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創世曆1037年雪之月7日,楊陽一行到達梅迪城西部最大的市鎮耶林那,恰逢當地的慶典,興高采烈地留下觀摩,而帕西斯也順理成章地住進他們下榻的旅館,思考節日當天要用什麼形象接近他的肖恩師父。
“刃霧,你看我這個造型怎麼樣?”
妖獸垂著腦袋,不去看在鏡前搔首弄姿的主人。
“我不要看。”他的聲音仿佛剛跑完一圈馬拉鬆般有氣無力。
“為什麼?不是挺好看?”帕西斯詫異地端詳鏡中人,覺得是有點美中不足,於是在長辮的尾端打了個蝴蝶結,“這樣總行了吧?樸素又不失可愛。”
“……”
拎起一旁裝滿鮮花的竹籃,一個清秀嬌麗的少女從鏡子前麵轉過身,長及腳踝的裙擺隨之蕩漾,烏溜溜的麻花辮也甩了個圈,“當當當,賣花姑娘——出爐!”
刃霧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再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如此重複了好幾次,才豁然爆發
“你到底有沒有身為男人的自覺!!!?”
“吼這麼大聲乾嘛。”帕西斯用空著的一隻手塞住耳朵。刃霧繼續吼得驚天動地“你才想乾嘛!用這個造型和肖恩先生跳舞?”
“哦,真是個好主意。”
刃霧一邊咬牙一邊磨爪子,想趕在這家夥出去荼毒世人前抓花他的臉。這時,帕西斯像感應到什麼似地抬起頭,叫了聲糟糕,火速抱起刃霧,施展瞬間移動。
“師父!師父!”
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環顧空蕩蕩的房間,雙眉微蹙,“不在嗎……?”
“有!”一隻芊芊素手攀住窗框,緊接著穿長裙挎花籃的少女跳了進來,發出清脆嬌嫩的嗓音,“我在這裡!”
“……師父?”這是確認。
“對對,乖徒兒,你認得出對吧?”
“我現在鄭重考慮和你解除師徒關係。”
“啊啊——為什麼!?”帕西斯大受打擊。刃霧從他懷裡跳回地麵,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向羅蘭“廢話,正常人都會這麼說。”
“哦,刃霧,好久不見。”金發青年彎腰抱起它。妖獸也親熱地磨蹭他的胸口。被晾在一邊的帕西斯做泫然欲泣狀“嗚嗚~~你們都欺負人家。”
“彆鬨了!”
“嘿,有什麼關係,你初到迷霧森林那段日子,也經常冒出‘人家’兩個字。”
羅蘭滿臉通紅,囁嚅道“我…我後來改掉了。”帕西斯笑道“是啊,在我的監督下。”
“師父……”這次是討饒。
“哈哈哈!”惡劣師父將徒弟的尷尬視為己身的樂趣,裙擺一撩,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說吧,找我什麼事。”羅蘭眯起眼“應該是你找我解釋事情吧。”
“呃——”帕西斯這才想起那場席卷了西城全土的[豐饒之風],斯斯艾艾說不出話來。
“也罷,你是貴人多忘事,那我現在提醒你了,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那個……對不起。”倉促之間,帕西斯隻能擠出這句回答。羅蘭臉色微變,竭力克製怒火“我等了你十天,結果你就回我這句話?哪怕你用這十天編個謊言也好啊!結果你是壓根忘記了!我這個徒弟原來就這點分量!那好……”
“羅蘭!彆這樣!”帕西斯打斷,滿心後悔,“對不起,是我不對。”羅蘭從來不是會說出這種重話的人,他會這麼失控地叫喊,就一定是忍到了極限。
明明自從那一次後,他就發誓不再傷害他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見你,是…是沒臉見你。”
我看你挺樂在其中的。羅蘭餘怒未休地哼了聲,卻也不願再口出傷言“行了,你要我彆對那個人出手,我答應你。”
“作為交換,我給你。”
“什麼!”羅蘭愕然,正如帕西斯了解他,他也了解帕西斯。以他這個師父的腦筋,足以想出成百上千的方法化解這次矛盾,而且一個比一個漂亮,不留痕跡,卻偏偏使用這麼笨的法子。根據越重視智商越降低的質量守恒定律,答案呼之欲出。
羅蘭笑了“真沒想到師父是這麼笨拙的人。”帕西斯瞪眼“彆得了便宜還賣乖!”
