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們連死在你手上的價值也沒有,交給我就行。”說著,楊陽把死了的掩埋,活的拖去附近的城鎮領賞,才發現地牢都住滿了,之後就直接宰掉了事。
她不怕觸犯法律,貝姆特早就明智地宣布踏進卡薩蘭的隱捷敏亞人必須遵守當地的法令,罪有應得的他一概不理會。這有效地約束了軍隊和大部分傭兵,但亡命之徒和不法分子還是多如蝗蟲。
楊陽去過西城,對這個城市的人民有一定的了解。他們擁有爽朗豁達、自信堅強的好品質。也有根深蒂固的民族劣根性,就是罪行的合理化。因為沒飯吃而搶還算不得已,可是他們漸漸從怨恨中滋生出仇視情結,認為自己的行為是正當的,搶奪是對命運的抗爭,是那些幸福的人應得的報應,這就不可饒恕了。就像席恩個人的不幸不能成為他作惡的理由一樣。
同樣的,楊陽也不認為把私仇帶進戰爭,牽連旁人的行為是正確的。她和席恩的共同點,大概就是他們都直麵自己的罪孽,然後頂著罪前進吧。
殺人的覺悟,在她決心為神官複仇的那一刻起就下了。
雖然她還是不希望朋友們因為她的自私受到任何傷害。
環抱著懷裡的少女,清晰地感到她紛繁複雜的思緒和由此而生的情感,史列蘭垂下眼,黑琉璃似的眸子劃過沉重的黯痕,默默甩了甩韁繩,什麼也沒透露。
比那個夢更早的未來,和他們當中某些人的死。
滿願師和暗黑神的到來得到守城士兵的熱烈歡呼。慰問了兩聲,楊陽謝絕馬車,特地從商業區繞回城主府。這裡的市容還算好,酒館喧鬨歸喧鬨,卻沒有打鬥聲,小巷裡也沒有棄屍,排水道很乾淨。工坊日夜不停地作業,製作精良的皮革、堅固耐用的鎧甲、各種犀利的刀劍、車輪和馬蹄鐵;相關的副業也蓬勃發展,配套的腰帶、手套、鬥篷、亞麻襯衫和武器的皮鞘一件件趕製出來;商人們販賣從民間收購來的麵粉、穀物、乾肉、布匹、毯子、罐裝的果醬和蜂蜜;集市裡還可以看見戰爭的另一個縮影——難民。一部分是莉莉安娜帶來的,還有很多來自遭到戰火燎燒的南部林地。
楊陽瞥見一個衣裳單薄的少女縮在街角,手裡挎著籃子,裡麵傳出麵包的香氣,顯然是要賣的,但她紅著臉的模樣實在不像會做生意的老手,當下憐意大起,問身後的人“史列蘭,吃點東西好嗎?”
暗黑神理解地點點頭。於是黑發少女走上前,掏出一枚銀幣,掛著親切的笑容柔聲道“全部買下,夠嗎?”
“太…太多了。”對從天而降的大客戶,少女又驚喜又惶恐。
“沒關係,找不出就給媽媽收起來做嫁妝吧。”楊陽幫她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攏好,溫柔的舉動令少女滿麵飛紅,不確定地偷瞄她,猜測她是男是女。留著長發,柔和的輪廓像女的,可是那獨特的中性氣質,利落的弓箭手裝束又像個俊俏的少年。
“那個,謝謝你,先生。”最後,她決定照著期待試探。
“不客氣。”被誤會慣了的某人隨口笑應,還關照了一聲,“路上小心哦,錢收好。”渾然不覺自己又射落一顆芳心。
“不好吃。”咬了一口硬而無味的黑麥麵包,史列蘭誠實地評價。楊陽也沒生氣,摸摸他的頭“乖,戰爭就是這樣。”不過還是心疼,買了幾樣精致的小吃給他,自己啃粗糧。
可惜肖恩和紮姆卡特不在。吃了一個也吃不下了,楊陽蓋上布,記掛起留在圖利亞的友人,希望那隻貪龍沒把糧倉吃空了。
代主君留守後方的雷瑟克氣色很不好,可見近來一係列戰事和治安問題忙壞了他,莉莉安娜的病情隻怕也是主要原因。楊陽暗歎自己有先見之明,跑了趟廚房再來,將盛了雞湯的陶罐放在桌上。
“楊陽小姐,不用……”雷瑟克手忙腳亂地推辭。
“吃吧。莉莉安娜的份我另外準備了。”楊陽語出肺腑,關懷地打量他,“看你的臉色,這幾天一定睡不好吃不香。要保重身體啊,要是你垮了,諾因不是把吉西安氣跑,就是隔天就被羅蘭城主踩扁了。”
“好的,謝謝。”雷瑟克這才笑著接受,打開蓋子,誘人而溫馨的香味飄散一室,“維烈宰相也來了,一來就叫我注意營養,塞了一大堆補藥。你跟他真像。”
“維烈也來了?”楊陽喜出望外。雷瑟克點點頭,喝了口鮮濃的湯,神情緩和下來,眼裡卻沉澱著陰鬱“他是個好人,真正的好人。除了貝姆特城主,全西城我就隻信任他了。”
想起自己一路的經曆和見聞,楊陽默然,心情無比沉重。
“你不方便,我會跟他提的。”舀了一小碗給史列蘭,她咬牙道,“彆看他一副好欺負的窩囊樣,他也是曾有豐功偉績的[黑之導師]!真是的,該狠的時候不狠,我非叫他拿點魄力出來不可!”雷瑟克忍俊不禁“嗬嗬,是嗎?”儘管不認為有什麼作用,他還是感覺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由衷讚揚主君的好眼光。
“莉莉安娜怎麼樣?”等他喝掉一碗,楊陽才適時問起。免得萬一病況不妙,害他沒了胃口。
“好多了,她是悲傷過度又使用了太多神力,身體一下子吃不消。醫師說,好好調養,很快就會康複了。”一說到心上人,軍務長的語不自禁地溫柔起來,藍眸也浮現出深情的光輝,“對了,維烈宰相剛剛去看她,你們現在去應該碰得到。”
“好,我們走了,要把湯喝完哦。”
“是是。”
拎著特彆熬煮的雞粥和補湯,楊陽按照侍女的指點,和史列蘭一起走向病人臨時居住的客房。
敲門沒人應,楊陽奇怪地打開門進去,隻見通向臥室的房門虛掩著,走過去一看,全身僵硬。
維烈竟然在吻莉莉安娜!!!
