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坍塌_滿願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五章 坍塌(1 / 2)

滿願石!

第五章坍塌

接到貝姆特戰死的消息,羅蘭明白若無意外,中西聯軍敗局已定。

敵人一開始的戰略就錯了,豐饒之風後,中城應該全力加強和西城的關係,協助其發展農業、鞏固政局,做好打長期戰的準備。如果貝姆特聰明,還會打自己的小算盤,來個漁翁得利。但是由於其姐伊莉娜的作用,和魔王的橫空出世,他不理智地攙和進來,落得這樣的下場。其實席恩固然是威脅,不打完仗也沒法對付,事情總得一件件來。

至於諾因那毛躁的小子就更彆提了,他頭腦是機敏,但最大的缺點是情緒化。莉莉安娜被擄的事已經嚴重乾擾了他的思緒——戰術上的勝利有什麼用?上次攻城戰要不是賀加斯冒出來,他早完了。而更早以前的刺殺,若非有魔族血統,一樣是完蛋的下場。

羅蘭在想席恩。

分析千年前的情形和幾次見麵的感受,東城城主認為這位魔域之王的權利欲和複仇心大大降低。不然用他聖賢者的名頭,宣揚一下,就能博得美名擁戴。恐怕他當初就沒稀罕一個勞什子救世主的名號,隻是為了向他弟弟和東方學舍證明,成功了就滿足了。而他如果真的要玩複仇遊戲,諾因那幫人早被他玩死,哪會在不自量力上門挑戰好幾回後依然活蹦亂跳?以此類推,他這個肖恩的徒孫更加不會有事。

可他是“人柱”,要打破四方結界,他首當其衝。但是席恩若真的有心助惡魔侵吞人界,這責任他責無旁貸。不過羅蘭對這一點持保留態度,如果席恩要搞個血腥狂宴,夏爾瑪大陸就可以被他弄得沸反盈天,可是西琉斯在他的守護下國泰民安,沒道理艾斯嘉就差彆待遇。哪怕千年前席恩被這大陸的人迫害得很慘,以他的理智也不會怪到現在的人頭上,他唯一不理性的隻有在他弟弟的問題上。

雖然因為帕西斯的死,羅蘭對席恩有了股恨意,但說到底,席恩是用帕西斯的身體束縛協調神,迫使他救世;菲莉西亞也是——那種事總要有人做的。坐享其成還怪恩人實在沒道理。相比之下,羅蘭更憎惡毫無建樹,分不清輕重,隻會接受周圍人寵愛的肖恩。而眾神,他們理應自己保住自己的地位,預言的事又難辭其咎。

結論和魔王有很大的可能和平談判。

所以羅蘭把席恩放一邊,專心清除門前的障礙,這才是打不死又討厭的敵人。

不過若能抓住諾因和楊陽,也不用煩惱他們的魔族體質,挖出魔核,單獨保管就行,魔核不能憑空製造血肉。羅蘭也想試試從王室寶庫搜刮出的幾件神器能不能把魔核劈爛了。

霧之月7日,當中城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整頓殘部準備再次攻城,爆發了一場超大規模的地震。

王都內外一片混亂,這場地震使雙方的士氣都受到極大影響,鳴金收兵。事後聖職者和法師測出地脈反應是來自東北方,聖柱所在的白石山脈。也就是說火山要噴發了!而且從火元素的劇烈活動,可以斷定這次噴發絕對非同小可,嚴重的,災情可能會遍及整個東大陸。

饒是羅蘭冷靜過人,也不禁懷疑上天是不是對德修普家族有特彆的庇佑。上次他攻打拉克西絲,下了場大雨,影響了士兵的戰力。這次他好不容易要收拾諾因了,又來個火山噴發!

可以想見,那小子會趁機溜得比兔子還快。剛剛攻下其後方陣地的馬爾亞姆將不得已撤軍,還有接踵而來的移民工作,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另一方麵,在聖柱異變的同時就感應到的魔王改變了主意。

火山噴發是地殼的正常運動,自然界的自我調節。千年前就是,為了趕走魔族造成的元素枯竭使大氣和土地不平衡,致使第一次聖柱泄力,當場三萬多人喪生。雖然他趕緊設了六芒調節陣,但也隻能暫時壓製,需要長時間疏導轉化。之後他把莉綁上世界樹,這小妮子幫了大忙。可是一百年後,她算到她在意的人都壽終正寢了,就開始消極怠工,日積月累的怨氣還使得就在附近的調節陣壓力倍增。

說實話,這真的不能怪菲莉西亞,任誰做白工那麼久都是要怨的,還沒人看過她,慰問一聲,包括某個隻會在外頭轉悠自表懺悔的宰相。可是她造成的麻煩也是事實。

接管了世界樹後,席恩也疏忽了這一點。儘管他能夠強製火元素壓服,但是這樣會使局部元素能量失衡,還是令其釋放,自然調節好。

這麼一來,也讓那幫家夥冷卻一下頭腦。

對邱玲來說,這也是個好消息兩邊都不用打了。

在艾斯嘉大陸雞飛狗跳的時候,魔王享受著難得的清靜。

他心裡有一大堆針對魔族和眾神的計劃,然而在協調神和混亂神造成的傷勢尚未好全的情況下,他也隻能慢慢調養,以監視為主。

清晨的陽光照進寬敞的客廳,和風拂動乳白色的窗簾,蕩起浪花般的波紋。

玉石敲擊的輕扣聲,一枚黑水晶棋子被放下,屹立在黑色格子裡,宛如沉默的守望。

纖長優美的手指輕撫薄唇,黑袍男子意態悠閒。和他比起來,對麵拿白棋的藍衣少年滿頭大汗,旁邊還有一對弟妹幫倒忙。

喝完一杯早茶,伊莎貝拉謝過幫她倒茶的格蘭妮,似乎下定決心地開口道

“列文哥哥,我可以問你一些事嗎?”

