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歲末_滿願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四章 歲末(2 / 2)

“我恨!這是當然的!”羅蘭豁然爆發,右臂在半空揮出激烈的弧度,“——她差點毀了我的人生!要不是你,我的一生就完蛋了!隻因為生了我,就可以為所欲為麼?打也好,罵也好,甚至殺了我,都全憑她高興!?”

“羅蘭……”巴哈姆斯心疼地抿緊唇瓣。

喘了會兒粗氣,激動的情緒才稍稍平複“父母,都是自私的生物。”

“……”

疲倦如潮湧上,羅蘭傾靠在義父胸前,喃喃自語“我恨她,卻連忘記她也做不到,每年的生日都提醒我她的存在。義母在世時也是,老叫我這一天去探望祭拜她,說什麼生日應當是母親的節日……”

“她不知道你母親對你做的事。”

“是啊,所以我不怪她。”冰藍的眸子起了一陣波瀾,軟化下來,“算了,能碰上義母,我該知足了。”巴哈姆斯輕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暮,謝謝你。”因為埋在衣服裡,羅蘭的聲音有些模糊,“是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那是我自願的,你不必道謝。”在龍族的觀念裡,行為是自身的事,領不領情則是對方的事。

羅蘭嗯了一聲,呻吟道“好累。”巴哈姆斯本想說累了就回床上休息,憶及他睡著了也會馬上驚醒,心下愈發疼惜。

“羅蘭,叫你的部下彆辦酒宴!”一定又是那幫家夥偷偷準備,被羅蘭發現,他才想起來的!

“我可不能掃大家的興啊。”年輕的城主無奈地勾了勾唇角。

清晨的風蕭煞而乾冷,練習場內卻熱火朝天。東側一角,幾隻人形草靶同時被一把細長劍洞穿脖頸,搖晃了好一會兒才站穩。長劍的主人抹了把汗,看向劍術老師,等待她的評語。

“不錯。”城主隨侍武官艾德娜菲爾鼓掌,真誠地讚美,“你已經把霜慟運用得很熟練,明天起就可以和我對練了。”

“是嗎?”冰宿難得綻放笑靨。艾德娜瞥了眼她手中的美麗兵器,歎道“不過,也真難為你用得順這麼長的劍。”

“它很順手,我換過彆的劍,都不及這把好用。”

“真的?”艾德娜懷疑地擰眉,隨即擺擺手,“算了,你用得順最好,我們去吃飯吧。”冰宿戀戀不舍地盯著靶子“我還想再練會兒。”

“哎呀,你這麼拚乾嘛!”不顧學生的抗議,艾德娜連拖帶扯地將她拉出練習場,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餐廳裡,紅發侍衛一邊噴麵包屑一邊教訓身邊的人“你真的應該適可而止了!當初大人要我教你武藝,是為了讓你強身健體,保護自己,而不是成為天下第一劍士!”

“既然開始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冰宿不動聲色地反駁,緩緩進食的姿態充滿了優雅感。艾德娜翻了個白眼“你這套邏輯,跟大人倒挺像。”

“對了,艾德娜。”經她提醒,冰宿想起日前法利恩所提的事,“你知道羅蘭…城主喜歡什麼嗎?”

“喜歡?那家夥喜歡的東西多了!辦公、唱歌、拉琴、做飯、泡茶、洗衣服、打掃、下棋、打牌、搓麻將、騎馬、射擊、比劍、賺錢、賣藝……”

冰宿聽得頭暈,舉起一隻手示意“打住”。

“不是的,艾德娜,我是說‘東西’,物品,不是他的興趣。”不過這家夥的興趣真廣泛。

“物品?”艾德娜怔了怔,冥思苦想,“物品的話,還真想不出呢,大人吃住一向簡單——啊!他喜歡希奇古怪的玩意!每次拍賣會出來一樣稀奇的商品,他的眼睛就閃閃發亮,雖然從不掏錢買,除非有用處。”言下之意鐵公雞。

希奇古怪的玩意嗎?冰宿摸到一條思路,愉悅地啜飲咖啡。

早朝過後,東城滿願師上財務部溜達了一圈,和舊同事們打聲招呼;再去國務尚書那兒學習兼聯絡感情;吃完中飯,照例在圖書館查閱資料,充實自己;消磨至兩點左右,抱著借閱的書返回寢宮,準備換件衣服到城主辦公室報告。

意外的,臥室的門開著,她凝神戒備地走進去,看見被子鼓出來一塊,床旁擺放著一雙黑色短靴,椅子上掛著一件非常眼熟的黑緞長袍。

“羅蘭!”

