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離開迷霧森林了?”約摸過了半分鐘,麥先的舌頭才恢複運轉的功能。
“乾嘛,不高興我離開?”
“怎麼會。”銀龍王俊逸的臉龐浮起由衷的微笑,“你出來太好了。他要是知道,也一定會很開心。”銀發青年撫摸書架的手頓了頓,綠眸被懷念之情溢滿,良久才緩緩褪去,轉頭笑道“不請我喝一杯嗎,老朋友?”
在上次招待楊陽一行的湖邊,麥先重新擺上桌椅,這次還加了酒菜。感受涼風習習,俯視一旁微波蕩漾的水麵,一人一龍都沒有馬上寒暄,沉入各自的內心世界,整理著雜亂的思緒。
“安迪,是怎麼死的?”
不知過了多久,帕西斯出聲打破沉寂。
麥先眼神一黯,這是他最不願觸及的話題,但他也明白,對方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和史書上說的一樣,病死的。”麥先苦澀地道,“你知道,自從降魔戰爭後,他的身體就很不好,收到你的求助信的時候,他甚至無法下床,卻還是硬撐著想去救你們……”
“真是的,逞什麼強嘛。”帕西斯咕噥,隻有緊抓著杯柄的手泄露了內心的感動和心痛。麥先苦笑道“彆說他,我也一樣,幾乎是走著去,賽普路斯宰相那一擊可真夠受的……但是,最後還是沒趕上。”他隱瞞了安迪米拉爾死不瞑目一節,那樣的痛苦,由他一個人承擔就行了,沒必要讓身為他朋友的帕西斯也嘗到。
帕西斯也沒有追問,因為之後的發展他用推的就可以猜出。拔開瓶栓,將白蘭地倒進還剩一半的茶杯裡,他仰頭喝了一大口。
“華爾特呢?”杯子重重放回桌上,“我查過史書,上麵說他失蹤了,你知不知道——”
“失蹤是好聽的說法,真相我們誰都知道。”麥先抿唇,好容易積起力氣說下去,“他一個人去了西方,尋找傳說中的寶物[真實之眼]。他不相信那個人是你們的師父,就去找證據,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魯西克帶領人馬瘋了似地找,三年後,終於在一座遺跡下找到他的刀和行李,還有……骸骨。魯西克在那兒站了半天,回過神後,又笑又罵,一個部下上去勸,被他一劍刺死,其他人也被一一射殺。然後他走到我麵前,叫我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就一個人走回去,對艾莉…華爾特的妻子說人還沒找到,不過沒關係,他會一直找下去。”
“可是當晚,艾莉還是自殺了,也許她感覺到了丈夫的死,留下三歲的兒子,被魯西克接回去照顧。”
細小的異響回蕩在空氣裡,琥珀色的液體表麵泛開小小的漣漪,銀發青年一手遮住臉,發出神經質的笑聲“哈哈哈,看來,我們當中最好運的就是魯西克了,長命百歲!”
雖然不忍心再刺激他,銀龍王還是情不自禁地為首代東城城主辯白“你既然看過史書,就應該知道,他後來變成什麼樣——那孩子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瑪麗薇莎的事已經給了他很大的打擊,華爾特又……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我知道!我也是被留下來的人!”
帕西斯大喊,清澈的淚水隨著他的動作四散飛濺,宛如斷了線的珍珠。
“對不起。”
“沒關係,謝謝你告訴我。”帕西斯用手背抹去眼淚,拿出四隻酒杯放成一排,倒酒,默默地一飲而儘。麥先也一言不發地陪著他祭奠。
最後一隻酒杯放下的刹那,帕西斯已收起所有的情緒波動,換上犀利的表情“你沒有把這些告訴肖恩師父吧?”
“呃?”麥先怔了怔,“沒有,雖然我見過他……這麼說,你知道了?”
