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接下來的日子,楊陽過的和地獄無異。
先是被德蘭的百姓當成珍稀動物一樣圍觀,然後夾在肖恩和希莉絲之間兩麵不是人。肖恩倒好,往她身體裡一躲,就高枕無憂了。不過也不能怪他,雖然顧慮楊陽,無法做出什麼實際的暴力行為,但希莉絲那種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了的眼神,換作其他人也抵受不住。肖恩自然嚇得魂不附體,縮進龜殼裡再也不出來。
幸好,目擊者們並沒有刨根問底或大肆宣揚,這是因為肖恩那敏感的身份——東城城主的師公!可以間接看出他們對羅蘭的愛戴。而韓克斯先生也沒有追究房屋的破壞責任,不過楊陽還是非常愧疚,連連告罪,甚至主動歸還豪宅的地契,事後被耶拉姆罵了一通。
韓克斯不愧是服裝聯會的會長,精明又會做人,知道當麵推辭會讓小姑娘不好意思,就換成現金和行囊,藏在贈送的馬車裡,塞給楊陽一封信,叫她出城後再看。
不用說,耶拉姆的感覺和起死回生差不多——他本來就打算把地契賣了。
由埃維裡沃大道北上,有兩條岔路。一是從鋼鐵之都雷坦取道礦山,可以見識到異世界最頂尖的工業技術,買到最犀利的兵器,楊陽和三位男士都支持這條;剩下的人則不同意,因為另一條路線是有名的觀光景點。以眾神的參拜地,澡堂多和糧食貯藏聞名的金麥城約瑟裡;出產各種可愛的提線木偶的工藝小鎮艾基爾;還有情侶們的最愛,緊挨著水晶湖,夜晚泛舟服務的山村蓮席亞,都讓少女們心癢難搔。
“選第二條啦,第二條也比較安全!”爭執不下,最後希莉絲不耐煩地拍案,“礦山經常有魔獸出現,雷坦烏煙瘴氣更是沒什麼好玩——彆羅嗦了,就去約瑟裡!”懾於她的氣勢,沒有人再敢吭聲。
於是,一行人坐著近乎招搖的豪華馬車,直奔紅發少女所指的方向。
此刻正是初春時節,沿途隻見一片生氣勃勃的景象。早稻青綠,油菜花卻已洋溢出金黃的生命力;兩旁圍著樹籬,錯落點綴著原木搭建的農莊;微風拂麵,乳白色的晨霧籠罩著平原,彌漫著濃鬱的花香;小溪流淌著清澈的山泉;碧藍的天幕沒有一絲雜色,陽光透過純淨的大氣照在遠處的帕威廷山脈上,泛出如夢似幻的銀光。
伊維爾倫的春是燦爛的,詩意的,像一幅上了顏色的山水畫,美得令人屏息。
姑且不論對羅蘭個人有什麼觀感,至今為止,楊陽從未置疑過他的統治能力,眼前的景象就是最好的證明。
因為太美了,馬車的質量又太好,楊陽不知不覺合上眼,靠著身旁的人進入夢鄉。
“……”朱特一動不動,直視遠方的雙眼泛開微小的漣漪,控韁的手使力,降低速度;另一隻手在空中停頓片刻,輕柔地放在少女的肩頭。
約瑟裡正好位於帕威廷三角的,帶著滾滾泥沙的格蘭特河經過這裡後,分成幾大支流,和另兩條大河交彙流入東邊的拉姆斯達洋,為廣袤的平原帶來豐富的生機,也使此地成為貿易總站。
天空被夕陽的餘暉染成瑰麗的紫紅,卻依舊有著晴空的澄澈感;歸巢鳥群慵懶的叫聲稀稀落落地灑下;高大的城牆上沒有匾額,隻有兩個交叉的麥穗構成的純金圖案,簡單好認。
穿過護城河,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大道直延伸到視線的儘頭。建築設計莊嚴精美,市中心更並列著幾座壯麗恢弘的神殿。有生命女神的,有水神的,有火神的,也有止息之君普路托和混亂神蘭修斯的,這在其他城市是不可想象的光景,看起來卻一點也不覺得怪異,反而有種和諧的美感。連昭霆這種毫無虔誠心的人也不禁興起參拜的。楊陽偷偷問希莉絲“我是知道東城鼓勵多神教,但是,拜冥王和暗黑神應該還是禁止的啊。”
希莉絲噗嗤一笑“是禁止的,對外。實際上根本不禁。有人問起來,那個男人就雙手一攤,無辜地說‘我隻是建著擺樣子,反正有地方嘛。’”楊陽也忍俊不禁“真狡猾!”
“不過,他也太開明了吧。”莎莉耶搖擺雙腿,一臉和童稚的舉止截然不同的老成嚴肅,“一般人不是都會排斥死神和暗黑神嗎?”楊陽和希莉絲一窒“對哦。”
“哎呀,人家就是大方,關你什麼事。”昭霆幫羅蘭說話,兩個損友又吵成一團。楊陽思考了一會兒,沒有結果,不再浪費腦細胞,轉向窗外,恰好看到印著羽毛徽記的風神神殿,內心一動好久沒見到希露菲爾了呢,哪天問問她有沒有進入神域,找到她思慕的那位神。
一路顛簸,冒險家們多少都有些疲倦,決定第二天再參觀,找了家乾淨的旅館歇下。
睡到淩晨,生理時鐘自動提醒,楊陽打著嗬欠坐起來,睡眼惺忪地穿衣整裝,然後輕輕拉開窗簾,想看看院子裡有什麼地方可以練習弓箭,意外瞄見一個背對自己的身影。
他半跪在一棵銀杏前,背部習慣性地挺得筆直,頭卻低垂著,仿佛悼念。兩手專注捧土,慢慢堆高,旁邊已經有七、八個成形的小土堆。楊陽開始以為他是堆著玩,漸漸發現不對,那些土堆……大小太接近了,像是——
墳墓。
耳畔轟隆作響,血液倒流,眼眶泛起濕意,突然明白這些墳墓是誰的,楊陽不由自主地轉身滑坐於地,全身發抖。
是那些士兵,留在浮島的人質,朱特的部下。應該不是羅蘭城主下的手,是他們自己……為了不泄露秘密。
為什麼?楊陽雙手環膝,無聲地啜泣,又是難受又是憤怒。她不明白朱特在想什麼!拉克西絲在想什麼!那些士兵在想什麼!加萊又在想什麼!生命對他們而言,是什麼?
犧牲?犧牲!
