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您一路順風。”工作人員例行性地招呼,冷不防對上一雙抬起的黑眸,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這雙眼,平靜得像一灘死水,卻在深處燃燒著兩簇冰焰,冷得懾人。
“謝謝。”楊陽露齒一笑,遞給他一枚金幣,“希望你的祝福會生效。”
工作人員呆呆目送她的背影,連高額的小費也忘了。剛剛那一笑,明豔奪目,徹底掩蓋眼裡的冷洌,卻透出一股莫名的淒厲,直揪人心。
一踏上市街,楊陽就一霎不霎地瞪視遠方高聳的建築群,眸光雪亮一如火烤過的刀鋒,臉上雖沒有明顯的表情,右手卻神經質地抓緊鬥篷。察覺她的意圖,菲尼克斯再也忍不住,用[心靈通訊]勸道《主人,回去吧!你一個人來做這種事,太危險了!》
楊陽收回視線,步履如常地往前走(放心,我有計劃。)
《有計劃也不行,你肯定會失敗的!白白賠上一條命!》
(小姆。)楊陽神色微沉,笑容相反的和藹,(我不想聽到任何詛咒的話。)菲尼克斯頸子一縮,不敢再吭聲。良久,才再接再勵地開口《那…那你至少捎個信回去,免得他們擔心。》
(不用。)
《但是他們遲早會追上來啊!》
由於盧內爾德競技場事件,東城全麵封鎖了通往中城的傳送法陣,所以楊陽是從北城的邊境都市雷南郡過來。不過,稍微有點追蹤經驗的人都能推算出她的行程。
楊陽冷笑了一聲,走向路旁一家怎麼看怎麼不正經的酒店。菲尼克斯這才發現她們已經離開鬨市區,來到和風化街相鄰的曖昧地帶。這裡龍蛇混雜,危機四伏。它連忙提高警惕,更加想不通主人在打什麼算盤。
推開活動擋風板,刺鼻的氣味撲鼻而來,混合了汗臭、酒精、煙草、迷幻藥和廉價香水的味道。楊陽眉頭也不皺一下,鎮定四顧,在這裡的客人無一是善類。身材魁梧,滿身刀疤和怪異刺青的傭兵;相貌猥瑣,眼底卻精光閃爍的情報販子;背負懸賞的罪犯和亡命者;失意的流浪漢;單純的醉鬼;角落還有幾個男人在戲弄一名女服務生,做出種種不雅的動作。換作平時,楊陽看到這種場麵就算不立馬掉頭逃跑,也會臉紅上半天,此刻卻跟沒事人一樣,徑自走到櫃台前。
“一杯紅酒。”
本來警惕生麵孔的人們看到這麼平靜的反應,都放下心來,回到各自的世界。酒保熟練地調了杯血腥瑪麗,端給太過年輕的客人。
酒非常烈,味道也算不上好,卻很切合楊陽現在的心情,一杯接著一杯灌,同時凝神細聽周圍人的談話,過濾有用的情報。
“最近大陸的情勢可真不太平,連魔族也冒出來了。”
“還是我們的王呢,這回就算各城起兵造反也不奇怪。哦,西城不會,他們都讓魔界宰相當官了。”
“搞不好血魔就是那個什麼宰相!”
…………
“喂,聽過沒,前天有條白銀龍在王宮上頭轉悠。”
“你醉翻了啊!說胡話也要個限度!”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見了!”
…………
“這次春之祭典真是亂七八糟,好在咱們這兒不錯,神殿出來灑花的妞兒個個漂亮。”
“聽說還有場禮拜,專門慶祝大人回來。”
“不是吧,我聽說是淨化啊,畢竟是從那種魔窟逃出來。不管怎麼說,宮裡那些家夥又有眼福了。”
“嘿嘿,我們也去偷看吧,說不定還能瞧見兩個。”
…………
有用無用的訊息在空氣裡傳遞,聽到最後一條,楊陽雙目一凝,浮起思量,手裡的酒杯呼應著抬起。見狀,菲尼克斯大急《主人,你不能再喝了!》若是在這種地方醉倒,那可如何是好!
(我沒事。)楊陽神智清醒地回應,她也知道自己喝得太多,早已超過平常的酒量,但絲毫沒有醉意,精神反而異常的亢奮,連帶思路也更為清晰。
這個情報可以利用,接下來……
香風撲麵,一個穿著妖豔暴露的女服務生坐進她懷裡,豐滿的臀部挑逗地蹭來蹭去,兩條光裸的藕臂纏上她的頸項,嬌滴滴地道“小哥,你酒量真好,有沒有興趣和我共度一夜啊?”