“維烈告訴我了。”
麥先點點頭,問道“冒充他的人,到底是誰?”帕西斯冷笑“我不想說出他的名字,免得汙了嘴。”麥先歎了口氣“也罷,你和賽普路斯宰相斷然不會放過他,也輪不到我插手,倒是……”一言未畢,遠處傳來振翅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見一頭藍龍飛進山穀,降落在附近的草坪上。
“無名氏,你怎麼在這裡!?”剛跳下來,北之賢者就泥塑木雕般愣在當地。
帕西斯瞳仁微微收縮,綻開神似分身的笑容“我來找銀龍王聊天唄,賽因。”麥先詫異地來回掃視兩人,正要開口詢問,腦中響起提醒《不要透露我的事。》
“你看起來有正事和他談,我就不打擾了,再見。”學著某酒鬼神官的樣,將酒瓶統統抱在懷裡,銀發青年揮揮手,消失無蹤。
“臭小子,溜得倒快!”賽雷爾啐了一聲,對麥先致以最高的禮節,“打擾了,銀龍王。”
“無須多禮,史汀,坐吧。”銀龍王比了個手勢,朝隨後落地的藍龍騎士點點頭。
賽雷爾沒問對方為什麼會認識他的師弟,在他印象裡,神官一向這麼神出鬼沒、交友廣闊,所以震驚過後,就不再放在心上,將來意源源本本倒出。
聽罷,麥先沉默半晌,道“米利亞坦似乎變得很厲害。”
“很厲害…不至於。”賽雷爾苦澀地牽牽嘴角,“變,是有點。”
“史汀,彆為他說好話了,侵略彆人這種念頭,換作從前的他,決不會有。”麥先直言不諱,他在北城地位超然,曆代城主都是他看著長大,彆說背後批評,就算當麵指著鼻子大罵,也沒人敢吭聲。
“……”
“我不想乾涉埃特拉的內政,不過這件事我會管的。”
“多謝!”賽雷爾如釋重負,這才有心情問起翹跑的某人,“對了,我師弟沒跟您添麻煩吧?”
“……沒。”麥先遲疑地回答,他素來冷麵,縱使心裡的疑問堆得像山那麼高,也不會表現在臉上。賽雷爾就沒有看出來,放心地笑了笑,起身行禮“那麼我告辭了,靜候銀龍王大駕。”
目送兩人一騎離去,麥先收回視線,仿佛自言自語地道
“為什麼史汀叫你師弟?”
“因為我的分身是他的師弟。”
帕西斯的身影出現在賽雷爾剛才坐的位置,秀麗的臉龐掛著開朗的笑意,左手拋著一隻空酒瓶。麥先困惑地側了側頸子“分身?”
“森林裡的日子太無聊了,我就造了個身體丟在外頭。”
“原來如此。”麥先恍然大悟,“可是你為什麼冒充他?”帕西斯咧了咧嘴“拜托~~我要怎麼跟他說我的身份?”
“嗯,也是。”
“我也有問題問你。”帕西斯豎起食指,神色凝重,“現任埃特拉城主,是個色鬼?”麥先露出尷尬之色,憋了半天才輕輕頜首。
“天哪!超級性冷感的安迪竟然有個色鬼後代,簡直比我的後代還驚爆!”帕西斯抱頭呼喊。麥先乾咳道“這個…也是沒辦法的。”
沮喪地趴在桌上,帕西斯悶悶吐出一句“還是魯西克的後代最棒。”
“你的後代——那位元帥也不錯。”麥先安慰。
“美人倒是真的。”帕西斯挺直背,抄起茶壺倒茶,一手懶洋洋地支著臉頰,“聽說,你答應安迪守護這座城市?”
“是的。”
“有時限嗎?”
“沒有。”
“如果有人侵略,你怎麼辦?”一道銳光閃過祖母綠色的雙眸。
“趕走。”麥先毫不猶豫。
帕西斯搖搖頭,啜了口茶“你搞錯‘守護’的含義了。”麥先以深湛的目光凝視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帕西爾提斯,但我珍視和平,凡是侵略,無論初衷如何,都是破壞和平的行為,我決不允許。”
“……隨便你,反正也不一定要侵略才拿得下這裡。”帕西斯小聲道。
“你說什麼?”