這個過去隻是單純詞彙的名詞,此刻化作真實的死亡,橫亙在她麵前。
《楊陽……》肖恩心疼地低喃,緊緊抱住她,卻不安慰。因為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空洞。
(他們一定認為值得吧。)楊陽微微勾了勾唇角,眼裡毫無笑意,(可是我們怎麼辦?人命太重了,太重了啊!)
《……》
(也許,早就回不去了,隻是我一直不願承認。)幽幽長歎,楊陽擦乾眼淚,扶著牆起身。
失魂落魄地走出旅館,當她回過神時,是站在一幢優雅纖細的建築前麵。敞開的大門上,刻著一對華麗的羽翼,在晨光下閃耀著溫暖的金光。
神殿是全年24小時對外開放,因此兩名守衛雖然詫異這麼早就有人來參拜,也沒有阻攔她。空蕩蕩的祈禱室裡,飄蕩著讓人心神安寧的熏香。祭壇上,麵容熟悉的女神雙臂展開,神采飛揚地遙望遠方。楊陽抬頭凝視片刻,無意識地喚道“希露菲爾。”
“到~~”幾乎和雕像一模一樣的少女應聲出現,依舊是如煙的淡青長發,光彩閃爍的眸,輕若無物地飄浮在半空。眨眨眼,她麵露關懷“你怎麼了?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抱著滿懷零食,兩人大不敬地坐在鐘樓上。
“神也吃東西啊?”楊陽問完才想起普路托不也喝酒嘛,還一喝多就會跳脫衣舞!希露菲爾笑得無拘無束“當然吃啦,不過我們不需要通過食物攝取營養,隻是滿足口腹之欲。”
“哦。”楊陽恍然大悟,拉開一袋克羅角(注一種用麵粉包餡料,油炸而成的食物),邊吃邊問,“那你們是和世人說的那樣,靠能量補充元氣?”
“也不對。”希露菲爾搖晃甜甜圈,“主神級都有自療能力,我們元素神就不行了。但也不是在人界補充,而是回到始源之海吸收初元素,或者元素界的純粹元素。”
“元素界?維烈曾經迷路到元素界,還見到水元素之王。”
“哇——那可真幸運,我都沒去過呢。”
“你沒去過嗎?”楊陽很意外。希露菲爾怏怏不樂地歎氣“嗯,元素之王嚴格算來是和我們平等的存在,而且他們不太歡迎外人。”
“難怪維烈一會會兒時間就被趕出來。”
兩人隨興地聊著,各自調整心情。當零食吃得差不多時,楊陽話鋒一轉“你見到蘭修斯了嗎?”
“沒有。”希露菲爾浮起悵然卻不頹喪的笑容,“結界太強了,我連靠近都靠近不了,不過我不會放棄的,哪怕花千年、萬年、億年,我也要進去!”楊陽拍拍她,既是鼓勵,也是寬慰。
“說說你的事吧。”希露菲爾調皮一笑。楊陽垂下頭,斷斷續續地將分彆後的經曆說了。聽罷,希露菲爾沉默了好半晌。
“原來是這樣。”仰望藍天,她語氣飄渺,“老實說,活了三千多年,我還是不了解人類。”
“你不了解我們嗎?”楊陽凝視她的側麵。即使並肩坐在一起,她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身旁坐的是個幻影,隨時隨地會融入風裡,消失不見。
“嗯,神沒有你們那麼複雜,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沒有你們複雜。你們可以正直、善良、無私、謙虛、博愛,同時也狡猾、貪婪、自私、無恥、狹隘,這種特質在亂世體現得最明顯。”希露菲爾笑意悠長,仿佛想起某個遙遠的夢,“要說犧牲,沒有比降魔戰爭更龐大的流血犧牲了。我現在閉上眼就能看到,巨龍成群地從天空墜落;獅鷲騎士和飛龍騎士用自殺式攻擊和魔族的移動堡壘同歸於儘;大地上,戰士們舍生忘死地拚殺。射完箭,魔力也掏空的精靈被魔獸吞吃入腹;妖精流儘最後一滴淚,用生命治療傷者;水族用鮮血喚來暴風雪,直到乾枯而死;地侏把敵人拖進陷坑,最後自己也活埋在裡麵;妖靈全部舍棄了防禦,衝進敵陣用威力最強的自爆術;矮人最悍勇,一個能拚三十個,死到臨頭也要抱一個才肯氣絕;連沒什麼戰力的半身人也操著小刀上去廝殺……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天是紅的,地是紅的,海是紅的,一切都是紅的。”
“……”楊陽聽得聳然動容,良久,才澀聲道,“聯軍呢?”希露菲爾笑道“人類死得最多了。光紅穀一役,死傷就突破百萬,三個國家亡國。那個時候,什麼利益啦、嫌隙啦,都不再重要了。除了夾著尾巴逃到天上的羽族,所有的種族都參戰了,神族也是。”
“神族!?”
“沒錯,不過直接插手的,隻有幾位前輩,也就是上一代的元素神們。”希露菲爾一指天空,“看到了嗎?”楊陽一怔,不明所以“呃?”
“覆蓋艾斯嘉大陸全境的封魔結界,就是他們的成果。”
“什麼!”楊陽這一驚非同小可,瞪視一望無際的晴空。因為結界的關係,她隻能看到東北方向的卡薩蘭,而連接各上界大陸的絕對領域,肉眼完全無法辨認。希露菲爾卻像看得到一般,感傷地低語“沒辦法,真的沒辦法,看不下去了,實在看不下去。明明有力量,為什麼不能出手?就為了平衡嗎?如果生命都死亡了,世界保存下來,又有什麼意義?”