“啊……冰宿。”床上的人稍稍支起上身,朝她綻開愛困的笑容。茶發少女大步走向床鋪,觸摸他的額頭,以確定他不是發燒發昏頭跑錯寢宮才會出現在她床上。

“我沒發燒,我路過你的寢宮,突然覺得很困,就進來了,你不介意吧?”

“……我比較介意你的狀態。”冰宿上下打量他,一臉嚴肅。羅蘭右手擱在枕旁的佩劍上,除此之外,完全沒有習武之人警醒時應有的反應。笑容慵懶,姿勢閒散。

“我是很累。”羅蘭坦率地承認。

“昨晚縱欲過度?”觀察片刻確認無礙,冰宿放心地調侃了一句。

“彆開玩笑了。”羅蘭睡得很幸福,所以大度地不予計較,躺了回去,“我要睡了,不要吵我。”

“工作呢?”

“今天下午沒有工作。”這是他放鬆的主因。

“那……”還想再問,卻發現對方已經睡著了。覷著那張毫無防備的臉,冰宿不知怎麼的心頭發軟,下意識地幫他掖好被子。

雪之月12日,連日來的大雪終於告一段落,清澈的藍天宛如洗淨的絲布,分外美麗。這樣的天氣裡,伊維爾倫城主收到了來自國王的請柬,邀請他觀看鬥技場的表演。

“真意外,他竟然會想起我。”

羅蘭看著請柬笑了。自從東城拒絕獻糧以後,與中城的關係急遽惡化,經過一場邊境戰爭,更上升為敵對層麵。因此這樣一封請柬,不能不讓人懷疑是陰謀的產物。

一旁的大神官掩不住擔憂的神色“會不會是陷阱?”年輕的城主斂眉沉吟“我倒覺得是重修舊好的證明。”

“重修舊好?羅姆席德最近都沒聯絡我,恐怕不是他搞的小動作。”

“他不聯絡你是因為他被拉克西絲的人盯上了,看。”羅蘭指著紙麵最下方一個不細看絕對會忽略的淡色痕跡。法利恩啊了一聲。

“這封請柬是他的傑作,幫我寄回。”羅蘭一手支頰,笑得非常優雅,“47天,再加一場敗仗,果然王公貴侯的怒氣,隻要這些就夠填平了。”

凡提洛斯鬥技館位於卡薩蘭上界的東南角,本是魔武大會之類對民活動的場所,如今變成麵向貴族的專門賽場,天天上演血腥的格鬥與屠殺。一般民眾對它避之惟恐不及,周圍的居民每每聽到裡頭傳出的怪物咆哮和人的慘嚎,都會全身發抖。

一出空浮舟站,羅蘭就遙遙望見鬥技館高聳的外牆,不知是否陽光的關係,看起來竟有一抹血色。

他隻帶了十來人在身邊,除了艾德娜,清一色是護衛隊的男成員。本來艾德娜也不想帶的,畢竟他要觀看的比賽婦女兒童都不宜,可她堅持要跟,羅蘭拗不過,隻好罷了。

半途遇見北城的車隊,城主米利亞坦歐斯達從車窗裡探出腦袋,熱情地招手“進來一同坐啊,羅蘭老弟!”

“恭敬不如從命。”微笑頜首,羅蘭踩了下馬鐙,直接躍到還沒停下的馬車上,開門鑽入。米利亞坦看得直瞪眼“你身手真利落。”

“過獎。”

為女婿倒了杯茶,米利亞坦輕責“你怎麼把艾德娜侍衛長也帶來?雖然她是位勇敢的女軍人,那種比賽還是不適合她看。”羅蘭微微苦笑“她執意要跟,我也莫可奈何。”

“唉,你這孩子,就是太縱容部下。”

“嶽父自己受得住嗎?”

“我嘛……”米利亞坦也苦笑起來,乾咳兩聲,道,“老實說,心裡是有點寒,可是不來怎麼行呢?”羅蘭點點頭,微妙地應道“麵子是要給的。”

“哼!我們不都是給王室麵子,才來的嗎!”

