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創世曆1037年秋之月26日東城伊維爾倫大神殿。
莊嚴精美的建築排列成巨大的五芒星形狀,呈守護的姿態包圍著中央清一色用藍色雲母搭建的王城。彎成神秘花紋的欄杆與外圍的市街隔離開來,內圈是美觀實用的薔薇花牆。每一寸地麵都鋪著漂亮的綠色植被,點綴著爭奇鬥豔、無視自然規律怒放的各色花朵,這是水神庇佑下的奇跡。還有雅致的階梯和回廊,優美的湖泊和小橋,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眾神塑像,綴有浮雕的石壁,鑲嵌著彩玻璃窗的穹頂,一切就宛如是夢中的景致。
午禱剛過,大批人潮走出建築物,朝食堂湧去,經過主神殿時,都不由自主地駐足,呆呆望著露台上的身影。
晚秋的天氣已經滲入屬於冬季的嚴寒,但看見這個人,卻讓人感覺春天一下子回到了人間。不止因為他稀世的容貌,更因為他周身散發的聖潔氣質。
鬆鬆打成辮子的長發順著纖細的頸項滑落胸前,被潔白的手撥回腦後,另一隻手則輕柔地翻動放在桌上的書本。幾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就充滿了仿佛祈禱詩般的韻律。而青年微啟的雙唇,更是被想象成朗誦經文之類優雅的行為,讓每個人恨不得衝上樓聆聽。
然而,“無知即是幸福”,這句話在這裡同樣適用。
“傍晚之前,我要那家夥的頭出現在他主子的書桌上。”
“遵命。”
看似自言自語的指示,卻傳來不見聲源的回應。法利恩羅塞毫不驚詫,悠哉遊哉地又翻過一頁,眼中浮起薄諷的光芒“哈梅爾商會長的智略之泉似乎也乾涸了,不但把算盤打到大人身上,還妄圖控製我城的教壇。”
“他應該是開始急了。”隱身的間諜低聲說出自己的見解。
“嗯哼,穆倫那胖子色歸色,做生意的本事倒不錯。也許可以考慮把他的靈魂招回來,讓席洛菲施法後送去財務部。”席洛菲是送豔妃遺骸和嚎哭之壇給伊維爾倫城主的死靈法師的名字。
間諜苦笑道“拉斯帝涅部長隻怕不敢收這麼個彆致的部下。”
法利恩笑了,清雅而聖潔的笑容,宛如映著晨輝綻放的百合,讓每個看見的人心醉神迷。
“嗬嗬,沒關係,冰宿小姐會很樂意收下的。”羅蘭也會很樂意讓她收下,這樣就可以早點結束工作,陪他吃晚飯。
儘管金發青年都是秘密下廚,但焉能瞞過法利恩、艾德娜這些近臣?他們甚至要魔導團團長用水族的法器[止像球]錄下主君圍圍裙的拙樣,引為笑料。
自從大人和冰宿小姐在一起後,日子過得真是愜意啊。大神官不禁感歎,萬萬沒想到不久的將來他和紅發侍衛也淪為他人的笑柄。
“說到滿願師小姐,最近科比奧神官長跟她走得很近。”
“哦?那個老匹夫想乾什麼?”法利恩的眼神變得熬有戒心,語氣也褪去了一貫的溫和。
在遇到金發青年之前,褐發青年正如自己所言,完全沒有表情。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以科比奧神官長為首的神殿上層。頑固而守舊的聖職者們,將“墮落的神女所生的肮臟孩子”連同照顧他的侍女一起關在地牢裡。那個侍女是行將就朽的老婦,所以法利恩剛學會說話,就撒手人寰,之後他度過了五年暗無天日的生活。若非上屆城主馬修忍無可忍地求助兼任左權機神官的拉克西絲,直接對大神殿施壓,法利恩恐怕會被關到死為止。
即使如此,走出地牢的神眷之子已喪失了表達能力,對關懷地詢問自己的城主和國務尚書回以木然的神情,兩人自然心痛不已。但城主私生子的苦難並未到此結束,大神殿的掌權者們依舊視他為恥辱的象征,漠視其他神學生私底下的排擠行為,更有甚者,如科比奧之流,還以師長的名義變相地加入虐待的行列,安排不合宜的課程,並在學生理所當然完不成時,施以殘酷的體罰。
羅蘭當上城主後,一腳將科比奧從大神官的位子上踢下來,讓弟弟取而代之。從這個舉動,每個人都看出新任城主對新任大神官是什麼看法。曾經參與暴行的人們都栗栗危懼,但是羅蘭並未展開進一步的報複——他無意剝奪弟弟的權利。
和兄長不同,法利恩對複仇行為並不熱衷,當然他也不可能對欺負過自己的人有好感,平常言行就頗為冷淡。於是某些人擔心之餘,漸漸有了動作。
聽到“老匹夫”三字,間諜暗暗歎息。如果說世上有天生的神職人員,法利恩就是活生生的典範。他的嗓音圓潤而充滿了抑揚頓挫,每個聽過的人都會感歎這是天生用來布道的聲音。當他穿上以金銀線裝飾的潔白聖服,在祭壇前唱讚美歌時,連毫無虔誠心的軍官眼裡也聚滿感動的淚水,更彆說台下尖叫連連的貴婦人們了。
因此,當這樣的嗓子迸出粗言的時候,打擊絕非一個“大”字形容得。
“梅。”法利恩呼喚身後的部下,“雖然冰宿小姐不會上當,最近你還是注意一下。必要時,把那個老匹夫做掉算了。”梅壓抑二重打擊,簡短回答“是。”
“其他還有什麼事?”