天哪天哪天哪……
雙腿虛軟得站不穩,楊陽晃了晃,倚著史列蘭喘氣,聽到他發出細微的驚噫,反射性地捂住,一瞬間閃過腦海的念頭是決不能讓這件事鬨大!
雷瑟克愛慕莉莉安娜,要是被他知道,不劈了維烈才怪!
……等等,維烈是真的在吻莉莉安娜嗎?他不會這麼做啊。疑惑蓋過了震驚,楊陽轉過頭,這回看得清楚,兩人隻是頭碰頭,大概在量體溫,頓時鬆了口長氣,不假思索地喚道“維烈。”
“呃!”魔界宰相吐出如夢初醒的單音,看看身下閉著眼仿佛睡著的人,再瞧瞧雙手叉腰一臉興師問罪的女兒,蒼白的俊臉漲得通紅,“啊……我……”
“你什麼?你乾嘛?嗯?”他不會是披著老實人外皮的吧,哼!
維烈停頓一下,似乎在回憶“我想幫她蓋被子,滑了一跤。”
“嗯哼。”楊陽這才真正寬心,她就想,即使用額頭量體溫這麼親密的事維烈也是不會做的,果然是她那個笨手笨腳的老爸,“快出來,你一個大男人待在閨女的房間裡像什麼樣子!”
“哦。”維烈乖乖走出來。放下湯和粥,叮囑侍女等病人醒後喂給她喝,楊陽押著父親離去。
踏出門的刹那,她隱隱感到一絲不安那個時候,好象是莉莉安娜環著維烈的頸項。
應該是我看錯了吧……
以她對這個朋友的了解,她也不是那種輕浮的女人,而且和雷瑟克兩情相悅。就算席恩附體,他也更加不會摟著維烈的脖子強吻,轟他一個禁咒魔法還差不多。
一定是我看錯了。將小小的插曲拋諸腦後,楊陽在日後嘗到了疏忽的慘痛下場。
※※※
鮮紅的玫瑰花插在銀盆裡,端放在鋪著鵝黃台布的圓餐桌上,濃鬱的花香和壁爐裡木柴的清香微妙交融,在空氣裡柔和地浮動,窗外是修剪得十分美麗的綠樹和花壇。楊陽泡了一壺熱氣騰騰的香草茶,倒進三隻白瓷杯。
“維烈,你的精靈之眼?”
“呃,找不到了。”某個迷糊的家夥還不知道是被主君的老公搶走了。楊陽橫了他一眼“你怎麼老是這樣丟三落四,糊裡糊塗的。”唉,聽聽這是女兒對父親說的話嗎?她都為他丟臉啊!
維烈在午後的陽光裡微笑,清俊的眉宇融化似的溫暖祥和。
“年紀大了嘛。”
“你哦。”拿他沒辦法,楊陽用小銀叉叉了一顆桂花蜜棗放進口中,彆嚼邊道,“你一個人來的?沒人陪同?貝姆特城主放心?”聽她說得損,維烈總算有點尷尬“嗯,我跟老板請了假,我擔心……你們。”不好說是探望寄住在審判裡的主君,他隻好全部囊括了。
“說到這件事,我正要跟你講。”楊陽氣勢十足地拍打桌子,還拉過乖寶寶造勢,“你知道史列蘭被你們那兒的人了幾次?六十次!”一口氣翻了十倍,她撒謊不打草稿地道“這幫家夥無惡不作,你再不管管他們,我跟你翻臉!”
“對…對不起。”
“你對不起有什麼用,要他們對不起!維烈,不是我為難你,中西兩城的關係已經非常緊張了,你非拿出對策來不可!首先就是加強你自己的威信!我寫信問過軒風,那裡大部分人都不尊重你,是看在肖恩和貝姆特城主的麵子上才禮讓你,他們壓根看不到你的重要,頂多感謝你分糧食給他們,一群隻知道吃的文盲!也是你謙虛,把功績都讓給下麵——你這樣不行,維烈。不說彆的,等到打仗了,他們按照以前的老習慣,不等補給車隊,沿途燒殺擄掠上前線,不用羅蘭城主打,我們先反了!就算從南城過去,南城也會跟他們拚命!你要讓他們知道,彆人的飯不可以搶,而你是他們唯一的飯碗!”
聽完女兒慷慨激昂的鼓勁,維烈有了些危機意識,但還是拿不定主意“我不想對人類的曆史進程造成太大影響。”
“拜托~~~你已經插手了,還說什麼不影響?如果你想撇得一乾二淨,當初就不該答應貝姆特城主!既然你坐上這個位子,就要乾好、儘全力乾、乾到底!”
“……我明白了。”猶豫良久,慢性子的西城宰相終於下定決心,“我會製定嚴格的法律,再殺雞儆猴一批,讓他們在短時間內服從。”楊陽滿意頷首,拍拍他的肩膀“說定了哦,不許到時候又泄了氣,我真的會跟你翻臉。”維烈寵溺地凝視她“好。”
“哼,想想就氣,那幫、土匪。乾脆效法納粹,來個集體大活埋算了。”楊陽餘怒未休地嘟囔。
維烈瞠目不知,他不是楊唯。史列蘭更不知道納粹是什麼東西。
“咳,某個小胡子搞出來的啦。”自覺失言的楊陽乾咳,籠統地敷衍過去,換了個輕鬆的話題,“我倒是很意外你沒去找爺爺。”
她發現她錯了,這個話題一點也不輕鬆,維烈的表情立刻鬱卒得好似基連已經不幸喪生。
“我想去找~~~老板不讓~~~”某孝子哀號,隻差沒捶桌抹淚,“就連這次請假,他也規定我必須傍晚以前回去!我好想見父親!”楊陽冷眼斜睨他,毫不同情。他若有點魄力,大可無視貝姆特,自管自去法國找他苦苦思念,魂牽夢縈的父親。
“你們在說誰?”史列蘭好奇地問。對他楊陽就和顏悅色了“我的爺爺,維烈的爸爸。他在地球,他們父子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麵了,所以維烈很想他。”
“哦。”
魔界宰相冷靜下來,啜了兩口茶,感歎道“不過,真沒想到地球是艾斯羅威亞的遺址。”
“艾斯羅威亞?那是我毀的。”
父女倆同時僵住,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聽覺,好一會兒,話語才傳到腦部,化為可以理解的訊息。
“不要——”
楊陽的慘叫和茶杯的碎裂聲、桌椅的翻倒聲重疊,她死死抱住父親,試圖把他拉開,嚇得發抖。她從來沒見過維烈這麼猙獰的神情,像是要把史列蘭活活撕碎。
兩個能量場在屋裡爆開,楊陽無意識地啟動了異能,和控製環的約束力衝突,又被父親張開的超重力區擊得粉碎,整個人向後彈飛,重重撞在牆上,滑落下來“好痛……”
“楊陽!”史列蘭勉強撐起上半身,被一腳踩住胸口。
微弱的痛呼聲喚回維烈的神智,他竭力克製滿腔的狂怒和殺意,踩著那個毀滅故鄉的凶手,向女兒揮了揮手,抱住她被轉移過來的身體“沒事吧?”