“嶽父。”羅蘭適時勸阻。米利亞坦驚覺,語氣緩和下來,骨子裡的不滿卻沒有絲毫消退“說真的,陛下的行為是太不謹慎。先是搞了個什麼鬥技場,然後還叫我們來參觀,難道是昭顯武威?武威也不是這麼個昭顯法。啊,對了,羅蘭,到了宮裡,貴族們恐怕會說些不好聽的話,你可千萬要沉住氣。”

“是。”羅蘭乖順地答應。米利亞坦大力拍打他的肩膀“放心,嶽父會罩你!”

羅蘭但笑不語,半晌,用意外的表情問起早就發現的異樣“梅蓮可城主怎麼沒和您同行?”

“哦,她被拉克西絲元帥叫去說悄悄話了,我一個男人,總不好加入吧,哈哈!”

米利亞坦笑得歡,沒留意對座的人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因為南城城主先到,兩人趕到時,王宮舉辦的洗塵宴已經開始。

正如米利亞坦所料,前來寒暄的人言下都有幾分鄙夷和趾高氣昂。對於能否收到獻糧,貴族們其實並不在意,他們倉庫裡多得是發黴的糧食,當初威逼純粹是出於自大心理,因此遭到拒絕時固然個個勃然大怒,聽到拉克西絲打敗紅之軍團的消息又喜笑顏開,認定羅蘭不自量力,活該有此下場。

揚言要“罩”女婿的米利亞坦很快就把注意力轉到花枝招展的女賓身上,談笑風聲地走了。羅蘭暗暗搖頭,環顧宴廳,幾乎立刻捕捉到一個光彩奪目的身影。

魔導國元帥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身穿紫紅色洋裝,半遮著臉,對身後的部屬問話“諾因怎麼沒來?我還特地在請柬上注明,叫他一定要到的!”

“閣下,你的多此一舉就是他不來的主因。”

“可惡。”拉克西絲咬牙切齒,瞥見走近的人,她瞬間收起猙獰的神色,移開扇子,綻開嫵媚的笑容,“久違,羅蘭城主。”

“多日不見,元帥風采如昔。”羅蘭行了個吻手禮。

“彼此彼此,有時候我真想問你是怎麼保養的。”

“元帥麗質天生,實在不需要在下班門弄斧。”羅蘭不著痕跡地觀察她,確定是無心之言後,笑意加深,“聽說元帥日前去了趟白銀之穀,那裡好玩麼?”拉克西絲淺笑嫣然“嗬嗬,羅蘭城主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可沒有元帥那麼大的膽量。”

“你真愛說笑,有膽違抗聖旨,看血腥的競技,卻不敢麵對酷愛和平的銀龍王?”

“哎呀。”羅蘭狀似苦惱地拍拍後頸,“我已經被元帥狠狠教訓了一頓,就彆再口頭嘲諷了好不好?”拉克西絲唰地展開羽絨香扇,好整以暇地扇風“哪裡,我隻是輕輕搔了搔老虎尾巴,連他的皮也沒摸到呢。”

冰藍的雙眸閃了閃,羅蘭無聲地邀請,而拉克西絲也默契地將手遞給他,兩人並肩走下舞池。

全場安靜了一瞬,連已然翩翩起舞的男女也停下來,畢竟這兩個人的存在感實在太過強烈,直到音樂響起,宴廳才回複原本的氣氛,但所有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凝聚在一個焦點上。

金發青年的舞步優雅灑逸,他的優雅是表麵再高貴的貴族也無法模仿——泉水一般舒緩流暢,暖風一般柔和自然,每一個轉折,都銜接得天衣無縫。而黑發元帥跳的是最標準的宮廷舞,端莊正式,偏偏旋轉間,會漏出一絲張狂,宛如爆發的煙火,眩目而美麗。

不知不覺,場內除了這一對,再無共舞的伴侶。隻見黑袍輕飛,紅裙微飄,仿佛一曲冰與火的詩篇。

“我的舞技如何?”瞅了個空擋,羅蘭低聲問道。

拉克西絲抿唇微笑“比我的白癡副官好多了。”

他從她眼裡看見欣賞,而她亦然。

兩人都清楚有一天自己也許會死在對方手中,但他們也確信,那一刻必然無悔。

夜半,東城城主客房的燈卻未熄,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道訪。

“我知道你和謝爾達前宰相的關係!”他劈頭就是一句。

“哦?”房間的主人隻是淺淺應和,示意隨侍武官關門關窗,然後泡茶招待。

“幫我!他給你的,我也給得起!”