“嗯。”席恩點塵不驚,冰石般的銀瞳安靜地注視她。伊莎貝拉回望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眸,問道“滿願石是什麼?”艾斯嘉大陸的傳言眾說紛紜,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席恩笑了,他酷似孿生弟弟的爽朗笑靨是那麼陽光燦爛,使目擊到的人類和非人都寒毛直豎。

“父、父神沒事吧?”死過一次的冥王差點又嚇死一次。卡雅更是躲到長兄背後“好可怕……”哈瑪蓋斯暗暗歎氣,隻有他知道養父在扭曲的感受神經受到刺激時會這樣笑。

沒注意到兒女們的反應,瀆神者還沉浸在快感中。時至今日,將賀加斯丟出去一刻的暢快感還是那麼棒。

“哦,一個失誤。”他很快控製住自己,遺憾的低語殘留著愉悅,“我應該用腳踩,而不是一時手快,給了他翻身的機會。”心臟噗噗亂跳的伊莎貝拉無奈地轉向小龍,哈瑪蓋斯開始解釋。

聽著養子敘述那段往事,魔王忽然想起一個人。

他隨機召喚的地球人。

那個時候,世界已經到了破敗邊緣,無關他的初衷,他想活命,就得讓世界保全下來。雖然莉是[世界之相],但是調和並不是短期內能辦到的事,她自身的意向也是個隱患,就算精神控製,世界之相自己不想拯救世界,還是沒用。於是他用那樣的手段破壞兩個世界的平衡,迫使協調神降臨。儘管由於神代的心傷,賀加斯不再關心這個一手創造的初世界,但這麼嚴重的事態是主掌協調的他無法坐視的,再加上封神陣的召喚和作為附體的帕西斯,他來了。

身為犧牲品,那個地球人承受了法則衝撞的反噬。最有可能的,他在那一刻就化為了虛無;還有一種可能,他成為了不受法則約束的奇妙存在,沒有生物再能看到他,接觸到他——除了主持儀式的席恩。

對於自己的惡行,曾經的聖賢者沒有罪惡感。不過那時,他本想殺了他,可是一個多管閒事的宰相跳出來,害他不慎掉入召喚法陣,流落地球二十多年,最後被逮住,關押到魔界受了一千年折磨。

那家夥不知道怎麼樣了。

一手支頰,魔王回想著那張驚鴻一瞥的臉,稚嫩的臉蛋大概才十四、五歲?和哈瑪蓋斯差不多大。穿著奇裝異服的少年,錯愕又驚惶地看著他,對他而言,那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無妄之災。

“主人?”發覺他的走神,哈瑪蓋斯關懷地問。

席恩無聲地拿起一隻黑棋,捏在手心。

“這麼說,你封印了協調神,然後你的信徒誤傳是能夠滿足願望的石頭?”信仰不同神明的伊莎貝拉受到很大的衝擊。席恩勾起譏諷的笑意“愚蠢的說法。”願望哪是那麼容易實現的東西。

“對了,主人,封印傳說和黑暗傳說是怎麼回事?”不想他陷入不堪回首的記憶,哈瑪蓋斯轉移話題。

“不是我傳下去的。”席恩皺了下眉頭,“後來我查了守望者的資料,五件神器是賽普路斯委托普路托灌注賀加斯本體一部分的力量,交給五城的統治者,防止我耍花招。召喚我後代的法陣也是他修改的。我隻要求彆有人靠近聖柱,那裡是六芒調節陣的軸心,粗手粗腳亂來,火山會爆發,然後被謠傳成了什麼‘黑暗傳說’。”

那個宰相真會做多餘的事。回想滿願師們來到艾斯嘉以後發生的一係列動亂,小龍腹誹。

伊莎貝拉凝視繪著藍百合釉彩的白瓷杯沿,輕聲道“他是列文哥哥的敵人吧?”

“是。”這個答案不需要半分猶豫。

“那……你想怎麼做?”伊莎貝拉抬起頭,正視友人的雙眼,“你想殺魔族,殺那些神,都和世人無關。可是惡魔你打算怎麼處理?列文哥哥,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殘害人類的立場,我隻好與你為敵。”

席恩一怔,反問“那你要我怎麼做?”伊莎貝拉愣住了,沒料到他這麼回答。

對席恩而言,惡魔不過是利用的對象,反過來也是。固然領主們在他脫困後幫了不少忙,他會回報,但不必一定是占領人界的方式。他也不想把故鄉弄得烏煙瘴氣。何況讓惡魔玩發了興,會造成惡性循環。

再者,伊莎貝拉是他的朋友,當然以她的意見為優先。如果她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就更好了。

“你……”領會了這句話的分量,伊莎貝拉微笑起來,兩手捧著散發出暖香的茶杯,緩緩整理思緒,“惡魔的目的是回歸現世吧,那就讓各國接納他們——建立一個統一王國,你成為唯一的皇帝。”

那很麻煩。席恩實在厭倦了治理國家。看透他的心思,伊莎貝拉輕笑“列文哥哥,我會幫你的。”

魔王點點頭,就這樣,開創了輝煌的後魔法時代的奧古諾希塔王朝,在一個人類女子一句建議下成立。

創世曆1039年霧之月12日,趕往南城首府拉魯救援的蒼穹軍團與東城老將威司特率領的軍隊展開了一場遭遇戰。

中城方猝不及防,東城軍卻是有備而來。火鳥軍團、血徽和逆十字兩支傭兵團龜縮在拉魯城內,攻取不易,而羽族探子回報蒼穹軍團正兼程趕來,以逸待勞,當然先解決這支隊伍。

另外,日前有消息拉魯發生了異常事態,有惡魔出沒,希莉絲公主被自己的城民殺死,屍體吊在城頭;三支部隊自相殘殺,損失慘重,免了後顧之憂,於是東城軍專心對付前麵的敵軍。

老練的威司特依據山勢擺開陣型,掛念女友的肖恩急著發揮他專殺主帥的魯莽戰法,但是東城方早有準備。

雖然南城軍曾嘗試超度,不明原因的失敗,但是南城是白魔法陣城市,拉魯周邊還是力量最強的軸心區域,當初旅行到這裡時,肖恩就很不舒服,是帕西斯偷偷癱瘓了法陣,如今威司特派人修複。

在神聖氣息的衝擊下,肖恩立刻從馬上滾下來。不過他倒就倒了,對戰局毫無影響,蒼穹軍團的實際指揮是他的副官亞法·維恩布魯克。

這位有著一張娃娃臉卻老成持重的將領迅速布陣迎敵,從烏雲密布的天色看出敵人恐怕埋伏了空軍,以及包挾戰術的可能性。

“前軍退後布陣,騎兵兩翼準備,一布好陣就包抄敵人!”亞法命令傳令兵發布指示,“後軍警戒,緊守輜重,堤防火攻!”卡薩蘭軍有條不紊地用木架、草袋構建出防禦陣地,開挖溝渠,設置障礙。

這場戰爭情勢不利。亞法心知肚明地利先機被敵人占據,蒼穹軍團以步兵為主,長途跋涉正疲憊,魔法師狀態不佳,就不能克製敵軍的空戰部隊;後方遭到突襲的話,士氣很容易崩潰。

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撐到拉魯城內的援軍出來,亞法還不知道希莉絲他們已經完蛋了。