“埃特拉滿願師前天回去後,一直關在法師塔裡不知道乾什麼。因為有結界,派去的探子無法潛入。”
“啊,不要緊,她想發動禁咒,就儘管發動好了。我早就在她體內埋下[種子],隻要使用攻擊性的咒文就會粉身碎骨。”法利恩愉快地道。梅有些擔憂“這樣妥當嗎?大人要我們監視她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下場。”
“妥當,大人的原話是‘在不傷害紅龍騎士的前提下保住邱玲小姐的性命’。雖然不知道大人要紅龍騎士那種垃圾活著的目的何在,如果那個小丫頭危害到大人的棋子,鏟除她自然不為過。”
“埃特拉滿願師也是大人的棋子吧?”
“她還不夠格。”法利恩輕哼,“埃特拉本就信仰薄弱,民眾的崇拜也多數集中在史汀和龍騎士身上,滿願師根本是純粹的擺設。而且,她對冰宿小姐的影響力也是很危險的因素,乾脆早死早投胎。”
“接令。”梅心悅誠服地行禮。
法利恩喝了口清茶潤嗓,等待部下繼續彙報。梅也不浪費時間,馬上接了下去“椿已經找到[真紅火焰]。”
“哦?”大神官雙目一亮,“真是個好消息,在哪兒找到的?”
“一座湖裡。”
湖裡?難怪找不著。法利恩皺眉,卻聽得部下用一種試探的口吻道“其實,不是她找到的,是無名氏神官告訴她,才……”
法利恩默然片刻,慢條斯理地道“梅,你跟椿說,如果她能拉攏她的心上人,就不用老是耍這種花招。”
“不,閣下,這次是真的!”梅急聲道。
“哦?”法利恩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會記住的。”
“謝閣下。”梅代僚友致謝,然後深鞠一躬,“那我告退了。”
“等等,梅,今天楠和楓怎麼還沒來彙報?你幫我問問。”
梅張了張口,臉上神色變幻,好一會兒才道“那個,他們直接向大人報告了。”法利恩眯起眼,險險回頭瞪視他“直接向大人報告?”
“是……”
“怎麼回事?是行跡暴露了還是跟丟了?”
“跟丟了。”梅小聲回答,十分理解僚友的行為。老的暗影成員都知道,雖然法利恩表麵看來弱不經風,魄力也遠遠及不上羅蘭,冷酷程度卻尤有過之。不僅手段狠辣,對待部下也嚴厲到近乎嚴苛,決不給第二次機會。反而是羅蘭恩威並施、統禦有度。所以聰明人捅了漏子後,都不上報,而是越級向上司的上司討饒。
可是現在,妙招大白於世,今後再無使用的可能。梅在心裡抹淚,果然聽見法利恩一字一字道“大人日理萬機,他們竟敢拿這種小事去煩他!這次隻好算了,大人一定已經寬恕他們,但今後,再有同類事情發生,無論大人會不會怪罪,我都要把他調進敢死隊!”
“……遵命。”一邊哀悼保命大計泡湯,梅一邊把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淚擦乾。
這時,大神官微微一震,抬起頭。間諜也在同一刻感到生人的氣息,迅速貼近上司的背。
“閣下。”
來者是個身穿祭司袍的年輕女性,容貌端麗,雙頰微泛紅暈,更增嬌色,寬大的袍子也掩不住窈窕動人的身軀。她若有若無地朝褐發青年投去意味深長的眼波,一邊輕輕將兩手托著的托盤放在桌上,用隻比蚊子叫大一點的音量道“請用餐。”
“謝謝。”法利恩回以禮貌的笑容,無視她的媚眼。老實說,看慣了自己和主君的絕世姿容,他早已對皮相麻木。麵前的女子美雖美,還不到引起他注意的程度;言行也過於矯柔造作,看著不舒服。反而是艾德娜那種從內在湧出的活力美比較對他的胃。
想到紅發侍衛,大神官瞥了眼餐盤,裡麵有三樣她喜歡吃的——神殿以素食為主,而惟有大神殿主廚做的素食那位粗線條的女軍人喜歡吃,而且特彆垂涎。再看看對麵建築物上的大鐘,快到回宮覆命的時間,便做了個手勢“請幫我打包,我帶去宮裡吃。”
“我說艾德娜。”
“乾嘛?”
城主辦公室裡,羅蘭一邊批閱奏折,一邊若無其事地丟出炸彈“你什麼時候才向法利恩告白?”
劈裡啪啦!紅發侍衛連同懷裡的文件一起倒在地上,紙片四下飛散。金發青年撈住兩張飛到自己附近的紙,嘖嘖連聲“真是的,又要重新整理了。”因為整理文件是秘書官的工作,所以他可以說風涼話。
“你這家夥!胡說八道什麼!”捂著撞痛的下巴,艾德娜一躍而起,河東獅吼。
“這哪是胡說八道,我是在關心你。”羅蘭擱下羽毛筆,裝出非常誠摯的樣子,一字一字道,“你馬上就25歲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艾德娜沒有被主君不可信的表象欺騙,依舊粗聲粗氣地回答。神色除了突然被揭穿心事的羞窘,還有一份懷疑。
“法利恩現在是21歲,和你相差3歲,還行。可是過了年,你們就差4歲了。”說到最後一句,羅蘭加重語氣。
對、對哦!艾德娜如夢初醒,整個人被巨大的危機感包圍。見狀,羅蘭再推一把“而且,你不快點告白,可能就沒希望了。”
“為什麼!?”艾德娜果然上當,緊張地追問。
“因為馬上就賢者考試了啊。”
“賢者考試怎麼了?”
