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話說帕西斯被羅蘭逮回去的隔日,當地人稱為[迎冬祭]的節日在楊陽一行的期盼下到來,幾個女孩甚至穿上充滿梅迪風味的長裙,戴上月贈送的首飾。由於祭典的主題是[奔放],麵紗倒是不用戴了,也令她們更加高興。
“楊陽,你也穿啊,我還特地幫你買了一套。”
肖恩抖開一件淺藍滾白絨的連衣裙,納悶地道。楊陽一臉無奈“但是你沒有買假發。”
“假發叫肖恩變個給你好啦。”昭霆正在選氈帽,頭也不抬地道。莎莉耶拿起一個四周垂掛銀鈴的帽子,建議道“要麼就戴這個,保證不會被認出。”楊陽嘴角抽搐“什麼不會被認出,我本來就是女的。”
“是啊,你本來就是女的,所以你是不是應該穿上裙子,和我們一起玩?”希莉絲牽起她的手,促狹地眨眨眼睛。於是兩位男士被掃地出門,女孩們嘰嘰喳喳地圍著同伴梳妝打扮。
約莫半小時後,滿臉通紅的楊陽被簇擁著走出客房。烏亮的長假發在兩鬢夾以星形的發飾;身穿白色短上衣,裡麵是肖恩買的連衣裙,下擺到膝蓋;腰帶是橙黃色的,在背後打了個大蝴蝶結,延伸的部分長及小腿;足蹬尖頭有毛球的皮靴;頭戴前方附有額飾的圓帽,整個人仿佛冬日的精靈。
“好漂亮!”肖恩真心鼓掌。耶拉姆也露出讚賞之色。
楊陽鬆了口氣,靦腆一笑。希莉絲舉起拳頭,氣勢十足地道“好!出發!”
“哦——”
外頭還下著小雪,卻絲毫不影響歡樂的氣氛。街上人來人往,攤販多達數千個,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廣場上的木架,那裡是今天祭典的重頭戲——[射胡桃]的比賽場所。規定隻有男性可以參加,射下最上麵的那顆胡桃獲勝。勝利者的女伴將得到[胡桃皇後]的美譽和一件最新款式的長裙,胡桃也會被挖空灌進最名貴的香料,作為獎品。
而這會兒,就有兩個人看著那座木架流口水。
“那些胡桃看上去都好好吃……”
“是啊,我一定要射下幾隻……”
希莉絲捶了下其中一人的後腦勺——虧她還指望他讓她做胡桃皇後呢,結果什麼都想著吃!楊陽掩嘴輕笑。莎莉耶損道“你們倆是豬啊。”
“民以食為天!”昭霆振振有辭。肖恩揉著腦後的大包頜首讚同。希莉絲正要再揍,楊陽勸阻“好了好了,待會兒肖恩把最大的胡桃射下來,給希莉絲賠罪。”
“哦。”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賠罪”,肖恩還是大度地答應。耶拉姆道“射胡桃要晚上,先去市集逛吧。”
迎冬祭分為三個大項目烤肉、露天舞會和射胡桃比賽。除此之外,麵向女性的各種小遊戲小商品也是一大玩點。昭霆、希莉絲和莎莉耶像不要錢似地大肆采購,肖恩苦命地淪為跟班兼跑腿,負責接收她們的戰利品。讓他欣慰的,另兩個非但沒買東西還贏了許多東西楊陽在射箭攤頭贏了兩大包糖果;耶拉姆在飛鏢攤頭贏了十幾隻布娃娃。
“陽好棒!”
“謝謝!”
昭霆附送前者一個香吻,莎莉耶給了後者一個擁抱。
把弓箭還給攤主,楊陽忽然輕聲歎息。肖恩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心情“怎麼了?”
