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木製魚餌在平滑如鏡的水麵上浮沉,幾隻晚歸的大雁乘風掠過,翅膀掀起一串漣漪。
“艾裡,我在想,我把自己冰凍起來,等陽他們回來再解凍,是不是個好主意。”
“不用想了!這絕對是個超級爛的主意!”
長長的釣竿動了一下,露出空空如也的魚鉤。釣竿的主人眨眨澄碧的眸,不解地問道“為什麼?我認為很好。”
警備隊長手持魚叉站在不遠處,盯著身周遊來遊去的魚,不耐煩地道“因為沒人能幫你解凍!”
“……對哦。”
“你談戀愛後,智商明顯降低了!”艾瑞克瞪了友人一眼。
“是嗎?”神官認真回想,半晌得出結論,“好像是的。”
“振作一點吧!這樣一點也不像你!”
“我也想振作啊。”神官歎了口氣,緩緩收起釣線,將一隻新的魚餌裝在魚鉤上。看他一副無精打采、死樣活氣的德行,艾瑞克不由得吼出一直兜在心裡的話“去追楊陽吧!”
“不行。”這回神官倒是非常乾脆,“陽會討厭我的。”
“你白癡啊!楊陽怎麼會討厭你!她也許正在等你去找她!”那次夜談時,艾瑞克還覺得友人的戀愛觀正確,但事後越想越不對。
神官秀麗的臉龐流露出隱忍不住的渴望,隨即又被理智強壓下去“不行,我去找她,她會更加矛盾。就算她選擇留在我身邊,也會很痛苦,我希望她快樂。”
“難道她回去家人身邊,就能快樂了?長痛不如短痛!你去找她,問清楚她到底更重視誰,家人還是你。是你的話,最好了!馬上把她帶回來!是家人的話,你也好趁早死心,省得成天悶著頭煩惱。”
“可是那樣不公平!我去找她,陽一定會選擇我的!一定要她自己做出決定,日後才不會後悔!”
艾瑞克挫敗地垂下肩膀“你啊,就不能少為對方想想,自私一點?不然,我怕你真會光棍一輩子!”
“光棍啊……”神官低喃,眉間浮起黯然,“也許我真的會一輩子孤孤單單。”
棄嬰的身份是他心頭永遠的陰影,連親生父母也不要的他,無法奢求被任何人需要,即使是深愛的少女。
還有那毫無道理的不安感,總是提醒著他你是虛幻的,是個其實不存在的影子;你無法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東西,也無法從這個世界得到任何東西。
“胡說八道!你現在身旁不就站著我!還有村裡的大夥!就算楊陽最後回去家人那兒,你也不會孤孤單單!”
“嗯!”神官的神情亮堂起來,打起精神放下釣線,驀地叫出聲,“啊!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在這兒撿到耶拉姆的!”
“哦?”艾瑞克一愣。
神官用懷念的語氣道“那天我也是這樣坐在湖邊等魚上鉤,突然覺得釣竿好重,差點被拉下去,用力一提,竟然是個人。”
“這…這麼說……”
“嗯,他是被我釣上來的。”
艾瑞克啞口無言。神官忍俊不禁“耶拉姆那個時候真的很不可愛啊,臟話一籮筐不說,還老跟我對著乾,十足的不良少年。”
“他現在也沒可愛到哪去。”艾瑞克苦笑,“不過耶拉姆的確是個好孩子,將來應該會繼承你的衣缽,成為這個領的下任神官吧。”神官搖頭“不,耶拉姆的資質更適合當戰士,倒是你弟弟利夏比較……”
“神官?”
見友人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僵在當地,艾瑞克詫異地反問。
“繼承人……繼承人……”神官不住念叨,臉上陰晴不定,良久跳起來,抱頭大喊,“我怎麼沒想到!!!”
“啊?”
“艾裡!謝謝你!”神官撲過去給了友人一個無比熱情的擁抱,然後躍回岸上,興衝衝地往村子的方向奔去,連釣具也忘了收。
直過了半分鐘,警備隊長才從窒息和呆滯的狀態中回過神。
“我……說了什麼特彆的話嗎?”
創世曆1037年風之月14日休倫托清泉旅館——
“什麼!!沒有洗澡!!?”