楊陽還沒回答,門板碎成幾片掉在地上,聞聲趕來的人們瞪著一室狼籍和這個陣仗發呆“這是怎麼回事?”
“出去。”維烈沉聲道,手指外麵,“抱歉,請讓我們自己解決。”
震懾於他平靜語氣中的危險氣息,眾人默默地散開了。下一秒,碎片重新堵上破洞。接著是無形的空間壁和隔音牆。
用異能束縛住腳下的人,維烈的神色陰晴不定。楊陽感到背後的悶痛漸漸消失,忙不迭地道“等等,維烈,聽他解釋!不是史列蘭毀的,他根本什麼都不懂,是賀加斯叫他毀的!”
“賀加斯?”維烈一怔,黑眸裡的殺氣被錯愕和回憶取代,“對了,他囚禁了姑姑,去過艾斯羅威亞……”猛地加重腳勁,他不耐煩地吼道“到底怎麼回事?”
嗚嗚嗚~~~好可怕~~~楊陽膽戰心驚,捫心自問為什麼她身邊都是這種,平常溫吞憨傻天真,某些時候卻會爆發出恐怖本性的問題兒童?
保姆難為啊!
咽了口口水,她好聲好氣地商量“先讓他起來……”維烈厲聲打斷“就這樣說!”
“那個世界本來就要毀了。”對他的態度不滿,史列蘭冷冷地道,“他們開發出毀滅性的武器,也使用了。賀加斯一直等到最後一秒,才叫我出手。因為不這麼做,那裡會變成一個黑洞區,連累周圍的世界。”
維烈怔怔收回腳,踉蹌了幾步,被同樣臉色死白的楊陽扶住。
“原來是這樣……難怪父親說好象沒聽到最後一秒,堅持要回去確認。”
“真的嗎?”
遲疑片刻,維烈苦笑著搖首“不確定,那是父親唯一不確定的事,當時優叔叔在哭,他也心神不寧。”楊陽目露體諒換作任何人處在那樣的情況,都無法百分之百冷靜吧。
“抱歉。”解開束縛,維烈用無力的口吻道,“其實我沒資格怪你,如果不是故鄉沒了,父親就不會創造摩耶,而沒有摩耶,也就沒有我了。”楊陽聽不入耳“什麼鬼話!你和摩耶有什麼關係!”這家夥又不把自己當成獨立的人看待了。
“不,是的。”維烈堅持。若非需要一個支柱,以基連那潔癖的性子,到宇宙末日也不會生小孩。
“得了得了,不過你也不要怪史列蘭。就像他說的,是那些人自作自受。”楊陽扶起暗黑神,歎道,“而且,若不是他出手,就沒有地球了,爺爺他們回去也隻會看到一個黑洞。”維烈冷笑,俊顏上的恨意如刀光冰利“不是這麼簡單的,楊陽!我們寧可自己毀滅自己,也不要神來裁決!”
“這是你們人類的說法。”史列蘭不為所動,淡淡地道,“我們對你們的論調沒有興趣,你們總是能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為什麼神不可以裁決你們?你們不也隨意破壞自然,決定其他種族和動植物的生死嗎?我的根源法則是毀滅,我隻為終結而終結。艾斯羅威亞影響了其他世界的進程,這是不允許的,所以它必須毀滅,就這樣。”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楊陽和維烈隻覺得一種非人的恐懼在胸口發酵,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不再有絲毫孩子模樣的毀滅神。
“不過,這些道理都是後來蘭修斯教我明白的。當時的我,也隻是賀加斯手裡一把破壞之劍罷了,你恨我是應當的。”當視線轉到黑發少女身上,清冷的黑瞳又軟化下來,流瀉出純粹而明亮的光,宛如從黑暗之海升起的一輪新月,“我也不想再殺人了,那些人中說不定有楊陽和諾因那樣的人,雖然萬物都有終結的時刻,但蘭修斯也說了,活得瀟灑儘興,死亡才能沒有遺憾。我很確定我不喜歡冷冷清清的空洞,我還想和大家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所以我會一直一直壓抑自己的本性,不再破壞,不再毀滅。”
楊陽無言地握住他的手,感受那溫潤清涼的觸感,朝父親投以懇求的目光。
“不要這麼看我。”維烈被折騰得筋疲力儘,歎了口長氣,“我說了我沒資格怪他,但這件事決不能被伍菲他們知道。”楊陽臉上變色“其他魔族會生氣?”
維烈苦澀地牽了牽嘴角“生氣?楊陽,三億年是個什麼概念?到後來連麻木的我們也要把百年當一年算。我慶幸我熬過了,但是——”他打了個寒噤,情不自禁地抱住自己,“我絕對不要再來一次!”
