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們平時深居簡出,但在各領域都是響當當的傑出之輩,亞朵和維加見多識廣當然聽過,對方又明明白白說出“陛下”二字,當下暗歎安傑真是結交了一個大人物。
“那麼,這位莎娜陛下會去什麼地方,你們總比我們清楚吧。”即使麵對的是名人顯要,女船長的姿態仍是一點也不低。迪羅插口“她確實是中途下船的?”
“這隻有天曉得,之前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進來。”亞朵大方地指指貨艇,“你們可以搜。”長老們局促地對視,他們都是禮貌之人,如何做得出這種事。弗克胸口的徽章突然發光,按著聆聽了一會兒,他臉色沉肅地垂下手“大長老說魁爾他們在萬變之境遇到了麻煩,要我們把陛下的事交給領主們,回去幫忙。”
“他自己不可以聯絡領主嗎!”迪羅暴躁地喊道。洛德左右為難。
“除了夢遊的無麵之王和尚未複原的嗜血之王,其他領主都來這兒參加五百年一度的聚會了,這種場合他們的部下聯係不上。”弗克有條不紊地解釋,同時歎息所有的事怎麼都擠到一塊兒發生。
“沒辦法了,兩位,我們有急事必須趕回去,不知能否拜托你們出席這次的拍賣會,請諸位領主出麵找回陛下?”明白輕重緩急,洛德隻得壓下私情,懇切地央求。
“至少給個證明吧,不然我們還不被分屍。”身為商人,能參加那樣大型的拍賣會固然高興,但是亞朵還沒天真到以為能安然無恙地出來。領主耶!殺人不眨眼,砍人不償命的大惡魔!
“我留下!”迪羅不由分說地表態,雙手抱胸的模樣像個賭氣的小男孩,“洛德你也彆走,那老頭就愛大驚小怪。我才不信溫梨和魁爾兩個會擺不平,真的那樣,我們回去也沒用!”弗克的心思精細得多“恐怕變故不單單出現在桑塔塔一帶,大長老才要我們都回去坐鎮。”迪羅不得不承認他的分析正確。維加忽而舉起手“那位小姐你們認識嗎?”
三人順著他的食指看去,一同變色。一個身穿白色連身裙裝的女郎款款走來,年約二十多歲,一雙清靈剔透的大眼卻有少女的感覺,眉間一縷婉約的輕愁為她增添了楚楚動人的風姿,整個人就像一朵沾著露水的清純百合,胸前垂掛著一顆心臟形狀的藍色結晶。
十來個肩披紋十字白披風的紅袍人簇擁著她,神態恭謹。
“真難得,她也來了。”迪羅喃喃道。亞朵好奇地問“她是誰?”
“這裡的領主夫人。”
領主夫人!?那不就是……嗜血之王的老婆!夫妻倆目瞪口呆。
“沒想到在這裡見到長老們。”長發輕挽,氣質一如小少女的女郎吐出黃鶯出穀般的柔美嗓音。洛德三人肅然還禮“您也是,邱玲夫人。”
“彆叫我夫人了。”邱玲淺淺一笑,溫婉雅致,“我們一起去會場吧?”
“是這樣的……”洛德帶著不忍說明前因後果,心知眼前的人很需要支持,因為這位領主夫人,並不是惡魔,而是出生於地球的人類。
果然邱玲唇畔的笑意滲入幾許失落“既然如此,三位長老快回去吧,我會告訴他們這件事,不用為我擔心,有拉菲陪著我呢。”她的善解人意更令洛德心酸,瞥了一眼那顆項墜她丈夫陪著她?一塊心臟石?