“喂,艾莉,你太過分了吧!看中誰不好,看中這小子!”不等楊陽回答,左近一名大漢跳起來粗吼。
“哼。”名叫艾莉的酒吧女郎做了個嫵媚的鬼臉,“誰理你啊。”欲擒故縱的手段高明至極,大漢非但沒有生氣,還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把矛頭對準楊陽,大踏步走來。
呼——熾熱的炎浪擦過他的耳旁,在對麵的牆壁撞出焦黑的圓形痕跡,店裡一時鴉雀無聲。
“滾。”收回戴著飛焰的右手,楊陽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扔給酒保修理費,順便付清酒錢。
不想被烤成焦碳的大漢悻悻然坐回,其他客人竊竊私語“是魔法師。”
“帥哥,你太帥了!”愣了片刻,艾莉以更熱情的姿態偎緊自己看上的肥羊,“今晚艾莉就任你處置了。”
“你叫艾莉?”楊陽露出人畜難擋的和煦笑靨,順勢摟住她的腰,“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儘管問,這是額外服務。”
看似親昵地靠近她的左耳,楊陽低聲道“盜賊公會的總部在哪裡?”
感到懷裡的嬌軀一顫,她知道她賭對了。
“討厭啦,人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艾莉一邊嬌笑,一邊無聲無息地將一把小刀貼著她的頸側。楊陽不緊不慢地道“放心,我沒有惡意,不然就不會通過這種途徑了。我是修斯的好朋友,你隻要跟他說‘索萊頓介紹的人’,他就會很高興地見我。”說著,掏出一隻裝滿金幣的錢袋——反正從國庫帶出來的錢有的是,足夠她揮霍。
有錢能使鬼推磨,瞥見袋口射出的金光,艾莉貪婪地紅了眼,再判斷了一下,收起錢袋跑了出去。
“喂,艾莉!”酒保錯愕。
“不用擔心,她替我辦事去了。”楊陽微笑安撫,彈出一枚銀幣,“再給我一杯紅酒。”
盜賊公會和印象中一樣,外觀破舊,而內部裝潢華麗,守衛森嚴。儘管以楊陽的修為還感覺不出高手的吐息,但是她肯定牆壁後麵有人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老天!真的是你!”
從內室走出的瘦長男子驚訝地注視她,暗暗打手勢要戒備的人退下。
“你認得我?”楊陽挑了挑眉。修斯明朗地笑了“索萊頓在信上提過你好幾次,黑發黑眼,長得像男孩子——我們彆杵著,快坐。”
楊陽依言坐下,幾乎在同時,侍者送來茶點,又踏著輕柔的腳步退出大廳。
“修斯先生,不瞞你說,我是有求而來,不知你聽說了神官的事嗎?”語尾,楊陽禮貌的笑容微微扭曲。光是說到神官的名字,她就感到針刺般的痛苦。
“我聽說了。”修斯神情一黯,“我們都很難過,這真是一件不幸的意外。”
“不是意外!”楊陽提高嗓門,隨即深吸一口氣平複沸騰的情感,以平板的語調道,“這是人為的事故,而且真凶我知道。”修斯的瞳仁劇烈收縮,頓了頓,才道“老實說,這件事確實有很多疑點。單憑索萊頓的本事,我就不相信他會死在區區魔獸手上。但是現場處理得太乾淨,根本找不到線索,而現在你說你知道真凶?”
“是的。神官臨死前,曾寫過一封求助信給拉克西絲陛下,上麵明明白白寫著真凶的名字。這封信我沒帶在身邊,但我以人格擔保,我說的全部是事實!”
“那你……想怎麼樣呢?”比起友人死亡的真相,眼前的少女更令修斯震撼。她就像一把被烈火煆冶過的刀子,全身都散發出逼人的銳氣。
楊陽沒有回答,隻道“聽說,盜賊公會不但善於偷竊和開鎖,偽造工夫也是一絕。”修斯有些迷惑地應道“是。”
“我想請你幫我假造祭司的身份,讓我能夠混進後天的禮拜。”
“不行!”立刻明白真凶是誰,以及對方的打算,修斯激烈搖頭,“這太無謀了!我決不同意!”楊陽眯了下眼,徐徐彎起唇角“哦?那麼修斯先生是忍心朋友含冤枉死,也要獨善其身了?”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修斯隻得軟化態度“不是,我不是……”
“不是就幫我!我不是要你去殺羅蘭福斯,隻要你給我個機會就行了!”
“楊陽,你冷靜點。哪怕你成功混進去,也接近不了目標。”
如他所願,黑發少女表麵上的確冷靜下來,眼裡的光芒卻越發冷厲“我有辦法從遠處狙擊,你不用擔心。”遭受無妄之災的盜賊忍不住歎氣“那狙擊以後呢?楊陽,你在玩命。”
“……”
“回去吧,以你的身份,就算不做這種危險的事,也是有希望打倒東城的,何必冒險呢?”
楊陽哼笑,“如果這次不成功,我自會回去,全力協助中城。但是不親自暗殺一次,我晚上睡覺也睡不安穩——修斯先生,不要再推辭了,你幫我,不是對不起神官;相反,你不幫我,我會自己想辦法衝進東城的王宮,到時,你才是真的對不起你死去的朋友!”
修斯不得不讚歎她的聰明,也不得不屈服於她的威脅。
“還有——”楊陽綻開燦爛卻讓人背脊生寒的笑容,拿起桌上的茶杯,將裡麵的液體倒在地上,“不要妄圖放倒我,把我打包扔回中城;或者聯絡那邊,叫他們來捉我。也許我會不小心著了你的道,但我發誓,我會回報這筆帳,不計一切代價踏平整個盜賊公會!”