“布魯諾軍團長,說話請小心。”羅蘭非常優雅地啜飲綠茶,拋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和前宰相閣下從未有超出適當的關係。”他認得來人,也料到他會來——當今國王的私生子,聖騎士團第二軍團長布魯諾薩威特。

布魯諾雖然情緒激動卻還沒失去理智,愣了一下就會意,欣喜若狂,好容易按捺住坐下,迫不及待地道“我要你幫我扳倒諾因!再把魔封劍搶來給我!”

急功近利,成不了器。端茶過來的艾德娜下了個評語,踱回主君身側。

羅蘭依然不動聲色“布魯諾軍團長,你拜托錯人了,德修普可是我的同僚,我怎麼會幫你陷害他。”布魯諾大急,正要開口,被打斷“大冷天容易眼花,我可以體諒你敲錯門,夜深了,我想休息,請回吧。”

“我……你怎麼能……”

“布魯諾軍團長,你再不走,外麵的‘朋友’也要等急了。”

這話夠白,布魯諾刹時警醒,匆匆告辭。然而走到門邊,他似是下定決心,轉過頭“其實你不用擔心,我有相當大的靠山,哪怕拉克西絲也彆想動我一根寒毛,所以你儘管…有事儘管上門,不然寄信也行。”羅蘭微微頜首,布魯諾這才開門走出。

“真是白癡,連被人跟蹤也沒感覺。”艾德娜囑咐外頭兩名守衛幫忙解決,重重砰上門,回首正色道,“大人,我還是覺得不太妥當,這裡遍布拉克西絲元帥的情報網,我們一有小動作,難保不會被捅一刀。”

“無妨,布魯諾本來就是幌子。”

“咦?”

幾封信變魔術般出現在金發統治者的掌心“我手下的牽線木偶,可不會隻有一個。”

次日,天氣晴朗,賽事如期舉行,鬥技館坐滿了人。貴賓席上,羅蘭被安排在偏下首的位置,儘管可以解釋為比米利亞坦的輩分小,但不難看出刁難的真意。

東城城主當然不在乎這種事,讓他驚訝的是一張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麵孔。

德修普!

一刹那以為是男扮女裝的諾因,細看就發現不是。來人披散著一頭過腰的銀藍色秀發,神情溫婉,一襲雪紗長裙更襯得她的氣質高雅出塵,宛如一朵空穀幽蘭。

“羅蘭城主。”

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行了個屈膝禮,音質也和她的雙胞胎兄長十分相似,隻是稍微纖細些。羅蘭起身還禮,試探道“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受邀前來?”

明了他的意思,銀發少女微微一笑,俯視下方的眼神卻略帶哀愁“這是我不應逃避的景象。”

羅蘭一震,深沉地瞥了她一眼。莉莉安娜沒再說什麼,走過他麵前,向南北城主問好。恰巧國王亞拉裡特三世、元帥拉克西絲和一乾近臣相繼進場。

“哦,莉莉安娜,快過來!”亞拉裡特對這個侄女還是很疼愛的,當下揮動肥厚的手掌,親切招呼。

“伯父大人。”莉莉安娜順從地走近。換回元帥服的拉克西絲執起她的手“待會兒坐我旁邊。”

“好。”

國王一入席,久候多時的儀仗隊就吹起喇叭,嘹亮的聲響回蕩在整座鬥技館內,卻掩不住觀眾席上爆發的歡呼。環繞賽台的淺溝被倒入熱油,點火,升起幾丈高的火焰,這是防止選手逃跑所做的措施,同時也有煽動氣氛的作用。遙遙相對的鐵柵門打開,兩個臉如土色的囚犯走了出來。

一聲短促的哀號,伴隨噴灑的鮮血,第一局結束。勝利者不敢拔刀,雙手顫抖地看著倒下的敗者。裁判確認過後,比了個“死亡”的手勢,一名工作人員立刻將屍體拖了下去,然後第二個囚犯進場……

拉克西絲一手握著侄女輕顫的柔夷,表情淡淡地道“什麼時候,鬥技變成決鬥了?”亞拉裡特還沒說話,侍立在旁的宰相羅姆席德答道“刀劍無眼,元帥。”

“那用假的。”

“大家不同意,說缺乏真實感。”

