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保重。席恩,給你個忠告,早點離開這個大陸吧,聯軍恐怕撐不了多久。”
法師一愣“情況這麼糟嗎?我聽說戰況不錯。”女巫沉重地歎道“這隻是暫時的優勢,彆忘了黑之導師還在夏爾瑪大陸。他一回來,搞不好會把艾斯嘉也燒成白地,沉到海底。”
黑之導師……想起精靈麗芙溢滿仇恨的碧眸,席恩無意識地一手握拳抵唇,沉思著。他對魔族沒有深仇大恨,但是再任他們這樣搞下去,沒準哪天慘遭池魚之殃。東方學舍的人海戰術也蠢到不能再蠢,隻要在次元通道周邊設個限製出入的禁區,和諸如[薔薇盛宴]這類腐蝕性或[永眠魔陣]那種睡眠係的大型詛咒,就可以輕鬆解決。哪怕困不住黑之導師,幾位龍王一齊出手,還定不了他一時半刻?到時直接粉碎精神也好,挖出魔核絕對密藏也好,方法有的是――派那麼多普通人白白送死算什麼?嫌人口多?
不過,肖恩被預言為救世主,以他現在的水準,連半個高等魔族也打不倒,眾神一定有法寶給他,我還不能出手,要摸清他們的底。以我目前的實力,也頂多隻能戰勝元素神,何況還有東方學舍、無數信徒甚至眾神的使徒,還是必須變得更強,按照原計劃掌握[源之力],得到能夠和那麼多敵人一拚的後援。
“明白了,謝謝您。”這些複雜的思緒隻在腦中一閃而過,席恩垂下手放到胸前,行了個學徒的禮節――他的水平雖已遠遠超過賢者,在暗月法師公會的注冊上卻仍是個學徒,習慣性的祝福語也是,“願黑暗之路上星光與您同在。”
一人一龍沿著與來時相反的小路遠去,成為銀色月光裡一個漆黑的影子。
一輛[驛站馬車]在道路上疾馳,這是大陸上最奢侈的交通工具,一般隻有富裕的人才乘坐得起,還雇有傭兵隨行保護,所以外出避禍的貴族和旅行商人常常會選擇搭乘,畢竟人多安心。
這裡是靠近戰場的東部平原,車夫趕得戰戰兢兢,傭兵們也打醒十二分精神。寬敞的車廂內,氣氛就熱鬨輕鬆多了,隻有一個靠窗的年輕人埋頭看書,穿著淺藍底色深藍水紋的天鵝絨長袍,藍紋代表六段,袍色則顯示他是一名水係法師,長相平凡,手捧卷軸專注研讀,膝上趴著一隻打盹的可愛小龍。
“喂,魔法師先生,您叫什麼名字啊?”
聽到親切的搭訕,席恩徐徐抬眼,眸光深沉地看著笑容可掬的少女祭司,和她身旁的兩名男女。
為什麼!?為什麼又碰上他們了?
坐在他對麵的,正是曾和他一起搭檔屠龍的冒險小隊――大地女神的祭司薇妮,出身巨熊部落的女劍士艾菲和隊長費倫,闊彆不過大半年,居然又在相距十萬八千裡的東大陸碰頭了,該說是緣分嗎?
當時他是用迪安的假身份,這次隻好再換個名字“蘭迪。”
“噗!真的和迪安好像哦。”薇妮的感想令他汗了一下。費倫沉著臉道“薇妮,迪安已經犧牲了,彆開這種玩笑。”艾菲也滿臉傷感“是啊,迪安和麗芙永遠是我們的好夥伴,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無言了片刻,未來的魔王陛下以驚人的意誌維持陌生人的形象,“不自我介紹嗎?”
“啊,不好意思,我叫費倫,她們是我的夥伴薇妮和艾菲。”金發隊長的言行明顯穩重許多,經曆過生死考驗就是不一樣。席恩還沒回應,一個吟遊詩人打扮的男子瞪大眼“是灰色山脈的屠龍英雄嗎?”
乘客們頓時嘩然,爭相打聽英勇事跡,薇妮紅著臉澄清主要是已故同伴的功勞。吟遊詩人乘興拿出手工精巧的抱琴,用豐潤悅耳的嗓子唱道
“天上的火焰降落到地麵,變成冰冷的碎片,
緋之霜星,邪惡的巨龍,
將大地化為火海,以冰柱妝點盛宴;
被神所選的六位戰士,
在史冊上寫下他們不朽的傳奇;
第一位是無名法師迪安,
他的神秘就如同他無敵的力量,
歌頌神之名,
以法杖開拓出光輝之路……”
席恩聽得冷汗直流,反胃不止。他不認識這個人,他沒有這麼偉大。
生平頭一次,他覺得沒被神選擇成為吟遊詩人荼毒的題材是件幸運的事――實在太讓人吐血了!