一手放在胸前,她靜靜地流淚,“這是蕾亞大人的心情,把力量傳給我時,她的心情也傳達給我了。但是,隻有這點碎片,她和其他幾位前輩,在傳承的一刻,就化為消散的煙塵。身體,靈魂,什麼都沒留下。”
楊陽心潮澎湃,久久說不出話。
“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換作我也會那麼做。信徒們總是向我們禱告,其實隻要認真活著,生命本身就是一種祈禱。所以如何看待,如何編排自己的人生,都是個人的自由。沒有人有權要求他人做什麼,路是自己選的。前進的過程中,不可避免會影響到他人,但是負擔這種東西,不是你拋,我就接。”
“像我,我是風神,但我首先是希露菲爾。我繼承了蕾亞大人的遺誌、力量,我有責任遵循風神的義務,代替她守望世界。可是一旦碰上違反我意誌的事,我一樣不會妥協。”
希露菲爾笑語如珠,平靜的眼神透出神祗特有的睿智。楊陽斂眉沉吟,心結逐漸解開。
“我認為,你應該為那些人的死負上道德的責任,但是除了良心的譴責,就沒了。一開始是他們先來招惹你,利用你,難道還要你反過來赴湯蹈火,效忠那個元帥嗎?”一口氣說完,希露菲爾伸了個懶腰,吐吐舌頭,“嘿嘿,我不擅長布道,嘮叨了半天,大部分都是廢話,你彆介意啊。”楊陽由衷地笑道“沒這回事,謝謝你。”
風神回以燦爛的笑靨,離得近了,楊陽才發現她長得極端秀美。過去總是被那雙琉璃般光華萬千的眸吸引注意力,而忽略了容貌。這種美不屬於人類,是宛如山嵐雨霧,風姿秀逸的絕塵。
不愧是最接近自然的元素神。她暗暗感歎。
“咦!”驀地,楊陽瞪大眼,“希露菲爾,你好像那個雕像!”
“哦,大概是羅蘭叫人照我的模樣雕的吧。”
聽出言下之意,楊陽張口結舌。希露菲爾笑嘻嘻地道“沒錯,我認識他。不光我,普路托大人、秦蒂絲大人、瑪法、托爾、亞希、伊夫利特、蘿爾烈雅、亞彌和艾爾菲瑞特都認識他。賀加斯大人也算。他是我們的牌友,義弟,非常重要的家人。”
牌友……義弟……家人……楊陽暈頭轉向,腦子裡隻回蕩著一個想法拉克西絲陛下,你還是趕緊投降吧!
“羅蘭是個好孩子,雖然現在變得有點陰險。但是他對待我們的態度始終沒變,所以我們也不會改變。”看穿她的心思,希露菲爾輕笑,“我們不會幫他,他也不會求我們。”
“為什麼?他不是對你們很重要嗎?而且,他怎麼會放著你們這麼強的臂助不用?”
“楊陽,人的心裡總有一塊聖地,不管其他地方被汙染得多厲害。羅蘭也不例外,我們就在他的聖地裡。”
……聖地嗎?楊陽有所觸動朱特的聖地是什麼呢?
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兩個鐘頭,楊陽才告彆希露菲爾,踏上回旅館的路。
沒走多遠,就看到熟人。修剪得十分利落的短發淩亂不堪,滿頭大汗的臉上掛著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焦急之情,一見她,立刻像頭鬥牛似地衝過來“楊陽,你跑到哪裡去了?大家找了你一個早上!”
“對不起啦,我出去買點東西,不小心迷路了。”被他一數落,楊陽又是內疚又是心虛,早就想好的借口也說得底氣不足。幸好朱特沒聽出來,如釋重負地垂下肩膀“真是的!”
“……”楊陽凝視他被陽光曬成古銅色的臉龐,累積至今的怨氣突然消散,攤開雙手,露出剩下的零食,“要吃嗎?”
“這個?”朱特為難地瞪著她掌心的糖果。楊陽賊賊一笑“不喜歡甜食?”
“沒這回事!”一挺腰板,他搶過一粒剝開,感覺意外的清涼,完全沒有想象中的膩嘴。
“哈哈哈,是薄荷糖啦,我也不是很喜歡吃甜食。”
看著捧腹而笑的她,朱特的唇角也微微上揚,一如在胸口化開的沁甜。
痛罵了某人一頓,恢複好心情的冒險家按照計劃,拿好換洗衣服,結伴去澡堂。
伊維爾倫是個兼具悠久文化和優秀建築技術的城市,擁有全世界最先進的蓄水池係統和地下水道設施。甚至在東城,公共澡堂的數量決定了一座都市的規模和繁榮程度,這是個非常有趣也非常特殊的現象。
“洗好再出汗怎麼辦?”
走在路上,楊陽提出質疑。希莉絲揮揮手“不會的啦,現在天氣又不熱,晚上也不會做什麼運動,就是到幾條風景優美的林蔭道上散散步。”頓了頓,她徐徐綻開一抹讓每個人都不寒而栗的森冷笑容“告訴肖恩,我邀請他共進燭光晚餐。”
“呃……”
“還有,待會兒好好洗乾淨。今晚我要把他一寸一寸吃下肚,連點渣都不剩。”
耶拉姆和朱特已經忍受不了寒氣閃得遠遠的;昭霆和莎莉耶麵紅耳赤;楊陽苦笑著連連倒退“那…那個,希莉絲,肖恩現在是在我的身體裡,你這樣說,我很為難。”
“叫他滾出來!用定幻石塑造假身!”
“席恩。”楊陽兩個字讓同伴從沸點降到冰點。希莉絲咬牙切齒,半晌,陰惻惻地一笑“算了,反正我也不急於一時——肖恩,你給我聽好了,儘管當縮頭烏龜吧,本小姐也有對付你的法子。到時候,你就乖乖脫光了躺在床上,等我來臨幸。”
《嗚嗚嗚……》被刺得心汩汩流血的肖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楊陽愛莫能助地道(抱歉,我無能為力。)
娶妻當娶賢,這句話果然沒錯。冷眼旁觀的兩位男士浮起相同的感想。昭霆打圓場“彆氣了啦,希莉絲,找個機會和肖恩好好談一談,他應該也不是故意的。”
“哼!”希莉絲餘怒未休地彆過頭,大步離去。隔著楊陽,其他人一致朝肖恩投以同情的目光。朱特還搭著他的肩膀,用過來人的口氣諄諄告誡“以後偷吃嘴巴擦乾淨一點,更不能在大庭廣眾嚷嚷。老實說,我從沒見過比你更蠢的男人。”肖恩大怒“什麼話!自己做的事怎麼好不承……”一言未畢,他靈敏的天線捕捉到名為“危險”的警訊,以光速縮回龜殼。
“滾出來!滾出來!滾出來!”希莉絲抓著楊陽拚命搖晃,吼得天地色變。可憐無辜的楊陽被她搖得七葷八素,暗歎好人難做。
這隊人馬無論外貌還是舉止都十分突出,引起不少行人的注目。
打打鬨鬨地來到約瑟裡最大的公共澡堂[黃金之泉],女孩們迫不及待地直奔更衣室;男士們就悠哉多了,領了放衣服的竹籃後,好整以暇地觀看介紹,耶拉姆挑眉“冷泉區?這是什麼?”