“架矛——”

東城騎兵先攻,淺戰後撤退,本來以羽族射手衝擊敵陣更有效,但飛行士兵個個寶貴,如果敵人有什麼秘密武器就糟了,威司特決定先消耗敵方法師的體力。

以雲層為掩蔽,空馬騎士開始投擲雙搶,一蓬蓬血雨綻開,中城士兵呈傘形舉起的盾牌沒能收到預期的防護作用,長槍的貫穿力遠勝箭矢,雖然配備有限,無法造成射箭那樣密集的效果,但是中城軍的陣列還是出現了紊亂,東城軍的弓箭隊乘隙擴大戰果。這時,埋伏在丘陵地帶的兩千名伊維爾倫騎兵從後麵殺了過來。

數千支火箭劃破昏暗的天空,落進卡薩蘭軍的隊伍,人與馬的哀號、東城軍冒充敵人大叫投降的喊話搖撼著中城士兵的鬥誌,輜重車隊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頭。

就在伊維爾倫軍勝利在望的時刻,威司特收到線報那隻在拉魯城作亂的怪物出來了。

這是等著看好戲的格蕾茵絲不滿東城軍擾了她的興頭,命令部下所為。

威司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放棄快要到手的戰果很困難,可是能在白魔法陣的陣眼——南城首府肆虐的惡魔絕對不是小角色。

如果他年輕個二十歲,也許會冒險一拚,可是威司特今年已經五十六了,他果斷地下令撤退。

東城軍走得很順利,亞法明白必然是發生了異常事態,撲熄火焰,整頓軍隊迎敵,然而左等右等不見半隻妖魔鬼怪出來,倒是身邊的飯桶上司醒了,堅持要去拉魯和希莉絲會合。亞法可沒有他這麼樂觀。

那邊的軍隊一定出事了,先不說反應如此慢,對東城軍的伏擊不通報也不對勁。

“你給我待在這裡。”謹慎的副官派出了偵察兵,回報的情況令他臉頰僵硬火鳥軍團長的屍體被掛在城頭,拉魯城門緊閉,市民組織了自衛隊簇擁在城牆上,向下投擲石塊、木片不讓偵察兵靠近,而射斷繩子的話,屍體會摔得更慘不忍睹。

亞法咬了咬牙,正要增派人手,無論如何先把希莉絲放下來,用法術偷聽他們談話的肖恩鐵青著臉策馬奔出去。

“閣下——”

沒人明白蒼穹軍團長那一刻的心情怎樣,也許隻有主導了這場戲的魅魔之王明白。

逃亡之路屈辱而狼狽,更雪上加霜的是接連而至的噩耗。

“貝姆特死了?”

諾因白著臉瞪視報信的士兵,繃緊的聲線像隨時會斷裂的弦。

帥帳內,除了負責斷後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不在,滿願師楊陽,城主貼身侍衛露蒂絲,護國軍總指揮韋羅尼卡,精兵團統領沙裡西恩,三位大隊長愛倫、尤菲米亞、悠梨,兩名一等兵昭霆和耶拉姆齊聚一堂,為這個消息僵硬了身子。

平心而論,在場的軍官並不為傭兵王的死悲傷,中西兩城爭戰千年,仇恨沒這麼容易化解,可是誰都明白貝姆特這一死意味著什麼是他的威望鎮壓住軍方的偏激派,堅定不移地支持中城。少了他,和如今已返回魔界的宰相維烈·賽普路斯,文官派根本壓不住武官。自家裡打得火熱還算好,就怕掉轉頭捅中城一刀。

“諾因……”楊陽隱隱察覺友人和西城城主的交情不簡單,擔憂地看著他。如果知道內情的吉西安在,就會用他的毒舌安慰上司。

然而,他也不在。

“伊莉娜在乾什麼?貝姆特不是她的弟弟嗎!”諾因踢翻一張椅子,勉勉強強控製住怒火,下意識地握向佩劍,握了個空——史列蘭已經被賀加斯召回神域。他現在擁有的,是一把背在背上,由前代混亂神蘭修斯點化的[神劍]。

老妖婆死了,貝姆特死了,吉西安和莉莉安娜被維烈帶走,史列蘭被他那個老哥抓走……媽的!自從席恩出來就沒好事!卡薩蘭城主立刻找到遷怒對象,好受了些。

抽出神劍艾留恩,注視那晴空一般澄澈的劍身,諾因慢慢鎮靜下來,重重一歎,還劍入鞘。

“向貝姆特表示哀悼,說我願意以友人之禮為他服喪,繼續按照他的願望,和西城修好——文章做得漂亮點,要讓那幫賊蠻子也聽得懂。現在誰統禦隱捷敏亞軍?凱渥魯夫還活著嗎?”

九位傭兵團長,有實績人望代貝姆特整合軍隊的隻有老將凱渥魯夫了,傳令兵的回答卻令諾因心一沉“凱渥魯夫團長戰死了,在撤退中中了死亡傭兵團的伏擊。北方戰線的炎狼和獨角獸傭兵團長為一個女人內訌,兩支部隊也損失慘重。”

諾因大聲咋舌,其他人也神色不善,為這種死法。

“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尚在世,整頓了殘部退回首府赫拉特,就是他派人通知我們貝姆特城主的死訊。”接下來的彙報讓諾因心情好了點,克勞德也是個穩重的人,還和他有過一麵之緣,雖然重逢時氣氛尷尬,談開也能一起喝喝酒,算是少數對中城偏見不深的西城人,又知道貝姆特和他的交情,如今能倚仗的隻有他了。炎狼和獨角獸完了也好,省得爭權,隻是兵力……北城軍……

轉念一想諾因就不再考慮,他現在沒餘力幫友軍,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羅蘭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逃掉,儘管突來的天災使東帝國全民緊張,讓宿敵獲得喘息也不是金發征服者樂意看到的,派遣軍隊追擊。目前是近衛軍統帥雷瑟克率軍擋住了,失去城壁的阻擋,魔像兵團能夠在平原上發揮最大效用。但這是東城沒派出飛行部隊的情況下,據報占領了後方圖利亞城的馬爾亞姆將軍也有動作,他麾下的青雷軍團追來就徹底玩完了。

楊陽忽然感到胸口發熱,和宿命的另一半配套的傳訊水晶浮起,她心下不安,焦急地等待,卻久久沒有聲音,隻有壓得人心頭窒悶的漫長沉寂。

“肖恩?”莫名地感受到對方無法訴諸言語的悲涼情緒,她顫聲道,“怎麼了?”