輕哼一聲,拉克西絲不再開口,因為辯解下去也沒什麼用處。

血腥的比賽一場接著一場,喧嘩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從單對單,雙對雙,再到多對多,觀眾的熱情逐漸高漲。大理石鑄的賽台一再染上赤紅的圖案,最後成為抹不去的血色。

當然也有受不了的人,尤其在經過訓練的野獸和受到精神控製的魔獸接連上場以後,不少貴婦淑女頗頗昏倒,但是絕大多數人還是沉浸在旁觀殺戮的樂趣中,瘋狂地叫囂。

注意到米利亞坦蒼白的臉色,羅蘭適時站起“嶽父,我不太舒服,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嗎?”聞言,附近看得熱衷的貴族投來鄙夷的目光。

“啊…好的。”米利亞坦強笑道,心知經曆過戰場廝殺的女婿決不可能如此脆弱,自然是為了自己,當下滿懷感激。

華麗的休息室裡,羅蘭一邊泡咖啡一邊道“把手巾沾濕了,一會兒可以用。”

“哦,好。”米利亞坦依言浸濕手巾,收進懷裡,隨即接過咖啡,慢慢啜飲,“唉,真是出鬨劇啊。”

羅蘭背對著他,沒有回答。

半刻鐘後,兩人回到貴賓席,迎接他們的是主持人歇斯底裡的狂吼,不是恐慌,而是出於興奮“快看!最殘忍的雙頭魔狼與人類戰士的決鬥!到底誰會贏!”羅蘭瞥了眼那個所謂“人類戰士”,依稀覺得有哪裡不對。走回座位,隨侍武官的態度給了他答案。

“大人……”艾德娜的神情有一絲少見的慌張。羅蘭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平民?”

“是。”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羅蘭有些感慨地坐下。

雖然賽台上的人也是戰士裝束,滿臉駭懼,但眼睛利的都看得出他沒有那些死囚的乖戾之氣,身上也無勞作的痕跡。拉克西絲握緊元帥杖,轉向上首的兄長“王兄……”

“不要掃興,拉克西絲。”亞拉裡特不耐煩地揮揮手,“這也是他自願的。”

“自願?”一陣淒厲的叫聲解答了拉克西絲的困惑“不——我不要還錢了!放我走!不管用什麼形式,做牛做馬我也會還清,求你們放了我!”

高利貸!同一個名詞浮現在拉克西絲主仆的腦中,化為不相上下的怒火,又一聲尖叫令他們的憤怒悉數轉為錯愕“爸爸!”

裁判一手牽著魔狼,腋下夾了個小女孩,走上賽台。見狀,亞拉裡特也詫異地摸摸胡子“哪來的小孩?”

“是我的主意,陛下。”布魯諾踏出一步,滿麵春風,“那個欠債不還的家夥不情不願的,即使有火焰擋著逃不掉,待會兒也肯定滿場亂竄,有他女兒做人質,就不怕他不拚命了。”

“哦。”

這個禽獸!拉克西絲狠狠瞪視布魯諾得意的嘴臉,突然想起昨晚他曾去一個地方,尖銳的視線頓時轉向前方的黑色身影。

“放開我女兒!”

男子咆哮著衝向裁判,被兩名大漢牢牢鉗製住。直到女孩被綁上柱子,魔狼的鎖鏈被解開,兩人才鬆手下場。幾乎在同時,熊熊的火苗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彆碰她!”男子不再考慮逃跑問題,連劍也忘了拔出,直接撲向魔獸,用儘全身的力氣撕打。然而他的搏命看在雙頭魔狼眼中不值一哂,利爪一扯,盔甲開裂,露出血跡斑斑的胸膛;再大嘴一咬,人斷成兩截。

“呀——”女孩在看到父親被撕裂時就暈了過去。拉克西絲豁然站起,喝道“放了小孩!”

遲了。血味刺激了魔狼,饑餓的魔獸不滿足於地上的屍體,銀牙一咬,扯下女孩的臂膀,又是一陣鮮血四濺。

目睹這幕人倫慘劇,少部分尚有良知的人不忍地彆過頭,卻有更多人揮舞著拳頭,大聲叫好。再也看不下去的紅發侍衛按住劍柄。聽到動靜,金發青年冷冷提醒“艾德娜,形象。”

“……是。”同樣的回答,壓低的聲音帶著泣音。

布魯諾想出的壓軸收到預期的效果,當天的比賽以觀眾狂熱的擁護告終。結束時,拉克西絲沒有馬上離去,抱著懷裡淚流不止的侄女,直視迎麵走來的人,碧眸透出刻骨的失望“這就是你要的?”