“客人是第一次來伊維爾倫吧?”搭話的是櫃台後的事務員,一臉和氣生財的笑,“我城的冷泉和南城的溫泉一樣,都是著名的療養景點,不過溫度太低了,沒有相關的疾病,最好不要去泡。”
“哦。”耶拉姆點點頭。解開疑惑後,他不再有興趣,和朱特一起穿過人來人往的大廳,走進男用更衣室。隻慢了幾秒鐘,走廊儘頭的小門出現兩個身影。
左首的男子披散著一頭張揚的紅發,仿佛鮮血般刺目的顏色,額心還戴了一顆金黃的寶石,鑲嵌在精雕細琢的黑玉台座上,以碎鑽串聯環住形狀完美的頭蓋骨,就和第一印象一樣華麗;輕合的雙目掩不住透膚而出的霸氣,五官英朗絕俊,斜挑的眉蘊涵傲視群倫的桀驁;一襲鑲金的血色風衣適宜地貼裹著挺拔而精壯的身軀,整個人宛如君臨天下的王者。可惜,發青的臉色,瑟瑟發抖又打噴嚏的模樣大大破壞了他的形象。
他身旁的青年個頭稍矮,麵容俊逸,氣質斯文;兩手不疾不徐地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烏絲,動作也充滿優雅的韻味,在在體現出深厚的教養;隻是一雙青得妖異的眸子予人不祥的感覺。穿的旅行服是貼身的設計,以白色為基礎,在領口和袖管搭配紫色和銀色的精美花紋,腰懸法杖,右臂掛著款式相同的白披風。他沒有紅發男子狂狷的氣勢,存在感卻一點也不低。
“嗚~~月,為什麼要泡冷泉嘛,凍死我了。”紮姆卡特不斷冒出的雞皮疙瘩,吐出和清透有力的聲線截然不符,委屈巴巴的內容。月橫了他一眼,柔和的語氣卻包裹了毒辣的嘲諷“沒有品位的家夥,冷泉的療效可是比溫泉好。退燒,去淤,強化骨質,緩解宿疾。”
“我又沒有這些毛病!”
“你的頭腦需要冷靜一下。”
“什麼嘛!是那幫家夥先不長眼地惹到咱們!我聽你的話,放他們一條生路,隻拿走財寶已經很仁慈了!他們還不識相,三番兩次搞偷襲!我不好好懲戒他們,這世上還有天理嗎?”紮姆卡特越吼越憤慨,最後是聲若雷霆。不但大廳裡人人側目,浴室裡也一陣騷動。
奇怪,這聲音我好像在哪裡聽過。正享受侍者的按摩服務的楊陽蹙眉,歪著頭回憶。和損友潑水潑得不亦樂乎的昭霆啐舌“外麵吵什麼啊!”
“會不會是偷窺狂?”莎莉耶好奇地猜測。希莉絲哈了一聲“哪有這麼囂張的偷窺狂,某個鬨事的家夥吧。就算真是偷窺狂,大夥齊上,扁也扁死他。”
聊得起勁的三人沒注意到,楊陽一直不離身,和法杖一起放在浴池邊緣的腰包泛起紅光。
“你最沒有資格說天理。”月嗤鼻,依舊一派不慍不火的架勢,“無論如何,盜寶者也有盜寶者的規矩,是我們侵犯他們的領域在先,鬨大絕對不智,搞不好還會被吊銷執照。”
“我不管!普天下的財寶都是我的!”紮姆卡特大聲宣言,貪婪到無可救藥,狂妄到令人發指。與此同時,女浴間響起清脆的布帛碎裂聲,一道紅光竄向天花板,飛快成形。鳶尾長頸,羽翼華美,正是被稱為“鳳凰”,傳說中的生物。
嘩然。渾身的女客和侍者紛紛驚呼。
對了!楊陽腦中靈光一閃那個聲音……那個聲音是……
“王——”
火鳳凰蓄勢地扇了扇翅膀,直衝麵向大廳的牆壁。楊陽慌忙伸出手“慢著,小姆!”
遲了,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牆上已開了一個大洞,又掀起一片尖叫。伴隨著大量的煙塵,火鳳凰如乳燕投林,撲進主君的懷裡“王、王……”
“菲尼克斯!”紮姆卡特大吃一驚,情不自禁地睜開眼,露出血鑽般剔透瀲豔的虹彩膜和深黑縱長的瞳仁,一把抱住她舉高,笑逐顏開,“你怎麼會在這裡?石化影響過去了?”
“嗯。”菲尼克斯熱淚盈眶,“王,你終於恢複真身了!”
等等,菲尼克斯在這兒的話……紮姆卡特一個激靈,左顧右盼。還沒找到人,月抽出法杖,低聲喝道“小心!”話音剛落,四道迅捷無倫的黑影一齊撲上,緊接著是大量的霧氣和隱藏在霧氣裡的冰槍。
“王,我來!”溫馨的會麵被打擾,菲尼克斯火冒三丈,不等主君發令,主動請纓。灼熱的焰氣噴射而出,瞬間中和了冰槍和霧氣,準確地射向身在半空的偷襲者。眼看就要發生慘劇,幸好對方這些天被紮姆卡特“磨練”得極為敏捷,千鈞一發之刻著地一滾,逃過了烈焰焚身的下場,理智地選擇撤退,眨眼不見。
“真難纏。”黑發祭司將法杖插回腰帶。縮在浴池裡的昭霆和希莉絲異口同聲地叫道“月!”包著肖恩用鏡象術變出的浴袍,大步迎上前的楊陽則喊出另一個名字“紮姆卡特!”
“喲,又見麵了。”
揚起右手,血龍王綻開不亞於她的燦爛笑容。
重逢是喜悅的,重逢的場景卻是混亂的。
看到牆壁對麵是兩個大帥哥,而非想象中的猥褻色狼,女士們多少都化怒氣為羞澀,嬌呼的嬌呼,遮掩的遮掩,連幾位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也一副忸怩的樣子。但澡堂的管理人員就沒這麼好說話了,交涉途中,紮姆卡特不止一次弄僵氣氛,最後月乾脆用沉默術封了他聲帶,拿出一大筆錢擺平了這件事。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
除了後來加入的莎莉耶和朱特,其他人都十分高興。昭霆更是抱著紮姆卡特又叫又跳,完全沒有以前相看兩厭,互噴口水的情景。月一向冷定的雙眼也浮起溫暖的波光“確實意外。那個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藍菜田的智障呢?”