“我說,現任東城城主是我徒弟。”
麥先睜大眼。
“不過,和你一樣,我也沒興趣乾涉諸城的事。”帕西斯緩緩起身,朝太陽的方向昂起頭,讓金色的晨光拂上他年輕的麵龐。挺拔的站姿,高傲的神態,這一刻,他完全褪去了平日的種種偽裝,化作一把鋒銳的劍,就像千年前,他指揮大軍,將整個英雄王朝踩在腳下的姿態一樣。
“但是我希望你考慮清楚,不要因為固執,阻擋了曆史的進程,那可必死無疑。畢竟,你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
“我會的。”沉思片刻,麥先做出保證。
帕西斯灑然一笑,大步走向穀口。
中城和北城焦頭爛額之際,東城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幸好今年的麥子已經收成了,不過明年春天的隻好放棄,用種子做糧食。冬季持續到六月的話,稻穀的播種應該不會有問題……”
羅蘭一邊瀏覽各地的報告一邊分析,艾德娜在旁邊記錄,法利恩問道“大人,是否適當減少難民的配給?”羅蘭想了想,點點頭“非常時期,也隻有這樣了。”
“不太妥當吧。”艾德娜擱下筆,皺起眉頭,“你一向一視同仁,突然這麼做,難民恐怕會抗議,甚至再起暴動!”法利恩冷冷地道“抗議?他們憑什麼抗議?接下來是攸關伊維爾倫存亡的艱困時期,那些外來者還想繼續白吃白喝?”
“既然進了伊維爾倫,他們就是伊維爾倫的人。”
“理想主義!平等不過是喊給外人聽的,真的到需要取舍的時候,當然是先顧自己人!”
“你……”
“喂喂。”羅蘭忍不住提高嗓門,平常他不介意這兩個部下吵架,但這種時刻,他可不想有噪音打擾他的思路。法利恩和艾德娜一致紅了臉,低頭致歉“對不起,大人。”
“要吵回床上去吵。”羅蘭說出讓兩人臉紅得更厲害的話,右手轉著羽毛筆,“現在,回到公務上。”
“是!”
“艾德娜,這次法利恩說的對,再優待難民,民眾的不滿會爆發。”
紅發侍衛噘起嘴,神情甚是不悅。見狀,羅蘭安慰道“放心,我會做些懷柔工作。”
“嗯。”
看著這一幕,法利恩微微皺了皺眉。
“大人,老實說——”趁心上人將文件送回情報部的空擋,東之賢者語重心長地道,“艾德娜確實是個很優秀的副官,但她太過感情用事,遇事不會曲線思考,又缺乏柔性政務的處理能力,乾脆讓她隻負責護衛的工作,另外提拔一個書記。”
“我知道,我也在考慮,但是觀察下來,二等書記裡沒個適合的。”金發青年輕聲歎息。
“冰宿小姐如何?”
羅蘭的眼神瞬間轉為銳利“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吧。”法利恩毫不退縮地迎視他的目光“以屬下之見,放著冰宿小姐那樣的人才不用,實在是暴殄天物的行為。”
“我也沒閒置她。”
“您確定,財務部是可以讓她發揮的地方嗎?”
有點招架不住心腹的層層逼近,羅蘭乾脆挑明“彆說了,我不會讓冰宿進入決策中心。”法利恩沉默不語,眼裡卻沒有失望,反而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早朝過後,東城城主和大神官一前一後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拉夏爾怎麼還不回來?難道沒接到我的口信?”
“大概…是不敢回來吧,或者沒臉回來。”
“對手是拉克西絲,他會贏我才奇怪——叫他回來。”
“是。”
法利恩緩下腳步“啊,是冰宿小姐呢。”羅蘭也看見了不遠處的茶發少女,她站在樹陰下,和一個青年說悄悄話的樣子,兩顆頭湊得都快碰到一起了!
“……”大神官偷瞄主君,果然,凍住了。
“滿願師小姐,你看這個……”
“叫我冰宿,部長。”
“好好,冰宿,你看這個,怎麼不動了?”
“我看看。”冰宿拿起計算器,試按了幾個鍵,再端詳片刻,問道,“你是不是把它浸到水了?”財務部長拉斯帝涅激烈搖頭“沒有!我一直小心保管,沒讓它濺到一滴水!”