“我在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樣的景象。”
楊陽雙手放在背後,環顧大街。莊嚴精美的建築,熙來攘往的人群,路旁係著彩帶的聖香月樹,以及不斷飄落的晶瑩雪絮倒映在她深幽的黑哞裡,化為一抹驚豔和惆悵。
“當然不會了,生命中每一個美好的瞬間,都會牢牢刻在記憶裡,就算影象忘了,心情也會記得。”肖恩手指自己,漾開明朗的笑靨,“像我,就記得很多很多開心的事,什麼時候消沉了,難過了,就拿出來回味一下,又會乾勁十足。”
“倘若那個時候你們都不在,隻剩我一個人,怎麼辦?”
“你還會邂逅新的人嘛,而且我們也不是不在,是在另一個時空,而思念可以跨越空間。何況我還是你宿命的另一半,到時一定有辦法聯係的。”
“嗯。”楊陽的心境豁然開朗,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謝謝你,肖恩。”卻見對方怔忡地注視自己,奇道“怎麼了?”肖恩紅著臉搔搔頭“啊,抱歉,你剛剛笑得好像維烈,我一時看呆了。”
“你想他了?”楊陽揶揄。
“嗯,上次忘了跟他說,儘量在過年前趕回來,還有索貝克。”
“是哦,如果能一起過年就好了。”
兩人正聊得起勁,一個清脆的聲音怯生生響起“先生,要不要買束花?”
“哎?”肖恩回頭看去,在視野中具象化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小鹿般的眼神,大冷天,卻隻穿了件單薄的連身長裙,因此凍得瑟瑟發抖,右手挎著隻竹籃,裡麵放滿鮮花。標準濫好人的青年當場同情心大起,一掏腰包卻摸了個空,連忙叫前麵的少年救濟。
耶拉姆心想花也不值幾個錢,掏就掏了。昭霆三人興致勃勃地挑選喜歡的花卉。惟獨楊陽眯起眼,上下打量賣花少女,斷然吐出三個字“索貝克。”
“啊!?”肖恩等人呆住。
帕西斯傷心欲絕,連聲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每次都看得破!?”
“因為冬天沒有花。”
“……”
失策。抹了把臉,銀發青年拾回殘破的自尊心。昭霆激動地跳到他麵前,兩眼放光“索貝克,索貝克,你好好玩,老是變來變去!”
“可惜也老是被看穿。”帕西斯歎了口誇張的氣。楊陽笑道“平心而論,你真的演得很像,隻是運氣不太好。”肖恩欣喜地道“太好了,索貝克,剛剛的話你聽到了吧,新年一起過好不好?”
“這個……”
希莉絲誠摯地道“我們也算是同伴了,彆見外,一起過年吧。”想起和羅蘭的約定,帕西斯躊躇不語。見狀,肖恩失望地垮下臉“不行嗎?”
一看到他的表情,帕西斯就沒轍了,當下雙手合十舉高過頂“行行行,我保證到!……不過我要後半夜才能來。”幸好理智及時踩煞車,沒忘記申明一句。
“一言為定。”楊陽笑著豎起食指,“還有,你一定要來得及和我們一起喊‘新年快樂’。”帕西斯白了她一眼,迫於肖恩的目光壓力,隻好答應。
“耶——”昭霆振臂歡呼。耶拉姆用一貫淡漠的語氣邀請“沒吃飯的話,一道去吃烤肉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
因為雪還在下的關係,原本露天的烤肉大餐改成室內進行。肖恩亮了手“爆炎燒烤”的絕技,讓莎莉耶看得目瞪口呆。帕西斯眼裡浮起笑意記得以前,肖恩師父也是這麼烤給他們吃。
“索貝克,來。”肖恩熟練地切下幾片最好的烤乳豬給他。基於“來者是客”的道理,餘人均未抗議,除了昭霆叫了幾聲。
莎莉耶一直偷瞄帕西斯,這時終於忍不住,在楊陽耳邊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楊陽不假思索地道,然而瞧見對麵的人一小口一小口吃肉的動作,也不確定起來,“索貝克,你是男的吧?”