“誰是智障!”肖恩跳出來抗議。楊陽一腳將他踹回去——這種時候她可不想節外生枝“如你所見,他在我的身體裡。”
“哦。”月很是詫異,他並不知道楊陽和肖恩是宿命的另一半。紮姆卡特用懷疑的眼光掃描朱特“你是誰?”龍族的第六感告訴他此人大有問題。
“這位是朱特,金發的小姐是莎莉耶亞拉斯帝爾。”楊陽介紹兩個新同伴。
“很榮幸見到您。”按照皇子的習慣,月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禮。尊貴的氣質,高雅的談吐讓剛邁入少女期的莎莉耶心跳不已。紮姆卡特一把搶過情人托在掌心的小手,胡亂親吻了事“我也很榮幸見到你!”
……真是的,連小女孩的醋也吃。清楚內情的人無力地搖頭。莎莉耶愣了會兒,盯著他的眼睛“你是龍族?”紮姆卡特咧嘴一笑“我還是龍王呢。”昭霆衝呆住的友人咬耳朵“莎莉耶,三首龍聽過沒?他就是血龍王紮姆卡特。旁邊那個是他的情人,很久以前一個國家的王子,也是招搖撞騙的冒牌祭司。”
情……情人?莎莉耶大腦當機。
眼見圍觀的市民越來越多,雖然早就布下隔音結界,月還是揮了揮手“這裡不方便談話,去我們住的地方吧。”
“好啊。”楊陽第一個響應,帶著不同尋常的熱切。紮姆卡特敏銳地注意到,心下思量。
一行總共八人加一隻火鳳凰浩浩蕩蕩地開路,萬眾矚目的程度自不用說。
在澡堂一鬨,到紮姆卡特和月下榻的旅館[棺材板]已經黃昏了。因此,破落的外觀結合陰森的氣氛交織出讓人望而生畏的效果,楊陽等人不約而同地停步。
“你…你們就住這種地方?”昭霆猛吞口水。耶拉姆歎氣“如果你們真的這麼拮據,我們也不是不可以救濟你們一點。”眾人震驚他的慷慨,心想是不是最近荷包太鼓的緣故,卻聽得他道“當然,要寫借據的。”
“……”鐵公雞!
另一隻鐵公雞咋舌“誰拮據了,我們有的是錢!”希莉絲不解“那怎麼——”月溫溫地解釋“我們現在是盜寶者,必須住在專門的設施裡。盜寶者是低調的一批人,所以才弄成這樣,裡麵的布置很好。”眾人恍然大悟。
盜寶者?真像是紮姆卡特會選擇的職業,月大概是嫁雞隨。楊陽尋思。
一踏進門,眾人才發現,月用“很好”這個形容詞太保守了,簡直是王宮嘛!
腳下是全天鵝絨的柔軟地毯,精工繡著眾神時代的圖案,一針一線都綿密有致;四壁鋪以名家製作的壁毯;天頂呈半圓形,垂掛著三盞巨型的水晶吊燈,氣派豪華,照得大廳猶如白晝;正對麵是個舞台,高高的木製台麵上此時無人表演,用深紅的簾布遮掩,在燭光下閃耀著明豔的光澤,顯然布料極佳,底端的流蘇還是純金;左邊一道旋轉樓梯通向二樓,金欄杆,白玉階;衣冠楚楚的紳士淑女聚在餐桌旁談笑,手持盛有美酒的高腳杯。
冒險家們看得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兩個盜寶者則無比泰然,仿佛這個金碧輝煌的宴廳,才是他們應該置身的地方。
“焰,青,你們回來了。”俏麗的服務生笑吟吟地上前招呼,“需要客房服務嗎?”接觸到同伴疑惑的視線,月用傳音術道“這裡的人習慣叫代號。”
“不需要‘特彆’的客房服務,一般的就可以。”紮姆卡特強調,隨即指著身後的楊陽等人,“還有,幫我的朋友安排客房,要最好的。”
“呃,可是……”服務生正想說盜寶者協會的規定是不允許無關者進入,紮姆卡特不耐煩地打斷“會長來抗議,叫他找我!”服務生不再多言,恭身領命。她很清楚“焰”的地位。在盜寶界,沒人知道這個神秘的紅發男子究竟多大年紀,隻知道他起碼一百年前就開始乾這行。曆屆的會長見了他也大氣不敢出,屈意奉承。他要任性妄為,誰有膽子阻攔?誰又有本事阻攔?
隻是,有件事很奇怪。前些日子焰突然換了副容貌,聲音也變了,有同行乘機質疑挑釁,被他以實力壓服。資料核對後無誤,但連性格和作風都變了就實在說不過去。以往的焰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會費按時交,規矩認真守,老實到在路上撿到一枚銅幣也不私吞,一被女孩子挑逗就臉紅。不過據有關人士稱,他工作時和現在一個德性,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知人知麵不知心。
“你可真威風。”昭霆頂頂同伴,語帶促狹。紮姆卡特毫不謙虛地抬起下巴“當然!”
“彆耍寶了,帶他們去樓上,我有點事情和這裡的負責人談。”月一貫溫柔地吐出嘲語,讓初次領教他功力的朱特和莎莉耶愕然。耶拉姆為難地道“我們今天的住宿費還沒付,行李也在旅館裡。”
“我陪你們去拿好了。”紮姆卡特殷勤地道。楊陽附和“我也去,女孩家的東西你不方便收拾。”
“那我們先上去咯。”昭霆、希莉絲和莎莉耶蹦蹦跳跳地跟著服務生上樓;月走向地下室;楊陽、紮姆卡特、耶拉姆和朱特一起回旅館。
“ok。”關上最後一個行李箱,楊陽抹了把汗,長舒一口氣。蹺著一條腿閒閒坐在床上,用風係魔法幫忙疊衣服搬運的紮姆卡特確認“全好了?”
“嗯。”
“好,你閃開。”把頗為沉重的行囊堆成一堆,紮姆卡特用摻有魔晶粉的粉筆畫起魔法陣。完事後,灌注魔力,發動空間轉移魔法。隻見眩目的銀光不斷閃動,消失後法陣裡已空無一物。楊陽看得矯舌不下“你直接送去了?”
“對!這樣我們才好悠閒地逛街。”紮姆卡特牽起她的手,作勢要爬窗。楊陽吃驚得結結巴巴“耶…耶拉姆和朱特呢?”
“管他們去死!兩個大男人,難道還要我幫忙?”紮姆卡特興致高昂,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跑路,“走!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說的好玩的地方,就是黑市?