羅蘭隻是微笑,凍結的眼神宛如一層深沉的簾布,完全遮蓋了他整個內心世界。

回到伊維爾倫沒幾天,羅蘭就出發前往南城,名義是親善訪問。

鬥技館的慘劇通過種種渠道傳遍了整個艾斯嘉大陸,激起強烈反響,尤其在東城,因為這裡流民最多。但人類有個特性,就是不損及自身利益,通常不會化情感為力量,展開具體行動,所以目前僅隻於口頭討伐。而羅蘭對如斯情況也感到滿意,他並不想在冬天發動戰爭。

除了結界被打壞的卡薩蘭,上界的氣候都溫暖適宜,四季如春,於是南城城主在涼亭擺了桌簡單的筵席,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說起來,我曾經在這裡和令媛交談呢。”

羅蘭淺笑著做開場白,一來是真的想起這段往事,二來是打亂對方的陣腳。果然,梅蓮可持杯的手頓了頓。

“哦,什麼時候的事?”她佯裝若無其事地問道。

“嗯…我想想,八、九年前的事了。嗬,那時我想起一個過世的朋友,對令媛說了些怪話,希望她不會放在心上。”

“希莉絲不是小氣的女孩。”梅蓮可淡淡地道,轉移話題的意向十分明顯,而她也確實這麼做了,“不知羅蘭城主突然來訪,有何貴乾?”羅蘭漾開純交際的笑容“我是來和梅蓮可城主談比生意的。”

“談生意?談生意你應該找希頓會長吧,怎麼來找我。”

梅蓮可的快攻毫無用處,羅蘭連眉頭也沒挑一下,依然是波瀾不興的笑“當然是因為跟你才談得攏。”梅蓮可內心激烈交戰,最終好奇戰勝了警戒“你說說看。”

“自古以來,貴城就是通過莫爾肯大道與外界通商。”羅蘭卻不急,徐徐道,“我城也是,一直靠中部大道吃飯。但因為裡那的存在,不但貨物經常滯留,被揩油,現在關稅也超過了成本。”

“你有新的商路?”梅蓮可反應很快。

“說得確切點,是想和你合作另辟商路。”

梅蓮可心動了“願聞其詳。”羅蘭喝了口茶潤嗓,道“我那位過世的朋友,和尼普亞斯大陸的某國皇帝私交甚篤,所以她日前來了封信,願與我國建立邦交。我對她談了這個計劃,她很感興趣。”

“和尼普亞斯大陸……通商?”這條商路在梅蓮可的意料之外。

“是。”

南城城主下意識地咬著食指,胸口激蕩不已。打量她沉吟的模樣,羅蘭也若有所思看來拉克西絲沒預計到我這步,那麼悄悄話的內容,會不會是針對提拉英雄的?

“為什麼要進行海上貿易?風險很大不是嗎。”

“有風險才有利潤,梅蓮可城主。”羅蘭收斂思緒,指關節習慣性地輕扣桌麵,“何況其實沒什麼風險,我那位朋友就是渡海前來,臨終前把地圖給了我。你知道,有了地圖,加上老練的船員和穩固的船隻,海上貿易的危險性並不比陸地大多少。”

“可否借地圖一閱?”遲疑良久,梅蓮可開口道。這句話等於妥協,因為要彆人拿出東西,自己也勢必奉獻點誠意。

羅蘭朝身旁的大神官比了個手勢。法利恩會意,展開一隻卷軸。梅蓮可仔細端詳,湖藍的眸子浮起震撼“是真的!”

“難道梅蓮可城主以為我會用假貨敷衍你?”羅蘭笑容可掬,示意心腹收起地圖,“不過這張是複製品,有幾條航路標得不是很清楚。”

對於這一點梅蓮可倒不在意,羅蘭若全部攤開來她才會懷疑,但她心裡還有幾道防線守著“為何要與我合作?以貴城的實力,完全可以獨占這筆貿易。”

“梅蓮可城主忘了,極東海並不太平?”

“啊……”

“所以,我是想借道貴境,而我其他一切必需品。”羅蘭的聲音透出熱力,令梅蓮可本就動搖的心更加搖搖欲墜。好容易按捺住沸騰的心情,南城城主一邊過濾腦中的記憶一邊詢問“你想借道何處?弗林港?南部諸島?”