“我來說吧。”一個夾雜著歎息的穩重男聲,眾人認出是肖恩的副官亞法,“滿願師小姐,殿下可在您身旁?”

“我在。”諾因出聲道。亞法在另一頭敬了個軍禮“報告!我軍已抵達拉魯城外,火鳥軍團步兵五千餘人、逆十字和血徽傭兵團殘部約兩千人與我軍彙合。火鳥軍團全體騎兵隊離職脫隊,其餘死於內訌。昨日拉魯出現不明怪物,在撤退中騎兵隊和兩支傭兵團發生衝突,演變成戰鬥,希莉絲軍團長和琳達副軍團長在逃跑途中被暴民殺死……”

“你說希莉絲死了!?”昭霆失聲大喊。耶拉姆反射性地拉住她,深呼吸幾次,強自鎮定,拖著她走出軍帳。他和昭霆是托了楊陽的福站在這兒,但是擾亂軍議的罪名他們擔待不起。

楊陽不能走,因為亞法還沒說完,麵無人色地呆立當地。

聽完彙報,指示了今後的行動,諾因看了她一眼,揮手讓她出去。

帶著夜露的風迎麵吹來,楊陽才發覺自己走出了帳子,昭霆和耶拉姆等在不遠處,以同樣的沉痛眼神注視她。

她沒有馬上過去,咽了口唾沫滋潤乾澀的喉部,慢慢的,抬起重若千鈞的手握住墜飾。

《肖恩……》

一聲歎息,楊陽吃驚地發現自己流不出淚,也許是失去得麻木了,神官,西芙利村的村民,紮姆卡特,月,帕西斯,希莉絲……

但是想到友人的死狀,肖恩看到她一刻的心情,喘不過氣來的悲傷還是幾乎將她壓垮。

昭霆已經泣不成聲,和貝姆特不同,希莉絲是冒險初始就和他們在一起的好搭檔,好朋友,她的死,痛徹心扉。

耶拉姆微微一歎,牽著兩個師妹的手,走進自己的帳篷。

“嗚嗚嗚,死小鬼,你不許死!我受夠了!”一進帳,昭霆像全身的力氣被抽空,坐在地上大哭。耶拉姆猶豫了一下,單膝跪地,摟住她的肩膀,懷裡的人顫抖得那麼厲害,讓他絞痛的心擰得更疼。

楊陽站在一旁,握著傳訊水晶,神情沉鬱而冷肅。

《肖恩,希莉絲是被暴民殺死?》

(……)

“你知道真相!”楊陽忍無可忍地怒斥,昭霆和耶拉姆驚訝地抬頭看她。

項鏈另一頭傳來的男聲十分沙啞,疲倦而蒼涼《是暴民,我親眼看到拉魯的市民把她吊在城牆上,對她丟石塊,把她砍得滿身是傷……楊陽,你不會不知道希莉絲在南城做了什麼事吧?》

黑發少女詞窮,無言地低歎。

搶奪糧食,殺死反抗者,攻占首都,導致城主夫婦慘死……南城人民恨希莉絲,是有理由的。

《我知道,如果不是惡魔插了一腳,以希莉絲身邊的保護,那些百姓再恨她也殺不了她。》棕發青年的語氣極為犀利而冷漠,冷得令楊陽渾身打顫,《夠了,我會殺死席恩再自殺,可是我也不想為希莉絲向那些民眾報仇。》

“肖恩……”楊陽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而有一絲疑惑從心底冒出來上次戰鬥,席恩明說從此和肖恩斷絕兄弟關係,之前在史列蘭的靈魂神殿也釋清了誤會,照理不會再找茬,那男人不是出爾反爾的人。蕾雪死亡,四方結界塌了一角,也許那些惡魔是因此混進去。

不過,她沒說,肖恩現在需要個發泄口。私心裡,她也希望宿命的另一半狠下心和邪惡的兄長鬥到底,省得他們老是擔驚受怕。

“肖恩沒事吧?”耶拉姆擔心地問。昭霆擦了擦淚“希莉絲的屍體救回來了吧?我們將來可以去冥界看她?”想到還有個靈魂的收容所,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對了,肖恩不也是幽靈嘛!

“冥界現在是席恩的領土。”楊陽更堅定了鏟除魔王的念頭,雖然她沒這個本事,“我們要保重,不然也變成席恩的階下囚了。”耶拉姆和昭霆嘴角抽搐。

比起楊陽,羅蘭對席恩的感受更複雜。

不止一次,他的征途大業因那個企圖讓他們兩敗俱傷的魔王而受阻王都攻防戰一役,莉莉安娜和拉克西絲的殘部逃脫;拉魯的變故,使得威司特無法全殲蒼穹軍團……這也是他始終無法對那個敵人真正放心的原因。

冰宿終於因為懷孕出現不適反應,火得拽那個偷吃的男人的耳朵,不過這種機會不多,羅蘭為移民事宜忙得不可開交。

北部居民從河口都市向東撤離,中南部的居民到斯帕斯港搭船,空浮舟站全部開放,魔法師工會幫忙疏散民眾並儘力延遲火山噴發的時間。

這天,羅蘭百忙中抽空回房探望妻子,心疼地撫摸她蒼白的臉龐“冰宿,你先走吧。”

不意外他的話,茶發少女隻是微微蹙了蹙眉“我說了和你同進退,你自己什麼時候走?”

“我總要等這裡的軍民都離開。放心,我帶了傳送卷軸,真的火山爆發我一定溜。”羅蘭開了句玩笑,輕輕擁住這具孕育著他們共同結晶的嬌軀,打心底湧出暖意,“其實我也不放心你在路上顛簸,可是,你回坎塔薩,我更加踏實。”

“……”對這樣的溫言軟語動搖了一咪咪,冰宿再度斬釘截鐵地否定,“不行,搞不好我一走,那個叫德修普的戰爭瘋子就用新式武器把你乾掉了。”

羅蘭也預計不出宿敵會瘋狂到什麼地步,不過卡薩蘭軍的敗逃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冰宿,乖……”

“羅嗦!”