“那就是沒電了。”
“沒電了?”
“壞掉的意思。”
“不會吧~~~”拉斯帝涅發出一聲哀號。冰宿涼涼地道“也好,讓你們重新體驗自力更生的重要。”
“拜托你不要這樣!”拉斯帝涅拉著她苦苦哀求,“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冰宿,我知道你最行了!你是聖女,是我們的希望,是智慧的象征……”
“行了行了。”冰宿嘴角抽筋了一下,滿臉不堪忍受的表情,“我會想辦法,這個先放我那兒。”
“冰宿,你真是天使!”拉斯帝涅一把抱住她,喜不自禁地叫道。
喀啦!石像碎裂,羅蘭發出從牙齒縫裡迸出來的聲音“法利恩。”
“在。”
“那個混蛋是誰?”
“……”大神官確定主君真的被妒火燒壞了腦子,不然不會認不出“那個混蛋”是他親口任命,並且公事多年的部下。
“啟稟大人,他叫拉斯帝涅,是現任財務部長。”
稍微清醒了些,再看另一邊,還在抱!理智頓時飛到九霄雲外——“立刻把冰宿調去我那邊!”
“遵命。”
年輕的城主餘怒未休地離去,因而沒注意到,他的心腹和心上人互相比了個“v”的手勢。
回到辦公室,靜坐了會兒,沸騰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這時,響起敲門聲。
“請進。”
“羅蘭!”莫西菲斯首先衝進來,一頭撲進他懷裡,“太好了,你終於同意冰宿做書記了!這樣我們三個就可以在一起了!”
“哈哈哈。”羅蘭苦笑。冰宿白了他一眼“都同意了,還擺出這副不得已的樣子乾嘛。”
“你還敢說,竟然和法利恩一起設計我。”
“你發現了啊。”冰宿並不意外,浮起成胸在握的笑容,“那你打算怎樣?解雇我嗎?”羅蘭狠狠瞪著她,沒有說話。
雖然發現了兩人的小花招,他也不能改變主意。拉斯帝涅的例子就在眼前,他根本無法坐視其他男人靠近冰宿。下回再碰上相同的情況,羅蘭沒有自信能夠控製住不將那人宰了。
為什麼對她,我的自製力就好像一個屁一樣?羅蘭百思不得其解。
“好了,過去的事彆再斤斤計較。”冰宿瀟灑地一揚手。
“你是得益者,當然可以這麼說。”羅蘭無奈地咧咧嘴,一手輕拍莫西菲斯的後腦勺,一手撐著下顎,“明天就來我這兒報到吧,今晚問問艾德娜具體的事項。”
“在那之前——”冰宿秀出一疊紙,“你先看看這些。”
羅蘭接過這疊像是文件的紙,一頁頁瀏覽,眼中逐漸浮現詫異、疑惑、沉思、恍悟、驚歎、好奇、讚賞等情緒,最後定格為讚賞。
“你真是……”羅蘭抬起頭,注視一臉沉靜的情人,“早就瞄準內閣書記首長這個位子了?”
“那個位子遲早是我的,不過,我也不耐煩等上二三十年,所以這些是我的籌碼。”
“確實綽綽有餘。”
冰宿搖了搖頭“這隻是第一步。上麵寫的,都是些幾乎不要成本的小發明,官員不會有抵觸,民眾也會很快接受,從而擴大我的影響力,讓[滿願師]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神使代名詞,而是有實質價值的稱號。第二步我會進行武器的改良,當然不會馬上應用在士兵身上,這樣軍部會起反彈,可以先叫有相關產業的商會試試,如果旗下有傭兵團更好,裝備了強大武器的傭兵團,即使我們不開口,軍部也不會放任他們在民間遊蕩,一定會招攪,然後在校閱的過程中,成果自然會顯現,不管我個人也好,那些傭兵團也好,都會得到軍部的重視,納入保護之下,武官派的擁護就確定了。至於文官派更不用擔心,在此期間,我會借學習的名義待在國務尚書身邊,隻要拉攏了他,下麵的反對都不是問題。那麼,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你的左右手了。”
“嗯嗯。”羅蘭聽得興致勃勃,末了微笑了一下,“完全沒有漏洞呢,冰宿,你真是天生的宰相。”
“少拍馬屁了!”冰宿不為所動地睨視他,“到底有沒有漏洞?你給我說清楚!”羅蘭歎了口長氣“真的沒有啦,聽了這樣出色的計劃,再不用你,我就真的是白癡了。”
茶發少女依舊懷疑地盯了他半天,才緩下顏色,東城城主不禁有點受傷。
“冰宿,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值得信任的騙子?”