“師父知道我不會拒絕啊?”
“你拒絕就是傻瓜!”帕西斯嗤之以鼻。
“傻瓜嗎,笨蛋師父是會教出傻瓜徒弟。”羅蘭聳聳肩,笑意更深,“我看得出師父心裡還有些顧慮,所以交換什麼的就免了吧,彆哪天跟我對著乾就行。還有,附加一個條件。”
帕西斯壓抑內心的感動,故意輕哼“果然是不肯吃虧的家夥,什麼條件?”
“陪我練劍。”羅蘭豎起食指,笑得仿佛一個惡作劇得逞的頑童。
一離開溫暖的室內,夾雜著雪花的寒風就直撲麵門,凍僵了身子。帕西斯卻絲毫不受影響,腳步悠哉,嘟囔的聲音也沒被風吹散半點“練劍隨時都可以叫我陪你練嘛,乾嘛算在條件裡,你可以叫我砍十個八個政要,或者毀一兩個城市……”
“師父。”羅蘭的態度同樣好整以暇,反而是他懷裡的刃霧受不了帕西斯一路的嘮叨翻起白眼,“我先前氣的是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至於這些得失利害,你我之間不必計較。”
“騙人!你分明是要我背上龐大的人情債務,然後隨時間累積利息!”
“嗬,我不否認。”
“陰險!”帕西斯哇哇大叫。羅蘭笑靨不變“師父現在才知道?”
“……”
將暗爽在心頭的刃霧放下,羅蘭轉向還是少女扮相的某人“你可以脫下這身衣服了。”
“啊,羅蘭是要人家赤身露體站在雪地裡麼?”終於抓到扳回一局的機會,帕西斯佯裝吃驚地雙手遮胸。那樣子不管誰看了,都會認為是遭惡徒調戲的小羊羔。
然而,羅蘭不動如山。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嗚嗚嗚,從前的羅蘭多可愛,哪像這樣。都怪有段時間玩得太過火,把他玩成老狐狸。如今除了偶爾能逗得他臉紅,都看不到吃鱉的模樣。帕西斯脫下幻象手鐲,心裡無限哀怨。
一脫下手鐲,銀發青年先前的嬌柔蕩然無存。入戲歸入戲,他本身的性格不帶絲毫女氣。
把鐲子拋給下仆,帕西斯抖了抖發帶,覺得挺稱手,就灌注氣勁,使之變成一把長約七尺的細劍。見狀,羅蘭有些失望“師父不用氣劍?”
“龍眠會斷。”帕西斯淡淡一笑,氣如其人,他心裡那把劍在名為“賀加斯”的磨刀石淬煉千年後,早已鋒利無匹,世間沒有一樣神器承受得住。
得知不是小覷自己,羅蘭心意頓平,儘管從不奢望能夠打敗麵前的男人,但他也有劍士的自尊。
帕西斯緩緩踱下場“當初你離開森林時,我說隻要你能擋得下我五劍,就可自保有餘。現在你掂量掂量,擋得下幾劍?”
“十劍。”羅蘭自信一笑。帕西斯眼裡閃過一絲興味“有誌氣,那我就來試試。”
金鳴震天。
第一擊鏟出一條深深的劍痕,雪屑紛飛,如此聲威駭人的攻勢卻隻是淺淺的試探。羅蘭心不慌,眼不眨,輕鬆擋下。手不動,呼吸也降至最低,不出所料——二擊無聲。
帕西斯的劍技綿密如流水,收發自如,短促的突刺連半片雪花也沒激起,直取羅蘭的咽喉。側首以避,後者第一次還擊,藍影一閃,絞住了細劍,卻在以零為開端的時間內就失去了目標。
三擊三劍連環。
遠比狂風驟雨更淒厲的攻勢令羅蘭幾乎喘不過氣來,當年他就是被這三劍打得慘兮兮,臥床半個月才走出林子,有夠嘔的。值得慶幸的事,這次他非但擋了下來,還沒得內傷。
完全沒有讓感動插足的餘地,羅蘭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來的動作上——如果他纏不住對方的劍,那結果還是他輸!