“對啊。”
“可是你的吃相很……秀氣。”
“因為我現在是女孩子的模樣嘛。”帕西斯先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才回答,“而且,這女孩也是很矜持羞怯的性格。”
“哦。”真是位敬業的演員。
“你是照真人變的?”希莉絲好奇地問道。帕西斯忙著咀嚼,嗯了一聲。肖恩把更多的肉往他碗裡添,一邊殷勤地道“多吃點,不夠再叫!”
耶拉姆太陽穴冒出青筋——這家夥,他以為他是富翁嗎!?來自身旁的大喊更令他差點腦充血“我也要!我再要一頭烤乳豬,不,烤全羊!”耶拉姆忍無可忍地吼回去“不許!”
帕西斯冷眼旁觀,臉上笑意盈盈可憐的少年啊,再鍛煉一下心臟的承受能力吧,我從前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最後是楊陽打圓場,追加才以小半隻烤全羊定案。
以外表和斯文的吃相都看不出的驚人食量殲滅三分之一的烤肉,帕西斯平靜地麵對眾人呆滯的神情,做了個感激的手勢“多謝款待,我會報答的。”
“……索貝克!”見他起身要走,肖恩急忙喚道。
“晚上我會再來。”揮揮手,帕西斯揚長而去。
打完牙祭,一行人繼續逛街。因為帕西斯的承諾,肖恩的興致也高了許多。不知不覺日落西山,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燈火共同照耀著整座都市,打扮得比白日更亮麗的女性與男友結伴湧向中央廣場。幾米高的火焰驅散了夜間的寒意,傳送出源源不斷的光和熱。圍繞放滿了胡桃的木架,攤主紛紛收起商品,空出大片場地,讓人們舞蹈。
與卡薩蘭不同,即使是象征奔放的慶典,保守的梅迪人也不跳浪漫的圓舞曲,而是歡快的踢踏舞。沒有固定的舞伴,輪到誰就誰,當然跳得好的話,也可以一直兩個人跳。肖恩看得興奮不已“哇——我們也加入吧!”
“我不會跳。”楊陽首先為難地拒絕。昭霆咬著大拇指“神官先生沒教過這種舞。”耶拉姆不無得意地道“他教過我。”
“哼!那你一個人去跳好了!”
“我也會,我所有的舞都會。”莎莉耶翹起尖尖的小下巴。相比之下,希莉絲就有點底氣不足“我曾經跳過一次,不過差不多忘了。”
“沒關係,很簡單的。”肖恩安撫道,“進去跳兩圈,馬上就找到感覺了。再不行,我帶你們。”
“好吧。”楊陽和昭霆本就有心參加,被他一鼓動,頓時拋去顧慮。
但是下了舞池,才發覺……好難。
楊陽試著模仿周圍的人,卻跟不上那快速的節奏,隻鬨得手忙腳亂。肖恩要照顧昭霆,暫時分不出手來教她。沒一會兒,楊陽就被流動的人潮衝開,離同伴越來越遠。她生性拘謹靦腆,當下隻覺丟臉萬分,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她跌出人群的刹那,一隻手拉回她,接著是柔和的中性嗓音“左三下。”
黑發少女反射性地照做,環繞著她腰部的手臂帶著不可思議的熟悉感,讓她的心迅速平靜下來。
旋轉、牽手、踏步、分開、擊掌,隻兩圈,配合就達到默契的地步。
“你……”楊陽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人。眉清目秀的麵容,桔紅色的短發,金棕色的眼眸,略顯清瘦的身材罩著褐色的旅行服,沒有一點像無名氏神官,是個陌生的美青年。她微微臊紅臉“謝謝你。”
美青年笑了笑“你終於輸了一局。”
“咦?”楊陽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衝口道,“索貝克!”
“是~~”帕西斯笑得仿佛惡作劇得逞的頑童。楊陽展顏道“你可真會變。”
“這個造型不錯吧?”