定了定神,他才勉強不顫抖地說下去“沒有根的感覺不好受。我們是一群漂流者,苟延殘喘,看不到希望。雖然大家嘴上說不在乎,快活地過每一天,但是我知道,大家心裡都抱著微弱的希望,期待父親和優叔叔他們回來,解放我們,讓我們可以看看摩耶以外的世界。”
“……”
“摩耶是個封閉的世界,不管我再怎麼重建,弄些虛擬遊戲出來,也不能改變它的體積,我的想象力也有限。我們想在寬闊的大地上自由跑跳,沐浴真正的藍天白雲,呼吸不是製造的新鮮空氣!”維烈說著又激動起來,眼中射出暴怒的血色,“大家不會管你的原因,偉大的神明!他們隻會發狂!當初我們找到這個世界時,每個人都高興得要瘋了,可是看看他們做了些什麼吧!他們瘋狂地嫉妒這裡的人,他們愛這個世界,但是恨這裡的人!我…我也……”
“維烈……”楊陽聽得熱淚盈眶,不知怎麼安慰他才好。維烈一手掩麵,喘了好半晌,激烈起伏的雙肩才稍稍恢複正常頻率,擠出破碎的聲音“抱歉,這是無理取鬨。”
“不,我明白。”頓了頓,楊陽底氣不足地補充,“我想我能明白一點。”維烈虛脫地笑了,垂下手,轉向史列蘭,鄭重地道“對不起。”
暗黑神用力搖頭。
楊陽走過去抱住父親,默默撫慰支持,突然,她想起一件事,驚惶地問“維烈,爺爺不會生氣吧?”
太可怕了!如果基連生氣,史列蘭就不用壓抑他的本性了,來個對轟,比誰滅得快。
“這個……”維烈想了想,道,“應該不會,父親比我明理。事實上,他也有一瞬間想按下開關。”
“爺爺也!?”楊陽張口結舌。維烈露出悠遠蒼涼的笑容“人誰沒有失控的時候呢?雖然父親還是控製住自己,但連他都這樣,何況彆人——終究是人類自己毀滅了自己。”
“但還是有人活下來了。”楊陽抱緊他,低聲道,“我不能想象你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可能沒資格講大道理,但是我真的覺得活著很好。至少,如果你沒有熬過那麼漫長的歲月,就不會來到艾斯嘉,碰到肖恩他們,也不會得到爺爺的消息——活著總是有希望的。”
“是啊。”維烈終於釋然一笑,伸後回抱她。
※※※
中西兩城積極備戰,東城也沒閒著。
太多的善後工作需要儘快完成防禦工事的修改整頓,俘虜的安置管理,虜獲財寶和戰利品的使用分配,傷兵的治療和死者的安葬撫恤等等。如今東城已經吞並了南北兩城和半個卡薩蘭,占據了兩條貫穿大陸的要道,人員流通和物資運輸便捷了許多。在掌權者早有規劃的運作下,逐漸形成穩固的統一集權。
羅蘭忙得不可開交,也刻意把時間表安排得緊緊的。但是他所有無意或有意的努力,都在遺體送達的一刻粉碎。
伊芙雙手交叉躺在水晶棺裡,麵目栩栩如生,據說撕裂了他半個身體的恐怖傷痕被治療魔法愈合,卻不能挽回他的生命。
他身穿簡樸的白衣,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隻有雙手雙腳的黃金腕輪,耀眼的金發也放下,襯著娟秀蒼白的臉蛋,一點也不像那個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金色死神。在包圍著他,有防腐作用的花草的拱衛中,更像一個嬌弱的少女。
這雙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羅蘭撫摸棺麵,感覺水晶像冰一樣,從手心一直冷到心底。
看吧,這就是你野心的代價,腦海深處,有一個冷冷的聲音嘲笑。
他合上眼,卻逃避不了殘酷的現實。記憶裡,一雙幽藍的大眼清晰浮現,稚氣地問[當了大官就可以吃飽嗎?]
重逢時,他撲進他懷裡,拚命喊他的名字,像漫長的尋覓終於有了結果。
也許沒碰到會比較好……羅蘭不禁這麼想,隨即唾棄自己不切實際的軟弱念頭,猶記得第一次下戰場,他偷偷吐完,看到伊芙也臉色蒼白地磨著短刀,機械性的動作顯出他的心情也不若外表那麼平靜。
[殺人啊……]
被問到感想,那雙浸染了血依然純淨的眼眸沉入回憶,[戰場感覺和沉寂冰原很像,也是危機四伏,嚴酷簡單,雖然那邊沒有這裡吵。但是殺人的感覺是不同的,野獸……沒有那麼豐富的表情。]
定了定神,他笑了,笑靨如冰原上盛開的雪蓮。
[不過,沒關係的,羅蘭會成為很好很好的官,讓大家都吃飽,不是嗎?]
[我會幫你,一起努力吧。]
人總要失去以後,才會明白那樣東西的重要。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用深厚的了解包容他,用染血的刀為他開辟出一條前進的道路,用含著過去的語調喚他[羅蘭……]東城城主感到一陣暈眩,胃部激烈翻攪,他捂住嘴,站立不穩。左右一片驚呼,紛紛搶上。
“大人,沒事吧?”
“羅蘭,振作點!”
“徒弟,彆嚇我!”
胃還在痙攣,強烈的頭暈和反胃衝擊著他,他看不見,也聽不見那些關懷的話語,隻是反複克製著某種翻湧的情緒,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很好。”
※※※
晴雪郡·駐防官府——
發色灰白,淡雅溫麗的中年婦女端著簡單的茶點走進房門,一眼就看到丈夫手邊攤開的信紙,嘴角浮起了然的笑意“誰寄來的?”
“羅蘭…大人。”不小心叫了名字,一身軍服的高大男子連忙改口。
“你這個學生可真孝順,不但逢年過節送禮物,沒事也會慰問兩聲……怎麼?”看出丈夫神色不對,婦人感到不好的征兆。威司特收起信,沉重地歎息“伊芙去世了。”
“可憐的孩子!”托盤重重放在桌上,婦人掩嘴低呼,含著淚為死者祈禱冥福,稍稍鎮定下來後,她猜出了那封信的內容,以溫和深邃的目光注視丈夫,“羅蘭是要你——”
“大人需要我。”威司特柔聲道,有一種希望妻子諒解的味道。
“那就彆磨蹭了,我馬上幫你收拾行李。吃好晚飯…明天早上走,可以嗎?”