“莫爾斯港。”

“不行!”梅蓮可斷然回絕,莫爾斯港是梅迪城東麵最重要的港口,此地一開,東城的海軍就可不受阻礙地上岸,把整片陸地踩在腳下。

雖然遭到拒絕,羅蘭仍是神色不變,甚至更加悠哉“你誤會了,梅蓮可城主,我說借道莫爾斯港,是指在莫爾斯港補給,然後返回海上,經水關到南海(注水關指浮島與南城東部海岸之間的狹長通道。這一節地理名詞挺多的,我會儘快把地圖上傳),再出發前往尼普亞斯大陸。”梅蓮可不以為然“這和借道有什麼區彆?難道補給不在陸上完成?”

羅蘭眸光一閃“梅蓮可城主是否忘了,浮島是屬於伊維爾倫的?”(注浮島為水族之鄉,周圍海域也算在境內,水族投靠東城之後,這些地方就統統歸到羅蘭轄下)

“這——”梅蓮可詞窮。

“細分下來,整個達爾邦內海都是我城的領土,沒有海,要港何用?斯帕斯內海也是,是因我尊重王室和你,才禮讓一半。如今梅蓮可城主卻連一點麵子也不給,豈不欺人太甚?”

梅蓮可無言以對。見狀,羅蘭緩和語氣“其實梅蓮可城主若不放心,我這裡還有個折中的法子。你可以打破和平協議,派兵駐守莫爾斯港,甚至海上補給,我保證我的人不會踏上陸地半步。”這話懇切到了十分,梅蓮可不由得瞪大眼。

自初代神官王以來,諸城之間就有條不成文的協議商業港不得駐軍,防備海盜的警備隊和軍艦也必須在規定數量內。儘管千年來不是沒人違反過,像上次諾因就命令軍務長把大軍開進斯帕斯港,但這種情形畢竟少之又少,而且由他城建議打破的,還前所未有。

如果剛剛梅蓮可還有三分顧慮,此刻就連半分也沒有了,全是仗著對眼前之人長久以來的不信任勉強維持鎮定。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來人是個二十後半的青年,身穿梅迪城的青色軍服,領口的風形標誌代表將官的身份。行禮前,他若有若無地瞥了眼東城城主。

“打擾二位。”

“什麼事,凱伊?”梅蓮可暗暗鬆了口氣。任職將軍,外界喻為[南城四璧]之一的凱伊威路囁嚅不語,又瞥了羅蘭一眼。梅蓮可會意,風姿綽約地站起來“抱歉,羅蘭城主,有家務事需要處理,失陪片刻。至於你的提議,請容我考慮幾天。”

“無妨。”羅蘭好脾氣地笑道。

走出庭院,凱伊才恭身彙報“啟稟大人,找到那一行人了。”

“哦?”梅蓮可雙目一亮,驚喜地道,“攔住沒有?”

“沒…沒有,蕾雪說再觀察一段日子。”

“嗯,蕾雪很謹慎。”梅蓮可讚同頜首,想了想,將之前的談話和盤托出,征詢部下的意見。凱伊聽得矯舌不下,露出不加掩飾的興奮之情“大人,這個計劃很好啊,幾乎都是我們占便宜!你為什麼不答應?”

梅蓮可有些不滿他的態度,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是凱伊自覺失禮,連忙告罪。

“不,沒什麼,我明白你的心情。”梅蓮可並非狹量之人,拍拍他的肩膀,終於下定決心,“凱伊,你可願意駐守莫爾斯港,監視東城?”

“屬下必不辱命!”

年輕的將軍單膝跪地,深深低下頭。

涼亭裡,大神官為主君倒了杯新茶,問道“大人,梅蓮可城主會同意嗎?”

