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群毆的人們僵住,一齊看向聲源四分五裂的桌子和一個半昏迷的男人。
啪!剛剛扔酒杯的大漢被禮尚往來地潑了一臉水。
一手將還迷迷糊糊的紅發青年護在身後,少年拔出背上的大劍,露出辛辣的笑容。
“敢打我罩的人,找死。”
“臭小子!”
被潑水的大漢抹了把臉,怒氣衝衝地掄拳揍他。貝姆特翻過劍,用平麵狠狠擊打他的腹部,同時一腳踢中他膝蓋,讓他跌倒在地。
在旅館之類的營業設施不得鬨出人命,這是隱捷敏亞不成文的規矩。加上隱藏身份的必要,即使在盛怒中,貝姆特還是控製住殺人的衝動。
大漢抱著肚子口吐白沫,顯然那一擊甚重。他的同伴發出憤怒的咒罵,紛紛搶上。
“等等,不要動粗!”
維烈舉起右手,一道青色的氣牆拔地而起,硬生生擋住包抄過來的敵人。正要退到店外的貝姆特愣了愣,其他客人驚惶地喊道“是魔法師!”
風係。因為有個法師姐姐,貝姆特判斷出那道牆擋不了多久,封閉環境也不利風魔法發揮,連忙拉著同伴往外退“用風箭射他們!你做得出風牆,應該沒問題吧?”
“可…可是……”維烈實在不想殺生,但眼下的情況有一半是他的責任,緊急開動腦筋,喜道,“有了!”說著,從腰包裡掏出一隻小瓷瓶,拔開木栓,配合起動語平揮“狂風術!”
正好打破風牆衝出來的眾人迎麵撞上一股大風,搖晃片刻,相繼倒地。
“這是怎麼回事?”貝姆特不解狂風術沒有這種效果啊。
“麻痹粉。”
“你這笨蛋!”貝姆特急忙閉氣,這裡是上風處,揮發的藥粉隨著氣流回返,等於是無差彆攻擊。當下四肢酸軟,頭暈眼花。維烈也發現自己的失誤,手忙腳亂地扶住他“你你……沒事吧?”
“我會被你氣死。”本來想一人補一劍,這下隻好走為上策,貝姆特勉力攀住他,“快點,在警衛隊來之前離開!”維烈也不廢話,帶著他使用移動術。
跳躍了幾次,兩人來到下午見麵的樹林,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維烈小心地將年幼的同伴扶到樹下,貝姆特沒好氣地道“你倒沒被麻痹粉放倒。”
“那個,我的體質不同於常人。”
貝姆特沒有聽出真正的含義,隻接受了表麵意思。藥師因為職業的關係,的確比一般人具有抗藥性。見他還是不能動彈的樣子,維烈說了聲抱歉,食指劃了個符文,一顆晶藍的水球憑空出現,豁然爆開。貝姆特打了個寒噤,酥麻的身子被冷水一衝,頓時恢複了幾分行動能力。
“這、這是水球?!”初春的夜晚很涼,但是讓他結巴的卻不是寒冷,“你這家夥,到底是什麼人啊?我城很乾旱,隻有高段水係法師才能釋放出最低級的水球術,你還會風魔法、火焰魔法——有這麼強的能力,還當吟遊詩人,任由那幫三流強盜欺負,你腦子壞掉了?”
“呃……我隻是想安安靜靜生活,那無論當流浪法師,還是吟遊詩人,不都一樣嗎?”