一聲歎息,是無奈,也是妥協。
“好吧,我會幫你。”
住進修斯安排的旅館,楊陽了無睡意地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基裡亞斯之弓,黑眸晦暗一如墨色的弓身,毫無生氣,也毫無光彩。
在她離開村子的一刻,這把弓就徹底變黑了,象征了她的心境。
如今的她,隻為複仇而活著。
沒有打磨箭頭,因為箭並不像弓,可以隨叫隨到。反正用基裡亞斯本身的靈力凝成的箭威力更大,射程更遠。
調整弓弦,試了會兒手感,她放下長弓,一一拿出包裡的高級法器,反複思量,準備做最大程度的利用。然後仔細地貼上防止偵測的咒符,塞回附有相同法術的背包。
一切就緒後,她抱著神兵鑽進被窩,隻是坐著,任滿溢的苦水淹沒自己。
半晌,她睜開眼,看向窗外的夜空,在心裡起誓
神官,不是我為你報仇,就是我到你身邊去。
“這是王宮的平麵圖和警備配置,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太棒了!”楊陽欣喜地接過精密的圖表,凝神記憶每一條線路。看到她這個樣子,修斯明白再勸也沒用,暗暗歎氣,道“你要注意,這是老的資料,禮拜那天一定會加派人手,這就不是我能得知的了。”既然勸不了,他隻好儘力幫助。
楊陽抬頭看了他一眼,眸光雪亮“無妨,應該隻有禮拜堂附近會加強守衛,臨時做大的變更並無好處。”
“也是,那你要小心。”修斯叮囑,拿出一封敲有精美印章的信,“這是你今後的身份,維倫絲大祭司的遠房表親索蘭妮菲爾科特。神殿的出入非常嚴格,雖然是緊急招人,也是選擇和內部有關係的人。待會兒我給你一疊資料,你要統統記下來。”
“嗯。”楊陽漫應,注意力回到地圖上。
“但是,以實習祭司的身份,最多隻能在王宮門口列隊,你有什麼打算?”
“很簡單,麻煩你偷走一樣重要的聖物,由我送去。”
這個想法和修斯不謀而合,不禁佩服她思路的敏捷“看來你一個人也沒問題了,願眾神保佑你。還有一件事,索蘭妮是藍眼睛,你要用鏡片偽裝。”
“我有幻相星石。”楊陽抬起左手,一隻式樣古樸的手環發出璀璨的銀芒,“這玩意兒不會被魔法偵測發現,不是嗎?”
不同於帕西斯連擬態術的效果也能達到的幻象手鐲,幻相星石隻能做細微的外形改變,卻有另一個優點——隱蔽。
修斯啞然了一陣“你怎麼會有這麼高段的法器?”星石應該是隻有王室才能開采的礦物,難道說……
我還不止這一件呢。楊陽心道,合上地圖“我記完了,資料拿來吧。”修斯再次化為石像。
楊陽的記憶力並不好,過去學習魔法,總要抄寫十來遍才能勉強記住咒語。但此刻,她隻需過目就能牢牢記在腦海裡,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象從離開村子起,她的身體就起了某種異變。
沉吟了一會兒,楊陽搖搖頭甩去無用的煩惱。對現在的她而言,複仇才是最緊要的。
所有的法器早上就貼身裝備好,楊陽穿上長裙,打扮成良家婦女的模樣,背著簡單的行囊上路。
“不要動我的東西。”
她隻留下一句話,一雙碧藍的眼眸沉靜如冬日的海,隻有在最深處湧動著足以把人吞沒的危險。修斯不由自主地答應,懷著真誠的祝願目送她離去。
以毫無破綻的介紹信通過守衛一關,她的“遠房親戚”維倫絲大祭司,一位和藹的老婦人也沒有問很多問題,反而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詢問她旅途是否順利。楊陽警惕地回答,完全沒想到自己溫雅寧靜的氣質讓老人極有好感。
“安亞,帶索蘭妮下去洗澡換衣服。”
一個容貌俏麗的見習生應聲而出,蹦蹦跳跳地拉著她跑出大殿,來到附有浴室的客房。謝絕了安亞的幫忙,楊陽隻是粗粗擦了擦身,反正她昨晚已經洗過澡了,戴著法器也不方便浸水。
實習祭司的服飾介於長袍和裙子之間,高領、束腰、下擺長及小腿、配上高根皮靴,整體式樣簡約又不失美感。用頭罩和銅環固定黑色的長假發,楊陽走出浴室。
“哇!真好看!”安亞毫無城府地拍手,小臉上是滿滿的真心讚歎,“你穿這件衣服比我適合呢!”
“你是祭司?”眼前的少女讓楊陽想起同樣活潑的表妹,不由得主動攀談。轉念一想,為了計劃,打好人際關係也是必要的,於是稍稍降低戒心,思索適當的應對。
“嘿嘿,本來是,可是因為貪玩犯錯,又被刷下來了。”
“這麼年輕就當祭司,你成績一定很不錯吧?”