“會的,隻是時間問題。”羅蘭胸有成竹。

“哦。”法利恩虛應,他擔心的就是這個時間問題。看出他的心思,羅蘭略帶複雜地笑了“放心,22號之前我會趕回去。”

18號,東、南兩城正式締結貿易合作關係,又花了三天做細部討論,雪之月22日午後,羅蘭在心腹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踏上歸途。

首府坎塔薩一片歡騰的氣氛,人人樂得好像自己過生日,若非護衛隊阻攔,熱情的市民準把羅蘭拉去自家慶祝。饒是如此,到達王宮時,天也黑了。

“大人,你怎麼才回來!”國務尚書劈頭就是一句抱怨。年輕的城主苦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又嘮叨了會兒,克萊德爾才放他回房梳洗。東城城妃朵琳歐斯達亦步亦趨地跟在丈夫身後,忽而拉住他。

“什麼事?”羅蘭柔聲道。對這個妻子,他向來和顏悅色,至於和顏悅色下是什麼想法,那隻有天曉得。

“我…我做了套衣服給你。”朵琳羞怯地道。一見她神色,羅蘭就明白過來“拿來吧,我洗好穿。”

當煥然一新的主角挽著盛裝打扮的妻子出現在大廳裡,宴席正式開始。五彩繽紛的魔法煙火在空中爆出巨響,拉炮和著彩帶飛舞。眾人輪番上前敬酒,說著簡單卻誠摯的祝福。而羅蘭也總是來者不拒,麵帶微笑地一飲而儘。

他想灌醉自己麼?冰宿看得皺眉。陪伴在她身側的艾德娜反應更激烈,右手握拳擊打左掌“啊啊~~這家夥又來了!”

“又來了?”

“每逢生日他就這樣,也不知道發什麼羊癲瘋。”

冰宿想了想,在艾德娜耳邊交代了幾句,然後就不再管情人,自顧自吃飽、喝足,以“不勝酒力”為借口,回寢宮休息。

過了半夜,聽到預料中的敲門聲,換回平常裝束的冰宿打開門,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麵而來,令她皺起眉頭。

“晚安。”羅蘭一手撐著牆壁,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笑得迷迷糊糊。

“酒氣熏天!”

“因為我直接就過來了嘛。”他依然神智不清地笑,“是你叫艾德娜把醒酒茶混給我喝的?”

“不這麼做你現在就躺在地上了。”冰宿斜睨他。羅蘭笑了笑,隨即捂住嘴,臉色隱隱發青“謝謝,不過…好像還不是很有用。”

“什麼?”

“廁所在哪?”

無言了半秒,冰宿指了個方向。羅蘭立刻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飆過去,然而門關上後,隔了半晌才傳出大吐特吐的聲音。

自作孽。冰宿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準備茶水和毛巾。聽到關門聲,她抬起頭,驚訝地眨眨眼“嘔吐還脫衣服,你也太吝嗇了。”

“啊……”羅蘭為難地笑了,他手上的外衣是朵琳的禮物,無論喜不喜歡,總不好糟蹋她的心意。冰宿是何等精明的人,眼光一掃就猜出答案,也沒說什麼,將茶杯往前一推“喝吧。”

羅蘭十分難堪,他情願當著部下的麵醉倒也不想在心上人麵前丟臉,連喝兩杯茶,才漸漸平靜下來。

“心情不好?”冰宿一手支頰,淡淡地問。

“嗯。”

“現在呢?”

“好多了。”羅蘭綻開笑容,發自心底,“冰宿,我要我的生日禮物。”

茶發少女微微臉紅,遲疑了一下,遞給他一個小盒子。羅蘭迫不及待地拆開,裡麵是一件水晶雕琢的裝飾品,大小還不及的小指,外圍呈圓柱形,裡頭由兩個小圓錐相對組成,下麵的小圓錐灌滿了金色的細沙。

“這是什麼?好奇怪!”羅蘭興致勃勃地研究。

“沙漏,地球古代的一種計時器。”冰宿略帶局促地道,“我畫了圖紙,叫技術部做的。”

“計時器?怎麼……”羅蘭偶然翻轉沙漏,恍然大悟,“我懂了。”

純金的流沙緩緩流淌,在燈火的照耀下閃爍著晶瑩的光彩,仿佛帶走了什麼,一如流逝的時間,羅蘭突然覺得心情從所未有的寧靜。

“謝謝,我好喜歡。”

冰宿咬著吸管喝柳橙汁,含糊道“喜歡就好。”羅蘭愛不釋手地把玩水晶沙漏“我要用條鏈子把它串起來,和你頸子上的世界之鑰一對!”

“……”差點嗆到,從這句露骨的話,冰宿斷定情人的意識還不是百分之百清醒。

“你的生日是春之月24日吧?明年…嗯,明年大概不行了,後年!後年我一定給你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羅蘭專注地凝視她,雙眼交織著愛意與野望,比了個戴冠的手勢。

對他的承諾,冰宿的回應是包容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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