東城城主挫敗地歎氣,對未來的孩子道“寶貝,你將來決不可以像你媽媽這麼固執。”冰宿掉了一身疹子“少惡心了!眾神呢?風神和地神還活著吧,留一個守衛,另一個派去火山看看情形,就地神瑪法吧。”

“我問過瑪法。”羅蘭蹙起的眉隱含困惑和憂思,“她說那裡的地元素和她中斷了聯係,自從他們用法娜打擊席恩,神明的權能就被削弱了,似乎是席恩發明了什麼法器,所以她懷疑這件事是席恩做的手腳。”

“他有什麼目的?破壞四方結界?”冰宿一邊思考一邊無意識地咬著食指關節,“超級火山的噴發是會影響天候,形成塵雲,使得氣溫降低,農作物減產,可是不至於能乾擾法陣。用這種方式,還不如乾脆殺掉你實際。難道席恩就為了困死我們嗎?不,這太不合理了。”

“老實說,我猜不出那位的想法。”羅蘭承認他對揣摩魔王的思路無能為力,他是人。

冰宿按住他的雙肩,墨綠瞳眸裡清晰理智的思維和堅定深邃的情感撫平了他的心緒“你不用管他怎麼想,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羅蘭,這場天災不好對付,不過有風神,你也不用擔心後遺症,就考慮怎麼安頓人民,還有打垮西境最後的反抗力量。”

“嗯。”金發城主綻開宛如春暖冰消的笑容,抱緊了妻子。

擁擠的站台,士兵維持秩序,民眾陸續走進空浮舟,大多是老弱婦孺。其中有一男一女,女的寬鬆的衣袍在腹部隆起,顯然是孕婦;男的一頭紫紅色長發,看起來像個法師學徒。

“薩菲,這樣好嗎?”女的小聲道。

被她稱作“薩菲”的男子對於讓同伴喬裝孕婦毫無愧疚,還抬出大義名頭“夏妮,我們有神聖的使命。”他施了隔音術,周圍人聽不見他們的談話內容。

夏妮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嗯。”

他倆所屬的冒險小隊從去年得到一張標注著[諸神的遺產]的古地圖後,就開始尋寶。在之前的三座神殿也找到了非常精美的契約信物,如今還剩下最後一座,位於東城伊維爾倫。隻要解開這座神殿的封印,他們就能得到大量的財富和傳說中神留在人間的武器,解救眾生脫離苦難。

除了成為英雄的虛榮心,對財寶的正常貪婪,冒險家們倒真的有正義之心,這也是深淵領主選中他們的原因親手解放的是惡魔的禮物,反而陷萬民於水深火熱,想到這個場景薩菲艾爾就興奮。

另一方麵,由於東帝國情勢大好,魔王陣營也加快了腳步,以免被他統一大陸增加占領難度。雖然薩菲艾爾看出主君沒有為惡的意思,但是一旦四方結界崩潰,惡魔大肆作亂,他勢必出手收拾,建立一個穩固的政權,那就迎來了真正屬於魔域子民的時代。

有著透明容姿的女性在空中飛舞,揚起歡快的笑聲。

站在高高的懸崖頂端,深邃的綠意從腳下延伸開去,群山在四周伏低,彩雲舒卷,極西的原野彼岸,鋪開絢麗的晚霞,金燦燦的夕陽裡,一隻岩隼載著那光芒飛向崇山峻嶺的家。

風吹起青年長長的烏發,流光的裙裾拂過漆黑的袍角,纖白的柔荑撫摸沉寂卻微微透出寵溺的俊容,如果有畫家能看到這些常人看不見的生靈,必然會被這美麗的風姿感動得無法提筆畫下。

“席恩——席恩——”

風精們嘩笑著,呼喊跟隨的人類之名。

法師淡淡笑了笑,抬起手“回去了。”

發出不依的大叫,風精又徘徊了一陣,乖乖飛回法師掌心。似雲又似霧的光團托在修長優美的手指間,星辰乘著夜色降落,映入抬眸一望中。

這裡是暗精靈的秘林,星空和千年前一樣,然而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種族卻沒有了。

“席恩,哈瑪蓋斯不是想來這裡嗎,為什麼不帶他來?”

魔法神沉默不語,和養子故地重遊,他現在沒有這種心情。

掃除了神魔,將肖恩和他身邊那群人全部扔到地球,讓惡魔定居完成和伊莎貝拉的約定以後,他會有這樣的心情嗎?成為旅法師,和那孩子一起周遊世界。

“那個時候,我決心隻擁抱魔法……”想起童年的自己,席恩喃喃低語,言下有想甩脫人世羈絆的焦躁和對自己軟弱的憎惡。

風精們嘻嘻哈哈“有什麼關係,我們很高興席恩愛上人啊,好浪漫!”

無力地搖搖頭,法師一躍而下,披戴著星光,從森林上空飛掠而過。

回到西琉斯王宮,他先到藥草田澆水,用自然粒子喂養魔法植物。哈瑪蓋斯從客廳探出頭“主人,我準備好了夜宵,是我做的。”

席恩對養子的手藝毫不期待,粗糙的口感,蛋糕裡像小石頭似的麵粉團,不過他會承認這孩子一直在進步。

小龍今天沒有問“好吃嗎”,等養父吃完桃子布丁,愜意地喝著香氣撲鼻的藥草茶,才開口道

“主人,肖恩先生希望和您見麵。”

“叫他去死。”

“……有點奇怪,主人。”哈瑪蓋斯蹙起眉,“我查過,希莉絲公主死了。”席恩怔了怔,他用魔器[明鏡之心]推了希莉絲一把,讓她走上野心之路,那小妮子終於自取滅亡了?

“他認為是您害的。”沉重的,哈瑪蓋斯說出真正的症結。

“哼。”席恩微掀唇,冷笑,“他沒認為錯,叫他來殺。”哈瑪蓋斯默默垂下眼,這件事有古怪,他很了解惡魔的性子,尤其是那個心腸歹毒的饜魔之王。席恩對弟弟的心結在她看來一定是弱點,巴不得挑起紛爭,最好殺死肖恩,讓席恩失去情感的支撐而崩潰。

有[守望者]彆名的眼魔能透視世間一切,記錄下無所不包的《黑曆史密典》,但格蕾茵絲早有防範,藏得滴水不漏。

不過,這次不管是不是她在背後搞鬼,哈瑪蓋斯都決定收拾她,為了他養父的精神健康著想。

但是這收拾也有難度,他是席恩眼裡天真又善良的孩子,怎麼好展現出心狠手辣的一麵?哈瑪蓋斯想了想,有了個主意。

讓饜魔之王暗中扶持,前身是紅夜法師的嗜血之王拉菲格得知所謂[轉世]的真相,互相拚得你死我活。

“主人。”溫柔一笑,小龍幫養父添茶,“下星期有個宗教活動,宗主國赫登邀請您參加。”

“赫登……”席恩從腦中翻出這條記憶,那是崇拜百目巨人赫登的國家,大黑暗時代就存在。與艾斯嘉大陸不同,神代以後,夏爾瑪大陸和尼普亞斯大陸拋棄了真神信仰,崇拜巨人族的頭領和湖澤精靈的女王。因為神代的創傷使人們對神明產生排斥心理,而當時巨人族和湖澤精靈對兩大陸的恢複出力甚大。