“不是啦,是我資曆長,我五歲就進神殿了。”說到這裡,安亞急忙補充,“不要氣餒,後進的人好好表現,也是有機會出頭的!”楊陽回以微笑“嗯。”安亞呆呆看著她的笑靨,衝口道“索蘭妮,你笑起來真好看,難怪大祭司一見你就喜歡到心坎裡。”楊陽一怔“她喜歡我?”
“哈哈,你還沒感覺出來?真遲鈍——來,我帶你熟悉環境。”
楊陽求之不得,任她把自己拉走。一路上安亞都嘰嘰喳喳,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小麻雀。兩人穿過中庭走進林蔭深處時,另一隊人馬沿著碎石小徑走向大殿。
“咦!”
“怎麼了,星華?”為首容姿絕麗的藍發女子停下腳步,關懷地問道。
“啊,沒…沒事。”雪族少女回過神,臉上浮起紅暈,宛如白雪消融,襯得清豔的麗顏更為絕俗,“我看錯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那個人是男的。
魔導團團長艾露貝爾西砝優美地側了側頸子,沒有追問,隻道“累了吧,等把這件事辦完,我們就可以回宮了。或者你先去考試?”星華朝她投以尊敬的目光“不,我陪著您。”
“彆老是您啊您地叫,我們都是族長。”
“這個…這是大家硬封我的。”
“嗬嗬,我倒覺得她們很有眼光。”艾露貝爾擺擺手,“彆再客氣了,待會兒你對大人也是一副下對上的態度,他一定會生氣,怪我教壞你。”星華露出懷念之情“不知羅蘭城主還記得我嗎?”
“肯定記得啦,男人決不會忘記美女。”
“哈哈哈……”
兩人笑著走上台階,然後很有默契地收起輕慢之色,鄭重回應眾祭司的行禮。
“今年又麻煩您了,艾露貝爾團長。”維倫絲手捧一隻墊著天鵝絨底座的銀托盤。艾露貝爾則將一個裝有純淨溶液的水晶瓶小心地放在上麵,笑道“哪裡,舉手之勞。”
每次大型儀式所用的聖水,都由水族族長負責從極東海取得。然而虔誠的聖職者們不知道,羅蘭早嫌這一套多餘,叫部下隨便裝點噴水池裡的水,再灑把鹽了事。
供完“聖水”,維倫絲轉頭看著星華“這位是——”
“我是星華明,魔導團的成員。”雪族少女自我介紹,比起族長的身份,還是這個位子更讓她感覺自在。
“啊,我聽過你,就是那位有[霜華]的美譽,年紀輕輕就考上三葉草的天才?”
“不不,我正要去考。”
“以星華的實力,絕對沒問題。”艾露貝爾幫友人說話,隨即例行性地問道,“大祭司,今年的新人裡有什麼人才嗎?”
“人才是不少,但都不算拔尖。”維倫絲遺憾地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一個人,“哦,有個孩子很不錯,我很看好她,可惜她不是我們神殿的,隻是臨時來幫傭。”艾露貝爾綻開水族特有的溫柔笑容“那也無妨啊,您中意她,就把她留下好了。”
“我也是這麼打算。事實上,我還想讓她見見大世麵,帶她參加明天的禮拜。”
“這……”艾露貝爾有些猶豫,“您的眼光我是信得過,不過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在外圍還無所謂,要近距離觀禮或參與儀式,就必須有十年以上的資曆才行。”維倫絲嗬嗬笑道“您也說信得過我的眼光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是我倚老賣老,活了幾十年,我什麼人都見過了。聰明的多半沒耐性,有耐性的多半資質魯鈍。而那孩子模樣聰明,舉止又穩重,真是難得的人才。最重要的,她眼睛裡有種力量,有種韌勁。這種眼神,我在老資格的祭司身上都很少見到。她是個意誌堅定的人,好好栽培,假以時日一定會成大器。”
“聽您說得這麼好,我也想見見她了。”艾露貝爾釋然一笑,爽快地同意,“好吧,我會叫守衛通融。不過禮拜堂還是不能進去,您讓她參加巡禮吧。”
“沒問題,這樣就很好了。”
還沒離開水神神殿,兩人就撞見特地來迎接的大神官一行。
“艾露貝爾,好久不見了。”法利恩恭謹地行禮,儘管外表年齡相近,他卻是對方看著長大的,對這位溫婉的水族族長,有一種對姐姐的感情。
“是啊,自新年以後就沒見過了。你好象有長高一點哦。”艾露貝爾好不容易克製住摸頭的習慣,改為拍肩,“和艾德娜之間相處得好嗎?”法利恩汗顏“這個嘛,馬馬乎乎啦。”
“嘻嘻,我知道她脾氣壞,你是男人,要多多容忍。”
“艾露貝爾,不是我說,你們的性格為什麼差那麼多?她就一定沒感染到你的溫柔?”法利恩快被情人逼瘋了,以往讓他無往不利的臉蛋對那個女軍人一點用處也沒有,采取高壓態度,每每被更激烈地頂回來,炸得兩人都瘡痍滿目,體無完膚。
“你啊,才是半點沒感染到大人的包容。”說得上火,艾露貝爾捏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扯,“大男子主義!”發覺口頭占不到上風,又為了不繼續出醜,法利恩理智地轉移矛頭“啊,星華小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星華正看笑話看得有趣,掩嘴笑道。
“大人聽到你來,非常高興,正在花廳等你呢,請隨我來。”
正如大神官所言,東城城主等在花香繚繞的庭園裡。不過當眾人走近時,他正在看奏折,對此沒有人生氣,也沒有人意外。
“艾露貝爾,星華小姐。”聽見腳步聲,羅蘭抬起頭,一視同仁地行注目禮。
“羅蘭,你還是這麼抓緊時間。”艾露貝爾調侃,態度自然而平等。見狀,星華也放鬆了心情,朝他點點頭。羅蘭歎氣“彆說抓緊時間了,我恨不得分出十個我來——你和克萊德爾也很辛苦吧,最近上界的情況怎麼樣?”