羅蘭故意歎了一大口氣“怎麼了?就糟了!賢者可以結婚。”他毫不懷疑弟弟能夠通過考試。
艾德娜還是一臉困惑。這下羅蘭是真的歎氣了“喂,就算你再遲鈍,也不可能看不出,愛慕法利恩的女人有多少吧?一旦他考上賢者,哪還有你插足的餘地?”
無心的話語卻刺中了紅發侍衛僅次於年齡問題的最大心結。她的確沒有自信從一大群人中間脫穎而出,成為褐發青年的唯一。論容貌,她不算頂漂亮;論性情,她也一點不溫柔,甚至是粗魯的——這樣的她,拿什麼跟人家爭?
“所以,你要趕快勇敢出擊。或者,就霸王硬上弓好了。”羅蘭熱切地出主意,但怎麼聽怎麼不懷好意。正沮喪的艾德娜被他這麼一嘲,火冒三丈,不假思索地抄起一座半人高的燭台,舉高過頂,威脅道“你再說——”
篤篤!兩記清脆的敲門聲剛落,一人推門走進“大人……”
語尾消失在凝結的空氣裡,伊維爾倫大神官一手拿著餐盒站在玄關,瞪視大逆不道的城主副官。而室內的兩人也以石化的姿態,呆呆瞅著他。
“討厭!!!”
艾德娜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一把丟出燭台,掉頭衝出房間。
“哇啊!”
“大人!”顧不得離去的人,法利恩急忙奔向桌後的主君。
羅蘭連人帶椅倒在地上,那隻充當臨時凶器的燭台就掉在他兩腿之間。
“呼……差點就絕子絕孫了。”嚇出一身冷汗的伊維爾倫城主撫胸。確定他無恙的大神官也如釋重負,隨即轉為憤怒“艾德娜真是太不象話了!平時小打小鬨也罷了,怎麼可以做出這麼危險的行為!”
“呃,那個……”
“大人你也是,太縱容她了!雖然我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發生這種事,我實在無法再當作沒看見!請你對待部下要有個限度!如果你拉不下臉,我會親自跟艾德娜談一談,不然,哪天她真的會爬到你頭上去!”
羅蘭終於明白“弄巧成拙”的心情。如果法利恩不選在那個時機點進來,整件事會以他勝利的笑聲為句點——艾德娜決不會把那隻燭台往他頭上招呼過來,失手砸破自己腦袋倒有可能。而現在,即使他說破嘴法利恩也不會相信。羅蘭非常清楚這個弟弟炯異於外表的固執。一旦他認定某件事,十匹馬也拉不動他。另一方麵,艾德娜氣得三天不理他已經是最好的發展,最糟的情況是她背著包袱返回紅穀老家,留他在文件海裡掙紮浮沉,像五年前他丟臭蟲在她床上,狂怒的城主副官踹了他一腳後出走了半個月一樣。
想到這裡,羅蘭頓時感到前途一片黑暗。
但他畢竟是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的男人,很快就重新振作,準備反擊。首先站起來,因為坐在地上沒有威勢;然後拍拍衣服、扶起椅子、放好燭台,一切都打理妥當,才用悠然的口吻道“她是我未來的弟媳,我不縱容她縱容誰?”
這回換大神官體驗到措手不及的滋味“伊芙將軍他……喜歡艾德娜?”
若不是自製力夠強,羅蘭鐵定會一頭撞上書桌。
“你說心裡叫我哥哥是叫假的?!”
“呃?”法利恩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臉漲得通紅,“大人,請彆開玩笑!”
羅蘭不作回答,隻是用犀利的目光瞧得對方坐立不安,僵硬得像根生鏽的鐵片“嗯哼,看來你也不是全無感覺——沒錯,那丫頭喜歡你。”
“我……”法利恩努力不讓臉上出現驚喜的表情,可惜失敗了。
“你也喜歡他。”
“大人!”大神官終於調整好呼吸,試圖扭轉頹勢,“我對艾德娜不是那種感情!”
羅蘭咧開笑容,指著一樣東西“是嗎?那這是什麼?”法利恩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臉色刹時由紅轉白。
“這個……是給您吃的。”某人垂死掙紮。
“我聞到了香菇的味道,我討厭吃香菇。”
“……”
“得了,不要嘴硬了,再逃避就不像男子漢了。承認吧,你喜歡艾德娜。”羅蘭笑得無比燦爛,傻瓜才看不出他笑容裡滿滿的歡喜。察覺他的用心,法利恩反而鎮定下來“我是對她很有好感,但也僅止於此。”
“你對艾德娜有什麼不滿嗎?”金發青年深深蹙眉。看到這表情,大神官會意主君的撮合並不單單為了報複這些天他們對他的調侃,最重要的原因是真正希望紅發侍衛有個幸福的歸宿。
於是,他的措辭變得更謹慎“大人,艾德娜可能忘了,但你不應該糊塗的。”
“怎麼?”
“我是不能結婚的。”
“咦,當了賢者就行了啊。”
“我指的結婚,不是字麵上的意思。”法利恩沉聲道,神情有些抑鬱,“我是水神亞希的神眷之子,除非神明允許,不然既不可以破身,也不可以還俗。”一個有名無實的婚姻,有不如無。
羅蘭這才想起國務尚書曾提過類似的事情,擊了下掌“對了,我一直忘了問,這規矩是誰定下的?”