“好的,朱迪絲。”
“太好了,你欠威爾的玩具可以做完了,不然他會吵著不讓你走。”
“那個玩具我可能做不完了,不過我會帶禮物回來。”
威司特溫柔地順應妻子的要求。朱迪絲哽咽著,上前擁抱他“平安回來。”
※※※
恩師的回信讓羅蘭的心塌實了點,雖然打擾告老還鄉的人很不厚道,但他實在找不出更好的人選。軍中人才濟濟,能獨當一麵的二線指揮官大有人在,卻沒人能壓服其他同僚。馬爾亞姆和席斯法爾有自己的部隊要管,伊芙過去的地位又比他們高,隨便提拔一個不如他們的高級將領,會令他們有所不滿。而威司特就沒這顧慮,他是他們的恩人,曾經指導他們戰術的老師,大部分官兵也認識這位有赫赫戰功的老將。
有威司特坐鎮,南城方麵就基本不需要擔心了。在亡靈騎士的掩護下,軍隊已經成功撤退到布好的防線後,與南城的友軍會合。哪怕西境大軍壓境,也討不了好。
北城方麵就要費點心力了。博爾蓋德那老狐狸察覺了他的用心,開始暗中動作。儘管不怕他翻身,還是要留個心眼。西麵的城防力量也要加強,敵人還沒注意到一個盲點——索美維禁區解開了,隻要一把火將食肉森林燒得乾乾淨淨,就能長驅直入。最重要的,希望角,絕對不能再讓血玫瑰傭兵團登陸加入敵軍這種事再發生。何況如今有了個席恩潛伏在夏爾瑪大陸虎視耽耽,難保不偷塞好處給德修普,讓局勢拉平。莉莉安娜的所謂“神跡”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說到席恩,羅蘭最頭痛的就是這位實力強大又頭腦敏捷的魔域之王。和拉克西絲意義不同,這也是個超級棘手的敵人,論心計手段還更勝一籌。至少羅蘭沒輸給拉克西絲,卻被席恩騙得團團轉。儘管主因是他不懂魔法,但栽了就是栽了,沒得叫冤的。
可惜西琉斯王國信奉的是狼神沃克(羅蘭特地問過知識之神艾爾菲瑞特,沒這個神),不然就可以來個神啟,動用國民的力量把他綁上火刑架了。周邊也沒有信仰真神又有軍事力的國家。至於發動一場討魔戰爭,抱歉他沒那幫衰神那麼有信心,送他們去的結果肯定是被席恩一網打儘。手頭的戰力已經很有限了,決不能一次消耗掉。所以最近他委托帕西斯特訓,對封魔結界施加新功能,再通知魔法公會和諸位神子神女留心。
戰後工作很順利。經過徹查後,裡那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秩序,民心也很穩定。損壞的城牆正修補中,血跡和屍體都已清理乾淨。唯一的挫折是魔研院,當時暗影十三眾遵照他的命令,竊奪了許多重要文件,但還是有一部分被四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帶走,斷後的那個死了。據認識的人招供,她們是拉克西絲的心腹,在專業領域相當擅長的[器師]。
已故攝政王的喪禮在豐之月15日舉行,按照禮節入土王家陵園。由叛臣主持,參加儀式的又無一不是叛徒,說來很諷刺。但是對這位一生最佩服的對手,羅蘭還是抱著非常莊重的心情的。也有不少百姓圍在外麵,默默含悲,可見拉克西絲生前還滿有人緣。
至於伊芙,羅蘭本想把他送回家鄉,考慮到路途顛簸,不得不打消這個主意,另外修建了一個墓園,將他與攻城戰中犧牲的將士埋在一起,相信伊芙也會高興這個安排。
對於主君的情緒,臣子們都十分擔憂,可是喪禮上,依舊沒見他掉一滴淚。
他也沒再提報仇的事,如果要報仇,羅蘭首先要砍的是自己。
何況戰場上,生死由命。
但他還是問了那個矮人是誰,記在心裡。
羅蘭沒有把行政中樞搬去上界,即使那裡的王宮金碧輝煌得多。事實上,拿下上界不費吹灰之力,除了維持法陣的運行,五座浮遊大陸也沒什麼用處。同樣做了番大掃除,接手內政,安撫好民眾,再派兵駐守浮舟站、結點所在的建築和公會分部,就完事了。而各地的總督領主也借拉克西絲的喪禮召集,由他親眼評估,私下洽談過。一般百姓更沒問題,憑著帕西斯先前的威懾,他的民心基礎和神子身份,就能得到他們的服從。
這天,大神官用“無事可奏”為名,硬是將還想泡在辦公室裡的主君攆出去,叫他曬曬太陽、散散心。當然,沒忘了派兵保護,還捎上一位紅粉佳人。
明白心腹的好意,羅蘭順水推舟,到處走走看看,確認裡那恢複得如何。城牆已經修得差不多了,除了外圍和靠北牆一帶,幾乎沒有居民死傷。整修後,更是看不到一絲戰爭硝煙的痕跡。這座建立在平原上的都市,如同鑲嵌在蒼綠色翡翠上的白色明珠。平整的鵝卵石大道蛛網般規律地分布,路邊遍植楓樹,鮮紅耀眼,弧頂的石房沉澱著曆史的厚重。
由於商業的活躍,市集很熱鬨,隱隱有了過去的繁華氣象。瞧見路過的金發統治者,大多數百姓都神情惶恐,但並沒有什麼敵意。有人試著行禮表示友好,羅蘭也回以微笑——給民眾一個好印象是必要的。
“他們就這樣接受了你。”走出市集,茶發少女禁不住感慨。
“啊,冰宿,這不奇怪,人都想活下去的。”
看著遠方,羅蘭的眼中起了微微的波瀾。那是一座極為龐大的深綠色樹冠,午後的陽光宛如璀璨的黃金溶液,在枝葉間流動,沾染了天空柔軟的藍和葉子透明的綠,無拘無束地四下曼延,灑落點點金輝。
“好大的樹!”冰宿也看到了,由衷驚歎,隨即眯起眼細看,“裡麵好象有什麼東西?”