“一切平安。其實國務尚書閣下一個人就處理得了,我隻負責一些細枝末節的工作。”
“那就好,我可能要再過兩個月才能搬回上界。”結束了公事,羅蘭把視線轉向雪族少女,“星華小姐,半年不見,你氣色好很多。”
“是,這裡很好,大家也對我們非常友善。”星華簡單的回答卻包含了最誠摯的謝意。羅蘭回以清朗的淺笑“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你們住不慣——對了,怎麼就你一個人?不叫大家一起下來玩?”
“這個…其實,我今天來是辭行的。”
“辭行?”衝口而出的是法利恩。見星華一臉局促,羅蘭適時微笑安撫“沒關係,伊維爾倫歡迎所有的異族,但不限製你們的進出。如果你另外找到合適的安居地,隨時可以搬走。”星華慌忙搖手“不是的,我不是不回來了,是想請假一段時間,出去找人。”
“找人?”羅蘭一愣,“那我可以幫忙啊,總比你人海茫茫地找容易。”艾露貝爾用手肘頂了他一下“你真遲鈍耶!她是去找心上人,你這無關者插什麼手!”羅蘭曖昧地拖長音“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星華鬨了個大紅臉,窘得手也沒地方放。不忍她難堪,羅蘭笑道“是你的同族?”
“不,他是人類,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類。”星華浮起愛戀的笑意,“從前我認為自己配不上他,不敢說出自己的心意,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勇氣向他告白。”
羅蘭以全新的眼光注視這個少女,初次見麵時,她剛強又透出掩不住的自卑。而如今,不堪的過去都被充滿希望的未來抹去,整個人煥發出自信的光彩。
“祝你成功。”
當晚,終於擺脫某個饒舌女的楊陽被大祭司叫進祈禱室,告知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讓我參加明天的禮拜?”
“對,我跟艾露貝爾團長說過了,破例讓你參加,負責巡禮和灑聖水。具體怎麼做,明天你看其他人吧,很簡單的。這是我特地為你爭取來的機會,你要好好表現。”
“是,謝謝您,大祭司。”楊陽由衷感謝——這樣她的計劃會更順利。然而歡喜之情一過,她又警覺起來維倫絲這麼提拔她,真的隻是因為欣賞嗎?
“唉,叫我表嬸吧。我隻見過你父親一次,對他沒什麼印象了,但是你母親的為人我聽過不少,溫柔又懂事理,難怪會教出你這麼知書達禮的女兒。”維倫絲慈祥的臉龐漾著懷念和發自肺腑的疼愛,“索蘭妮,我真心希望你能留下來,繼承我的位子,你這兩天考慮一下。”楊陽不禁為自己的多疑愧疚,深深低下頭“是。”
突然,一股冰冷的戰栗劃過她的背脊這些人會怎麼樣?
真正的索蘭妮,她的親人,維倫絲,安亞,還有那個艾露貝爾團長,難道不會因為她的緣故被牽連下獄,甚至處死嗎?
寬大袖口下的手緊緊握起,用力到幾乎滴出血來。
已經無法回頭了,她也不願意回頭,哪怕死後會下地獄,她也要為神官報仇雪恨!
水神祭的當日,淨之月的最後一天,陽光明媚,天氣晴朗。
楊陽身穿正式的祭司禮袍,站在紅毯的一側。往左邊看去,是一幢恢弘壯麗的宮殿。敞開的雕花巨門直達禮拜堂,更高階的聖職者們在那裡列隊等候;黑曜石砌成的祭壇上擺放著聖水,之後是姿態柔美的水神塑像;從彩拚玻璃灑下的陽光為她披上神秘高貴的外衣。
往右側看,是整整齊齊走來的儀仗隊成員,然後是衣著筆挺的眾臣,簇擁著這次祭典的主角。
羅蘭福斯!一眼就認出人群裡最耀眼的人,楊陽握緊拳頭,險些控製不住,喚回她理智的是一陣悠揚的風琴聲。學著周圍人的樣子,她跪拜下去。
殺氣?羅蘭敏銳地察覺異樣,四下搜尋,卻不見有埋伏的跡象,那是在場的成員當中了?