不過這不代表他會放棄,上次預言是否定他的價值,下次說不定就是生命了,隻有打倒他們,他才能以真麵目立足於這個世界。
到時他會被視為緋之霜星那樣的角色吧,還好還好……
薇妮等人卻很受用,既害羞又高興,對於年輕熱血的冒險家而言,最光榮的莫過於被傳唱頌揚。當一名貴婦人問起他們接下來的目標,薇妮坦白地回答“我們現在是東方學舍的外部成員,受盟主所托,去沉星森林和秘林請妖精和暗精靈兩族加入聯軍。”
和我的行程一樣……席恩再次深感黴星高照。這時,小龍醒過來,淺藍色的大眼眨巴眨巴,閃著清晨最晶瑩、乾淨的露水般明亮的光彩。
咦!這隻龍的眼睛好像那頭母龍,樣子也有點像!薇妮心下驚疑。艾菲沒她細心,稟著少數民族一貫的豪爽搭話“蘭迪先生,您師承哪位?是去前線嗎?”
“叫我蘭迪就行了,家師名諱不便告訴。”考慮到可能會撞見,席恩沒有隱瞞,“我也要去那兩個地方。”
“那太好了!”費倫笑道,“一道走吧?路上也好多個照應。”席恩咽下歎息,點了點頭。那名吟遊詩人湊過來,俊朗的臉上綻開如三月初陽的和煦笑靨“介意我結伴嗎?我叫修伊,如你們所見是個天涯飄零的吟遊詩人,兼等級三的法師和盜賊,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兩位女士首先歡迎。
連“蘭迪”你也不放過?看穿他的用心,席恩不爽至極。
妖精之鄉[沉星森林]位於今東城伊維爾倫,原奧斯曼帝國的中部一帶,也稱[幻覺森林]。妖精和大部分異族一樣獨善其身,除了有療傷治病功效的生命泉水,並不直接插手戰局。因為妖精的體質太過脆弱,戰場濃烈的血腥味和殺伐之氣會令她們元氣大傷。另外,雖然她們的眼淚也有治療奇效,代價卻是自己的生命。
從驛站馬車下來後,一行人在小鎮補給,就前往目的地。費倫邊走邊道“盟主已經通知米雅蕾希陛下,我們不會受到阻攔。”席恩總算感覺和這幫家夥在一起還有好處。修伊卻大感失望他要看的精彩冒險沒戲了。
也許是他的怨念起了作用,原以為會像郊遊的旅程一開始就受到阻撓。他們還沒踏出小鎮,警鐘就刺耳地響起,負責了望的村民驚惶大叫“魔獸!魔獸來了!”
修伊被奔逃的人們撞了個踉蹌,薇妮三人就鎮定多了,火速結成倒三角隊形,費倫護住吟遊詩人,艾菲仗劍守護法師“蘭迪,後退!幫我們加持!”
水係法師攻擊力不強,一般在輔助和治療上比較擅長。
來的足足有六隻雙頭魔狼,顯然是從戰場脫逃的。費倫一見就變了臉色,這種魔獸比尋常野狼大四倍,皮厚肉硬,動作敏捷,還會簡單的風係魔法,是極為難纏的怪物,一隻就夠受了,更彆說六頭,看來這次要出師未捷身先死。
“土牆!”村民修築的木柵欄不堪一擊,薇妮緊急間拉起一道約三米高,半米厚的堅實壁壘,然而狼群一縱身就輕鬆越過。看準它們身在半空的時機,席恩也出手了。
霜凍射線橫劃,一排冰雕落地,砸得碎晶紛飛,顆顆有拳頭大小,竟然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這根本不是六段法師能造成的凍結效果。
保險起見用水刃挑出魔核,飛回途中還轉變為水球清洗乾淨,席恩拉開空間袋的袋口一一接住,這才想起有觀眾在場,僵了一秒反思,認為沒有露出破綻,鎮定地抬首,卻對上四雙瞪得老大的眼睛。
“你…你是賢者?”薇妮顫聲道,為什麼他們總是碰上這種深藏不露的人?