看著眼前熱鬨繽紛的市集,楊陽啞然失聲。紮姆卡特卻是如魚得水,落落大方地牽著她慢慢瀏覽,不時和那些就像額頭寫著“可疑”二字的行人打招呼,態度自然。受他感染,楊陽也漸漸放鬆下來,以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黑市不愧是黑市,販賣的幾乎都是奇珍異寶。有比較尋常的絲綢珠寶、首飾香料;也有禁器、禁藥;關在籠子裡,形狀各異的魔寵,稀有動物的毛皮。但是最特異的還是在這裡出沒的人。有身穿深藍袍子的煉金術士;乾枯瘦削的死靈法師;畫滿紋身的秘術師;詭秘陰沉的黑法師;猥瑣狡詐的奴隸商人;眼光銳利的情報販子;以暗殺為生的冷血刺客;以及形形色色的異族。
“月知道你來這種地方嗎?”良久,楊陽忍不住問。紮姆卡特轉過頭,笑了。這個笑容和他囂張狂傲的為人不符,是包含著心疼、淡嘲和懷念的複雜微笑“知道。楊陽,彆小看月,他出生宮廷,見識過的醜惡不會比你我少。”
黑發少女默然。
“我對人類的勾心鬥角沒興趣,來這裡隻是單純為了刺激娛樂。不可否認,人類很會消遣。”紮姆卡特繼續往前走,步履輕快,“遇到月以前,我總是覺得無聊,必須借著暴力和不停地斂財才能稍稍填補內心的饑渴。但是有了他,一切都不一樣了,人類真的很好玩。”楊陽不禁為月抱不平“喂,你愛上月,是因為他好玩?”
“哈哈哈,當然不是啦。反而是他把我當玩物,損個沒完沒了。”紮姆卡特放聲大笑,笑聲清澈爽朗。楊陽也忍俊不禁“月是很喜歡損你。”
“哼。”紮姆卡特小小怨念了一下,轉向她,輕點鼻尖,“我說,你也活得像個人吧。”
“啊?”楊陽瞠目。
“意思是彆想太多,顧慮太多,瀟灑點開朗點,免得成為月那樣未老先衰的老頭子。”
楊陽哭笑不得“紮姆卡特,我可……不是龍啊。”說到最後,她出於條件反射的溫和笑容滲入苦澀。紮姆卡特輕哼,眼中流動著液態的火焰“你想說我有力量作為資本?借口!龍也有龍的煩惱,不要以為身為弱小的人類就是不幸。沒有與強大匹配的意誌,何來力量?這見鬼的堅強!”楊陽心弦顫抖,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那是一千五百多年的孤寂,想自殺卻無法自殺的痛苦“……對不起。”
紮姆卡特朗笑,拍拍她的臉頰“我最喜歡你的就是這點,感同身受的體貼,和那家夥一樣。”楊陽麵紅耳赤,局促地彆開眼,同時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困惑以前對著維烈的臉,她從來不會這樣。
大概是女人的本能吧,誰叫他太帥了。
“但是最討厭的也是這一點。”紮姆卡特話鋒一轉,“——扭捏又溫吞,看著真不爽。人類最愚蠢的行為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自尋煩惱,往死胡同裡鑽!”楊陽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反映出一抹扭曲的笑弧“我…我知道了,我會努力想開的,謝謝。”習慣性地哼了聲,紮姆卡特看出她並沒有真的消愁,不過都有聽進去,心下多少寬慰了些。
“我們走吧。”楊陽主動握緊他的手,“我想吃咖喱。”
“好啊,我買給你。”
“啊!?你真買?”楊陽當場石化——她原本隻是試探。紮姆卡特納悶地瞅著她“有什麼不對嗎?”紅龍固然貪婪小氣,對愛人和孩子卻決不吝於揮霍金錢。儘管楊陽其實是維烈的女兒,因為融合和個人好感,他也把她當女兒看待。
“不不不,我太感謝了,那我要吃這裡最貴的食物,不吃咖喱了。”
“……”
兩人談談笑笑,品嘗各色小吃,四處觀賞看熱鬨,心情都十分愉快,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直到楊陽無意抬頭,看到初萌的天色,才驀然驚醒“糟了!他們一定急死了!”
“安啦,月肯定猜到我帶你來這兒了。”紮姆卡特老神在在,見她還是不放心,搖搖頭,存心惡整,“好吧,我們趕回去,深呼吸。”楊陽不解“哎?”
“預備,跑!”
“啊——”
狂風呼嘯,身體被拉扯著向前飛奔,肺部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眼前金星亂舞,說不出的難受。楊陽大叫停下,被置之不理,火大之下轉為威脅喝罵,最後連聲音也發不出,隻是大口喘息。
說來奇怪,這樣超越極限地跑,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漸漸取代疲勞;沉重的腳步又變得輕盈,顧慮、心事、怨氣、煩惱……統統拋諸腦後。
不知過了多久,紮姆卡特才放脫她的手,讓她自己調勻呼吸。楊陽搖晃了好一會兒,險些一坐倒在地,抱著肚子,又笑又罵“你……你這瘋子……”
“哈哈哈,很爽吧!”紮姆卡特意猶未儘地狂笑,“想當年我被我那臭老爸氣得想造反,就是這麼亂跑亂飛一通,效果好得不得了!當然能朝兩個城市噴噴火就更棒了!”
“紮姆卡特。”
“哎呀呀,好痛!”不巧被她抓住龍須,紮姆卡特急忙討饒,眼淚汪汪地搶救回自己的鬢發,“我隻是想讓你快樂嘛。”楊陽無力一笑“那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你心情變好了對不對。”這句話不是問句。
“被你這麼一鬨,不變好也變好!”楊陽沒好氣地道,隨即漾開一抹寧和的笑意,“謝謝你,紮姆卡特,今天我很開心,感覺好像回到從前。”
“?”
“朱特、拉克西絲元帥,羅蘭城主……最近發生太多事了,使我們都陷入一個逃不出的局,再也恢複不了自由身。走到哪裡,都有一雙暗處的眼睛盯著。”楊陽的口吻並不哀怨,是平然的敘述,此時此刻,她真的覺得很輕鬆,很快樂,心像長了翅膀,“我常常想,如果你和月還在,帕西爾提斯還是索貝克,是不是一切都不會改變?”
“不可能的。”紮姆卡特反而嚴肅起來,“這世上除了感情和承諾,沒有什麼永恒不變的事物,神也是。”楊陽沒有介懷,笑道“是呢,所以我太天真了。”耙了耙淩亂的黑發,她笑意加深“還有我要糾正,是‘龍’的感情和承諾才不會變。”
“怎麼跟月說的一樣。”紮姆卡特不悅地撇嘴。
沉默片刻,他抬起頭,仰望黛青色的清晨天空,火焰般的紅發被曙光鍍上耀眼的霞彩“那麼誓約吧。”楊陽一愣“什麼?”