但那氣息一閃即隱,不及分辨方位,粗看也沒人有破綻,他隻好對副官提點了一聲,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要廢除跪拜禮,還有人事管理也必須加強。一邊盤算,金發青年一邊走過暗殺者的身前。
輕柔的腳步聲像踏在楊陽的心頭,比雷擊更猛烈,比巨石更沉重。她冷靜地吐納,將感情抽離出來,放鬆身體,擺出最自然的姿勢。
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這個距離是可以讓他一箭斃命,但在她出聲召喚基裡亞斯之前,侍從就會將她亂刃分屍。稍有異動,也是相同的下場。
於是,她等待。
“走了,索蘭妮。”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有些聒噪的女聲打斷了她的出神。楊陽一凜,虛脫地站起,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你沒事吧?”安亞看出她的不對勁,麵露關懷,“累了嗎?再忍一忍,灑完聖水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我沒事。”楊陽回以微笑,眼底精光一閃,“整個宮裡都要灑嗎?”
“是啊,老實說滿累的,不過我們可以慢慢走,偷偷歇歇腳。”安亞小聲建議,被年長的同伴敲暴栗“不許教壞索蘭妮!”
慢慢走……楊陽狀似無意地拉了拉袖管,那裡,藏著一袋星塵粉。
和戰場上常用的脂水一樣,這種名字好聽的魔法礦物有強烈的引爆功能,雖然少量效果不大,但是引起混亂再合適不過。
可惜沒有找到以細微的動作就能發動的戒針之類,不然剛才就可以叫羅蘭福斯去見冥王。
戴正頭罩,楊陽準備大乾一場。
“索蘭妮,我一直想說,你舉止好優雅,是不是受過貴族的教育?”
灑得差不多時,小麻雀安亞又來搭話。
“貴族?”楊陽微微皺眉,隨即明白是前段時間的惡補留下的後遺症,“沒有。”
一想起這件事,友人們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現昭霆、耶拉姆、希莉絲、肖恩、莎莉耶、諾因……他們現在怎麼樣?會有多擔心她?
停止!楊陽咬牙截斷回憶,硬把思路轉回現實她現在隻能想報仇的事!成功就在眼前了!
漫不經心地應付安亞,趁她被前輩叫去訓話的空擋,楊陽全力發動幻相星石的力量——反正她也用不著掩飾了——留下一個虛影,悄無聲息地離去。
[精靈之靴],賦予她與風比肩的速度和近乎無聲的輕捷。
將最後一點星塵粉均勻地塗抹在一把色澤豔麗的匕首上,楊陽徐徐插回劍鞘。這是導引裝置[迷火石的咒刀]。能夠活化一定範圍內的火元素,給予先前灑下的星塵粉爆炸的動能。
[凶毒翡翠],相當於死靈魔法[虛弱]的煉金術禁器,觸媒鐵,會選擇性地擊潰所有守衛,大規模掃蕩的最佳幫手。
[穹光之戒],聖職者的克星,能吸收一切神術攻擊,並反饋回去。
[薩爾滿之眼],物理係高段法器,發動時以使用者為中心,扭曲方圓十米的力場,即免除了弓箭手的威脅,反向則不受影響。
[黑沼],僅次於引核的解離係道具,一小塊就能把一大片地變成沼澤,扔在救火的道路上再適合不過。
最後,能自動張開防禦壁的古羅特護符和可以抵擋三次物理攻擊的龍牙項鏈是她的防身物品。不過,不是為逃命準備,而是為了確保她在手刃仇人前能生存下來。
她根本就不打算活了。
這些僅次於神器的裝備,以普通人的精神力一樣也發動不了,所以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代替不足的精神力。一刀一刀,在左腕刻下轉化的血印。
即使如此,可能也支撐不到半小時。
不成功,即成仁。
前置工作完畢,楊陽一把扯下頭罩——她現在已經不需要這個礙事的東西,再割下長長的裙擺隨手一拋,左手扣著三枚黑沼,朝原路飛奔。
她身處的是一座非常偏僻的花園,全力跑到禮拜堂大概要五分鐘的時間,中間不能有絲毫停頓。然而才跑出幾步,她迎麵撞上一個人。
“啊,對不起。”來人被撞得跌倒在地,驚嚇地拍胸。楊陽下意識地舉起戴著飛焰的右手,第一反應是滅口。
隻是,不管複仇心再怎麼強烈,麵對一個無辜的路人,過去又從未殺過人的楊陽還是猶豫了一下。這一遲疑,讓對方認出她的臉“陽!”
晴天霹靂。楊陽睜大眼,當場石化,聲音也乾澀得像黏土板“星……華?”