“誰叫你惡跡太多。”
“……”羅蘭無力地垂下肩膀,隨即珍而重之地收起文件,“我會和民政部長商量,你放心吧。”卻聽得對方道“不用了,我已經把原稿送去,發明的模型也放他桌上了。”
沉默持續了將近三十秒,被一聲怒吼打破“冰宿!你就真的這麼不相信我嗎!?”
伊維爾倫滿願師輕輕笑起來,走上前將好像小孩子般賭氣的情人擁在懷裡。
放眼全國,唯一沒受到即將來臨的嚴冬影響的,隻有西城。
隱捷敏亞本就耕地麵積稀少,曆經千年惡劣環境打磨的城民也不畏懼寒冷的天候,因此從瑪那精靈那兒得知消息的大神官還是蹦蹦跳跳,成天搞惡作劇;其他兩位鎮守占領區的傭兵團長也全不當回事,著眼於現實的問題。
“農作物的損失相當嚴重,牲畜也是,不過相比之下好很多。”
“看來飛龍不喜歡吃牲畜的傳言是真的了。”
營區內,兩人相對苦笑。沉吟半晌,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問道“如果不算南城的份,可以征收到預計的糧食嗎?”
“應該可以。”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怔了怔,“不過……”
“沒事的,我已派人散播流言,說紅龍騎士團是梅蓮可城主請來的,那些民眾要恨也是恨她。”
朱烈斯點頭讚同“那麼我讓部下去征收,你就負責戰線的防守。”
“好。”乾脆利落地,兩人三言兩語分派完任務,一個跳上馬跑向自己的駐地,一個疾步走向帥帳。
“團長。”守衛是月影傭兵團的人,上前彙報,“伊莉娜小姐來了,在裡麵。”
“哦?”克勞德眼睛一亮,掀起帳子走進去。果然,曾經擔任南城侍女的西城間諜正坐在椅子上喝水,見他進來,開口道“久違,克勞德。”
“久違,伊莉娜小姐,您是一個人來的?”
“嗯哼,你不用擔心,我是魔法師,任何地方都可以來去自如。”伊莉娜換了個坐姿,將水杯放回幾上。她無論外表、動作都像極了小女孩,說出口的話卻一點也不幼稚“最近占領區的情形怎麼樣?”
“很平穩,托您的福。”克勞德的語氣充滿了欽佩,部下已經告訴他,重創紅龍騎士,趕走紅龍騎士團的就是眼前這個娃娃般可愛的少女。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但實力堅強這一點,絕對沒錯。
伊莉娜笑了笑,笑容絲毫沒有誇耀的成分。又交換了一些近況,克勞德露出記掛的神色“聽說您前段日子去找柳小姐,不知找到了沒?”主君與原南城滿願師之間的“韻事”,他也略有耳聞,因此對軒風的下落很是關心。
“彆說了!氣死我了!”
“呃?”月影傭兵團長不解地看著發起脾氣的臥底。
盤起腿,伊莉娜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回想之前的遭遇。
從弟弟那兒接手了救回軒風的任務後,伊莉娜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正往北方撤退的休得斯一行,然而讓她驚訝的,軒風並不在他們當中。
而死亡傭兵團長對於突然出現的陌生少女,也是十分詫異。當他看清對方的麵目時,更是隻能用震驚形容。
[伊莉娜……表姐?]