“這倒是。”看出他說的是真心話,貝姆特不再質疑他的精神狀態。因為兩人是貼身而立,維烈察覺他凍得發抖,急忙讓他靠著樹乾,熟練地生火紮營。
橘色的火苗散發出暖意,切割出一個明亮的空間。凝視同伴急促中也顯得悠然舒緩的舉止,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溫煦祥和的側麵,貝姆特又感歎了一聲“你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是嗎?”維烈回了個柔和的淺笑。
“嗯。”貝姆特從包裡拿出乾淨衣服,大大方方地替換。維烈反而不好意思地彆過頭,臉頰泛紅。
“都是男人,你害什麼臊。”
“那…那個……”
“這個,那個,呃——這三個是你的口頭禪。”白了他一眼,貝姆特用毛巾擦頭發,“今晚隻好露宿了,本來還想請你睡床。”維烈真誠地笑道“沒關係。啊,貝姆特,你不回家嗎?還是離家出走?”看模樣,這個性格頗為早熟的少年頂多十四、五歲,這麼小的孩子就單身在外遊蕩,太不正常了。
擦拭的手微微一僵,然後是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我家被滅門了,隻剩我和我姐姐兩個人。”
“啊……”維烈為說錯話懊惱不已,試圖補救,“那個,我也差不多。”貝姆特已調整好情緒“這年頭這種事不稀奇。”
一時無話,隻有柴火發出的劈啪聲回蕩在靜夜裡。
“我去睡了,下半夜換我守。”照顧年長卻菜鳥的同伴,貝姆特徑自做好安排,拿出毛毯。維烈擺手“你放心睡吧,我設了結界。”貝姆特笑著睨視他“看來我撿了個寶。”
第一次看到他笑,維烈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這孩子不冷酷也不孤僻,但神色間總有一絲淡淡的抑鬱,唇角上揚的瞬間像清風吹散烏雲,格外燦爛奪目。
貝姆特把毯子綁在肩上,靈巧地往樹上爬。維烈看得傻眼“你…你乾什麼?”
“睡覺啊。”
“為什麼到樹上睡?”
“我一向這樣睡。”抓著一根枝椏,貝姆特居高臨下地瞅著他,一臉理所當然。維烈看得心驚膽戰,起身勸阻“這不是好習慣,快下來。上麵很冷,還是躺在火堆旁暖和。”
“睡在地上才冷,老了還會得關節炎。”
維烈一窒,再次說服“但…但是會摔下來啊。”貝姆特已找到合適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不會,我睡相很好。”拿他沒辦法,維烈隻得歎了口氣,坐回原位。
熟悉的清香沁入心脾,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少年無聲地歎息,眉間仇恨與懷念交織,漸漸被憂傷撫平。
也隻有在這種環境,他才睡得安穩,不會被噩夢所擾。
破曉時分,貝姆特就自動蘇醒,想起昨天的事,探頭張望。篝火還燃著,旁邊的幾根乾柴動都沒動,顯然不是自然的火。維烈依然睡得香,側躺的身子蓋著毛毯,長發鬆散地用白色發帶紮起,披散在草地上,有一兩縷垂蕩在線條柔和的頰邊,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像一幅畫……
貝姆特下意識地屏息。這個男人,實在和這個粗獷野蠻的城市格格不入,在這樣幽靜閒雅的自然風景中,倒是無比相融。
為什麼要特地跑來這種鬼地方?我們想出去都出不去。困惑地揉了揉頭發,貝姆特輕手輕腳地爬下,踢了踢同伴“起來了。”
“唔……”維烈翻了個身,先確認腦後的發帶,隨即放鬆下來,慵懶地躺著,似乎在擺脫睡意,過了一會兒,才漾開一貫溫和的笑靨,“早上好。”嗓音溫潤中帶著些微鼻音,比平時更醇柔,出奇悅耳。
沒忽略那個小動作,也納悶他還閉著眼睛。照理,突然被驚醒,應該會反射性地睜開眼。
古怪。從頭到腳的古怪。
“你眼裡藏著什麼寶貝嗎?”偷偷觀察思量不符合貝姆特的個性,彎下腰,直截了當地問。維烈一怔,笑意加深“不是,我怕…嚇壞路人。”
“?”