“真的是你!”雪族少女欣喜若狂,隨即露出又吃驚又好笑的表情,“你怎麼這副打扮啊?好奇怪。”
“……”深呼吸兩次,楊陽總算稍微鎮定下來,“你為什麼在這裡?”星華一呆,終於隱隱察覺異常“我為什麼在這裡?是你要我來這裡的啊!說伊維爾倫是唯一保障異族權利的城市,當初也是你和昭霆她們一起為我送行——陽,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亂了!全亂了!楊陽一手扶著額頭,大腦有瞬間的停擺,堅定的意誌也微微動搖。但隻過了兩秒,她的神情就恢複了冷硬“星華,如果你還看在我們以前的交情份上,就趕快走吧,離開王宮!”語畢,飛快地掠過她,轉眼就消失在樹叢後麵。星華愣了半晌,聽到遠處響起接連的爆炸聲,黑煙滾滾,直衝藍天,蒼青色的眸子頓時浮起震驚和醒悟。
怎麼會?怎麼會!
“陽……”嘶啞地呼喚遠去的戀人,星華滿心不解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事發時,羅蘭是禮拜堂裡唯一鎮靜的人。
“大人,彆出去!”緊接著是事前有備的艾德娜,對驚慌失措的聖職者揮了揮手,“快布結界!有武器的跟我來!”
“不行!你留在這裡!”法利恩搶上一步,“你是大人的隨侍武官,必須待在他身邊!我指揮大家,滅火由魔法師來也比較方便!”雖然不爽,艾德娜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安排更妥當。
“小心點。”擦肩而過時,兩人異口同聲地道。
“不要膩膩歪歪了。”斜睨這兩個又一齊漲紅臉的部下,羅蘭慢條斯理地踱下祭壇,“敵人的目標是我,繼續待在這裡隻會成為一個巨大的靶子,全體出去。三分之一的法師去滅火,三分之一找刺客,剩下的張結界。艾德娜帶一半人,協助各地恢複秩序,安撫外頭的民眾。”敵人不可能混進大批刺客,這點人夠了,多了結界也會不牢固。
你才是有點緊張感好不好!法利恩和艾德娜瞪他,然後無奈地依令行事。
這種時刻,在場沒有人會蠢得勸說主君留下或單獨逃走。一出禮拜堂,訓練有素的法師們立刻分成三批,一批由大神官帶領前往災難現場;一批守在內圈幫每個人加防禦,再用偵測魔法;外圍則負責大範圍的結界術。侍衛們握緊武器,嚴陣以待。
奇怪,剛剛的爆炸,間隔太短了,像同時引爆的,再有默契的刺客也不可能把握得這麼準。羅蘭凝神回憶每一個小細節,總覺得有點不祥的預感。以往被刺客狙擊時,他從來沒有這種焦躁感。
是哪個關鍵漏了呢?還是這次來的是厲害的對手?
就在羅蘭沉入內心世界的時候,王宮守備隊長又帶領一隊人馬趕到。然而,沒等這群補充戰力發揮作用,異變突起。
鏘啷啷!武器相繼落地,接著是包裹著盔甲的人體。有幾個不甘心的士兵掙紮著想爬起來,還是抵抗不住法術的侵蝕,委頓於地。
“是虛弱!”一個反應快的法師喊道,“來人是死靈法師!”
“未必,也可能是法器。”他的同僚糾正,“沒看到我們都沒事嗎?我推測是通過觸媒生效的詛咒類道具,威力達到十段。”結果兩人爭辯起來,羅蘭看得全身無力“我說……有時間討論不如快施法解決吧。”他的佩劍是[水玉]所造,不受凶毒翡翠影響。幾個裝備高級的侍從也幸免於難。
“大人,這不是普通的詛咒。”維倫絲神色陰鬱,“我們的結界也有淨化的效果,可是他們……所以應該是法器,而且是相當高段的!”
“高段法器……”羅蘭若有所思,驀地,左近響起一聲大叫“看!”
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隻見熊熊烈火中跑出一抹白影,手上卻突兀地拿著把漆黑的長弓,身後箭如飛蝗,卻像被看不見的手撥開一般,歪七扭八地掉在遠處。
“那是——”冰藍色的眼眸睜到最大,溢滿了錯愕,“楊小姐!?”