“呃?當然是水神本人了。人類是無權代替神明做決定的。”
“那其他神的神子、神女也是這樣嗎?”
“是的。”
羅蘭沉吟了一會兒,道“好吧,這件事交給我,你隻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行了。”法利恩睜大眼“你說什麼?”
“我說,你儘管放手去追艾德娜。”
“……”竭力壓抑幾乎要逸出口的歎息,法利恩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你想親自跟神明交涉嗎?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我,也從來沒有見過水神,隻能感受到她的力量。”不能怪大人,不能怪大人,他不是聖職者,自然不清楚這方麵的事。
羅蘭訝道“你從沒見過亞…水神嗎?”法利恩表示肯定,心道果然。
“交涉也不可以?”
“這個,我沒試過,也不想試。”
“?”
大神官冷冷地道“我討厭神。”年輕的城主理解地點點頭上代水神巫女自殺,追根究底就是那個不許破身的規定惹的禍,無怪法利恩對眷顧自己的神明沒好感。為了活絡氣氛,他刻意用開朗的口吻道“這話可不能在外頭講哦,大神官。”
“當然不會。”法利恩淡淡笑了,笑容很美,卻隻停留於表麵,散發的是冰冷的聖潔,而非神性的慈和。看著這樣的笑,羅蘭眼底閃過痛楚,低聲道“夠了。”
“什麼?”
“不要追問原因,亞希那邊交給我。”
法利恩皺了皺眉“大人,你還在介意上次的事?”
“啊,沒辦法,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十年前那個笑得天使一樣可愛,在我身後跌跌衝衝跑的你啊。”
“大人!”大神官不由自主地紅了臉,調息片刻才恢複平靜的表情,一字一字道,“人都會長大的。”
伊維爾倫城主沒有回答,點了下地讓轉椅麵對壁爐的方向,凝視早早燃起的火堆。橘色的光芒映在他臉上,卻沒有照進他的心底。
“問題是你長大的代價太大了。”
正當法利恩苦思要怎麼勸說才能讓他這個腦筋頑固的兄長開竅,明白他是心甘情願變成今天的模樣,羅蘭已經打破沉默“彆擔心,法利恩,你老哥還有很多沒抖出來的秘密法寶,莫西菲斯就是最好的例子。”
“……”
轉過頭,金發青年溫柔地笑了。
“去追艾德娜吧,就當是減輕我的負罪感,嗯?”
在被窩裡生了一夜悶氣後,紅發侍衛沒有如上司擔心的跑回紅穀老家,而是拔了一束花,朝神殿走去。
脾氣暴躁歸暴躁,艾德娜並非頭腦簡單的人,對羅蘭也不是普通的了解,他話裡有幾分好意還是分得出來。姑且不論其中更多的不良居心,她決定采納他的忠告,攻克那座名為“法利恩羅塞”的要塞。
不過昨天的事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不敢當麵表白,她開始繞著神殿轉圈,尋找可以偷偷溜進去的通道,把附了小紙片的花束放在對方床頭了事。
此刻黎明剛過,晨光微熹,四周飄蕩著寧靜的氛圍,使失眠了一晚的城主副官有點瞌睡起來,久久沒找著路也是原因之一。神殿很大,她走了將近二十分鐘,也隻繞過半堵牆。攸地,她眼睛一亮,奔向不遠處一棵大榆樹。
直到爬上樹梢,往裡麵一瞅,她才驀然驚覺,這是條回憶的道路。
牆的另一端是大片熏衣草組成的海洋,撲鼻而來的香味清淡宜人,滿滿的紫色小花隨風搖曳,上方的天空是極淡的藍,和那天一樣。
[你不累嗎?]
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蹲在花叢間的男孩像受驚的小鹿般跳起來,淚眼婆娑地左右張望。
[這裡啦,這裡。]坐在樹上的少女一邊搖晃雙腿,一邊招手,滿臉好奇,[你哭了快一個時辰了,都不累嗎?]
[你……你……]
[嗯?彆怕,我不是壞人。]將對方驚訝的神情看作恐懼,少女好聲好氣地道。男孩抹去淚水,用有些慌張的口吻道[你是誰?這裡不準外人進來的。]
[我不是外人。]少女沿著樹枝攀上牆頭,然後一躍而下,剛邁出幾步,見男孩不住後退,臉上戒備之色更濃,忙停下腳步,指著自己的衣領,急切地道[我真的不是外人,你看!]話音剛落,想起對方是過著封閉生活的神學生,十有十不認得她的服飾,正要補充——
[你是軍官?]男孩眼睛一亮。
[你認得啊。]少女鬆了口氣,上前幫他拭淚,這回男孩沒有躲閃,希翼地瞧著她[你是軍官的話,認不認得……]未完的話語在對方觸碰到他的瞬間咽回,眼神則一轉為呆滯。
[這樣還差不多,漂亮的臉蛋就是應該乾乾淨淨才可愛——嗯?你說什麼?]
[你……不討厭我嗎?]
[啊?]
[你碰我…你不覺得我臟嗎?]
少女怔了會兒,莫名其妙地道[臟?你哪裡臟了?哦,剛剛是有點臟啦,眼淚鼻涕糊成一團,但還是很可愛啊,不會惡心。]
[不是的,身上……]
[身上?]少女目光下移,發出驚呼,[呀——你受傷了!]說著,不等男孩反應過來,一把拉開他透出血跡的衣裳,縱橫交錯的鞭痕映入眼簾,有淡得幾乎看不出痕跡的,也有緩緩滲出血絲的,[天呐!是誰這麼狠心?]