“嗯。”
“不過——”帕西斯拖長音,以有些惡質的眼神端詳她,“想不到你打扮起來也是個美人。”楊陽剛剛退下去的體溫又“騰”的升到最高,手腳也僵硬起來。
“嘿,放鬆點。”帕西斯捏捏她的手,順便吃下豆腐。楊陽勉強按捺住害羞,卻做不到先前一樣自在,東拉西扯找話題“你和肖恩打過招呼了嗎?”
“跳第二圈時有向他招過手,應該知道了。嗬,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麼會放心你和一個陌生人跳那麼久。”
楊陽心一暖,浮動的情緒立刻消失,恢複了往日的俏皮“這張臉又是你上哪兒剽竊的?”
“什麼剽竊,說得這麼難聽。”帕西斯不滿地撇嘴,“我可是鄭重地對他說‘容貌借我用一下’。”
“人家答應了!?”
“沒答應,但是默認了。”
不會是嚇傻了吧?楊陽暗忖。這時,遠遠響起幾聲大叫“小姐!小姐!”
兩人均未在意,心想大概是哪家的仆從出來找偷跑的主人,不想片刻之後,一隻手搭上帕西斯的肩膀“蕾茵小姐!”
在被觸碰到的瞬間,帕西斯就掙脫鉗製,轉過身來。喚他“蕾茵小姐”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婦女,身穿管家的服飾,嚴厲的表情讓他想起那個死在魘魔嘴裡的希拉,心情登時差到極點“搞什麼,動手動腳。”
他沉聲一喝,自有一股威嚴散發。女管家不由得倒退數步,隨即又盛氣淩人地衝上來“快跟我回去,夫人很擔心你!”
“我不認得什麼夫人,滾蛋滾蛋。”
“小姐!你太不象話了!”跟著來拿人的還有幾名男女仆傭,女仆驚駭地指責,男仆卻恭謹地侍立著。楊陽靠近帕西斯,小聲道“你確定,你沒有變錯性彆?”
“我非常確定。”帕西斯咬了咬牙。
“那他們怎麼叫你小姐?”
楊陽的問話沒有回音,肖恩等人從另一頭跑過來“你們想對他做什麼?”
“這些人是誰?”女管家質問,同時做了個手勢,示意部下組成包圍網。帕西斯冷笑“他們是誰,我用得著向你交代嗎?”
“你——”女管家氣得漲紅臉,突然壓低聲音,“小姐,你不管‘她’的性命了嗎?”
“……”帕西斯似乎想起什麼,略一沉吟,道,“好吧,我跟你回去,不過不許對他們動粗。”
“隻要他們乖乖跟我們走。”女管家看向一頭霧水的楊陽一行。
“索貝克?”肖恩忍不住問了聲。帕西斯拋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不用擔心,跟我去好吃好睡,報答你們下午請我吃烤肉。”
昭霆四人本來還不知道這青年是誰,聽了兩人的對話也明白過來,信任地不作反抗,跟著帕西斯離開中央廣場,夜風送來人們的竊竊私語“原來她就是蕾茵小姐啊,果然和夫人很像。”
“的確有點同性戀味道,挺高的。”
“什麼同性戀啊,根本是瘋子!竟然和屍生子……”
蕾茵小姐?同性戀?“私生子”?楊陽等人麵麵相覷,心裡的疑問堆得像山那麼高。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女管家將他們帶到一棟富麗堂皇的建築,穿過大得嚇人的庭院,停在主屋前,鄙夷地掃了眼肖恩和耶拉姆“女士可以進去,男人睡柴房。”
“閉上你的嘴。”不等楊陽一行反應過來,帕西斯冷冷地道,“從現在起,沒我的命令,不許你開口。”
“我……”女管家才吐出一個字,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抓住心臟,再也說不下去。帕西斯轉向其他仆傭“你們也是,最好分清楚誰是主人。他們都是我的朋友,立刻準備好六間客房,還有晚宴。”
“是…是。”男仆女仆都哆嗦著答應,隻覺這位“小姐”和以前截然不同,讓人完全無法反抗。直到菜肴全擺上桌,一名女仆才鼓起勇氣道“小、小姐,你不先見見夫人麼?”