帕西斯的速度,是他一輩子無法企及的。
決不能讓他退開!抱著這個唯一的念頭,羅蘭大膽欺近,龍眠在瞬間劃過上百道殘影,罩住帕西斯的全身。
劍是死物,人是活的。
初次對練,他不懂,死咬著劍不放,累到虛脫的最後,那個惡劣的師父才掛著看飽了好戲的笑容,輕輕吐出這句至理名言。之後他吸取教訓,再沒犯錯。
可以不用擋——至少一開始,帕西斯是這麼判斷,但是當退路被羅蘭踢出的雪塊阻擋,急閃的身形仍是被削下半片衣袖,他改變了結論。
真的進步了。銀發青年微微一笑,格開直刺心窩的一劍,不意外被緊緊纏住。
激烈的交擊聲隻響了兩下,第三下,羅蘭被帕西斯踢回來的雪塊打中膝蓋,踉蹌半步,隻搖晃了刹那的視線卻再也抓不住那道迅捷無倫的身影。
失手!
急中生智,羅蘭在劍上注滿鬥氣,水平切過,高速產生的風壓將飄落的雪花凝聚成一條雪瀑,灼熱的鬥氣則使其瞬間融化,水花飛濺,澆鑄出一把長劍的輪廓。
“聰明。”忍不住讚了聲,帕西斯手腕一抖,震開發帶上的水沫,順便混淆對方的視聽,即使,他接下來的一劍,根本不需要這類小手段掩飾。
好快!
羅蘭情不自禁地睜大眼,腦海被震撼填滿,反而是身體比意識早行動,險險避開這雷霆萬鈞的一劍,卻終是避得不夠徹底,左臂被劃出一道淺口。
退!再退!!
咬牙苦撐,這是羅蘭之後的寫照,智慧再無發揮的餘地,甚至技巧也不存在於劍勢之中,純粹是依靠本能抵擋。一口氣鬱結在胸口,無暇吐出。
然而,猛獸被逼急了也會反擊,羅蘭鬆開左手,朝對方的腕脈揮拳,同時抬起右腳,踢向帕西斯的腰側。這種拚命的打法,若他還有一分理智,決不會用。
鏗!
隻剩右手支撐的龍眠被震得飛起,那一踢也使羅蘭失去平衡,整個人倒滑了十餘米,摔在雪堆裡。這一跤摔得甚重,當下一陣劇烈嗆咳,直到咳出淤血,才緩過氣來,躺平在地。
“幾劍?”聲音有氣無力。
“正好十劍。”與他相反,帕西斯大氣也不喘一口。羅蘭漾開笑靨“是嗎,我還以為我輸了。”
“如果不是這種比試,你是輸了,竟然連保護動作也沒力氣做。”
“所以我不賭輸贏,賭數量啊。”羅蘭狡黠一笑,坐了起來,瞥見左臂的傷口,神色微黯,“師父還是手下留情了,最後五劍都沒往要害招呼。”帕西斯斜睨他“廢話!你可是我徒弟!即使我分寸拿捏得再好,你若跟不上,一樣完蛋!”
嗚!連師父也對他沒信心!
“不必氣餒啦,你確實進步很多。”帕西斯伸手幫助他站起,話鋒一轉,“不過缺點也有,知道嗎?”羅蘭沉默了一瞬,道“劍鈍了?”
“是也不是,你的劍少了鋒芒是好事,但是少了狠勁,就不妙了。倒是最後一劍有從前的氣勢。還有,劍上的東西太多,比試就好好的比,不要胡思亂想。”
“我忍不住。”
帕西斯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也罷,這點我不管你,反正影響不大,利弊難說。最大的問題是,你人也鈍了。這種鈍和練不練習無關,沒有血,沒有生死一線間的刺激,劍士就會從根本上遲鈍。你回想看看,打仗時的你是不是反應更快?也許技術不夠成熟,花招也不夠多,但劍的利與準,肯定勝過現在的你。”
這次羅蘭沉默了幾秒鐘,才道“我不可能為了磨練自己,就去發動戰爭。”
“嗯哼,換了我,我就會這麼做。”帕西斯笑得毫無玩笑的意味。羅蘭也回以笑容“因為師父追求的是強本身,而強對於我,隻是手段。”
“哈哈哈……”銀發青年揚起一串暢快的笑聲,扔下變軟的發帶,伸了個懶腰,“肚子餓了,羅蘭,做點好吃的點心給我吃。”
“我手酸,沒力氣。”
“……”回瞪徒弟片刻,帕西斯挫敗地垂下肩膀,“我做!”