“是許願牌。”羅蘭當起臨時向導,興致勃勃地道,“那是中城有名的祈願樹,怎麼樣?要不要去許個願?”缺乏少女幻想的東城滿願師嗤之以鼻“無稽之談。”
“不要這麼掃興嘛,這可是不錯的商機。伊維爾倫也有很多許願池,給我賺了不少。傳說是投進去的錢消失願望就會實現,我就代為笑納了,這樣大家開心,我也開心,多好啊。”
冰宿鄙視地瞪著這個家夥。
“走吧。”她無力地道。
隨著距離的接近,羅蘭的唇邊泛開回憶的漣漪“我和伊芙來過這裡。”冰宿吃了一驚,小心翼翼地接口“是小時候?”
“嗯,真的很小,我們都夠不到樹枝,隻好把願望埋在樹下——對了!”羅蘭大步奔向祈願樹。眾人愣了愣,慌忙跟上去,見他彎腰找了一會兒,動手挖掘,一名侍衛急急阻攔“大人,讓我們來吧。”
“不,我來就行。”年輕的城主跪在地上,專注掘土,他的眼神如此熱切,像要追回某個往昔的夢境。冰宿默默攔住還想勸說的眾人,讓他們守在外圈。
“找到了,這是我的。”一隻臟兮兮的小木匣子遞到她麵前,襯著那隻沾滿泥巴的大手,和燦爛的笑靨,分外孩子氣。冰宿心中酸澀,勉強一笑“我可以看嗎?”
“當然。”羅蘭又挖出另一隻木盒,反常地遲疑了。這時,冰宿已經解開紅繩,打開盒蓋,從裡麵取出一張陳舊的小紙,上麵用秀麗的筆跡寫著我要當大官,讓大家都過好日子。
“……果然是你的願望,俗得要命。”
“不好意思,我就是這麼俗。”羅蘭輕哼,猶豫片刻,緩緩解開另一隻木盒的束縛,“據說,給彆人看到自己的願望,就不靈了。”
“那——”
“沒關係,我的已經實現了,伊芙……死了不是嗎?”
透明而哀傷的笑容綻放開來,在紙條展開的瞬間凝固。
我的願望是,羅蘭的願望能實現。
“羅蘭……”冰宿感到窒息的痛,清楚地看見某種壓抑的情感迸裂,化為晶瑩的淚水,從那雙冰藍的眸子泉湧而出。
“肩膀…借我靠一下。”不等對方答應,羅蘭抱住心愛的少女,在她的肩頭宣泄。
紙片從他顫抖的指間滑落,宛如一隻白蝶,幽幽落地。
※※※
比起還有佳人安慰的羅蘭,諾因就慘多了。他的戀情彆說開花結果,女方至今還沒察覺他的心意,持續著純純的友誼關係。不過近來他也沒閒情追求,忙著建立防禦帶,製定新的戰略計劃。
以圖利亞為首,五座農業都市形成內線作戰的優勢,扼住了敵軍的前進路線。也可以在東北方的亡靈入侵時,迅速調兵支援。
但是這樣遠遠不夠,最好的情況也是陷入長期戰,至少要鏟掉帕西斯的亡靈大軍,才有一拚的希望。諾因不在乎玉石俱焚,他隻求勝利。
四胞胎用小妹凱莉的犧牲為代價搶救出來的文件就是相關的初步研究,月則讓這份成果完善、正式化為現實。儘管法力受到單一元素體的約束,他深厚的學識對中城上下卻是無比寶貴的資源。比如這些資料,和古國肯尼亞斯的巨人兵有異曲同工之妙。身為敵國的王子,月當然對它們的構造有一定的了解,於是結合了現代工藝技術和古代魔法智慧的魔像就新鮮出爐了。傀儡還是要用傀儡對付,缺乏能夠大規模超度的聖職者也隻有用這個辦法。
至於他的……雖然這位龍王陛下貪婪得令人發指,胃口大得讓人尖叫,但還是有用處的。他食指一彈,就能燃起冶鐵所需的高溫大火,相當於數十位火係魔法師協力,果然縱火沒人比得上血魔。他本身的強大戰力也是不可忽視的重要臂助。而且,在楊陽和月的遊說下,他拿出了不少軍需資金。有目擊者稱血龍王當時的表情肉痛得像被剝掉全身的鱗片,之後也輾轉失眠了整整三個晚上。
火鳥軍團長希莉絲,護國軍軍團長韋羅尼卡,精兵團團長沙裡西恩等將官都在訓練部隊,指導新征收的民兵。而全西境最忙的就要屬擔任後勤部長的吉西安了,他的兼差也是最多的,忙得連哀歎他的商會財源斷絕,約會上廁所的時間也沒有。但是也因此,每個士兵都能吃飽飯,睡好覺。正如羅蘭評價的“少了凱曼,德修普就會和腳打結的章魚沒兩樣”,頗有想除掉這位能乾官僚的意味。
血玫瑰傭兵團等雇傭兵團也相繼進入駐地。妃梨組織的醫療隊初具規模,緊急傳授誌願者急救知識。整個防線就像一隻由無數齒輪組成的巨大機器,各部分協調運轉。
豐之月21日·圖利亞城·軍營廚房——
“原來剝了皮的土豆會變成立方體,我真是天才。”
“是蠢材才做得出這種事!”
身穿士官製服的昭霆手持刨刀擺出挑釁姿勢,高高揚起下巴“怎樣,你嫉妒我的絕藝?”同樣是小隊長的耶拉姆不屑搭理她,轉眼削出一隻完美的馬鈴薯。
“坑坑窪窪的,真難看。”
“……”
不被她氣死也氣死,耶拉姆順了順呼吸,才用平常的冷漠語調道“你為什麼不去做魔力檢測?你應該有四段了,能進魔法師大隊。”這樣,生還率會提高。
“哎呀,我懶得去做啦。”棕發少女繼續欣賞自己的“藝術成果”。褐發少年凝視她,心裡有個長久以來的懷疑逐漸成型。
“昭霆。”他頓了一下,沉聲道,“你是不是一直在顧慮楊陽?”
“啊?”昭霆瞪大眼。
“我不是說楊陽嫉妒你,但你的資質確實比她好很多。當初你把學魔法的機會讓給她,現在又不肯去做檢測——這些,都不是偶然吧?”
“……我不知道。”良久的沉默後,昭霆垂下手,盯著地麵的雙眼浮動著對自己的審思和恍悟,“我沒仔細想過,不過,我確實不想陽討厭我。”
“從小就這樣?”