“等我吃飽再說。”帕西斯擺擺手,把仆人們趕了出去。
“索貝克,你好威風哦!”昭霆佩服地做膜拜狀;肖恩已經在桌前大吃大喝;剩下的人都圍著帕西斯,等他做出個合理的解釋。
“我可不會對你們耍大牌。”帕西斯一笑,走向足有十米長的餐桌,“先吃飯吧,我邊吃邊說。”
為自己倒了杯餐前酒,銀發青年徐徐道“這個軀殼的主人,似乎是耶林那市長的兒子。”
“兒子?不是女兒麼?”希莉絲表示懷疑,複述市民的話。帕西斯還沒回答,楊陽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道“索貝克,是不是你真的弄錯了?雖然那位蕾茵小姐穿男裝,個子也很高,可是你照照鏡子就會發現,她其實長的很秀氣。”
“他是男的!”帕西斯不耐煩地重申,“我是醫師,是男是女,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啊!”眾人驚訝地瞪大眼。耶拉姆奇道“那他們為什麼叫你小姐?”
“廢話,男扮女裝嘛!”莎莉耶切下一塊鹿腰肉,滔滔不絕地道,“不然那女人乾嘛緊張兮兮,硬要我們來,就是怕我們知道秘密。”帕西斯感興趣地注視她“你挺聰明的。”
“那當然!”莎莉耶毫不謙虛地抬高下巴。昭霆酸溜溜地道“不過是點小聰明罷了。”莎莉耶拿起一隻堅果朝她丟去。
看著那隻堅果,希莉絲露出遺憾之色“可惜,射胡桃比賽不能參加了。”
“抱歉,是我連累了你們。”
“不怪你,你也沒料到會變成這樣。”楊陽大度地道。肖恩附和“是啊,而且這裡胡桃更多。”
“……”代替希莉絲捶了他一記,楊陽問道,“索貝克,真正的蕾茵小姐呢?你請他出來,然後我們就溜之大吉吧。”
帕西斯啜了口鮮紅的葡萄酒,輕描淡寫地道“他死了。”
“咦!!!”
眾人呆住,好半晌才陸續回神“死…死了?”
“嗯,我見到他時,他就是個死人。”
“你怎麼用死人的臉?”昭霆毛骨悚然。帕西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以為這樣不會有麻煩。”眾人想想也對。
“他是怎麼死的?”楊陽和希莉絲異口同聲。
“自殺,不過……”帕西斯一言未畢,響起敲門聲。得到允許後,女管家走了進來,恭身道“小姐,夫人要見您。”
我好像變成惹事體質了。走在長廊上,帕西斯不無懊惱地想。
一直以來,都是他保護楊陽等人,為他們掃除危難,可是包括溫泉那次,已經是第二趟他害他們被卷入意外事件了。
是不是隱身暗處,彆再和他們接觸比較好?帕西斯思忖,不知不覺越過向導,往前走去。
“小姐!小姐!”帶路的女管家停在一扇鏤金的紅木巨門前,連聲喚道。
帕西斯又走出幾步,才反應過來小姐是叫自己,轉過頭“什麼事?”
“夫人在這裡等你。”一對上他的眼睛,女管家就不敢再大聲放肆,戰戰兢兢地答道。帕西斯踱回來,示意她打開門。裡頭是一間籃球場大小的客廳,布置除了“奢華”以外讓人聯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詞。地板和牆壁全部用貴重的大理石拚成,鋪著手織的掛毯和地毯;拉起的窗簾也是精工繡製;桃花木做的家具清一色鑲上金邊;角落的巨大暖爐燃燒著名貴的檀香木。
但對在王宮住過的帕西斯而言,這種程度不算什麼,所以他的注意力多數集中在房間中央的人身上,那是個看來三、四十歲的美婦,保養很好,如果年輕十歲,幾乎和“蕾茵”一模一樣,隻是她的紅發裡摻了一些銀絲。
“氣到連‘母親大人’也不肯叫?”美婦聲色俱厲地開口。
切!你這副德性也配自稱母親?想起莉拉溫柔美好的樣子,帕西斯在心裡啐舌,臉上也流露出唾棄。美婦氣得發抖“好,好,你大了,骨頭也硬了,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裡!”