咬了口香脆的鬆餅,羅蘭不給麵子地道“廚藝和劍一樣,不磨就會生鏽。”
“不要不識好歹!”帕西斯怒吼。憑心而論,他的廚藝雖然不及羅蘭和耶拉姆,也是一等一的了。
羅蘭輕笑了一聲,把對方愛吃的點心挑出來,裝盆淋上調料。帕西斯一臉幸福地接過,他這個徒弟損歸損,卻是絕對孝心。
“師父,新年一起過吧?”羅蘭倒了兩杯茶,誠摯地邀請。帕西斯愣了愣,為難地用銀叉戳著麵前的蛋糕“你知道,我不想和那幫花癡神碰麵。”
“這無妨,我讓他們後半夜來,我們前半夜慶祝。”說著,羅蘭微微臉紅,“我想把冰宿…我喜歡的女孩介紹給你。”
“喲!不錯嘛!小子!”帕西斯驚喜地瞪大眼,連連追問,“怎麼樣?美不美?性情好不好?溫不溫柔?”
“這個你看了就知道。”羅蘭賣關子,捧杯啜飲。
“臭小子!”帕西斯咋了咋舌,一手撐頰,笑得三分寵溺,七分邪氣,“好啦,我會去的,不過你要小心她被我搶走哦。”羅蘭一哂“怎麼可能。”
帕西斯眸光變柔,攪動茶水的動作也帶著不同於以往的溫和“一轉眼你也有喜歡的人了,雖然平常就沒少自稱老人,但這一刻才真正有那種感覺啊。”
“師父……”羅蘭忽然有些不安,帕西斯的眉間浮動著過去不曾見過的暮色,使那張停佇著永恒的秀麗臉龐透明起來,仿佛隨時會消失一般,他刻意用開玩笑的語氣道“我已經三十歲,現在才有喜歡的人,不算早。”
“啊,已經三十歲了?”因為活得太久而患上時間麻痹症的帕西斯一呆,仔細端詳徒弟的麵容,“你用什麼化妝品保養?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
“我才沒那麼無聊!是暮的緣故。”
“巴哈姆斯?哦,原來如此。”
羅蘭喂了刃霧一塊餅乾,把兩個茶杯倒滿,浮起和煦的笑意“這樣就可以多陪師父一段時間了。”帕西斯揮揮手,掩蓋心裡的不好意思“陪師父這個老頭子乾嘛,多陪陪你的新娘子去!”
“冰宿……不是我的妻子。”羅蘭落寞地道。
“有什麼關係,我也結過兩次婚,隻要最後娶到心愛的女人就行。”帕西斯毫不意外,喝了口茶。
“師父結過兩次婚!?”
“嗯,第一次是為了報仇,第二次才是迎娶親親老婆。”
“親親老婆……你不會真的這麼叫師母吧?”羅蘭打了個寒顫。帕西斯回他個“迂腐”的眼神“這有什麼!夫妻間的稱謂當然是越親熱越好!我還有更甜蜜的你要不要聽?”
“不用了!”他還想再吃點。
“傻瓜!你就是這麼死板,才會三十歲才談戀愛!我告訴你,多學點這類你以為肉麻的詞,講給你的小情人聽,你們的感情才會突飛猛進!”
她隻會以為我中邪了。羅蘭嘴角抽搐,不敢想象那種情景。帕西斯教訓了半天,沒有成果,泄氣地轉向窗外,一看雙眉微蹙,似乎想起什麼“對了,這個月,是雪之月對吧?”
“嗯。”
“上旬還下旬?”
“上旬,怎麼了?”羅蘭不解其意。帕西斯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了,你快要三十一歲了,徒弟!”
“生日?”
“是。”東城大神官法利恩羅塞笑著對對座的學生道,“22號是大人的生日,請冰宿小姐儘快準備。”
“什麼準備?”滿願師蘭冰宿反問。法利恩啞然,過了一會兒,道“送禮啊!”莫非地球沒有生日送禮的習俗?