[彆……]男孩紅著臉想把衣服扣回去。
[畜牲!我要殺了那個敢對女生施暴的家夥!]不顧對方的掙紮,少女繼續檢視,瞥見幾條疤痕延伸到更下麵,想也不想地一拉……
[你是男的!!!]
震驚的喊聲劃破晴空。
趁此空擋,男孩趕緊拉回褲子。
[男孩子怎麼可以哭!傷口再痛也不可以!]
[啊?]一時適應不了如此劇烈的轉變,男孩愣在當地。少女雙手插腰,怒氣衝天地瞪著他[誰打你,你就去打回來!在這裡哭有什麼用!下回再讓我瞧見你的哭臉,我就揍你!]
[……]
“那小子變了好多。”
情不自禁吐出的自言自語打斷了回憶,艾德娜眨眨眼,感到一股異樣的情緒浮上心頭。
和羅蘭一樣,除了做夢,她幾乎不曾想起過去的事。太多的現實壓在他們身上。尤其是羅蘭剛進宮的幾年,四麵八方都是敵人,走錯一著就是死。不但他本人被迫磨平銳角,他們這些身邊的人也跟著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陰謀、暗殺、諜偵……連戰場也無法比擬的醜惡接踵而來。等局勢終於穩固,可以喘口氣時,才驚詫改變之大。常常午夜夢回,懷疑坐在床上的這個自己還是自己嗎?為何如此陌生?周圍的人也是,愈來愈陰險的某人就不用說了;而那個曾經是愛哭鬼的男孩,變成了溫文守禮的青年。她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覺間,由最初類似長姐的照顧之情,轉為如今對一個成年男子的愛戀。
可是,已經固定的關係,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改變的。年齡也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藩籬,所以艾德娜才如此煩惱。
“啊——煩死了!他收就收,不收拉倒!”
捶了樹乾一拳,艾德娜用中氣十足的大喊為自己加油鼓勁。從這個舉動可以看出,她決非多愁善感的女性。
這時,軍人的直覺讓她捕捉到遠處傳來的細小異響。循聲望去,隻見幾人快步走近。領頭的是個身穿祭司袍,非常貌美的年輕女子;後頭清一色是男性,做園丁的裝束。
“祭司大人,是這裡麼?”
“沒錯,把這些花全鏟了。”
一個年紀較大的園丁麵露遲疑,年輕的卻都賣力地舉起鋤頭。見狀,艾德娜連忙從樹上跳下來,狂奔過去“慢著慢著慢著!”
跑到那祭司麵前,她喘了會兒粗氣。不是因為跑步,是激動的緣故。
“為什麼要把這些花全鏟了?”調息完畢,她問道。
嚇了一跳的女祭司這才認出她是誰,神色慌亂了一瞬,隨即鎮定下來,用義正詞嚴的口吻道“艾德娜軍團長,即使是您,也不該未經通報擅闖大神殿!”
“抱歉。”艾德娜為自己的行為紅了臉,尷尬地搔搔頭,“我馬上就走——不過為什麼要鏟掉這些花?它們開得這麼美。”
仿佛為了強調己身的正當性,或者出於莫名的攀比心理,祭司挺直背,讓艾德娜注意到了她“宏偉”的胸部“當然是為了應付荒年所做的準備。神殿已經有許多地方被開墾出來種上蔬菜,這裡也不例外。”
“這樣啊……”無言以對的紅發侍衛,在動搖了片刻後就決定退讓。無論再怎麼舍不得這塊回憶之地,身為羅蘭左右手的她,一向把自己的責任放在首位。
轉移視線,想最後看一眼周圍,艾德娜突然望見一樣奇怪的東西。
不假思索地走過去,撥開花叢,赫然是一塊路牌似的木板。
“重點保護區域”
因長年日曬雨淋而顯得有些破舊的木板,書寫著讓人眼睛一亮的漂亮字體。
“這是什麼?”餘人也發現了這塊木板,紛紛湊過來。
那…那個混蛋……一眼就認出筆跡的艾德娜全身發抖,又是惱恨又是感動。惱恨的是那個人總是做這種事,感動的是他的用心。
祭司也認出了筆跡,臉色刹時變得極為難看。
“啊,你不用在意,我會叫大人收回這個,你們繼續、繼續。”誤會了她的反應,艾德娜一把拔出木板,露出善意的微笑。祭司嘴角抽筋了一下,終於忍無可忍地吼出滿腔憤懣“用不著你假惺惺!”
“啊?”艾德娜愣在當地。
“這塊木板是你要大人寫了放在這的是吧!為了嘲笑我!為了向我示威!”
“你在說什……”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用跟大人上床換來軍團長的位子不說,現在還把主意打到閣下頭上!不要臉!也不照照鏡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年紀又大,居然妄想吃嫩草!”祭司越罵越惡毒,餘人的臉色也產生相應的變化,園丁們是恐懼得發白,艾德娜是憤怒得發紅。
“你——”她高高揚起手,努力控製住不甩下去。即便在盛怒中,紅發侍衛依然沒忘記對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聖職者,萬萬經不起她一掌。
“住手!”
一聲清喝如劍劃破虛空,鎮住所有人。
法利恩從不遠處走來,這個距離不夠他聽見兩人的爭執,卻足夠他看清艾德娜的動作。
“閣下……哇——”祭司立刻擠出兩泡淚,嗚咽著撲向他。法利恩眼明手快地扶住,沒讓她順利投懷送抱。環視眾人,他神色不善地問道“怎麼回事?”