“羅蘭福斯。”
楊陽回以豔麗的微笑,在蒼白的臉色映襯下,更顯淒厲,“久違了。”
“你為什麼……”羅蘭的聲音被守備隊長的喝令打斷“彆發呆!快攻擊!”法師們如夢初醒,紛紛吟唱簡短的咒文;聖職者們速度更快,除了驚訝不在羅蘭之下的大祭司,都選擇了費時最短威力卻不弱的[光輝之箭]。
“等等!”瞥見對方手上的弓,羅蘭驚覺有計,大聲勸阻,卻遲了一步,數以百計的光箭砸在半圓形的防壁上,停頓片刻,一律掉頭折返。而五顏六色的法術攻擊同樣在一道淺藍色的光幕前敗下陣來。
轟隆隆!結界被光箭炸得劇烈搖晃,原本亮瑩瑩的顏色變成了接近透明的淡白。
岌岌可危。
黑發少女不失時機地舉起基裡亞斯之弓,黑色的弓身發出駭人的鳴動,宛如冥神的喪鐘,拉緊無形之弦的動作卻是那樣優美,像樂手彈動心愛的豎琴,然而演奏出的是死亡的音樂。
火紅的光芒抹去了一切顏色,占據了所有人的視野。
羅蘭曾對蠻族統帥射出舉世震驚的一箭——風係禁咒[芙洛的狂嘯],而此刻心中的恨意不亞於他的楊陽,用同等級的神弓射出的,自然也是不相上下的禁咒[聖炎之裁決]。
“不要啊——”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叫聲,一個纖細的身影插進場內,雙臂展開擋在羅蘭麵前,卻連被保護的當事人也沒看清她是誰。
紅蓮遍天。
赤焰橫向鋪展,水平麵上的建築都以摧枯拉朽之姿坍塌,化為飛灰,人更是當場汽化。而縱向劃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尖銳的爆音重疊著巨響,及時回過神的法師們拚命張開防壁,險險擋住索命的光箭,卻怎麼也抵消不了那瘋狂的殺意,隻能勉勉強強讓它停住,展開曆時不會長久,注定失敗的拉鋸戰。
“大人,快逃啊!”聲嘶力竭的大吼透出絕望。
羅蘭沒有動彈,楊陽也沒有,愣愣看著位於他們中間的人。和那些連痕跡都沒留下的犧牲者不同,星華的屍體還完好地保留著,由高溫凝聚的箭枝隻在她胸口鑽出一個小孔,卻帶走了她全部的生命。
砰!長弓落地,楊陽以顫抖的手抱住頭,吐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啊、啊……”而羅蘭拔出龍眠,瞄準箭頭一劍劈下,空氣中裂開奇妙的黑色裂痕,吞噬了那威力巨大的光箭。如獲大赦的法師們癱軟下來,大口喘息,甚至沒有力氣去想主君怎麼會有能耐摧毀這樣的攻擊。
抱住倒下的雪族少女,一雙大睜的青瞳映入眼簾,靜止著女孩最後的心情心痛、震驚、不解、迷惑……還有最深刻的——愛。
[她是去找心上人,你這無關者插什麼手!]
[不,他是人類,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類。]
不久之前的對話閃過腦海,羅蘭恍然大悟,抬起頭,與一雙混亂的黑眸遙遙相對。
“她愛你。”
隻是平白的敘述,傳達死者來不及說出口的心意。
卻讓楊陽當場崩潰。
“啊啊啊——”踉蹌後退,剛剛一如索魂羅刹的少女此刻卻無助得像個迷路的孩子,“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她殺了星華!為什麼會是星華!?她隻是想殺羅蘭福斯啊!
“主人!”
一直在附近待命的火鳳凰終是放心不下,趕來一探,正好瞧見這一幕,不假思索地抄起她的身子,馱著飛離。
“菲烈冰。”將懷裡的少女交給上前的侍衛,羅蘭喚出契約的神兵,扣弦射箭,冰藍的光束正中菲尼克斯的肋下,隻聽得一聲清唳,靈獸搖搖晃晃飛出一段距離,墜落在一棟建築物的屋頂上。
“追!不要讓她逃掉!”
已經沒得選擇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他不想死,就隻有殺了她。
楊陽被一連串震動驚醒。
摔在冰冷的石板上,她滾了幾圈,嗆咳著支起上身,雙眼因驚駭而睜大。
“小姆!”
原本華美的羽翼失去了光澤,又被泉湧而出的鮮血浸得濕透,委頓於地的火鳳凰模樣十分淒慘狼狽,虛弱的聲音滿含歉疚和不舍“對不起,主人,我……撐不住了。”話音剛落,巨大的身形急速縮小,蒙上暗沉的灰色,最後凝結成一顆小小的石卵。
“小姆!?”不知道它這個樣子算安好還是糟糕,楊陽十分擔憂,但也無計可施,隻能捧著石卵,惶惑地凝視。
唯一的逃生工具沒了,她並不覺得害怕,反正她本來沒抱著生存的指望,可是……
想起剛才的情景,楊陽一手蓋住臉,從指縫裡流瀉出接近嗚咽的抽氣。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是星華死在她的箭下!?
當時打暈她就好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她拖出自責和懊悔的深淵,反射性地跳起來,看清來人,先前熄滅的火焰又熊熊燃燒起來。
“羅蘭福斯!”
伊維爾倫城主沉著地站在她麵前,右手持弓。身後的隨從都臭著臉,顯然不讚同主君親自追敵。
“看你的樣子,是把星華這筆帳也記在我頭上了。”羅蘭淡淡地道,“也罷,你我之間終究要做個了解,不然相同的事會再次發生。”
“星華呢?星華怎麼樣了?”
藍眸動搖了一下,拉弦的手也停頓了一瞬“我會將她安葬,你放心。”
楊陽鬆了口氣,將石卵放進口袋,平靜地迎接那泛著死亡寒氣的冰白箭頭。
沒什麼好怨的,這是失敗者當然的下場。
她隻遺憾……不能為神官報仇。
一箭穿心。
被貫穿的身體因為慣性向後飛起,越過以花架搭出的欄杆,直直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