“你和國務尚書一定會安排得妥妥當當,用不著了。”
原來不是不知道。法利恩鬆了口氣,恢複一貫的笑容“不一樣的,我敢保證大人收到你的禮物,會比收到任何人的禮物都高興。”冰宿微微蹙眉,神情有些煩惱。
送禮?她這輩子沒送過禮,要送什麼禮物才好?
一關上書室的門,茶發少女就被一道飛撲過來的身影抱了個滿懷“冰宿!”
“莫西菲斯。”她無奈地輕歎,“我叫你待在房裡的。”異族多半畏寒,而她懷裡這隻就是當中最典型的一種。
“我沒有等很久。”變形的獨角獸討好地笑,“我是算準你下課的時間,才出來的。而且,我有披鬥篷哦,看!”說著,出示身上的白絨長披肩。事實上獨角獸並不屬於畏寒的種族,他是年紀太小,還沒長出真正的毛皮,才會在寒冷的季節縮起脖子打顫。
冰宿摸摸他的頭,以示嘉許。看羅蘭經常做,她也染上這個習慣。
莫西菲斯笑得更加燦爛。見狀,冰宿很是困惑。她自認沒有笑臉迎人的親切,也沒有體貼入微的胸懷,為什麼他還這麼喜歡膩著自己?想起邱玲也是如此,心下愈發不解。
“冰宿,你要和羅蘭一起吃晚飯嗎?可是……”
“噓——”冰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環顧四下查看有無人聽到,“回去再說。”莫西菲斯哦了一聲,牽起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廊上。
路過的官員侍者都朝兩人鞠躬行禮,瞧著冰宿的眼神尤其敬畏。擔任了半個多月的書記,伊維爾倫滿願師在職位上暫時還沒有什麼驚人成績,但她許多小發明,已經帶給全城上下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民間尊奉她為真正的[神使],宮廷則是懾服[異世界的智慧]。
外頭雪剛停,庭院裡鋪了層瑩白,侍從忙碌地來來去去,進行掃除工作。冰宿和莫西菲斯小心地繞過他們,走向寢宮。寒風刺骨,茶發少女下意識地擋在前麵,獨角獸看著她的背影,悄悄彎起嘴角。
冰宿自己也沒發覺,其實她和羅蘭一樣,好溫柔的呢。
打開房門,冰宿被裡頭傳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莫西菲斯,看我堆的金山!”
“暮!”
“呀,冰宿回來了?”黑龍王坐在錢堆裡,兩手小心地護著一座金幣疊成的小山包,朝莫西菲斯綻開得意的笑容,“我堆了三座,你輸了!”獨角獸哇哇大叫著撲過去“你賴皮!應該一起堆的!”
冰宿按摩太陽穴,感覺自己的房間變成了寵物收容所。
“暮,你主…你義子呢?”
“去他師父那兒了。”巴哈姆斯抿了抿唇,神色有一絲異樣,“我不想去,也沒地方去,就來你這兒。”
說得酸溜溜的。冰宿暗暗搖頭“他師父住得很近?”
“很遠。”
那要乘空浮舟了?難得那鐵公雞肯拔毛。不自覺地想象情人肉痛的模樣,冰宿略感好笑,脫下罩在官服外麵的鬥篷,微光一閃,一樣東西彈跳了一下,落在她胸口。巴哈姆斯瞪大眼“世界之鑰!”
“世界之鑰?”冰宿一怔,拿起胸前的小墜飾,“你說這個護身符?”
“是…是啊,怎麼會在你這裡?”巴哈姆斯結結巴巴地問道。
“羅蘭給我的。”
“他有沒有說什麼?”
冰宿挑了挑眉,反問回去“他該說什麼?”巴哈姆斯一窒,有點狼狽地轉過頭“沒什麼,他既然給你,你就收著吧,放在你這兒也好。”
什麼叫放在我這兒也好?冰宿開始覺得這個鑰匙沒她原先想的那麼簡單,朝莫西菲斯投以詢問的視線。後者回她一臉茫然,顯然不知情,隻好暫且擱下疑問,走向書桌準備溫習功課。
羅蘭在傍晚時分回到王宮,換了件衣服,打開臥室與辦公室相連的門,他以午睡為由蹺了一下午的班,沒人會打擾,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穿邦。果然,聽到聲響,在桌前整理文件的大神官回首笑道“睡得好嗎,大人?”