楊陽和昭霆異口同聲地大喊,呆若木雞。
服務生反而比她們還奇怪“本城的所有旅館都是不澡堂服務的,兩位是第一次來吧。”
“怎麼會這樣~~”昭霆哀嚎。楊陽撫額呻吟“虧旅館的名字叫‘清泉’……”
“難怪你們這麼賣力趕路,原來是想洗澡啊。”一旁的妖靈族族長做恍然大悟狀,“早說嘛,現在就不用失望了。”
你還說風涼話!兩個少女一致用怨懟中夾著遷怒的眼神瞪著她。
耶拉姆對服務生道“兩間包房加一件三人房,然後搬兩個大點的木桶到三人房去。”(注包房可塞六個人)
“咦?”不止服務生,餘人也茫然不解。但基於對客人的服從,前者很快回過神,行禮退下。
“你要他搬空桶做什麼?”昭霆質問,“難道你還能變出水來?”
“嗯。”少年麵無表情地承認,“這裡的空氣比死亡沙漠稍微濕潤一點,兩桶的份我應該填得滿,不過水要你們自己溫。”
“沒問題!”楊陽舉高手,興奮得滿臉通紅。同時,席娜等人也投來期盼的目光。
“我最多隻能裝三桶,你們自己分吧。”
半個時辰後,三隻蒸氣騰騰的木桶出現在客房裡。
“啊~~我活過來了。”全身浸泡在漂浮著藥草的熱水裡,隻露出一個頭的昭霆滿足地籲歎,俏麗的臉蛋泛起陶醉的紅暈。
“嗯哼。”楊陽回以懶洋洋的讚同,但當她看見褪下最後一件衣物的席娜,整個人頓時凍住。
那是副完美高挑的身段——細長優雅的頸項,弧度豐滿的胸部,纖柔的腰肢和修長的雙腿,小麥色的肌膚透出健康的光澤。為了避免弄濕長發,妖靈族長盤起高髻,更進一步襯托出成熟女性獨有的性感與風韻。
“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豐胸的秘訣?”注意到她的凝視,席娜眨眨眼。
“不…不用了。”酷似男孩的黑發少女慌忙拒絕,困窘地紅了臉。即使再怎麼不在意身材,看到這樣窈窕的體態,還是會自卑。
“哦?我還以為人類的女性都很介意身材的呢。”席娜輕巧地躍入澡盆,沒濺出半點水花,然而下一秒,她的眉頭就皺起來,“嗯~~好奇怪的感覺。”
“呃?”
“討厭,很不舒服。”席娜毫不猶豫地起身,帶著一絲遺憾,“妖靈族果然和水犯觸,我出去了,你們慢慢洗。”
兩個少女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穿衣離去,半晌沒有作聲。
“竟然覺得不舒服,怪胎。”昭霆首先打破沉默。
“大概是不習慣吧,畢竟生活在那樣的沙漠,一年也未必能洗上一次澡。”楊陽推測。
“嗨,她不洗最好,我可以多洗會兒。”昭霆將席娜的澡盆拉近,突然想起一事,轉向友人,“陽,肖恩還沒醒吧?”
“嗯。”楊陽的神情黯淡下來。見狀,昭霆安慰道“彆擔心啦,他不會有事的,那家夥看起來就是一副死不了的模樣。”
“可是已經兩天了!”楊陽不覺提高嗓門,用力敲打桶沿,“怎麼叫也叫不醒!都怪我,說了那種自以為是的話。”
“你又不是故意的,何況你也吐了一場,大家扯平了。”
楊陽苦笑,想起當日的情景,雙眸浮起深切的懊悔和痛心。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的昭霆有點不安,衝口道“陽,你該不會喜歡上肖恩了?”
“啊?”楊陽愕然,隨即意會友人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你想到哪去了!我對肖恩才不是那種感覺!”
“哦。”昭霆鬆了口氣,拍拍胸口就想嘛,陽怎麼可能水性揚花。
“不過,我倒真的很喜歡肖恩。”被友人一點,黑發少女開始審視自己的心,“而且好像不是同伴之情,和喜歡耶拉姆、希莉絲的感覺不同。”
“喂喂。”不會吧!