“我……”這才回過神的艾德娜一邊想著這兩天是倒了什麼黴,三番兩次讓眼前的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一邊緩緩放下手。
“閣下,閣下,她……”同樣不說完,卻因搭配上楚楚動人的淚靨,讓人自然往反方向聯想。
“她什麼!你這臭女人!”察覺對方的居心,艾德娜怒氣衝衝地跳起來,“想把罪都推到我頭上?沒門!有種站出來,咱們對質!”
“不。”祭司躲到褐發青年身後,“你說不過,就使用暴力,我才不跟你這樣的人對質。”艾德娜氣得差點暈過去。
“道歉。”
圓潤卻清冷的聲音,引來所有人的注目。
法利恩本沒有這麼容易上當,但昨天辦公室裡的情景還在他腦中盤旋不去,使他的心情極度不悅“連同大人的份一起,向她道歉。”
艾德娜無法置信地瞪著他“你信她不信我?”
法利恩皺了皺眉“我親眼看見你舉起手要打她,叫我怎麼信你?”
艾德娜咬緊牙關,強忍胸口滿溢的憤怒和委屈,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對,但剛才的事,我一點錯也沒有!”將她硬擠出來的堅強態度看成挑釁,法利恩更是不滿“現在除了大人,你是誰也不放在眼裡了?”
“因為她是大人的情婦嘛。”按捺不住,祭司小聲道,仿佛炸雷般在兩人耳邊轟然作響,法利恩驚訝地轉向她。
“大混蛋!”
狠狠扔下木板,紅發侍衛再也抑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忍著屈辱掉頭跑遠。
“你這個笨蛋。”
“彆說了。”羅蘭上半身埋在文件堆成的小山後頭,垮著臉取過一張,過目,蓋章,挪開,再拿一張……
冷眼斜睨他的冰宿涼涼地道“你這樣要做到何時?”
“不知道。”
“讓我做你的秘書吧?”
“不!”
“那你今晚一個人吃飯。”
“……”
無視情人受傷的眼神,冰宿變魔術般變出一打帳本,重重放在辦公桌上,將羅蘭好容易騰出來的地方重新填滿“既然你喜歡忙,就再來點。”
“冰宿~~”這下羅蘭真的是非常哀怨地瞪視情人。見狀,冰宿稍稍軟下語氣“誰叫你自己把艾德娜氣成那樣。”
“不關我的事!是法利恩惹的禍!”羅蘭毫無羞恥心地推卸責任,將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聽完,冰宿困惑地皺起眉“奇怪,艾德娜不是會為這點小事哭泣的人。”
“她哭了!?”
“你不知道嗎?”冰宿驚訝地眨眨眼。羅蘭緊張地推開麵前的奏折“不知道,我還以為她回紅穀了——怎麼樣?她哭得厲害嗎?”
“眼睛腫得像核桃,你說她哭得厲害嗎?”
“法利恩究竟在搞什麼!”羅蘭大發雷霆。他的確有理由生氣,對他而言,艾德娜既是好友又像妹妹,即使是親弟弟也不允許欺負。
相比之下冰宿的反應就冷靜多了“也許是他跟你一樣不擅長追求女人的關係。”
羅蘭的怒氣咻地癟下來“我很擅長追求女人……”
“是嗎。”冰宿輕哼,“不要把女人和母豬相提並論。”
“……”
“總之,艾德娜那邊交給我,你繼續做法利恩的工作,可彆又搞砸了。”
“是。”羅蘭一邊歎氣,一邊納悶自從確認過彼此的心意後,我好像一直被她壓在下麵?
哢嚓!左邊連接內室的大門突然打開。冰宿飛快地將手搭在劍柄上,轉過頭,一個纖細的身影躍入她眼簾。
那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輪廓柔和,五官完美得不可思議,被雪白單衣包裹的身子散發出幽幽銀輝,襯得那不屬於人世的容貌更加超凡脫俗。他披散著一頭及膝的白金色發絲,流轉著水波的湖色眼眸半眯半睜,在純潔中滲入無限風情。
一時間,冰宿看得呆了。
“終於醒啦,小懶蟲。”羅蘭綻開寵溺的笑容,招手示意他過來,對冰宿道,“介紹一下,這是莫西菲斯。”
冰宿大吃一驚,瞪視顯然剛睡醒,搖搖晃晃走向羅蘭的莫西菲斯“他不是獨角獸嗎!?”
“是獨角獸。”扶了少年一把沒讓他撞上桌角,羅蘭笑道,“有很多異族都能幻化形。你不是看過妮婭人類的樣子嗎?”
“我以為那是幻術。”冰宿隨口回答,凝神端詳人形的獨角獸。換作平常的她,早就想把莫西菲斯架上手術台研究他“變身”的奧秘了,但不知為什麼,麵對眼前美麗的聖獸,她竟無法產生褻瀆的念頭。
“羅蘭。”莫西菲斯習慣性地偎向金發青年,卻在碰到他胸膛的刹那頓住,“你去見了帕西爾提斯?”