夏爾瑪大陸各國的圖騰就是巨人馴養的靈性動物,至高信仰百目巨人赫登。由於暗精靈的影響,還默認一位故去的神前代魔法神奧古諾。[巫瑪],當地人這麼稱呼。另外,席恩曾經用魔王的職權嚇唬過這裡不肯睡覺的小孩,也有關於[噩夢之源]圖隆,深淵獄主的可怕傳說流傳……

席恩對宗教活動沒有興趣,和百目巨人赫登有關的節日有兩個——六月祭典和百月神降,前者是牛羊獻祭,後者卻是活人,愚蠢的迷信。

可是如此盛事,他這個狼神的“神子”不能不出席。再深想女眷也要陪同,那還被他關在地下室的法娜——

鬱悶地站起來,席恩丟下一句“倒兩杯茶。”

“我允諾守護的刻印,她遭受的,必還饋我身,以時間為憑,神之戒律。”

按著散發出暖意的血凝晶,席恩平靜地念出咒文。

[生命轉化],是讓活人的身體隨著投入的死魂同化的複活術,所以雅娜爾變成了法娜。生命女神秦蒂絲又在這個基礎上施加了一到時限就流逝生命的法術,直到靈魂和肉體都腐蝕乾淨,這是生命女神的權能,與她本身的存在相連,連席恩也解不開,更不能殺了她。一旦他解開時間暫停術,法娜就會立刻化為飛灰。

所以席恩將法術轉移到自己身上,以生命女神的神格無法殺死他,隻是會不停地受著腐爛又重生的痛苦。

鮮紅色的晶體緩緩融解,落地的紅發少女眨眨眼,確定自己尚在世後,朝他綻開燦若朝霞的笑靨“席恩,你還是這麼呆啊。”

“哼。”法師的外表看不出半點破綻,依舊一臉死板板的陰沉。

“還逞強。”法娜也保持沒心沒肺的笑臉,戳戳他的心口,“你想怎樣呢,傻子,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和好,我會感激涕零。”

席恩呆呆看著她,像此時此刻才發覺某個不可原諒的事實,銀眸茫然地凝滯“我不知道。”

輕歎了一聲,法娜抱住他。

她是愛這個男人的,但是就和她背負的殘酷使命一樣,她對他的愛也是殘忍的。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們沒有未來。他有放不下的仇恨,她必須聽命於布拉德,除非……除非……她放棄生命,告訴他布拉德隱藏生命力的小指在她心臟裡。

血族的本能是“永不停止的對生的渴望”,她超越了這個本能,動機卻不是美麗的,絕望地釘下染血的十字架,以憎恨為枷鎖,讓他永遠不能忘記她,永遠記著親手刨她的心的痛楚。

可是真相大白的一刻,恨釋放了,愛也釋放了。

咽下漫溢的苦澀,法娜明媚一笑“我們已經完了,席恩。”他不可能再信任她,那就不會再要這份愛。

凝視她的銀瞳從茫然到冷冽,法師舉起手,掐住她的脖子,他掐得這麼用力,幾乎令那纖細的頸骨斷折。

法娜麵無表情,對他們而言,肉體的苦難都不算什麼,就算是靈魂的創傷,也不會在外在表現出來。

他鬆開手,像從一場咒縛中解脫,低喘了會兒,捧起她的臉龐,俯下身,薄唇印上她的,深情而專注地吻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愛著也信任著一個女人的時候。

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下,像心底淌出的鮮血。

“我愛你,法娜。”

赫登,古老的宗主國,迎來了向神獻祭的盛大儀式,天空湛藍,香花彌漫。

少女站在神殿前唱著讚歌,如果她的歌聲不能讓蛇神滿意,劇毒的蛇牙就會咬進她的脖子;西方信仰牛神的國家米陶宛,在祭禮上讓發情的公牛和美麗的交合,慟哭聲回蕩在祈求神佑的誦禱中;而崇拜鷹神的北方大國坦丁,將女奴綁上懸崖,讓禿鷹啄食她的內臟。

沉澱著野蠻血色的白石板道上,嫋娜身影挾裹著香風走過。

她一襲柔軟的雪白長袍,底端時而露出一雙小巧精致的鹿皮靴,戴著蒙麵的頭巾,幾縷陽光般純淨的金色發絲垂蕩下來,若隱若現的麵紗蕩開一抹傾世的容光,宛如晴朗夜空的眸子盈盈一轉,勾魂奪魄。

市集一片死寂,然後是劇烈的抽氣聲,陶器和水罐紛紛砸落,一隻枯瘦的手從垂掛著鮮豔絲綢的轎中伸出“快……抓住她!就算她是大神的女兒,你們也要把她抓回來!”

拿起香瓜和蜜桃,肆意拋灑金銀幣,少女引得男人們瘋狂追尋,揚起肆無忌憚的大笑。當一個商人忍不住撲上去,那夢幻般的倩影消失了,心碎的嘶喊響徹雲霄。

同一時間,一處清靜的庭院,少女重新出現,小了一圈,像是才八、九歲。

“父親,大哥。”她的聲音比最清脆的百靈鳥更婉轉動聽,脫下衣袍,那青澀的肢體像如蜜的乳汁一樣潔白,黃金泉水似的長發流瀉而下。

她走進引入山泉水積蓄的露天浴池,鮮嫩的花瓣漂在水麵上,映著點點碎金和太陽也不及的麗色。

一個藍衣少年將盛著香瓜和蜜桃的銀盤端去長廊,陰影下,一個黑袍青年端坐軟塌,輕放下盛有冰鎮藍莓汁的青銅杯,黑發下冷銀的眸淡淡掃來,令世間一切繁華盛景黯然失色。

豔陽下奇跡的美貌,也沒有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父親父親~~”卡雅快樂地把水元素做成泡泡,在五光十色中嬉戲炫耀,“我今天迷倒很多人哦,嘻嘻,魅惑術果然有趣。”

“愚蠢。”法師發出難以忍受的批評。小小的女神不服氣地叉腰“哪裡蠢了嘛!”