“大概因為他很像神官吧。但我對神官沒有保護欲,對肖恩卻有。”
“保護欲!?”昭霆張大嘴。楊陽一臉煩惱“我也說不清,總之很類似。也許是…我感覺得到肖恩情緒的緣故吧。他雖然麵上笑嘻嘻的,心裡卻有很多傷心事。而神官,我雖然知道他也有很多心事,但並不真正了解他,更看不透他,除非他主動透露。所以,肖恩給我的感覺更親密,卻也親密得……沒有讓愛情鑽進去的空隙。至少我一想到他曾經和我一起上過廁所,就什麼好感都飛了。還有,我希望站在神官身邊;對肖恩我是希望站在他身後。支持他,鼓勵他,給予他麵對過去的勇氣。正如同肖恩也總是鼓勵我,開導我一樣。”
“……陽,我聽不太懂。”
“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了,何況你。”楊陽沒有生氣,隻歎了口氣。
昭霆想了想,道“不過你說肖恩和神官先生很像,倒真的……”
“嗯。”
“好奇怪,怎麼會那麼像呢?”越比對越驚訝,昭霆忍不住低呼。楊陽翻了個白眼“你現在才發現,我早就在納悶了。要不是他們倆長的完全不像,我真懷疑肖恩就是神官的雙胞胎兄弟。”
“就是?”
“沒什麼,說錯了。”楊陽連忙裝作若無其事,爬出澡盆,“我洗好了,你慢慢泡吧。不過彆太過火,耶拉姆還要洗。”
“什麼!!要他洗我們用過的水?才不要!”
“給你十分鐘,我去叫耶拉姆。”
“陽——”
充耳不聞友人的抗議,楊陽徑自穿好衣服走出房間,下樓途中,聽見一個非常怯然,稍微走神肯定會忽視的聲音《楊陽。》
(肖恩!)楊陽喜出望外,(你醒了?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見她沒有生氣,棕發青年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語氣也恢複了平時的精神爽朗,《抱歉,我胡亂發火,衝你大吼大叫。》
(不,我才該道歉——肖恩,你不記得了嗎?那天說了什麼,還有那些影像?)
《嗯…有點印象,但是很模糊,差不多忘了。你記得嗎?太好了,跟我說說。》
楊陽沉吟片刻,笑道(我也忘了。肖恩,要不要洗澡?水是我用過的,如果……)
《我要洗!》
就知道這家夥不會在意。楊陽輕笑。
記憶的儘頭是一座懸崖。
他撐起癱軟的雙臂,一點一點往那邊挪去。被山風吹得冰冷的液體不斷滾出眼眶,落進嘴裡,黃連一般苦。身體已經失去知覺,絲毫感受不到摩擦產生的痛楚。伸出血跡斑斑的手,抓住光禿禿的岩石,他勉力探出頭,俯視崖底。
[席……]
一隻粗壯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將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接著是歡喜中帶著炫耀的喊聲[找到了!命運之子!]
…………
華麗的大廳內,一群穿著各色長袍的老者居高臨下坐在半圓形的長桌後;下首站著幾個年齡、打扮各異的男女,看起來都非常高貴。
[這就是命運之子?]
發出懷疑叫聲的是個身穿紅色袍子的婦女,長長的馬臉一副做作的吃驚表情,[巴迪,你應該將他洗洗乾淨再帶進來,他實在太臟了!]
[是啊,這個樣子,連治療也沒法進行。]坐在她右首的白衣女子附和,神色不見慈和,隻有掩不住的嫌惡。
[很抱歉。]抱著他的大漢尷尬地道。
中央的老者擺擺手,示意安靜,定定注視他[小家夥,你叫什麼名字?]
[……]
眾人等了會兒,不見回應,紅袍婦女再度發出高亢的尖叫[不會吧!不但是個小邋遢鬼還是個啞巴!]
[你閉嘴,拉多娜。]老者嚴厲地道,朝他彈彈手指,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他不由自主地啟唇,吐出微弱的氣聲。這回,不止餘人,連那老者也變了臉色。
[大賢者,看來他真的是不能說話。]
[不可能,命運之子絕對是健全的,除非——]老者又彈了下手指,透明的涼風吹起他的瀏海,露出額心的圖案。
[……沒錯,十二芒星,是命運之子。]疑惑之色爬上每個人的臉,老者摸了摸下巴,對大漢下令[抱他到後麵的房間,巴迪,我要檢查一下。]
大漢正要邁步,突然大聲慘叫,一團黑影從角落竄出,撲上他的麵門。
他跌落地麵,還沒感到痛楚,就覺得懷裡多了什麼,軟軟的,毛毛的,很溫暖。定睛一看,原來是隻外形像鬆鼠的小動物,靈巧的身軀後長著粗大蓬鬆的尾巴,綠色的毛皮和火紅色的雙眼卻表明了它異類的身份。
臂間的溫暖立刻傳到心裡,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這個小生物,而“鬆鼠”也親熱地舔舐他沾滿塵土的小臉。
[納亞!](注)
眾人臉色大變,紛紛站起。一個反應快的叫道[莫裡瑞,快把你的召喚獸收回去!]