“我的眼睛,是紅色的。”
“哦,真特彆。”貝姆特沒有恐懼,反而感到有趣,強盜劣根性之一就是喜歡稀罕的東西,“天生的?還是後天,比如魔法失敗?”維烈苦笑“後天,也算是法術失控吧。”
“笨哪!把自己搞成這樣!”又踢了他一腳。維烈哭笑不得,雖然貝姆特對事情經過完全不清楚,指責倒是沒錯。
“起來起來。本來要走十公裡才有條河,有你在,倒是不用打水了,還可以洗臉。”貝姆特對小弟在雜務上的“用途”非常滿意,“早飯想加什麼菜?我以前布的陷阱應該有兩隻野兔或鴿子落網,就吃烤肉好了,彆告訴我你吃素。”
“不不,我不吃素。”維烈坐起來,開始勤勞地打雜。先疊好毯子,整理儀容;再把錫壺裝滿,放在火上加熱。水開時,貝姆特正好拎著戰利品回來,一並交給他處理。
“我第一次在野外吃這麼好。”
啜了口香濃的咖啡,少年感動地道。他出身商賈人家,小時侯生活條件優渥,但是自從慘遭滅門後,就風餐露宿,顛沛流離。
烤乳鴿、野兔肉、雜菜湯,還有地瓜和麵包。這一餐在其他城可能不算什麼,然而在西城,絕對是豐盛的饗宴。
維烈咬了一小口肉細嚼慢咽,聞言高興地笑了笑。貝姆特無力地斜睨他“你連吃東西都這麼斯文,是不是貴族啊?”
“啊?不是不是。”
“那就吃快點!”貝姆特用力一拍他的背,差點讓維烈嗆住,“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給彆人看到你這副樣子,一定笑你娘娘腔。”
“可…可是……我胃不好。”
“老天!法師真是脆弱!”少年下了個偏見,驀地一挑眉,扛著大劍站起,手上還拿著一隻兔腿。金黃的顏色催化食欲,令眼見形跡敗露而走出樹叢的數名男子猛吞口水。
一目了然他們的來意,貝姆特綻開犀利的粲笑“太好了,有人來搶,吃起來更有味道。”
我覺得消化不良啊。維烈苦著臉咕噥,鴕鳥地躲在他後麵。隻差沒插一根白旗,表示我是和平大使,大家坐下慢慢談,有事好商量。
“小子,分點給哥們。”領頭的大漢自始至終盯著食物,連貝姆特的臉也沒注意。
“抱歉,這是我和我小弟辛苦的成果,恕不分享。”
雖然覺得分一點也沒關係,維烈還是理智地沉默,畢竟他不清楚這裡的規矩,不適合亂插嘴。
“敬酒不吃吃罰酒!”眾人爭先恐後地衝上來。跑得最快的一個被踢了個跟頭,其他人也被高速移動的身影打得哀哀叫。貝姆特百忙中對身後的人交代“喂,至少保護好自己。”本來維烈沒能力自保的話,他不會做此要求。
維烈點頭,用結界把自己牢牢包起來。
拉機簧讓陷坑和藏在樹葉間的弓弩發動,貝姆特很快擺平搶匪們。這片森林是他的天下,早就針對各種情況做好萬全的準備。
“不…不必下這麼重的手吧。”維烈有點不忍。倒不是怕死人,他看過的屍體多了。隻是這麼美好的清晨,見血實在不舒服,何況他在吃飯。
“沒關係,這裡是樹林,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最好的肥料。”貝姆特無動於衷地坐回火邊,扳下一條腿繼續大塊朵頤,補充了一句,“如果我去搶吃的,也會做好被宰了的心理準備。”
唉。維烈在心裡歎氣,伸手想拍拍他的頭,被反射性地躲開。
“……不要隨便觸碰戰士,我不是討厭你。”愣了愣,貝姆特看出他沒有惡意,神色微赧地解釋。維烈回以理解的笑“嗯…嗯。”