紮姆卡特低頭凝視她,嘴角勾起屬於世間最強大的種族,自信無畏,同時也深沉睿智的微笑
“以血龍王之名,給予你心的守護。任何阻擋你自由意誌的對象,我都會親手將他們除去。”
狂歡了一夜,兩人回到旅館,不意外地看到同伴們板著晚娘麵孔坐在大廳。
紮姆卡特被兩眼閃著寒光的月拎回房間“修理”;楊陽的待遇就好多了,隻是被數落了一通。然後女孩們就纏著她問逛夜市的經過,楊陽也巨細靡遺地道出。
“好好玩!”昭霆聽得神往不已,掉頭往樓上跑,“我也要叫紮姆卡特帶我去!”
“不行!”楊陽拉住她,臉頰泛紅,“你不會不知道他們在乾什麼吧!”
“……”
朱特和莎莉耶茫然,其他人的臉變得和她一樣紅。耶拉姆被自己的口水嗆得連連咳嗽“白…白天也……也可以那個嗎?”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兩個男人怎麼做。
楊陽也氣息不穩地乾咳“他們…他們不會在意。”
“哦。”耶拉姆下意識地朝昭霆瞥了一眼。幸好後者沒注意到,不然一定會勃然大怒。
昭霆盯著門板,遙想裡麵的情形,最後忍不住扼腕如果軒風在,就可以組織她們拿著紙聽筒去偷窺,可是她自己……實在有賊心沒賊膽啊!
同人女的思想是邪惡的,而事實是單純的。
“昨晚會長親自過來委托我們一個任務。”
差情人幫自己端茶倒水以懲罰他的徹夜不歸,月坐在沙發上,閒閒的語氣卻隱含嚴肅。紮姆卡特喜出望外“又有哪個遺跡被發現了嗎?”
“不,是叫我們送貨。”
“送貨!?他竟敢叫我們送貨?我要宰了他!”
“笨蛋,冷靜點聽我說。”一個風卷把他往外衝的身子拖回原地,月的臉色終於沉冷下來,“收獲人的名字是法利恩羅塞。”紮姆卡特一震,怒氣煙消雲散“東之賢者?這裡麵有什麼內幕?”他不笨,相反,龍的智慧遠比人類高,隻是他懶得去想而已。但是現在不同了,他剛剛和黑發少女締結了那樣一個契約。
月雙手交叉托住下頜,俊逸的臉龐威儀內蘊,是屬於王者的氣度。
“大陸上的形勢你還清楚吧,表麵上政局是穩固了,五城包括西城在內都服從王室的領導,底下卻是暗潮洶湧。東城城主名為國師,實際上被軟禁在宮廷裡。攝政王此舉不能說有什麼錯,換作我在這個時機點也隻能做到她的程度,但是她低估了羅蘭福斯的布局能力——國王逃了。”
“逃了!?”紮姆卡特這一驚非同小可,“拉克西絲是吃素的嗎,居然讓他逃了?他怎麼能逃得掉?看守、魔法禁製,這些都有吧?用法陣和卷軸也逃不出去!就算逃出來了,又怎麼離開上界?空浮舟站肯定把守在拉克西絲手上!”月合上眼,輕柔地吐出兩個字“假死。”當初他也是用這一招擺脫了弟弟的追殺,逃到另一個時空。
“……原來如此。”紮姆卡特刹時想通前因後果。
“就算拉克西絲舍得兄長的遺體爛掉,或者懷疑他的死,既然羅蘭福斯知道了,事情就瞞不住。事情瞞不住,她就必須舉行葬禮,承擔逼死兄長的罵名。”
“然後亞拉裡特就從陵寢逃了?”
“沒錯,建造時羅蘭福斯有插一腳——這個男人實在深謀遠慮。不過他的情勢也不樂觀,中城本土的反對勢力已經被攝政王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也是烏合之眾不成氣候,比較可行的是利用宗教煽動民眾。”
頓了頓,月續道“近期內,這裡的謠言也會多起來吧,人民會被國師的美名蒙蔽,羅蘭福斯的部下卻不會。讓獨守空閨的公主產生怨氣,也能夠拉攏北城。”紮姆卡特眼中閃過剃刀般銳利的光弧“盜寶者協會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沒有你想的那麼糟,會長的立場基本上還是中立的,隻是被拖下水不得不乾。他要我們送的,就是玉璽。”
“拉克西絲不是拿到玉璽了!?”
“那是假的,真的一直由曆代國王保管。”月喝了口茶潤嗓。紮姆卡特不解“玉璽送到東之賢者那兒,將來那個肥老頭還怎麼證明自己是國王?他不怕拉克西絲反咬一口?”月擺擺手“那幫烏合之眾正愁沒有實績,國王送上門,還不欣喜若狂,對外宣稱是自己拚死救出來的?以亞拉裡特那副尊容,恐怕也沒人不認識他。”紮姆卡特汗顏。
半晌,他振奮地道“那我們把玉璽毀掉吧!或者送回拉克西絲那兒!”
“白癡!”月瞪目,“玉璽不過是以防萬一的東西,根本影響不了形勢!主要是針對我們,和整個盜寶者協會!亞拉裡特能從陵寢逃走又是托了誰的福?還不是盜寶者乾的好事!雖然肯定是受脅迫,但政治鬥爭中,沒有冤枉這個詞!協會現在和東城是綁在一根線上的螞蚱,所以……”紮姆卡特不耐煩地打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也不想這麼下去,所以推我們出去當替死鬼。反正我惡跡累累,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他都可以撇得一乾二淨;等級擺在那裡,他也好說是重視才派我去。法利恩羅塞更不是傻瓜,八成早料到這一手,將計就計用我們引開拉克西絲的注意,那邊就好安頓肥國王。”
“咳嗯,沒錯。”月滿意頷首。紮姆卡特啐道“真不明白你們人類的腦子乾嘛生得那麼複雜。”
“這哪叫複雜,我懷疑和楊陽他們的相遇也不是偶然。合格的政治家做事應該起碼有兩三層用意,你分析出來的還隻是一層。”
“啊——有完沒完?”紮姆卡特抱頭哀號。體恤情人,月決定到此為止“好吧,法利恩羅塞的意圖暫且不談,你是不是和楊陽簽定契約了?”
“呃…是。”紮姆卡特心下忐忑,一邊留意情人的動向,一邊試探地問,“月,你不會生氣對不對?”