[不用緊張,你們看哈比不是和我們的命運之子玩得挺愉快的。]隨著悠閒的話語,一個中年男子從角落的陰影裡走出來,神情吊兒郎當。見眾人仍然是嚴陣以待的樣子,他歎了口氣[好吧,哈比,回來。]
名叫哈比的召喚獸叫了一聲,卻沒有離開男孩的懷抱。
[哎呀呀,你這見異思遷的小東西。]中年男子搖搖頭,彎腰提起它的脖子,放到肩上。
[啊……]他低呼,聲音雖小,卻沒逃過眾人的耳朵,一隻隻眼睛頓時瞪得比銅鈴還大。
中年男子浮起疼惜之情,蹲下身,輕揉他深棕色的短發[沒事了,孩子。]
溫暖的大掌仿佛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將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撕裂身心的悲哀化作晶瑩的淚滴落下。
[你叫什麼名字?]
[肖恩。]他哽咽道,[我叫肖恩。]
[好名字,姓呢?]
[……沒有。]
[嗯嗯,那我給你取一個。對了!剛好有人嫌我們家的姓太長太難記,要撤換,就把這個姓氏給你吧——‘普多爾卡雷’,肖恩普多爾卡雷,哈!挺威風的!]
[莫裡瑞!]他開心,旁邊可有人不高興了,[你竟然嫌棄大賢者的恩賜!]
中年男子懶懶地道[我沒有嫌棄啊,我不是乖乖地接受了?給這孩子冠姓是為了紀念故姓,難道不忘本也有錯?]
那人欲待追擊,老者揮手打斷,迎視中年男子挑釁的視線,一字一字道[柯曼家主,您應該清楚,即使是您,也無權決定命運之子的歸宿。]
[我明白,我明白,大賢者。]中年男子舉起雙手,[但你也看到了,這孩子有召喚師的素質。]
[他沒有。薩桑之子任何魔法都學的會,惟獨學不會召喚術。]
[可是他是命運之子啊!命運之子應該什麼都學得會!]
[這個……]
[就算學不會好了,我們家族是聯盟第一世家,要什麼樣的老師沒有?包管把他培育為天下無敵、震爍宇內、蓋世無雙、獨步武林的高高手。]中年男子拍胸脯保證。
眾人麵麵相覷,都拿這個厚臉皮的家夥沒辦法。
[最重要的。]中年男子的神情柔和下來,指著緊緊抓住他袖管的男孩,[這孩子願意跟我走,各位。]
…………
明亮的長廊上,他一手抱著哈比,一手被中年男子牽著,走向庭院。
[小潔?]
[嗯,我叫小潔,你要叫姐姐。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我的心肝,我可以叫小潔,你不可以,會被她打。小潔耍小姐脾氣時可是很嚇人的,雖然你現在也是少爺了,但還是比她矮上一截。唉唉,小潔,我的小心肝,溫柔一點就完美了。]
[我要叫姐姐是嗎?]他準確地抓住重點。
[聰明的孩子。]中年男子綻開讚賞的笑容,隨即皺起眉,[啊,不行,把哈比給我,不能帶著哈比。]
[為什麼?]
[小潔會扒了它的皮。]中年男子蹲下身,一邊左右張望一邊把不斷抗議的哈比塞進領子裡,[她討厭一切進入她視野的非人類生物,因為她是全家唯一沒有召喚獸的人。唉,小潔是個好孩子,隻是太世故,這些小家夥才不肯親近她,她也不喜歡它們。就連我,帶一隻召喚獸去見她都會被凶,那個聲音……]
[爸爸。]
[對,就像這樣——哇!!!]