“他們不過是被你的皮相所迷,這算魅惑術嗎?”在席恩看來,學術上的錯誤不可原諒,“真正的魅惑術是在法術對精神的影響下,自然地調整眼神、表情、語氣、動作、氣質,達到效果的魔法,有時還要配上高明的話術,你那種粗糙的引誘算什麼東西。”

作為示範,他淺淺綻開一個冷諷的笑容,銀眸在暗色中展開狩獵,那是一種妖嬈絕頂,從黑暗的最深處散發出極致魅香的跗骨蝕心的笑容。

近距離目睹的小龍張著嘴,龍魄險些跳出胸腔,噗嗵!他的妹妹在水池裡撲倒。

嗚嗚嗚,我不想亂倫啊!卡雅腿軟得好一會兒爬不起來,用冰冷的泉水冷卻臉上的熱氣。

“主…主人。”哈瑪蓋斯也麵紅耳赤,心臟還在狂跳。

“嗯?”恢複一貫的冷情,魔王麵帶無趣的神色,端起色澤冷豔的果汁,“你發情期還沒到吧。”

小龍苦笑了一下,將剛才的景象釘到腦海的最深處,封上重重封印,不然……他今後恐怕會睡不著覺。

卡雅洗好澡,穿上舒適的襯裙,赤足踏上清涼的玉石台階,倚著父親的膝頭坐下,說起內心的困惑

“我聽見了歌,好美,可是歌聲有恐懼,於是蛇咬了她的脖子。”

“她不可能不恐懼。”

“為什麼?”卡雅睜大閃耀著星輝的黑眸,“我們並未要求那樣殘忍的奉祭,這裡的動物神要求?他們又為什麼接受這不合理?”席恩手裡捧著書,直直看進她的雙眼“因為那是人類的獸性,假借神的名義。如果他們聽見了理性,聽見了心的反抗,就不會允許這種事。”

想了想,他追加了一句“智慧沒開化的人是愚蠢的,比野獸更蠢。”

他從未研究過宗教,若非愚昧的村民搗毀他的家,神的預言使他和雙胞胎弟弟走上不同的道路,神和信徒都是和他無關的物種。大黑暗時代,即使遭到那樣的折辱踐踏,無數人依然企求神的垂憐,進而怨懟神的冷漠。他無法理解,一廂情願的信仰沒得到回應,是自身的事,神沒有義務滿足信徒的願望。

隻是,眾神乾涉了他的命運,這就不可原諒。

“限製他們智慧的,是把他們當作羔羊,吃羊肉,喝羊血的權力者吧。”卡雅若有所思。哈瑪蓋斯點點頭“是的,他們是一群可憐人,被蒙蔽,被愚弄。”

卡雅心念一動,夜色眸子在野望下閃閃發光,搖晃父親的手“幫幫他們吧,給他們智慧,給他們正確的指引,我不要牲畜不要奴隸,但是我們會獲得忠心又可愛的子民。”

“為什麼?”席恩反問,對她描繪的未來毫無興趣。

自己不掙紮,有什麼資格冀望得到拯救?

纏了半天沒效果,卡雅生氣地跑出行宮。

她可以感到與生俱來的野望,燒灼著靈魂,可是她的父兄都是那麼淡泊,安然混跡於人群,甚至任一幫實力不如他們的家夥猖狂,父親還弄得被封印,身受重傷!

“真不明白。”忿忿咕噥,她踢開一顆小石子。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偏僻的地方,似乎是巨人神殿後麵,一排白石房子乏味地矗立。

突然,卡雅感到有人在注視自己,驚訝的,讚歎的,卻沒有那種的獸欲。她轉過身,一扇窄小的鐵窗映入眼簾,在建築物的牆角,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裡麵,瞪著她。

一刹那,卡雅以為自己看到了野獸,他分不出是臟汙還是黑色的頭發亂七八糟地貼著臉,雙手銬著粗大的鐵鐐,一雙黑瞳在亂發中灼灼發亮。

“就是她!抓住她!”貪婪的吼聲打破凝滯。

被奴隸抬著的華貴轎子出現在卡雅的視野裡,上麵穿著神袍的老者揮舞紫金權杖,狀若癲狂地指著她。一名衛士疑惑地道“祭師大人,她還是個小孩啊,不是那位……”

“是!”看清女孩的麵目,年老的祭師口沫橫飛地嚷,“不是也不要緊,抓回去!”

“嘻嘻。”卡雅的輕笑充滿了輕蔑,卻仍是悅耳如天籟,聽傻了一乾人。衛兵們也吞著口水,像快餓死的禿鷲一樣包圍過來。

深藍色的火焰,仿佛妖野又清冷的織錦,拂過人形的野獸,一陣肆揚的風席卷後,屍骨無存

玄黑長袍綻放著暗紅色的古典線繡,子夜般漆黑的發間露出血水晶額冠,銀眸出奇孤冷的青年凝視女孩,低沉的嗓音透出嚴厲“卡雅。”

剛剛還不可一世的小女神趕緊戴上麵紗,立正站好。

“記住,你用這種粗糙的手段人,哪天遇到你無法應付的對象,我不會救你。”

“……”領會了意思,卡雅感到遲來的後怕,又有點難以置信,“會有比我和父親還厲害的神嗎?”

席恩勾起譏諷的笑弧“井底之蛙!”卡雅被訓斥得抬不起頭來,這才真正認錯“對不起。”

沒有遺漏一旁的小男孩,席恩采取無視態度,俯身抱起女兒。不忍心他被父親滅口,卡雅耳語道“父親,他……”

“你是誰!”那孩子抓住鐵欄,手銬激烈震響,“你是誰!”聲嘶力竭的大喊宛如傷獸,帶著不顧一切的渴望。

席恩看了他一眼,從那雙眼睛裡,看見和自己相同的東西對命運的不屈和渴求力量的劫火。

“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他背轉身,黑袍烙進如血的夕陽。

眼睜睜看著父女倆消失,男孩不甘心地咬牙,呼應他的情緒,劈啪!一串小火星亮起,欄杆的陰影像有生命般舞動,這是他的能力,也是他被銬在這裡的原因。

震駭地瞪大眼,再度看向那個男子曾站立的地方,他的心被一股破釜沉舟的狂喜震撼。

我的禁製……解開了。

那孩子是祭品。

繡著雪白冬狼的天藍色錦緞下,西琉斯王國的攝政王身子微側,一手輕按額角,背靠鮮紅鑲金的天鵝絨椅墊,蒼白的臉龐似有病容,引得周圍的貴婦人和小姐們頻頻關注。

群星灑下薄冰似的光芒,冷冷俯視地上的愚行,深藍的夜空吸引人伸手撫摸,又散發出凍傷人心的冰寒。

露天廣場中央隆起,白色大理石祭台四周各有百級階梯,鋪著華麗的紅毯。祭台上,擺放著六座巨大的石製火盆。百和六,在夏爾瑪大陸是神聖的數字,因為傳說中,百目巨人赫登有一百隻眼睛和六隻手臂。