“你也要儘快適應。”見他隻吃了一片麵包,半隻乳鴿就不再動,貝姆特皺起眉頭。維烈連連搖手“不是的,我胃口本來就不大。”貝姆特把吃了一半的兔腿往他嘴裡一塞,又扔了兩隻熟地瓜“我們要長途旅行,這麼點連半天也支持不到。”維烈隻能努力消滅。
把剩餘的食物打包,貝姆特麻利地熄滅營火,收拾行李。維烈也背起背包,用一隻看不出材料的罐子噴頭發。昨天被酒淋,又在地上躺了一夜,需要清洗一下。
貝姆特見怪不怪地采取無視態度,法師本來就是一種異次元的生物。
但是他不知道,維烈的特異已經超過法師的範疇。
清脆的鳥鳴撕開淡淡的霧氣,隻走了一小會兒,周圍就陽光明媚。隱捷敏亞水源匱乏,植物以生命力旺盛的常綠喬木為主,遍地連野花也沒有,但是青翠的顏色極為醉人,維烈開懷地欣賞。
“對了,貝姆特,要不要吃水果?”飯後攝取適當的維生素有益健康,野外生活更應該注意營養。
“水果?哪來的水果?”貝姆特驚訝地轉過頭,他幾乎連水果是什麼都忘了。
“現在沒有,馬上會有。”維烈打開腰包,取出一小袋土均勻地灑落,蹲下嵌進一粒黑色的東西,“這是蘋果種子,我把它放進去。”
“……過幾個月,也許是能吃到蘋果。不過很抱歉,我有急事,等不了這麼久。”
“不是啦!你看著!”
青年合手施法,伴隨充滿節奏感的咒語,柔和的白光形成類似護罩的光圈籠罩住土堆,星星點點的水珠旋轉舞動,在陽光的照耀下輝映出晶潤的光澤。清新的水氣吹上少年的臉龐,溫柔的感觸將他從驚愕狀態中拉出來。
奇跡出現了。一株小小的幼苗破土而出,細細的芽孢還沾著一點泥,在澆灌下漸漸舒展開來,分出兩片嫩黃的葉子,中間更小的一點是頂芽,光芒變強,小草的顏色也轉為鮮嫩的綠色,迅速抽高,很快變粗變壯,葉子蓊鬱地增長,化為茂密的樹冠,幾顆青碧的果實也露出羞澀的麵貌,逐漸透出紅色和黃色,最後完全變成誘人的豔紅。
貝姆特一霎不霎地注視這個驚心動魄的情景,連呼吸都停止了,生怕稍微動一動,這個活生生的夢就會破碎。
“太厲害了,維烈!你太棒了!”終於回過神後,他激動得雙拳緊握,希翼地望著同伴,“你能種很多棵嗎?很多很多,把全城都種滿?”說著,比了個誇張的手勢,灰眸因興奮而燦燦放光。維烈在他的目光下瑟縮“呃…那超過我的能力範圍,我一天隻能種一棵,還必須有相應的條件。”
“這樣啊……”貝姆特失望地歎了口長氣。雖然不是自己的錯,維烈還是很內疚“對不起。”
“說什麼呢,你真厲害。”
再次看向那顆蘋果樹,少年撫摸粗糙的樹皮,感受那真實的觸感,深深歎息,發自肺腑地道,“維烈,雖然你很弱、很笨,但是,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法師哦!這種本領,比吐火啦、噴水啦什麼都棒。”青年的臉色頓時變得比他的頭發還紅。
“哪。”摘下最大的一隻遞給他,貝姆特卻遲遲不采自己的。神情褪去孩子氣的歡愉,轉為的感傷這樣珍貴的寶物,全城有幾個人有福氣品嘗到?
“貝姆特?”
“沒事。”
甩去這波無謂的情緒,少年摘下一顆湊到唇前,輕輕咬了一口。
脆嫩而酸甜的滋味,是他生平吃過最棒的美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