有點心虛,麵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微笑“很好。”
“國務尚書閣下要我轉告你,多這樣休息休息,彆老是忙得忘了身體。”
良心受到更大的考驗,羅蘭努力維持笑臉,同時岔開話題“克萊德爾呢?”法利恩不疑有他,答道“老人家年紀大了,我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嗯,不過這麼以來,你不就辛苦了?”
“不要緊,今天事情不多,你也隻需要蓋章即可。”法利恩指著一疊經過初閱的奏折,露出欣悅之情,“而且,冰宿小姐馬上就能獨立工作,減輕我一半的負擔。”
“真是個壞消息。”羅蘭咕噥,繞過桌子坐下。法利恩好笑地瞅著他“大人還沒釋懷?”
“也不是,多少有點不舒服。你也勸勸她,彆老是那麼拚,她才17歲,應該擁有玩樂的時間。”
“您認為,冰宿小姐會聽我的話?”
“……”
“其實,冰宿小姐也不是故意不聽人勸,隻是和大人一樣,一忙起來就忘了一切。”法利恩意有所指地道。羅蘭乾咳了兩聲“好啦,我會注意自己身體的。”
法利恩滿意頜首,倒了杯參茶遞給他,彙報道“各地的進度已經上了軌道,隻要不刮4日那樣的暴風雪,就不會再出現災情。”
“還需要加把勁,萬一下場大雪,豈不就玩完了?”
“是。”
羅蘭掃了他一眼“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法利恩n次感歎主君的眼光實在犀利,略帶遲疑地道“請問…提拉的英雄那邊,真的不需要再派人監視?”
“不需要,有更可靠的人盯著他們。”這是羅蘭的真心話,他從不懷疑帕西斯的立場問題。
“哦。”法利恩放心了,問起另一件事,“那[天杖]的來曆是否需要查明?”
“天杖?”羅蘭愣了愣。法利恩比他更驚訝“是你說的呀!那天,提拉的英雄施法讓西城變富饒的那天,你說‘天杖出世了’,還打翻了茶杯!”當時主君的異樣一直深印在他腦中,成為他心裡最大的謎。
我說的?羅蘭一片茫然,當日的情景,他隻依稀記得右手突然很痛,打開一看,掌心多了個以前沒見過的胎記……不,不是胎記,那形狀分明是……
頭蓋骨內側微微痛起來,他不覺蹙起眉頭,按住額角。見狀,法利恩緊張得全身僵硬“大人!?”
“我想起來了,我是說過。”連同天杖的來曆,真奇怪,怎麼會忘了的,“不用調查了,我知道天杖。它不是什麼能讓一個城市豐饒的神器,隻是個解封的道具。那場儀式,應該有什麼內幕在。”
“哦。”雖然很好奇主君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法利恩還是不敢多問。
羅蘭估量了一下奏折的厚度,體貼地道“既然隻需要蓋章,你回大神殿好了,順便叫冰宿一個小時後過來。”半天不見,怪想的。法利恩暗自竊笑,行了一禮“是。”
不知忙乎了多久,摸到一杯燙熱的茶,才警醒過來,抬頭對上一張明麗的臉蛋,羅蘭情不自禁地綻開笑容“冰宿。”
“你辦公時都這麼全神貫注的?”茶發少女微微皺眉。
“若來人有歹意,我自會發覺。”聽出她言下之意,羅蘭笑著撫慰,認真將最後一份奏折看完、蓋章,道,“暮在你那兒?”
“嗯,我也正想跟你說,把你的兩隻寵物認領回去。”
羅蘭苦笑“他們是我的義父和義子,不是寵物。”冰宿毒辣地道“名義上如此。”
“彆小看異族,他們雖然純真,卻比我們聰明很多。”
冰宿眉毛一挑“這是你的經驗之談?”羅蘭笑得有幾分溫柔的味道“是啊。”
隻是幾句沒營養的閒扯,兩人卻覺得有股溫馨感在心底曼延。
“對了。”冰宿撩起胸前的掛飾,“這個,你從哪兒弄來的?”羅蘭有些詫異“是我師父送我的,怎麼?”