“我想劈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麵有沒有東西。”
“喂喂,楊陽他們也是你的同伴,你能坐視他們被拉克西絲和羅蘭福斯當玩具耍著玩?”紮姆卡特也有點不快了。月沉靜地注視他“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原本是想暗中幫助他們,畢竟有個賀加斯在東城。”
血龍王如遭雷擊,第一次為自己的誓言後悔,緊緊抱住他,全身微微顫抖“月……”
“沒事,我會保護自己。”安撫地拍拍他,月沉吟道,“算了,我也想會會羅蘭福斯或法利恩羅塞。聽說帕西爾提斯在北城,應該不會碰上。然後我們就隱身幕後吧,幫他們凝聚可以對抗那兩個人的力量。”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這幫家夥還不知道自己的靠山有多大。”
“月……謝謝。”
“笨蛋。”
“咦!隻能陪我們到坎塔薩?”
聽到兩人的行程,楊陽大吃一驚,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紮姆卡特歉然道“對不起,不過我們以後還會見麵的。”月從現實角度勸慰“我們還有仇家在追殺,早點解決,一起旅行也比較安心。”
“算了,本來還沒指望能碰上呢。”希莉絲也加入開導的圈子。楊陽展顏一笑“嗯,能碰上就很有緣了。那我們何時出發?”
“看你們的意思。”
“就今天吧,反正也沒什麼事。”耶拉姆主張急行軍。昭霆立刻唱反調“討厭!陽逛過了,我們還沒有!昨天泡澡也隻泡到一半!”紮姆卡特激烈反對“要泡澡你們去泡好了,我絕對不去!”月徐徐綻開一抹笑“泡澡啊,好主意。”
“月~~~”
“我想去朝拜神殿。”在虔誠的南城長大的希莉絲發表意見,勾住楊陽的胳膊,“肖恩也陪我去。”
《呃……》肖恩不敢出來吱聲。莎莉耶抱住楊陽另一隻手臂,撒嬌道“不要,我不想去看那些傻傻的神像,楊陽陪我逛街,肖恩給你好了。”
“我怎麼把他拎出來啊!”何況這個死人還在躲她。
“我不管。”
眼看兩人拉著楊陽拔起河來,朱特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去,具體怎麼安排由耶拉姆決定。”少年清楚自己阻擋不了眾人的興頭,認命地道“先參拜,再逛街,最後泡澡。”
“耶——”
熱熱鬨鬨玩了一天,次日,增加了兩個成員的冒險隊繼續上路。紮姆卡特瞪著那輛豪華的四輪馬車“你們打哪兒弄來這個東西?”
耶拉姆和朱特忙著安撫莫名騷動的馬匹,沒空理會。女孩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隻有楊陽隨口答道“人家送的。”
“薩克,收斂你的龍氣。”月警告。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馬為什麼會驚嚇。
“哼。”紮姆卡特打開車門坐進去,順便附送一個鬼臉讓那些四足動物嚇得更厲害。眾人對他孩子氣的行為隻有搖頭歎息。但是在血龍王看來,他才是“屈尊降貴”。
結果,一路上馬匹都跑得戰戰兢兢,還腿軟了好幾次。因為紮姆卡特不耐煩地用腳打拍子,震動傳到它們身上。最後,月溫和地下達最後通牒“如果你不想我們騎著你的背飛過去,就給我安分點。”
“騎龍嗎?好耶!”昭霆和莎莉耶首先響應。希莉絲也躍躍欲試。紮姆卡特縮了縮“乾嘛啦,我又沒怎麼樣,是它們自己膽子小。”楊陽笑道“對了,你能夠變回龍身了,一定很高興吧?”
“嗯。”紮姆卡特眉飛色舞,隨即露出略帶複雜的神情,“不過……畢竟和那家夥相處了一千年,一時還不是很習慣。”
“紮姆卡特,你喜歡維烈嗎?”
“談不上喜歡吧,說不清的感覺。那家夥溫溫吞吞的,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但是卯起來比龍還可怕,也許是受到他父親的影響。”
希莉絲搓了搓臂膀“我們知道他的父親,好像是個瘋狂的人,他姑姑倒是很可愛。”楊陽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嗯嗯,基西莉亞又漂亮又可愛,有她在,維烈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吧。”
“是啊,她還可以碰到實物,幫維烈做做飯什麼的,不像某人。”希莉絲意有所指。本來專注聆聽的肖恩苦笑著蓋住臉,心想是該找個機會和情人談談了。
從約瑟裡到民俗小鎮艾基爾,隻有一天半的車程,但是需要渡河。在驛站脫手馬車,眾人背著各自的行李上船。水流寬廣平緩,行船平穩舒適。河水帶著上流的積雪山峰衝刷下來的砂石,呈現黯淡的墨綠色。兩岸依舊是樹林和田野交錯出現,漸漸靠近的山嶺色彩對比強烈。東側青翠欲滴,西側蒼涼死寂,顯然是礦脈所在。
進入山穀後,碼頭很快到了。一條還算平整的小徑在高大的樹乾間蜿蜒前行,上麵有很多足跡。穀裡寧靜得出奇,隻偶爾傳來幾聲岩隼的叫聲,淡而沁人的香氣縈繞鼻端。楊陽抬起頭,讚歎道“原來是杉木啊。聽說艾基爾的人偶都是用古代杉做的,質量好又清香,果然沒錯。”
“哼,那種無生命的傀儡,有什麼好的。”紮姆卡特不以為然。女孩們還沒反駁,一個陌生的童音響起“你這混蛋,瞧不起艾基爾的人偶,就滾出去!”
啪!沒等紮姆卡特反應過來,一個小身影就伴隨勁急的風聲墜下,將他壓倒在地。饒是有龍鱗保護,也被撞得一陣氣悶“臭小子!你是誰?”
“我不是臭小子!”抱著玩偶的女孩狼狽地從他身上爬起,故意留下幾個腳印,正要跳回地麵,火冒三丈的血龍王已反客為主,撈住她的辮子“臭丫頭,敢踩我,我非撕了你不可!”
“喂喂,紮姆卡特,彆和小孩子計較,太難看了。”楊陽掰開他的手,把他往後拖。希莉絲親切地道“你是艾基爾的村民嗎?幫我們帶路好不好?”
“哼!”女孩倔強地一甩頭,抱緊懷裡的木偶,眼睛依舊瞪著同樣氣呼呼的紮姆卡特,“你們瞧不起艾基爾的人偶,艾基爾也不歡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