[正是我,小休休。]伊莉娜綻開燦爛的笑靨,打量呆住的青年,[你出落得真是標致,那道疤也很酷。]
花了兩秒鐘拉回神智的休得斯恢複冷漠的表情,揮手命令部下退開。
[難怪那小子沒有墮落,原來你還活著。]
[耶!你不問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嗎?]
[你做事向來有你的道理。]休得斯鎮定地道,幼年的相處讓他深刻了解“伊莉娜瓦托魯帝”的為人。
察覺這一點,伊莉娜褪下小女孩的表象,嘉許地笑道[那麼,你猜猜看我來的目的。]
[為了那個少女吧,她不在這裡。]
[看起來好像是。]伊莉娜眺望遠方的隊伍。這時,休得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彎刀,削向她的頸項。
鏘!刀鋒被魔法屏障彈開,兩人各退一步,不同的是休得斯握著手腕,伊莉娜摸著頸子。
[小休休啊。]她的神情略帶無奈,[你就這麼希望貝迪變得跟你一樣嗎?]
[因為你不會變成我一類人。]休得斯緩緩收起武器,嘴角泛起詭異的笑,為他陰柔的美貌更添悚人的魅力。伊莉娜搖搖頭[路是自己選的,所以我也不想對你的行為說什麼,但是貝迪是我弟弟,我不會讓你把他變成亂七八糟的樣子。]
[那麼,殺了我吧。不然,我還是會不停地逼他。]
休得斯用流於自然的口吻道。伊莉娜橫了他一眼[不要小看你表姐,小休休,你想在我麵前耍花招,還早了十年——魔鬼變成鬼魂,隻有更加纏人。]
白發青年發出爽朗的笑聲,他鮮少笑得這麼愉快,所以傭兵們都吃驚得張口結舌。
[我認輸了,伊莉娜表姐果然是我們兩家最聰明的人,從以前起就沒人能騙到你。]
[相反,以前的你是多麼的可愛啊。]伊莉娜歎了口氣,[算了,不說這些,軒風到底在哪裡?]
[我讓一部分人帶她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嗯。]伊莉娜點點頭,當著他的麵施起法來。休得斯也心平氣和地看著她施法,剛剛的衝突仿佛假的般連殺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片刻後,伊莉娜氣急敗壞地揪住對方的領子,厲聲逼問[匕首呢?你是不是搶了她的匕首?]
[那種危險的東西,我當然要收起來了。]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的休得斯平靜地回答。
[那戒指呢?那不過是個普通的鐵戒指,這種破爛你也要搶?]
[正因為破爛,才格外引人懷疑,那女孩怎麼看也是個酷愛享受的人。]
[……]
[啊,還有件怪東西。]休得斯從懷裡掏出一隻粉盒,覷向臉色難看到極點的表姐,十分假仙地安慰,[放心,這是最後一樣了,我留了衣服給她。]
那一刻,伊莉娜真的想宰了這個表弟!
無論是多麼強大的法師,沒有可供定位的物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尋一個人,也是決不可能的事。伊莉娜煩惱地耙耙劉海。見狀,克勞德關懷地問道“伊莉娜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伊莉娜跳下椅子,浮起堅定之色,“我要出去一趟。貝迪問起,就說我沒回來過。”
事到如今,隻有去向帕西斯借水晶鏡了。
跳出次元門,伊莉娜的心情有些忐忑,既期待,又害怕。為了壓抑這波情潮,她閉上眼調整呼吸,再度睜開時,躍入視野的是空蕩蕩的湖麵,一抹明顯的失望爬上她的臉。
多麼想再看他一眼,那個寂寞如蓮,孤意似月的……神。乾淨,也出塵。像含著無限憂傷,也像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輕輕歎息,伊莉娜收斂內心的躁動,吟唱浮空術的咒文,朝湖心的古跡飛去。還沒接近,她本能地感到不對,詢問圍繞在身旁的風靈,對方的回答令她驚訝得差點失去平衡。
“帕西斯昏倒!?”
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傷害他?不,不可能,即使有,也一定非“他”莫屬。那麼,可能發生異常的事態了。想到這兒,伊莉娜心焦如焚,命令道“帶我去那個彆墅!”