“你鼻子真靈,沒錯。”
“他沒有對你做什麼吧?”莫西菲斯擔心地檢視他。羅蘭微微皺了皺眉“喂喂,他可是我師父,會對我做什麼?倒是你,怎麼可以直呼他的名字,要叫‘爺爺’。”想到帕西斯聽見這個稱謂時臉上會浮現的表情,他情不自禁地露出壞心的笑容,同時用指關節輕扣義子的額頭,以示薄懲。
“巴哈姆斯才是我的爺爺。”獨角獸說出會讓黑龍王大受打擊的話,彆開眼,正好對上茶發少女的視線。仿佛受驚的小鹿般,立刻躲到金發青年身後。
“你好。”想起羅蘭曾提過這個義子很怕生,冰宿並不意外他的反應,點頭為禮。
她不擅長表達好意,雖然是打招呼,聲音卻不見親切,隻能用平淡形容。但是莫西菲斯看了她一會兒,神色漸漸和緩下來。
“你好。”他的回應帶著明顯的熱情,讓冰宿有點困惑。如果她也和楊陽一樣熟讀關於異族的書籍,就會知道,獨角獸喜歡純潔的美女。
“她叫冰宿,是——”羅蘭停頓了一下,紅暈上臉,“你未來的義母。”
兩道詫異的目光朝他射來。冰宿皺眉道“你在小孩子麵前說什麼胡話!”羅蘭已在後悔,被她一嗬斥,更加狼狽,不假思索地道“我有說錯麼?難道說你是我的情婦?”
冰宿狠狠瞪他一眼“見鬼去吧!”背轉過身,踏著重重的腳步走向玄關。羅蘭急道“你去哪兒?”
“上班!”
留下一句怒氣衝衝的回答,冰宿用力甩上門。
“唉。”羅蘭撫額長歎,他也覺得剛才的話太過輕佻,傷了少女的麵子和自尊心,但他一時控製不住自己。
莫西菲斯沒有在意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化,隻是盯著冰宿離去的方向,由衷讚美
“她好漂亮。”
羅蘭又高興起來“是吧!”
“嗯,羅蘭很有眼光,我以後可以找她玩嗎?”
“當然,我正想拜托你。”年輕的城主換上正經的表情,“冰宿的身份很特殊,最近保護她的人又出了點事,所以我需要一個新保鏢。”
“我會以生命保護她。”莫西菲斯挺直背脊,用莊嚴的語調起誓。
“那就拜托你了。”羅蘭微笑。其實這隻是讓莫西菲斯安頓下來的借口,對情人的保護措施他早已做得天衣無縫。
“好,你去洗洗臉梳梳頭,然後來幫我。”
“咦?”
“我教你分類文件,為了今晚我們四個能夠一起吃飯。”
趁著午休時間,紅發侍衛坐在平日拿來當沙包的金木犀下,呆呆望著樹梢。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柔的腳步聲拉回她遠遊的思緒。艾德娜低下頭,看見一隻食盒,滿滿塞住她的視野“呃!?”
“連飯也不吃,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冰宿審視她蒼白的臉頰和通紅的眼圈,皺起眉頭,另一隻空著的手把食盒打開。
香氣立刻飄散開來,艾德娜咽了口口水。
“給我的?”
這不是疑問句,因為不等對方回答,她就搶過去大塊朵頤,而且吃相絕對稱不上斯文。冰宿眨了眨眼,輕輕笑起來,坐到她身旁。
“看來你還挺精神的。”
聽出她言下之意,艾德娜臉蛋微紅,稍稍移開咬了一半的雞腿,道“廢話,沒必要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嗯,很實際的想法。”冰宿讚同地點點頭,問道,“那你怎麼不去餐廳吃飯?”
“忘了。我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然後想著想著,就——”
“那就好。如果你沮喪到連飯也不想吃,羅蘭一定會大驚失色。”冰宿伸出手,接過一片從上麵掉下來的樹葉。這不是附庸風雅的行為,而是在訓練反射神經。
艾德娜嗤之以鼻“那家夥!事情會變成這樣他要負一半責任!”
“我聽說了,不過,我不認為他有本事讓你掉眼淚。”
一聽到這句話,艾德娜剛剛開朗了一些的神情又黯淡下來。將這個變化看在眼裡的冰宿也不自在,但她不懂得安慰人,隻好采取轉移注意力的方法“老實說,我現在還不相信你對法利恩有好感,平常根本看不出來。”
這招果然有效,艾德娜撲哧一笑“那當然,因為我一直在掩飾啊。不,用不著掩飾,我做不來那些女孩嬌羞的樣子,還是凶巴巴的,你當然看不出。”
“他也看不出吧。”
“啊?”
“我說,他也看不出來,可能這就是他惹你傷心的原因。”冰宿翻手讓掌心的三片葉子落回地麵,轉頭注視她。艾德娜張著嘴,眼中透出希望之光,但很快,這光芒就熄滅了,變回原本的失落“但這也說明,他一點也不喜歡我。”
“此話怎講?”
“他若是喜歡我,不管我喜不喜歡他,都會對我比較特彆,至少會相信我,而不是……”想起早上的事,委屈的苦水滿溢而上,哽住了喉嚨。
“而不是什麼?”
“算了,我不喜歡背後說人閒話。”
冰宿笑了,要說這個女軍人最讓她欣賞的優點,就是這份光明正大。
“法利恩一定喜歡你的,除非他眼睛瞎了。”
“是嗎?”被對方的堅定感染,艾德娜雖然心情沒轉好,食欲倒是恢複了。
“他對你也特彆。”冰宿細細回憶褐發聖職者的一言一行,“——笑容不同。他對彆的女人都是純禮貌的笑容,隻有對你不一樣。”
“有區彆嗎?”艾德娜皺眉苦思,怎麼也比較不出其中微妙的差異,“好像都是那副溫溫吞吞的笑臉啊。”冰宿翹起唇角“粗枝大葉的人,自然體會不出。”
“好哇,你損我!”艾德娜佯裝生氣地捶了她一記。
“艾德娜,你就是這樣,才老讓人誤會。”
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紅發侍衛一口飯哽在喉間,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茶發少女則是沒好氣地瞪著來人“你是鬼啊!”這對兄弟真是太像了——走路無聲,神出鬼沒。
法利恩羅塞微一苦笑“抱歉,我無意驚嚇你們。”
艾德娜好容易咽下嘴裡的東西,對他怒目而視“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要你收斂點的意思。”
“什麼嘛!我跟冰宿打打鬨鬨,又關你什麼事?還是你早上沒罵夠,現在要繼續?”
