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序
啵!桔梗開花的輕響驚動了露珠,沿著花瓣滴落,打濕了草尖,在隱沒於地前,被掠過的月白裙擺沾上。
“她在那兒!快追!”
充滿暴戾之氣的叫聲此起彼伏,破壞了林中安詳寧靜的氣氛,帶來濃濃殺機。
“呼……呼……”
那纖影腳步沉重,踩在泥濘的草地上,印下一個又一個腳印。
濕氣濃重的森林籠罩著濃霧,掩去星光,使她看不清前方的路,隻能依照直覺跑。耳邊所聞儘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追兵的威脅喝罵。三天未進米糧的身子孱弱不堪,疲憊使她絕美的小臉慘白如紙,嗓子渴得幾乎要冒煙。
然而,此刻盈滿她腦海的唯一念頭是——
決不能被抓到!
這意誌是如此堅強,使得空氣也受到影響。
吹拂而過的風送來遠方的訊息“人類——有人類入侵——”
“人類?”
妃色的薄唇逸出清朗低柔的嗓音,宛如情人的呢喃,帶著一抹淡淡的意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撥晶瑩纖細的琴弦,發出極為悅耳的音符。
“有趣,好久沒人敢進來了,要不要打開結界歡迎他們呢?”
“啊!”一個踉蹌,她往前仆倒。
身後的聲音一下子響亮,她趕緊吃力地爬起來,舉步再奔,但隻邁出幾步,又栽倒在地。
泥色染上白色舞衣,也玷汙了傾世的容顏。
雙手緊握,幾乎捏出青草的汁液。
不行嗎?終究還是逃不了?不!我不甘心!
我答應了伊芙,我們要活著再見麵!
“嘿嘿,小美人,跑不動了吧。乖,跟大爺們回去,索斯大人正等著你呢。”
一個追得快的男子淫笑著走近,伸出長滿粗毛的手。
白光一閃。
一隻血手臂落地。
“你替我回絕他吧。”
她冷冷地道,握著匕首的手不斷顫抖,不是因為傷人而驚恐,而是體力不支。看也不看滿地亂滾,殺豬般哀號的男子,她起身繼續奔跑。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逼近,伴隨著憤怒的高喊
“她砍了薩恩的手臂!”
“媽的,小賤貨!真夠辣的!”
“放箭!彆再靠近她!反正大人隻要她的臉!”
“有隻跟臉乾的男人嗎?”
一連串汙言穢語隨風飄來,夾雜著下流又胸有成竹的笑聲。
混蛋!她狠狠詛咒,拖著瀕臨崩潰的身體逃離那群人形野獸,心裡卻隨著清醒的認識越來越絕望被抓到,隻是時間問題。
可是……怎麼能放棄!
突然,她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清涼感,像是穿過一層無形的水膜,頭重腳輕地衝出幾步,愣在當地。
一座湖!非常大的湖!
漆黑的水麵微波蕩漾,倒映著皎潔似雪的銀心月,暈開粼粼光波;中央佇立著宛如古跡的殘缺建築,一半以上露出湖麵,裂痕斑斑的石柱見證著歲月的滄桑。
呆了好一會兒,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岸邊,想滋潤乾澀的喉部,無暇思考這個光景代表了什麼,卻沒站穩,一頭跌進水裡。
撲棱了幾下,她才暈頭轉向地探出頭,同時一聲輕笑傳入她耳中
“哦,好漂亮的小姑娘。”
陌生的男聲震醒了神智,握緊唯一的防身武器,她戒備地抬首,對上一雙澄碧的眸。蒼涼,清寂,漾著迷離的幽光,仿佛湖底最冰潔的綠。
眨眨眼,她才看清他整個人,約莫二十來歲的青年,姿容秀麗,月光下更為脫俗。身上像散發出光暈,細看才發現竟然是一頭比月光更澄淨明亮的銀發,直垂過腳尖。雪白的單衣有些鬆垮,卻襯出不拘的氣質。他曲著一邊膝蓋,坐在半截柱子上,眼神饒有興致地瞅著她。
半晌,他輕巧地躍下,落在湖麵,泛起一圈漣漪,穩穩立住。
然後如覆平地地走來。
她瞪大眼,慌忙站起擺出警戒的姿勢,吃不準他是人是鬼,或是什麼披著人皮的怪物。
“原來如此。”
打量她橫陳在胸口的精致匕首,銀發青年恍然大悟難怪她能進入結界……嗯?
笑意悠然的碧眸睜到最大,瞪著那身因為水的浸染,而變得透明的衣料。
“你是男的!?”
流瀉過腰的金發垂蕩在水麵上,映著月輝,煥發出淺淺的光芒;冰雪般純淨的藍眸凝聚著堅定的意誌和與生俱來的智慧;五官雖猶帶稚氣的可愛,但已是絕色的美麗。他腰板筆挺地站在水中,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令人驚豔得移不開眼。
難怪被人追,這可是曠世難逢的尤物啊!就算是男的。
今兒個真是撿到寶了。
銀發青年撫摸下頜,露出大人欺騙小孩的專用笑容“你叫什麼名字?”