“不是啊。”席恩奇道,“霜凍射線是二級法術,也是我和你配合得好。”這個說法還能讓人接受,但薇妮還是難以釋懷。艾菲感歎道“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霜凍射線橫著用。”
“沒人規定隻能豎著用。”
……對啊。眾人想想不錯。費倫首先打消疑慮,佩服地道“你太棒了,蘭迪!有你在,我們之後的旅途就放心多了!”修伊適時撥弦唱起新譜的旋律“在神的召喚下,英雄重新聚集……”席恩當作沒聽見,分出三顆魔核給有一半功勞的薇妮,拉拉背包袋子“走吧,趕路不是嗎。”
經他提醒,費倫等人才想起肩負的重任,婉拒了村人的酒宴款待,匆匆跟上同伴。
紫水晶法杖,魔導士長袍,附有加速術和飛行術的跑跳靴,似乎有防禦功能的魔法戒指,感知頭環,探測手套,盾衛者護符,還有每個法師都配備的空間袋――裝備雖好,但也很常見,和衣著樸素不用法術道具的迪安截然不同,隻有那頭長長的棕發一模一樣。細看,身材也同樣偏瘦。但是棕色頭發的人滿地都是,法師也多半“纖細”。迪安身體健康,蘭迪卻時不時咳嗽甚至吐血,又是一點差異。
一路上,薇妮都在偷偷觀察新同伴,越看越懷疑。外貌服飾都能作假,但言行舉止是很難改變的。“蘭迪”有禮卻冷淡的神情語氣,走路時還神遊天外偶爾脫隊撞樹的可笑習慣,沉默寡言的脾性都和迪安如出一轍。咳血也可以解釋成和龍戰鬥的後遺症,比如中了詛咒之類。
所以第二天晚上,她對艾菲咬耳朵“我覺得蘭迪就是迪安!”
“不會吧……”艾菲也不是那麼肯定了,偷瞄正在泡止咳藥的棕發青年,“迪安比他好看啊。”
“長相用幻術改變就行了。”說話間,薇妮決定半夜偷偷揭開真相。修伊抱著豎琴走近,行了個優雅的禮節,不忘綻開迷人的笑容“兩位美麗的小姐,允許我為你們彈奏一曲嗎?”薇妮和艾菲點點頭。態度卻不甚熱切。其實修伊長得俊嘴又甜,很容易吸引女孩子,然而和沉穩的蘭迪一比,就顯得輕浮。若他單身一人,她們可能已經被他迷得團團轉了。
席恩卻以冷徹的目光瞥了吟遊詩人一眼,不動聲色地喝著極為酸苦的草藥汁。費倫添了幾根乾柴,投來關懷的注目“你還好嗎?今天下午看你咳得好厲害。”
“沒事,喝過藥就好了。”
“好奇怪,感覺不是第一次認識你。”金發青年浮起懷念的笑意,“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他也是冷冷的,性子隨和,不輕易發表意見,但他每個建議都非常寶貴,博學又可靠。”法師挑起一抹諷笑“就是那個迪安吧,抱歉我不是屠龍英雄。”費倫尷尬地搖手“不不,我不是說你是他,是有點像。那個…我也竭誠希望我們成為好夥伴。”席恩垂了下眼,模棱兩可地道“嗯,合作愉快。”
哈瑪蓋斯開心地被兩個少女喂烤肉,銀鈴般的笑聲和纖纖素手與過去的景象重疊,他仿佛又看見那個血族少女彎著笑眸訴說未來,怕冷地緊緊抱著他,洋紅色的秀發纏繞在雪白的皓臂上,在他耳邊歎息似的低喃[席恩……]
海市蜃樓的幸福。
神色如常地攤開一本法術書,他不再理會周圍溫暖的笑語,專心沉入魔法的世界。
銀心月被雲織成的紗巾半遮著臉,夜空掛滿了星辰。輪到守夜的薇妮等嗬欠連連的艾菲睡著後,躡手躡腳地走向新同伴躺的位置。察覺她的動靜,蜷縮在主人頭側的小龍警覺地睜開眼。
“噓――”美麗的祭司稚氣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看出她沒有惡意,小龍搖搖尾巴讓她接近。
法師緊緊裹在毛毯裡,像怕冷的小孩子一樣縮起身子,與白天成熟淡定的模樣呈現鮮明對比,頭枕著厚書,一手握著法杖,摟在胸前。薇妮一見下,心臟漏跳一拍。
連睡相都一個樣子……
清冷的夜風送來不知名的花香,淡而悠遠,月光照在他不出色的側臉上,勾勒出堅毅的線條,膚色卻蒼白得近乎透明,精神的強韌與的脆弱奇妙地交織,在外表矛盾地顯現出來。薇妮忽而恍惚,內心有某種東西急欲破土而出,她失神地舉起手,呼吸急促地施法。
白光一閃,毫無變化。
幾乎在同時,那雙閉著的眼睜開了,從中射出兩把銳利的刀子,切斷薇妮心底的某根線,兩個形象驟然重合――那個清秀斯文,有著雙色瞳孔的法師和眼前這個外貌平常,眼神冰銳的男子。
“滿意了?”席恩發出耳語般的輕笑。薇妮滿臉通紅“迪……蘭迪。”彈了寵物一記懲罰它的護主不力,席恩慢慢爬起來,披著毛毯走向篝火,壓低音量道“今後我不希望你再叫錯,現在請睡吧。拜你所賜,我的睡意全沒了。”
似乎自知理虧,薇妮低著頭不吭聲,乖乖躺回去,半晌卻悄悄探出頭,滿心歡喜地瞅著他,拉起毯子遮住狡黠的笑。
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覺啊,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