“法利恩。”大神官還沒答話,一旁的東城滿願師插口,眼神明白寫著“你是來找她吵架的嗎?”。接到她的提醒,法利恩笑了笑,沒有生氣,反而回以感謝的一瞥。
“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原以為會被頂回來甚至教訓一通的艾德娜愣住,囁嚅半晌,嗓門小下去“不……我也有不對。”
她的氣勢一弱,疲憊的氣色就清清楚楚顯露出來。法利恩看著她眼下淡淡的陰影,暗褐色的雙眸閃過心疼,柔聲道“我有點事跟你談,晚上來我房間好嗎?”
“現在說不行嗎?”
“嗯,因為是比較私人的話題,而且午休時間馬上要結束了。”
“好吧。”毫不遲疑地,艾德娜點頭答應。法利恩笑得歡欣“那我等你。”
被喜悅衝昏頭的艾德娜沒有注意到,冰宿卻沒有看漏——臨走時,褐發青年臉上一閃即逝的銳光。
那是獵人獵捕獵物的表情。
夜色籠罩了坎塔薩。這座伊維爾倫最大的都市,猶如一個參加晚宴的盛裝貴婦人,在深藍色的夜空下展現出她最嫵媚的一麵。無數的魔法燈照亮每一個角落,比天上的群星更燦爛。精美華麗的建築,工整潔淨的街道,熙來攘往的人潮,構成繁榮與富庶的市容。
法利恩羅塞停止了魔法的研究,隨意地坐在椅子上,眺望窗外的夜景,陷入深沉的思索。
他對思考這個活動並不陌生,身為魔法師,他必須時時刻刻和自己的鬥爭,在浩瀚無涯的精神世界裡不懈前進。麾下的暗影成員,也經常需要他做出合理的安排,以最小的血量換取最大的成果。兩個身份,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時間。因此思考對他而言,就變成如同呼吸睡覺般自然的事。
但今天思考的課題和往常不同,他甚至想喝點酒,讓這個課題變得更甜美。
忘了是什麼時候動的心,隻記得自從主君差點被他所選的侍女暗殺後,他就對外表柔弱的女性喪失了興趣,也許這就是他對那個重女輕男、說話不經大腦,永遠動手比動口快、粗魯、直爽、沒耐性的女軍人產生好感的開始。
不久,他注意到了,卻壓抑著,因為主君的事業剛起步,他也剛起步,沒時間談戀愛。至於大神官的身份,完全不在他的顧慮範圍內,他從來就不是個虔誠的人。洗滌人心的教義,在他看來還不及一條魔法咒語寶貴;淨化汙穢的讚美歌,在他聽來還不如一首催眠曲實際;不近女色,隻是擔心破身會否引來神罰之類的後遺症。不然,他早就拉幾個順眼的侍女上床共度了。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
是忠誠束縛著他的身心,不是道德、責任、亦或其他。而現在,主君解除了他感情的枷鎖,甚至命令他去追求,所以他開始思量,如何才能讓那個人最快成為他的。而且女方已經行動了,他身為男子漢,當然不能再沉默下去。
上午一個園丁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並且把紅發侍衛不小心遺失的那束花交了上來。他在裡麵找到一張小紙片,上麵的內容讓他非常愉快。儘管裡頭有幾個錯彆字,筆跡也因為書寫者緊張的心情而扭曲得像蚯蚓。
正如冰宿感受到的,法利恩在很多地方和羅蘭很像,但本質上,他們截然不同。受義母和劇團的姐妹嚴格教育成長的羅蘭,是個標準的女權主義者。不管異性腦中的內容物是否豐富,都能維持最起碼的尊重,將心愛的人更是捧得比天還高。而法利恩的戀愛觀沒有經過淬煉,是男性最原始的形態。即看中一個女人,不擇手段也要弄到手。有情敵砍情敵,有老公砍老公。如果女方不願意,先霸占身體,再慢慢談兩情相悅的問題。願意的話,還是先霸占身體。因為那會有“她是我的女人”的感覺,這對男性很重要。
轉移視線,看見桌上的紙片,法利恩笑了,然後低下頭,將剛才起就一直在把玩的物事舉到眼前。
那是枚紅寶石戒指,宛如真正的火焰般耀眼而純粹,一看就知道是件價值不菲的寶物,更驚人的是裝飾的部分,以紫水晶雕琢的底座晶瑩剔透,延伸出去的環身用黑鑽打造,鑲嵌著潔白的珍珠石,華麗、精致、迷人,充滿青春氣息。
“希望她會喜歡這件禮物。”
發生了什麼事?
艾德娜呆呆坐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
她隻記得敲門那一刻的情景,之後就……不,不對,她記得,隻是因為太過衝擊一時忘了。她想起一個圓潤的嗓音說進來,一個微笑的身影從窗邊的椅子上站起,走到櫃前泡了兩杯熱騰騰的香草茶,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然後就切入正題,給她看那張小紙片。
她還記得當時那渾身燥熱,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的感覺。而那個可惡的男人,還是一臉恬靜地問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她肯定後,他回答了什麼?
[我很高興。]
然後……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