“他有沒有說什麼?”冰宿照搬巴哈姆斯的問題。
“他說這是相當厲害的法器,擁有‘封印’的力量——是不是暮盤問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是擔心這個法器力量太強,會對持有者造成傷害。其實不會,我已經跟裡頭的精靈締結了契約,沒有法器會反咬主人一口的。”羅蘭撥弄世界之鑰,微笑回答。冰宿鬆了口氣,隨即若有所思地注視他的額飾“就是你額頭上的印記?”
金發青年不好意思地摸摸中央的藍寶石“嘿嘿,是啊,千萬彆說出去。”
“廢話!”
“你彆站著啊,坐下來。”羅蘭注意到自己的視線角度不對。冰宿困惑地眨眼“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坐下來聊聊?”
“浪費時間!”
儘管習慣了情人的不解風情,羅蘭還是暗暗揪心,嘴角的笑弧也僵了僵“算了,你叫暮回來,就睡吧。”
“哦。”冰宿毫不留戀地轉過身。羅蘭抓住她的衣角,內心激烈交戰既想一親芳澤,又礙於保守的天性無法行動。
真是的!她就這麼吝嗇,連個晚安吻也不肯施舍給我!?沒察覺自己的心態已經和怨夫靠攏,羅蘭攸地想起帕西斯教的那些稱謂,臉頓時紅了,乾咳片刻,選了其中一個最不肉麻的“親…親愛的。”
“……”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尤其在看到情人瞪圓眼珠,一臉見鬼的表情時!!!
冰宿一把拉下額飾,測量體溫“奇怪,沒發燒啊,你晚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沒事,我隻是一時頭腦發熱,你當做了場噩夢,忘了吧。”羅蘭扯了個勉強的笑,拿回額飾戴回。
果然他們之間是不適合浪漫的!
深夜,床上的人陡然翻身坐起,劉海下的藍寶石額飾隨之閃過一抹晶瑩的流光。
沒有驚動身旁的妻子,羅蘭披衣下床,踱到客廳,倒了杯酒,坐在沙發上淺啜。
每逢生日前後的夜晚,他都是這麼度過,反正睡著也會被噩夢驚醒,索性不睡了。可是沒想到才8號,就出現症狀。
煩。
為此刻的心情下了注解,羅蘭連灌兩大口酒,卻壓抑不住腦中浮現的畫麵。
狂亂的女人。
搖曳的天花板。
還有,孩童的哭叫聲。
重重放下酒杯,他起身走到窗前,兩手掌心和臉頰緊貼住冰冷的玻璃,感到體內的怒火緩緩平息,鬆了口長氣。
然而一抬眼,看見窗上的倒影,剛剛恢複寧定的雙眸又不可抑製地燃燒起來。
因為這張臉,太像那個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混帳……”
[都是你!都是你!一定是因為你他才走的!]
衝出口的咒罵與腦海裡的聲音重疊,神智有點恍惚。
向來對他漠不關心的母親將他壓在地上,拚命捶打,發泄鬱積的怨氣。從她的哭喊聲中,他了解到她朝思暮想了三年的男人,是在他出生那天離開她的。
這就是他的錯?
狗屁!羅蘭砸了下落地窗。
年幼的他不懂得,也被母親的狂態嚇壞,隻能呆呆地垂淚,任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身上。明明很痛很痛,心底卻有一股接近喜悅的情緒泛開來。
她終於看他,對他說話了……
即使是以這樣的方式……
在那個小小的木屋,她就是他的世界。
羅蘭蓋住臉,逸出一聲嗚咽。不是傷心,是憎惡的滿溢。無論是那時的他,還是那時的她,都令他痛恨惡心。
“羅蘭。”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青年全身一震,顫抖著轉過頭“巴…巴哈姆斯?”
“是。”黑龍王漆黑的身影在夜裡瞧不太清,金色的瞳仁卻閃著明顯的光芒,傳遞出滿滿的擔憂,使羅蘭鎮定下來。
“怎麼回事?第一次這麼嚴重。”
“天曉得,怨魂作祟吧。”下了個惡毒的結論,羅蘭示意他布下隔音結界,以免談話外泄,“也許我該叫死靈法師把她的魂毀了,省得再來擾我清夢。”
“羅蘭,她是你母親。”
“哼。”
“你就這麼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