“唔。”含糊應了一聲,昭霆的嗓門大起來,“哎呀,煩死了,你管我們怎麼樣!我就是謙讓不行嗎?不,我就是懶不行嗎?反正不及格也無所謂……”
一隻僵硬的手放在門板上,慢慢收回,黑發少女臉色蒼白地轉過身,快步離開了廚房。
“楊陽。”跟在她身後的神祗滿臉擔憂之情。
“沒事。”楊陽勉強牽了牽嘴角,眼神晦暗,“我這個表妹,真是和肖恩一樣體貼聰明呢。”
席恩的糾結心態,這一刻她似乎能理解了。
把原本要給兩人的土產寄放在莎莉耶那兒,由她轉交,楊陽走向最大的軍用設施。會議剛好開完,軍官們魚貫走出會議室。和希莉絲點頭打了個招呼,她看向室內,隻見中城城主沉著臉注視地圖,顯然還沉浸在思索中。精兵團第二大隊長愛倫將一杯熱茶放在他的左手邊,柔聲勸道“殿下,喝點水吧。”
“愛倫,你覺得防禦側麵是不是再加強一些比較好?”諾因壓根沒看茶杯,隻高興有了個探討對象。
“我認為目前的部署已經很到位了,倒是這裡,山嶺一帶……”
完全聽不懂。楊陽挫敗地看著兩人越談越投機,隻覺除了被排除在外的沮喪,還有一種奇異的酸楚在心底泛開。
忽然感覺手裡的小冊子也寒酸起來——這種東西有什麼用?諾因手下有的是聯絡官員,腳程也比她快,要她一個外行人視察?
她根本是多餘的!
當意識到時,楊陽已經掉轉頭,在走廊上飛奔,隻想逃得越遠越好。沒跑多遠,她撞上一具硬朗的身板,向後彈開,被史列蘭接個正著。一抬眼,對上一雙溢滿驚詫的紅眸。
“紮、紮姆卡特。”
“你怎麼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血龍王立刻大動肝火,要為女兒出氣的老爸模樣,“是不是哪個混蛋欺負你?我去揍他!”楊陽窘迫地低下頭“沒有啦。”
“那是你切辣椒,熏紅眼?”月輕嘲,一貫的優雅毒辣。這時,諾因已聽到紮姆卡特的大嗓門,揚聲道“月來了嗎?快進來。”
“你竟敢無視我!”紮姆卡特衝進去。
“他在不就等於你在。”諾因嗤鼻,瞥見被月拖進門的楊陽,紫眸驚喜地粲亮,“陽,你回來了,什麼時候?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嗯…唔。”看到他開心的笑顏,不知為何,楊陽內心的陰雲消散大半,支吾道,“就剛剛,我不想打擾你們。”
愛倫神色複雜地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各位慢聊。”月了然地目送她離去。諾因卷起地圖,奇道“有什麼好介意的,你在旁邊聽也好啊。”楊陽很不是滋味“我又聽不懂。”
原來如此。諾因敏銳地聽出言下之意,一針見血地道“你認為你沒用?”
被他這麼直接地指出,楊陽尷尬得手足無措。紮姆卡特大叫“啥——你沒用?要不是你在這兒,我早就卷包袱和月一起遠走高飛了!”想想就心痛,他的金幣啊~~~他的收藏啊~~~
“沒錯。”毒舌祭司溫溫地附和。若非看在友人的麵子上,以他王子之尊,才不會聽一個小孩號令。
“嗯哼。”諾因不爽地同意,反唇相譏,“肖恩那飯桶沒你安撫也遲早鬨罷工,還有維烈,精靈們——這些雜七雜八不三不四的家夥都要你照看。”
紮姆卡特和月投來兩道殺人死光,大有“你活膩了嗎”的意思。
楊陽笑了,舒展開懷的笑靨令諾因也不禁抱以微笑,隨即和史列蘭交換了一個眼色,問道“路上還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沒事。”驀然覺得之前的計較很可笑,無論如何,那是昭霆真誠的友誼,楊陽綻開撥雲見日的笑容,“倒是有不少宵小騷擾史列蘭,都被我收拾了,我也叫維烈督促他們。”
“看看,還說你沒用。”
“嘿嘿。”楊陽很不好意思。月不識情趣地插口“你們倆彆卿卿我我了——諾因,這份文件你看一下。”
聽到卿卿我我四個字,楊陽麵上發熱,下意識地沒有多想,走過去細聽。目前她對軍務雖一竅不通,但多聽多想,總會慢慢熟悉的。紮姆卡特百般無聊地逗弄史列蘭,一龍一神又差點打起來。
“諾因,你沒事吧?”正事結束後,楊陽忍不住問出多日來的擔憂。黑發王儲沒有正麵回答,示意貼身侍從倒酒“15號,老妖婆的喪禮,你錯過了,敬她一杯吧。”
朝露蒂絲頷首為謝,楊陽心情沉重地端起酒杯。等她喝完,諾因關心地問起妹妹“莉莉安娜病好了沒?”
“快了。啊,諾因,有件事……”楊陽說出自己的推測。聽罷,在座的人都神情凝重。
“竟然把壞主意打到莉莉安娜身上,該死的老怪物!”諾因怒極。楊陽說公道話“從客觀角度,他救了莉莉安娜……”
“要他救!”
楊陽理智地不和蠻橫的火暴獅子爭辯。月冷靜地道“不論他的初衷,他若有心幫我們,倒是可以利用。”
“月!”紮姆卡特也不讚同,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和那種人合作,簡直像在獨木橋上跳舞啊!”
“這個比喻不錯。”月徐徐喝了口茶難得這條不學無術的龍這麼有文采。
“我不是開玩笑!”