中年男子一坐倒在地,結結巴巴地道[小小小…小潔。]
[爸爸,我說了很多遍,不要讓我看見這種東西。]女孩瞥了眼父親領口露出一半的尾巴。
[噢,小潔,心肝,小雲雀。]中年男子狼狽地爬起來,[聽我說,我可以解釋。]
[我不想聽你解釋,那全是廢話。]女孩的聲音冷得像格陵蘭的萬年冰雪,斜睨男孩的眼神也不帶絲毫暖意,[這就是伊薇特姑姑說的肖恩嗎?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儘管對方是這樣的態度,男孩依舊用崇拜的目光凝視她。
好威風的姐姐啊!
的確,女孩一襲貼身設計的騎士裝,剪得短短的栗發略為蜷曲,臉蛋不漂亮,卻頗有英氣,看起來就像個貨真價實的貴族公子。而她冷徹高傲的神情,讓他想起一個人。
[嗯?怎麼不說話?傻了嗎?]
[姐姐!]他撲過去將她摟了個滿懷,緊緊地,怕再次失去。懷念的溫暖填滿胸腔,比那個人更柔軟的身體又傳來更踏實更讓人心安的氣息。
淡淡的藥皂清香襲上鼻端,女孩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冰眸融化,湧上不知所措和更多的驚喜,良久才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但幾乎在掙紮的刹那,她就後悔了。
[姐姐!]沒有在意她的推拒,他改牽起她的手,笑容燦爛,[我們去玩!]
[呃…嗯。]
…………
熱鬨的市集裡,男孩和女孩一人拿著一塊起司蛋糕,邊吃邊走。
[要是被伊薇特姑姑看到我們這個樣子,一定會昏倒。]女孩歎了口氣。
[伊薇特姑姑最羅嗦了。]男孩皺皺鼻子,指著一個小攤,[姐姐,那邊有賣可莉餅,我們去買!]
[什麼!你已經吃完了?什麼速度啊!]
[這點蛋糕哪夠吃啊。]
還沒跑到攤子前麵,男孩就揮手道[伯母,我要兩個可莉餅,一個巧克力味,一個草莓味。]
[肖恩少爺,你又來了啊——啊!小姐也在,稀客稀客。好,等會兒,馬上烤給你們。]
[我喜歡巧克力。]女孩蹙眉,不高興弟弟弄錯自己的喜好。
[我知道,所以我拿草莓,我喜歡草莓。]男孩對正將鍋子放到火上的胖大嬸道,[伯母,巧克力的少一點,我姐姐飯量很小。]
[好好。]
兩人興致勃勃地看著胖大嬸和麵,突然聽見一陣喧嘩[打架了!打架了!]
[吵什麼!]女孩立刻走過去。男孩因為舍不得可莉餅,慢了半拍。
[是小姐!]
聽見喝聲的人都散了開來,但還是有不少人興奮地揮著拳頭,叫囂著狠狠打,給他好看之類。看出事情不簡單,女孩拉了個人詢問[怎麼回事?到底在打誰?]
[外鄉人!克羅澤他們逮住一個外鄉人!]
[為什麼要打外鄉人?]男孩不解。
[肖恩少爺,你不懂,這年頭哪還有單身旅人,肯定是間諜!彆的家族派來的!]
[蠢貨!哪有一看就認得出是外鄉人的間諜,快叫他們停手!]女孩柳眉倒豎。
[呃……]
[快!]
嫌那人動作慢,男孩先一步鑽進人群,擠到前頭,喊住一幫打得起勁的男人。那個外鄉人穿著普通的白色旅行裝,此刻卻變成了灰色,一頭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蜷縮的人體上,遮住了麵容。
[姐姐!是女孩子!]
[什麼!這幫該死的家夥!]
女孩一邊大罵一邊奔近。男孩扶起黑發少女,拂開她臉上的發絲,關懷地問道[你沒事吧,大姐姐?]