圍繞著祭壇的看台上,是來自各國的權貴佳麗。北方強國普萊瑪斯,西琉斯的友邦坦丁和弗蘭登,魔法之都薩曼,南方商城西雅那……這些掌握著權勢的人們或漫不經心,或嘲諷,或期待,或純粹來地交際著。

既然法娜走了,席恩也沒心情帶那兩個根本不當作妻子的妻子,意興闌珊地坐著,惦記幾個魔法實驗。身體和靈魂活生生腐爛又複原的痛苦仍舊持續折磨著他,但是和童年一些經曆,千年的酷刑比起來,還不算什麼,魔法神習慣性地忍耐。

“王兄,您沒事吧?”坐在他身旁的幼年國君問,這個兄長一向體弱多病,此刻臉色也不好。他心裡是想讓敬愛的親人下去休息,然而已經很有自覺的國王明白這種場合,身為攝政的兄長是不能離席的,隻能抱以歉意的目光。

“沒事。”席恩伸手幫他把歪掉的綬帶理好。稍後位置的王後欣慰地看著這一幕。

卡雅可不認為父親真的沒事,她是席恩用左臂交換的生命,與他有非同尋常的感應,雖然還不明確,但她肯定父親不舒服,於是向長兄打小報告。

哈瑪蓋斯急忙泡了杯暖胃的藥草茶,遞給養父,在他椅子裡塞了兩個靠墊。

“哦,謝謝。”席恩沒有拒絕養子的關懷,銀瞳對上澄藍的眼眸,貼近的氣息交融。

千萬信徒狂熱的呼喊打破了寧靜的氛圍,一列手持禮杖的祭師登上長長的石階,為首的是個白袍老者,最末端,四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被神殿武士押著。另一頭,也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被粗繩捆著手,慢慢走上來。卡雅輕輕叫了聲,因為其中一個黑發男孩,就是她在囚牢見過的男孩。

席恩有點意外,他解開了那孩子的禁製,他應該可以逃跑。

百月神降是召喚百目巨人赫登降臨的儀式,和把他神化的夏爾瑪大陸人民不同,席恩知道巨人族確實存在,原本也生活在這個世界,在古代遷往了異位麵。所以聖職者每隔一段時間,就從民間找來有魔力的孩子,讓其中有“言靈”資質的孩子詠唱祭歌,呼喚神臨。本來這就可以了,符合降靈術的原理。但他們還莫名其妙發明出一套規矩把有心靈感應力的孩子在同一時刻挖出心臟,有念動力的孩子砍斷手,因為他們被譽為“神之代行者”;而有“邪神血統”的孩子則放血處死,作為祭品。

對了,他大概想救其他同伴。席恩恍然大悟可是太不自量力……嗯?

那個東張西望的黑發男孩猛地鎖定他,雙眼爆出灼目的光亮。

一團純黑色的火焰燒斷了捆縛他的繩子,在衛兵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衝下祭台,朝驚呆的女孩喊道“彆動,妮可!”

正確的決斷,雖然很多衛兵回過神去追他,卻沒有拿那個站在原地的女孩怎麼樣,不然他們一定會把她捅成蜂窩。

現場彌漫著慌亂的氣氛,另一群孩子吃驚地望著同伴衝破重重包圍,奔向西琉斯王國的看台。

“彆射箭!”席恩喝止侍衛。同時,祭師們大喊“抓住他!抓住他!彆驚擾了貴客!”

幾個驚慌的衛兵投出長槍,血雨紛飛,尖叫聲四起。那些孩子再也忍不住,奔了過來,其中一個銀發少年雙目閉合,被另一個金發少年牽著,滿臉惶急憂切。

“小靳!”

“靳勒!”

一滴滴紅雨綻放,拖著長長的血跡,背插長槍的男孩爬到黑袍男子腳下,緊緊抓住他的足踝。

“救救他們!”喘著粗氣,他抬起頭,直視那雙銀眸,“我看到了!你把那個祭師……這個小女孩的祭師燒成灰!你可以……你不怕神罰!所以…咳咳!我的一切都給你!命也好,靈魂也好——求你,救他們!!!”

男孩垂下頭,右手仍牢牢抓著眼前的人。

“父親!”金發女神握緊拳頭,古代龍麵露不忍地歎了口氣。

埃溫德大祭師在人群的簇擁下趕到,那四個逃跑的孩子已經被抓了起來,正拚命反抗。

“請原諒,列文殿下,這是個小小的意外,祭祀還會進行下去,希望您能忘記這件不愉快的事。”他沒有在意靳勒的話,雖然是有個主持儀式的祭師不見了,但他可不會蠢到在這樣的場合興師問罪,何況對方是狼神的神子。

黑發男子站起身,他沒有特彆的動作,卻使所有人震懾得不敢動。

白皙優雅的大手拔出男孩背上的槍,不知為何,那隻一直死死抓牢他腳踝的手鬆開了,仿佛得到了無聲的承諾。

抱起已無氣息的男孩,席恩淡淡地道“百目巨人我一個人就能召喚,不需要他們了。按照這個少年的願望,我收下他們的命。”

驚呼,負責攔阻的衛兵全被彈開,魔法的屏障罩住那四個男孩和遠處的女孩。

黑色的身影飛向祭台,清冷優美的咒語無邊無際地漫開,翻湧出潮汐般的波濤,亮線交織,在天空頂端彙聚,迸射出熾亮的軸線,越來越亮,越來越粗,光柱中走出一個巍峨如山的身軀。

衝擊呈現在每個人臉上,震驚、彷徨、敬畏、不知所措……以前雖有召喚成功的例子,但是從來沒這麼清晰。

百目巨人恭恭敬敬地跪下一足,使本來要伏地叩拜的人們僵在當地,冉冉上升的光焰托著飄浮在他麵前的黑衣青年,那單薄的身子釋放出的是決不會被錯認,壓倒一切的恐怖威勢。

“回去!”隱含不悅的低喝震得人人顫抖,百目巨人也為之戰栗,“我會告訴你的信徒,今後彆再舉辦這種愚蠢的儀式!”

跪伏的巨人消失在空間裂縫中,現場久久無人出聲。

“您…您是哪位真神?”不由自主地跪倒,大祭師仰望落回看台的年輕皇子,牙齒打戰。彆人可能還無法確定,但他是聖職者,不會感覺不出神威。那樣的威能,絕非一介神子!而且,百目巨人恭謹的態度……

明白自己的隱居生活是完蛋了,席恩也無意隱瞞,說出夏爾瑪大陸唯一承認的真神名諱

“巫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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