這是棟非常樸素的二層樓建築。附有煙囪的屋頂,磚式牆壁,不大的規模,完全看不出是一介城主的彆墅。後門到外牆之間有個雅致的小花園,茵綠的草坪上搭著棚架,卷曲的藤蔓攀爬其上,將架子染成一片濃綠。銀發青年就坐在棚下的涼椅上,悠閒地彈著豎琴。
優美到難以言喻的音符從透明的琴弦間流瀉出來,足以使任何人陶醉其中,因此直到一曲終了,伊莉娜才回過神,對上帕西斯澄碧的眸。
“如果我想,你已經被我殺了好幾次了。”帕西斯笑嘻嘻地道,表情與話的內容截然不符。
“會嗎?”伊莉娜也回以甜甜的笑容,食指搭在頰上,動作十分可愛,“你舍得殺我這麼獨一無二,天真無邪的美人?”
“獨一無二是真的,天真無邪是假的。”帕西斯毫不留情地道,手指桌上的茶具,“幫我泡壺茶,我就聽聽你的來意。”
伊莉娜優雅地微笑。上前為他泡了一壺無可挑剔,色香味俱全的好茶。
“我想借你的水晶鏡。”
“這麼性急,我還沒喝呢。”
“哎呀,你不是說了,泡好茶就聽我說,又不是喝完茶再聽我說。”伊莉娜一指點在他唇上,笑得嫵媚,“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很抱歉,我就是這麼小氣。”帕西斯揚了揚眉。
“討厭~~~男士這個樣子,是會不得女孩子緣的。”伊莉娜毫無失望的表現,隻噘起嘴,狀似撒嬌。帕西斯全然無視,舉杯就飲“是嗎,我以為我挺吃得開的。”
“你肯定沒在那些女孩麵前露出這一麵。”
“正好相反,我愈是顯得窮,她們愈是同情我,不是說女人都有母性麼。”
“老兄啊,你把吝嗇和扮窮當作一回事嗎?”
“好了好了。”帕西斯輕笑,紳士地退讓,“我說不過你,那種東西,你要便拿去吧。不過,告訴我你要找誰。”
“柳軒風。”目的達到,伊莉娜也不再演戲,坦率地拋出答案。
帕西斯眼底閃過激烈的嫌惡,伊莉娜捕捉到了,卻不明其意。
“她啊。”再次好整以暇地撥起豎琴,青年秀麗的臉龐笑意流淌,“我有點猶豫耶。”少女心一悸,明白自己的好奇被看穿了,佯裝若無其事“為什麼呢?”
“我說她是我的私生女,你信不信?”
“不信。”伊莉娜不動如山。帕西斯瞟了她一眼,故意歎了一大口氣“沒意思,跟你講話一點意思也沒有,都玩不起來。”
“難道羅蘭就會被你玩得團團轉?”
“他不同,玩不起來我也不生氣。”
伊莉娜鼓起腮幫“你偏心!”帕西斯低低笑起來,笑聲卻透著涼意“我乾嘛不偏心,你愛的又不是我。”
第一次,伊莉娜無言以對。
“可惜,你愛的他,永遠不會回應你。”
“那也無所謂。”
不帶感情成分的視線在女孩同樣漠然的臉上溜了一圈,淡淡彆開。隨著一記清亮的彈指,一麵半人高的鏡子浮現在半空“拿去吧。”
回到迷霧森林,伊莉娜沒有馬上用水晶鏡尋找軒風的下落,而是盯著鏡麵,幻想另一個人的身影。
輪廓從模糊到清晰隻花了半秒不到的時間,因為這個身影對她而言實在太深刻。他站在湖上,卓然的姿態一如臨水而開的百合;耀眼的金發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光;嫩綠的雙眸無波無痕,是沉澱了一切的清澈。
臉頰貼著鏡子,少女吐出飽含相思的低喃“賀加斯大人……”
良久,她才一點一滴地收回飄遠的思緒,凝神念出咒語。這個法術是帕西斯教的,又是第一次使用,不小心可不行。
影象很快出現,但是出現的卻不止一個身影。認出其中的幾個人,伊莉娜驚呼
“她怎麼和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