“如果他真是惡魔,還會開個公平的價格。”諾因冷笑,“問題是他現在什麼都不是了!說難聽點,他是個怨靈!隻以折磨他老弟,還有我們這幫和他老弟有交情的人為樂。也許他喜歡血,喜歡看彆人廝殺,喜歡享受高高在上的樂趣,用他人的苦難償還他的苦難。”楊陽沉吟道“很有道理……”
“什麼道理,我瞎掰的!的想法哪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
“給我認真討論。”月嚴肅地拍桌,“你老是意氣用事,這樣是成不了大器的。”諾因一手托著線條優美的下頜,懶懶地道“你真像被老妖婆附身了,月。”
涵養深厚的法師險些破功。某保姆趕緊跳出來當和事老“彆吵了啦。諾因,其實我覺得你剛才的分析很有道理。席恩是不會放棄他對肖恩的執著,我們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他的執著。首先我認為他沒完全失去人類的稟賦,不然,他會更超然。而且,他應該是標準的法師思路。”
“沒錯。”月語帶讚賞,“席恩固然瘋狂,也非常自製,他可能是我輩中最有成就的人。而法師有法師的思考模式,至少他不像某人一樣莽撞。”說著,瞥了某人一眼。
諾因重重一哼。
“在艾斯嘉,他沒有優勢。如果輕舉妄動,會被我們群起而攻。他也不會無聊到搞什麼破壞,這是打草驚蛇的行為。那麼最恰當的時機,就是我們都兩敗俱傷,無力阻擋他的時候——到時,就是他大舉入侵的時刻。”
眾人聽得遍體生寒。這個推論太合理了,合理得令他們毛骨悚然。紮姆卡特咬牙咒罵“趁火打劫的小人!”
“仗打到這個份上,不打不行啊!”楊陽煩惱至極,“我們也不可能再和羅蘭城主……”
“要我再和他合作,除非我死!”諾因斷然道。楊陽抱頭歎息就是這樣,這就是席恩的目的吧。等等,莫非拉克西絲陛下和伊芙將軍的死也是他在背後推動?
不,羅蘭城主和拉克西絲陛下都是基於自主意識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即使席恩不出手,遲早也有人死。
該說他生逢其時嗎?
月在沉悶的氣氛中泰然喝茶“我們的危機,也是我們唯一的轉機。因為我們不知道他躲在哪兒。”史列蘭提出反對意見“他還會偷偷幫我們不是嗎?到時我會試著捕捉他的氣息。”
“這個嘛,我不認為席恩沒考慮到這一點。他身處的空間恐怕是我們不能乾涉的,在他的地盤打也不智。”月放下茶杯,俊秀的眉宇終於爬上一絲憂慮,“總之,在我們殺得血流成河、損兵折將之前,是不用擔心他了,他會很有耐心地看戲。”
一片切齒聲。諾因忍無可忍地吼道“陰險的混球!他怎麼會是肖恩的哥哥?”
我也在奇怪。楊陽由衷感歎。
“大概他把那個智障的腦漿都吸乾了。”月陰損地道。楊陽乾咳,維護友人“肖恩也是很聰明的,他是大智若愚。”
是嗎?月和諾因的眼中都射出強烈的質疑。紮姆卡特抱胸道“我才不管他躲在哪兒,他再敢冒下頭,我把他揪出來暴打。”史列蘭不甘落後“我也去!”
“不行,我們要保存實力,對不對,月?”楊陽詢問在場最沉穩也最可靠的人。月不置可否“看他躲在哪裡了。等他準備好,也許就太遲了。如果有機會,我們要儘全力擊垮他。”
※※※
夏爾瑪大陸,也稱北大陸,位於艾斯嘉大陸的西北方。全境有三分之一終年被冰雪覆蓋,總共有大小十六個國家坐落。其中最大也是最強盛的普萊瑪斯帝國麵積和西境相當,可見其國土範圍。事實上,夏爾瑪是三大陸中最小的,也最具神秘色彩。因為這裡沒有一個國家信仰真神,全部是圖騰崇拜。
九國同盟,俗稱九星連珠,是包圍普萊瑪斯形成的血脈封鎖網。各國國力不一,但都有姻親關係。其中最末端,也最具戰略價值的小國,名為西琉斯。
西琉斯,彆名[冰之國]。因為這裡盛產一種叫做冰晶礦的珍貴礦物,是最佳的魔法觸媒,支撐了附近三個國家的法師資源。但它本身卻很奇怪地排斥魔法,原因是五代以前,曾發生過來自北海秘魔島的巫師為害國家的事件,之後當地稱作巫術的魔法就漸漸勢微。
而我們的另一個舞台,就在這裡揭開。
創世曆1038年豐之月24日·西琉斯王國王宮——
蒼綠的藤蔓纏繞在白石築就的圓柱上,為光滑潔白的石麵繪上翡翠的圖案。紫色六瓣的小花從柱頂垂落,在風中楚楚動人。雖然和溫暖的南方一樣,庭院裡也有萌發的綠草和吐蕊的鮮花,飄散的香氣卻更為清冽,那是一種像是嚴冬般冷酷的花香。
身穿戎裝的高大青年踏著焦躁的步子來回轉悠,等候漫長的傳喚。他的盔甲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隨著他的走動發出嘈雜的噪音,使兩名守衛對他投以不滿的目光。
該怎麼辦呢!無心理會他們,安東絕望地想敵軍已經在邊境集結完畢,我還要親自來這裡討兵符,又因為沒有預約,必須等前麵的達官貴人排完——世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這國家不完蛋什麼時候完蛋?!
就在他快要抓頭發時,聽到寒冰乍破的聲響。踏著早霜,碎石小徑的儘頭出現一個人。
那是個教士,這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雪白的高領和袖管,下擺過膝的黑色法衣,烏亮如綢緞的長發也垂到小腿,陶瓷般白皙無暇的臉美得如同聖像,身材修長,舉止優雅,腋下夾著盾牌大小的厚書,似乎漫不經心地走著,想著自己的心事。安東非常懷疑他會繼續漫不經心地走下去,一頭撞上前麵的大樹。後來他也聽聞了類似的事實,萬幸的是這位尊貴的大人知道自己的毛病,隨時張開避免衝撞的結界。
突然,那個青年抬起頭,迎向他打量的視線。
——那是一雙看不到任何感情的眼睛。
冷漠得像隻反映眼前存在的鏡子。看著那雙沒有感情的銀瞳裡自己的倒影,安東忽然產生了一種微妙的眩暈感,仿佛被冰雪之神凝視的詭異感覺衝擊著他的思考回路。
然後他跪了下來,因為他認出這個青年是誰。
二皇子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