女管家勸道“夫人,小姐回來了,你就原諒他吧。”
“原諒?”美婦嗤笑了一聲,斜睨帕西斯,“好吧,念在他還知錯能改的份上——看看你的模樣!頭發剪短了,穿這麼難看的衣服,你以為到了這年頭,你還能做回男人!?”
帕西斯垂著眼皮,不言不語。
“真蠢材!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是‘小姐’!除了那個肮臟的小雜種,沒有任何女人會看上你!不,那個小雜種也不是真心喜歡你,她隻不過想攀上枝頭當鳳凰……”美婦罵得正溜,忽然哽住喉嚨,瞪著“兒子”打了個大哈欠,看向牆角的落地鐘。
12點?難怪好困。帕西斯揉去沁出的淚水,勉強驅走睡意,他是低血壓。
“蕾茵,你——”美婦剛要發火,帕西斯一個冷眼讓她閉嘴——他可不想再聽她念經。轉向女管家,銀發青年問道“她呢?”懶懶的聲音,卻蘊含不容反抗的魄力。
“地…地牢裡。”
“帶路。”沒有半句廢話,帕西斯下令。
美婦隻能呆呆目送兩人一前一後地離去。
餐廳內,眾人麵麵相覷。
“這下事情棘手了。”耶拉姆雙手環胸,皺眉道。希莉絲沉重地點點頭“既然真的蕾茵小姐已死,我們就很難脫身了。”昭霆困惑地眨眼“為什麼?”
“你偶爾也用腦子想想好不好!”耶拉姆嗬斥,“死的可是市長的兒子,難道他們會善罷甘休?不張貼通緝令,至少也會派出追兵。”
“他是自殺的,關我們什麼事!”
“內情肯定不單純。”莎莉耶搖搖食指,眼中閃過與年齡不符的精銳光芒,“就算是自殺好了,照樣可以栽贓。所以唯今之計,隻有儘快查明真相,免除我們的後顧之憂。”昭霆無言以對。肖恩恍然大悟“哦,所以索貝克留下來,是為了查明真相啊。”
一直沒開口的楊陽喃喃道“為什麼那位蕾茵小姐要男扮女裝呢?”
“這個我知道。”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發言的紅發少女身上“我城向來由女子把權,占據要職的統統是女性。除了城主,隻要生的是女兒,還可以世襲。但生的是兒子,就必須讓賢。耶林那市長要兒子男扮女裝,不是為了保有權利,就是為了讓兒子繼承自己。”
“就因為這樣讓兒子穿女裝?”昭霆一邊搖頭一邊摩擦起疹子的臂膀,“我懷疑那女人是心理變態!”肖恩也皺起眉頭“嗯,這樣會對孩子的成長產生不良影響。”希莉絲不無尷尬地道“在我城這種情形不罕見。”
“真的應該改改製度了。”耶拉姆嚴肅指出。楊陽打圓場“也沒這麼糟,那位蕾茵小…蕾茵先生不是還戀愛了嗎?”
“跟男人啊!私生‘子’!”昭霆咂嘴。
“不,是女的。市民不知道蕾茵是男的,說他是同性戀,對象當然是女的了。”
“哦。”
希莉絲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怪異“我在想,那個‘私生子’搞不好是‘屍生子’。”餘人轉過頭“咦?”
