但很快就被腥殘徹底吞沒,一腳踹開魔獸支離破碎的死體,朝這邊衝過來。
“不行嗎?”莉瑞爾咬牙,捏了個手訣,青年腳下的流沙陡然陷落。不等他提氣拔起,那些沙子仿佛有生命般攀上他的雙腿,牢牢裹住,同時四下掀起沙浪,將他整個人埋在下麵。
轟!!!
莉瑞爾剛鬆了口氣,地麵就發出巨響,黃沙爆散,猶如千萬隻利劍刺向天空。漫天沙塵中,棕發青年躍出大坑,陰冷的目光落在尚未回過神的沙靈身上。
“幻惑之光!”
希莉絲已經想通這一連串的異常,雖然還不知道莉瑞爾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她想讓肖恩恢複的心情和自己一樣,所以她暫且把疑問放一邊,不顧身體的傷損,使出強光術。
但是她沒料到一節幽靈是沒有視神經的!而強光術的力量也不足以讓怨靈退卻,反而刺激了他的好戰意識,刀刃一閃,就往她頭頂劈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影從斜刺裡竄出,擋在希莉絲麵前。
黑色的刀尖深深刺進裹著金色布料的胸膛,沙之精靈發出痛苦的呐喊,感到全身的能量被沒入體內的冰冷異物飛快吸走。眼看就要見底……
一股暖流陡然灌進她的肢體,宛如乾旱的田地突然湧出一道清泉,填滿空泛的細胞,剛剛萎縮下去的形象重新豐滿,甚至比原先更清晰。
這個力量……這個力量是……莉瑞爾震驚至極。
“莉……”
棕發青年的動作靜止了,神情從狂暴轉為茫然,一如他怔怔的低語。不知為何,沙之精靈覺得他不是在呼喚自己,這才發現身體好像有點奇怪手足和身高都拉長了,金色的衣裙變成仿佛月光結晶的初白色,而臉……她驚訝地看著青年的瞳仁,一張清秀標致一如瓷娃娃的臉也驚訝地回望她。
啪!鐮刀落地,化為輕煙消失。肖恩雙目一閉,往前倒去。莉瑞爾反射性地摟住他,頓覺一陣刺痛,視野中映出手指縮短的景象,顯然變形術解除了。她連忙將青年放回平地,以免更多能量被中和。
“唉,真可惜,我很喜歡那個長相。”
凝視變回原樣的雙手,沙靈惋惜地道,毫無劫後餘生的自覺。
“莉瑞爾,你真的沒有受傷?”
“真的啦真的啦!”沙之精靈第n遍重申,用力拍打胸脯,“你看我的樣子,哪裡像受傷?你還是快救這個女孩子吧,她的情形很不妙!”
紅發少女在用完強光術的瞬間就失去了意識,此刻連呼吸也隻剩下若有若無的一絲,死亡的陰影在她臉上烙下深刻的痕跡。
肖恩無言地注視她,雙唇緊抿,眼中交雜著自責和心疼。他對剛才的暴走完全沒有記憶,但看希莉絲還有那些沙蟲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惹的禍絕對不小!
“莉瑞爾,可以借我一點力量嗎?”
“當然可以。”莉瑞爾困惑地望著他,“可是你要乾嘛?我是沒有治療能力的。”
“不是,是我自己用。”
沙之精靈大吃一驚,衝口道“你瘋啦!你會被中和的!我和你的力量屬性衝突!”棕發青年冷靜地道“不會,我知道將相反屬性的力量融合的方法,我需要一個不會出亂子的身體。這個樣子,彆說救希莉絲了,搞不好她會被我親手殺掉。而且和守護者打時,也一定會見血,我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可是…可是這樣,能量用完後,你會消失啊!”
“拜托你了,莉瑞爾。”
“……”沙之精靈沉默半晌,歎了口長氣,雙手平舉,凝神將自己的能量聚集到掌心。隻見一顆金色的光球緩緩成形,越漲越大,在漲到籃球大小時停止了變化。
“這點夠了嗎?”
“太多了啦!”肖恩瞪著她,死命搖頭。莉瑞爾不由分說地把光球推到他麵前“拿著吧!這本來就是你的。”
“咦?”
“沒、沒什麼,總之你拿著就是!”雖然很想詢問那股力量的來源,但如果問的話就非得說出對方刺傷自己的事,莉瑞爾隻得按捺好奇。不過至少可以肯定那個神秘人是衝著棕發青年才救她,所以她說的並沒有錯。
見對方還是有點遲疑,莉瑞爾勸道“守護者可是很難對付的,你不多儲備點力量,絕對打不過它們。時間也不多了,彆再猶豫了。”肖恩這才接過光球。
隨著咒語,光球逐漸化為金粉融入肌膚,肖恩身體晃了兩晃,險些摔倒,勉強穩住,用最快的速度平衡體內的兩股力量。
半分鐘後,他睜開眼,對關懷地看著自己的沙靈撫慰一笑“沒事了。那我去了,希莉絲……”
“我會照顧!放心吧!”
肖恩點點頭,朝不遠處的神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