細長微翹的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露出一雙無比深邃,宛如夜空的黑眸。
夢境到此為止。
棕發青年睜開眼,映入視野的是略顯老舊的木製天花板。怔了一會兒,他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張床鋪上,而床鋪是安放在一間常見的旅店房間中。
坐起身,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梳子和橡皮筋。
辮子很快就打好了,破碎的記憶卻沒辦法重組。
對黑發少女說的並不是謊話,他的分身是忘了那些影像,因為這部分記憶帶來的衝擊太大,隻是一小半元神的他無法承受;而他撐是撐下來了,卻也隻記得一點零頭而已。
翻身下床,他的目光落在一隻籃子上。
那是個很普通的籃子,不普通的是籃子裡的人。黑發祭司側躺在厚厚的絨布上,蓋著一條手帕睡得正香。本來純能量體的他沒有的需要,然而不服輸的法師想出讓瑪那精靈停止活動的方法,解決了睡眠問題。這無疑是自掘墳墓,兩個少女立刻問旅館老板娘討來籃子和絨布,開始搭建的“娃娃的睡床”。月當然死命反抗,但怎麼強得過兩個瘋狂的女人?肖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帶離女孩們的房間,以免他半夜被吃掉。
不過,此刻看月的睡相,肖恩倒有點理解軒風和希莉絲的心情。小小的,仿佛洋娃娃的三頭身躺在籃子裡的模樣,真是……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要犯罪了。
打開一扇落地窗,青年走到露台上,反手罩了個隔音結界,對著虛空吐出像是咒語的單字。
隨著一聲清亮的啼鳴,一隻通體雪白,鳶尾長頸的巨鳥出現在半空中。
“維烈大人,您叫……肖恩先生!!!”
聖炎獸當場石化。棕發青年揚起淺淺的笑意“好久不見,古拉。”又呆了幾秒鐘,古拉迪烏斯茅塞頓開,發出歡喜的叫聲“您想起我了!?”
“是啊,抱歉,將你遺忘了那麼久。”肖恩伸出手,撫摸它火焰狀的羽毛。
“沒關係,沒關係。”大滴大滴的火淚從古拉迪烏斯眼中滾落下來,“您想起我就好……啊!那您一定也想起潔西卡小姐了?”
琥珀色的眸子湧上哀傷“嗯。”
“太好了!啊,您不用難過,我和維烈大人去探過她,潔西卡小姐在冥界過得很好。”
肖恩點點頭,隨即用一種平板的語調道“在成為我姐姐的召喚獸前,你是不是維烈的下仆,古拉?”
一聽見這口氣,古拉迪烏斯頓時打了個寒噤“您…您想起來了?”
“你說呢?”肖恩麵帶仁慈的微笑,拔下它一根尾翼。
“嗚!肖恩先生,不關我的事啊!我那時侯隻是顆蛋,根本沒參與維烈大人的喬裝大計!”
“聖炎獸的頭銜是怎麼回事?”
“也不關我的事!是維烈大人說我是聖獸,我就自稱聖獸了!”
“嗯哼。”肖恩將尾翼捏成粉末。古拉迪烏斯從這個動作預見到魔界宰相未來的下場,慶幸自己反應敏捷。
“算了,看在他一大把年紀還要陪我們兩個玩耍的份上。”想起紅發青年和自己一起捉迷藏、堆沙堡的樣子,肖恩忍俊不禁,突然擊了下掌,“啊——就拿這些糗事威脅他,小小報複一下。”
“恕我直言,肖恩先生,沒用的,維烈大人早就陪瑪格殿下玩過布娃娃了。”
肖恩一言不發地又拔下兩根羽毛。
嗚!!知道了啦!他閉嘴就是!古拉迪烏斯委屈地縮成一團,將眼淚吞進肚子。
注視手心的白羽,肖恩露出怔忡的神情。
“古拉,你覺不覺得我很奇怪?”
“奇怪?沒有啊。”聖炎獸忙著舔舐傷口,隨口應了一聲。
“那,你覺不覺得我和以前不太一樣?”
“哦,這個有。”
肖恩一震,衝口道“果然!告訴我,以前的我是怎樣的?和現在有什麼不同?”古拉迪烏斯想了想,得出結論“以前的您比較幼稚。”
“……”
“這也難怪,因為您那時還小嘛。”古拉迪烏斯回憶道,“不過後來,您帶著那六個小鬼和潔西卡小姐重逢時,感覺就成熟多了,和現在差不……”
“怎麼可能!”肖恩打斷,“那時的我是完整的我,怎麼可能一樣!古拉,現在我寧可一點不記得!乾脆全都忘了,連自我也忘了,反而輕鬆!而現在,記憶是有了,卻全是破碎的,弄得我這個人也像是破碎的!我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每個都是我,又不是我!我看哪個都很陌生,可那些又明明是我……我好亂……就算試著整理,也隻會更加煩躁。”
一手蓋住臉,他吐出瀕臨崩潰的聲音“我覺得我快瘋了……”
“……呃,肖恩先生,我可以說一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