“私生子的戀人不會被罵瘋子,隻有屍生子,是汙穢的,不祥的,跟他們在一起也會被視為異端。”
“什麼是屍生子?”楊陽和昭霆齊聲問道。回答的是莎莉耶“就是屍體生出來的小孩。”
“屍體哪能生小孩!”昭霆甩不信任票。楊陽沉吟道“是瀕死的孕婦所生的孩子吧。”希莉絲歎了口氣“自然,可是在一般人看來,這很恐怖也是事實,甚至認為這些嬰兒是天生的死靈法師。在卡薩蘭東境會被直接處以火刑,我城因為女性地位高,女屍生子可以免於一死,但也被認為是很低踐的存在。”
這是迷信嘛!楊陽和昭霆交換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眼色。
肖恩抿了抿唇“太過分了,這又不是小孩的錯,應該佩服他們頑強的生命力才對。”
“這種觀念問題,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希莉絲不得不為自己的城市說話。
“的確。”楊陽體諒她的心情,附和了一句,隨即露出悲憫之色,“不過對那女孩來說,這件事真是噩耗——她的戀人死了。”
窒人的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
“小姐,請小心腳。”
女管家端著燭台走在前麵,帶領身後的人走下地牢。帕西斯環顧陰沉的石壁,隨口問道“為什麼把她關在這裡?”
“呃——這是夫人的吩咐,為了防止她再勾引你。”
勾引?這麼說是美人了?帕西斯稍微提興致,見樓梯快到儘頭,搶過燭台,揮手道“你出去。”女管家不敢抗議,慢慢走回地麵。
橘色的火光照亮了一間幾十米寬的石室,鐵柵欄後蜷縮著一個黑影,感覺到光亮,動了動,像在分辨似地靜止了一會兒,撲了過來“雷恩,雷恩,你沒事!”
帕西斯凝神打量她,下一秒,險些拿不穩手裡的燭台。
她不美,臉蛋和衣服也邋遢得像是幾天沒洗,然而她的眉間有一股他異樣熟悉的氣質——決不對命運妥協的堅強和憤世嫉俗的乖僻。
無意識地伸出手,他癡迷地喚道“菲莉西亞……”
女孩一個激靈,倒退兩步,厲聲道“你是誰?你不是雷恩!”帕西斯震了震,神智瞬間回籠,縮回手,綻開友好的笑容“初次見麵,蒂亞小姐。”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雷恩告訴你的?”
“也可以算是他告訴我的。”帕西斯緩緩靠近,欣賞她毫不退縮,又滿含懷疑的態度,“你想從這裡出去嗎?”他改變主意了——幫她,看在那和菲莉西亞相似的氣質份上。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想要什麼?”蒂亞冷笑,一臉露骨的嘲諷,“不過如果你看上的是我的身體,我不得不說你的嗜好實在有問題。”帕西斯沒有介意她的無禮,由衷笑道“沒這回事,你很可愛。”
蒂亞顫抖了一下,臉上掠過難以名狀的神情。
“怎麼,你的雷恩沒對你說過?”
淒楚之色一閃即隱,卻沒有逃過帕西斯的眼睛。
“他才不會說這種華而不實的話。”女孩力持鎮定,“他都誇我堅強、勇敢。”帕西斯輕笑了一聲“繡花枕頭。”一手抬起她的下顎,審視她的靈魂深處,“他把夢想套在你身上,你不可能看不出。”
“我更看得出他對我的愛。”在怒氣的激發下,蒂亞反而冷靜下來,“哪怕雷恩真是繡花枕頭,也比你好,你這個在戀人之間挑撥離間的惡魔!”
“哈哈哈……”帕西斯愉悅地笑了,不顧臟汙,在她臉頰上啾了一記,“你眼光真好,小貓咪。”蒂亞瞬間從頭紅到腳,一把推開他“你瘋了!”從來沒人吻過她這個屍生子,雷恩也是!
帕西斯輕鬆攫住她逃離的身子,柔聲道“不要瞧不起自己,你很強、很可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