懷疑地斜睨他,男孩沒有被他的笑臉蠱惑,反而更加提防。
“在問彆人的名字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吧。”
“有道理。”沒有介意他的敵意,銀發青年笑出聲,沉思了好一會兒,“我的名字……好久沒用了,叫什麼來著?帕爾?帕西斯…對了!是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
好長的名字……再度昏糊的大腦隻能反應出這個感想,剛才被強壓下的疲倦和饑餓感一股腦地湧上,剝奪了他的意識,身形搖搖欲墜。
“你叫什麼名字?”銀發青年再次詢問。
“羅蘭。”
反射性地回答,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童年
離開首府坎塔薩的一天,下了場小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絕於耳,打在建築和石板路上發出傷感的旋律,混合著啜泣和殷切的關照,憑添一縷寂寥。
還有些低燒的他被義母抱在懷裡,裹著厚厚的鬥篷,隻能看到她愛憐橫溢的臉。秀美的容顏潔淨如白瓷,在雨水的衝刷下更晶瑩剔透。眼底是深深的慈和,宛如一座溫暖的港灣。
不遠處停著一輛五顏六色,流浪藝人專用的馬車。窗裡探出一顆腦袋,是個年輕的少女,聲若銀鈴“媽,床鋪好了,把他抱進來吧。”
“辛苦了,你們可彆惡作劇。”
“我們才不會欺負新人,要他做牛做馬也等他病好。”
一串無惡意的大笑響起,歡快而充滿了活力,都是女子俏皮的笑聲。
“艾莎團長,這孩子就拜托你了。”
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是他的鄰居蒂絲,一個待他非常好的婦女。
“放心吧。”艾莎的承諾,令人信賴的沉穩堅定。送行的人們這才稍抑悲傷,七嘴八舌地道“羅蘭,你安心地和艾莎團長去,我們會照顧你媽媽。”
無心的話語,如一把尖刀戳進男孩的心。
單純的市民們不知道真相。
他是私生子。他的父親,是這個東城伊維爾倫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馬修福斯。
在羅蘭成為第一個平民城主以前,所謂的權貴對民眾而言,都是神秘的代言人。所以那天,目擊者們並不認識匆匆闖進他家,又滿身是血被抬出來的男人,倒是猜出他就是那個喜新厭舊的丈夫。現場慘不忍睹,母子二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們就以為馬修是專程跑來滅口,簡直豬狗不如,被舊情人反擊導致重傷,活該。
然而事實是捅了孩子一刀的不是父親,而是母親。
“謝謝。”他端出無懈可擊的笑靨,儘量用平靜的語氣回應。因為,他們是出於好心,也不知情。
馬車起行,他吃力地從簡陋卻舒適的地鋪上爬起,朝往外麵看。一群人依依不舍地拚命揮手,臉上都是期盼他一路走好,早日心傷平複歸來的神情。
當他發覺自己淚流滿麵,是一隻纖細的柔荑放在他額上的時候。
“羅蘭,把那條藍色的裙子拿給我!”
“梳子梳子,羅蘭,幫我梳頭,紮好看點!”
“我的腰帶呢?彆愣著,幫我找找啦!”
“啊啊——我新買的項鏈線怎麼斷了?羅蘭快幫我係好!”
各式各樣的飾帶、換下的上衣長裙滿天飛,最後落在一頭月光般的金發上。
好不容易掙出頭,被吆喝使喚的小男孩用冒火的眼神瞪著眼前一幫裸著身子團團轉的舞娘。
這些不知羞恥的女人,我是男的耶!
從小,義母就教導他“非禮勿視”,可是這種情況,他連閉上眼也做不到。
“羅蘭,快啦!”好幾個嗓門一起喊。他隻得認命“是是。”
有條不紊地挑出對號的衣服扔給主人,他先幫動作快的梳發整裝,靈巧的手指飛快地編出一個個精美的發式;翻轉間長長的緞帶就如翩翩蝴蝶,縈繞在柔軟的腰間。
當她們風姿綽約地走上舞台,他也累塌了。
聽到外麵傳來的歡呼,羅蘭歎了口氣可憐的男人,你們都不知道她們的真麵目。
隻感歎了一會兒,他就勤勞地開始收拾,不然那幫魔女回來,也是命令他勞動。
可惡,我一定要造反!
艾莎是流浪劇團的團長,收養他後,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劇團的一份子。但因為他年紀幼小,隻有淪為打雜小弟。
乾活倒無所謂,他也不想當吃白飯的,可是他那些名義上的姐妹,一個比一個可惡!
嘴上調笑已經是程度最輕微的,更惡劣的是把他當玩具捏扁,毛手毛腳。
撿起一條裙子擱在手肘上,他瞥見穿衣鏡中的自己。垂過肩的淡金色長發,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精致到隻能用完美形容的五官,活脫脫像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
藍眸瞬間籠上陰雲,因為這張臉,太像那個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早點死吧!彆浪費糧食!
詛咒遠方的親生母親,他繼續彎腰整理。
“大成功!”
一陣香風傳來,女郎們娉娉婷婷地下台,歡聲笑語,宛如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羅蘭已準備好卸裝的水,很樂意剝除天使的偽裝,露出底下的惡魔本質。
“怎麼啦,羅蘭,有心事?”
年齡最大的娜蒂雅敏銳地發現小弟的異樣,流轉的美目透出成年女子特有的嫵媚風情。羅蘭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
“你看錯了吧,娜蒂,小鬼有什麼煩惱。”說話的是和娜蒂雅並列兩大台柱,有[曼佗羅]之稱,舞姿冶豔人也風流的拉菲羅。羅蘭惡毒地頂回去“是啊,我不像拉菲羅姐姐,要為臉上的豆子和增長的腰圍煩惱。”
“哼哼哼。”拉菲羅發出陰森的笑聲,狀似不在意地輕撥散發,突然一個飛撲壓住他,重重擰他粉嫩的小臉。羅蘭不甘示弱地反擊,兩人砰砰乓乓打成一團。其他人在旁邊起哄,拍手叫好,直到最有良知和常識的團長衝進來喊停,一人賞一記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