氣氛正有些僵硬,邱玲的視線定在他身後。
洛德等人一齊轉過頭,這回,震驚得呼吸不穩。
玄黑色長衣,暗紅色的線繡在下擺點綴出古典的圖案,搭配血色額冠顯得詭豔而妖異,容色清冷,線條優美的唇緊抿,漆黑如夜的發瀑一絲不亂地披在頸後,襯得耳下精致的銀十字耳墜宛如深冬夜空閃耀的星辰。
白發垂肩,頭戴蕾絲頭箍的清秀女仆如影隨形,舉止優雅卻帶有一種無機質的冷漠,紅寶石似的瞳眸也沉靜得不含人氣。
“魔…魔皇陛下。”洛德的低喃使爆炸的餘波也擴散到亞朵和維加臉上。
“洛德,迪羅,弗克。”魔皇開口道,語調是法師特有的舒緩輕柔,充滿了韻律感。
連同最心高氣傲的迪羅,三人一齊恭恭敬敬地行禮,這位陛下值得他們這麼做。
“你們是安傑;梅隆的姐姐和姐夫吧?”席恩看向夫妻倆,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照麵的刹那,他感到一絲違和感,細察又沒有異樣,隻得暫時擱置,“他和我外孫女在雪岩城,我的養子應該找到他們了。”
鬆了口氣的不止亞朵和維加,還有洛德三人。
迎上邱玲略帶複雜的眼神,席恩看了看她胸口的惡魔之心“拉菲格還沒醒?”
“兩年前就能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影像了。”邱玲綻開幸福的笑靨。點點頭,席恩輕碰心臟石微溫的表麵。
“他的心情還不夠穩定。”短短的慰問後,他收回手,“不適合同格蕾茵絲見麵。”
清澈的眼眸閃過裸的恨意,邱玲抬起頭“拉菲會殺了那個女人!”惡狠狠的聲線,讓人有被咬住脖子的窒息。
亞朵不禁佩服她的膽量,因為眾所周知,饜魔之王格蕾茵絲是魔皇的床伴,而這個看上去很柔弱的女子竟敢當著他的麵要砍要殺。
三位長老卻清楚內情對部下之間的爭鬥,席恩是素來不聞不問的。
所以他隻是嗯了一聲,示意那些紅袍守衛護送邱玲離開。
“對了,陽他們要回來了。”臨走前,邱玲扔下一句。她口中的“陽”,是曾經和她一樣被召喚來的同學之一。
席恩牽起嘴角,卻殊無笑意“我知道,等這邊的事了結,我會去找她們。”
確認了內心的憂懼,邱玲轉身離去。她雖嫁給嗜血之王,成為魔皇派的一員,和站在神明一方的同學們也有舊情,急著去提個醒。
明了她的小花招,席恩並不在意,環顧剩下的人。
“我去拍賣會,你們同行嗎?”
來到精致幻美得不可思議的地下拍賣場,人類們很快感到後悔。
惡魔的聚會,不是他們該涉足的啊!
靈魂雕琢的花、眾神使徒的骸骨、用藥變異的合成生物、內臟作成的料理和嬰兒乾屍……種種血腥而殘忍的收藏一一展示,令人不忍卒睹。儘管也有諸如太古法器、高等魔具之類的正常物品,心腸最軟的洛德教授還是首先告退,接著是見識過又無利可圖的商人夫妻――惡魔是以物換物,而非貨幣購買。
無動於衷的魔皇捧書閱覽。弗克有樣學樣,翻了幾頁展覽品手冊後,問道“陛下,成魔的滋味如何?”
聞言,本想去照顧友人的迪羅停下腳步。
銀眸不帶感情地掃來“我沒有魔化。”身旁的機關女仆為他的杯子倒滿自攜的水果茶,因為這個大廳裡,隻鮮血和美酒。
“不是的,那個……”不善言辭的言靈係教授情急下有點結巴,“我是說,身為人類公敵。”越聽越駭然,迪羅暗暗向僚友打手勢,要他閉嘴彆找死。弗克卻不驚慌,從短暫的相處,各種渠道,他了解到這位魔皇雖狠毒寡絕,卻是個極為自製清明的人,決不會因一時的不快訴諸武力,甚至還給每個交往過的對象一種非常隨和好說話的印象。
“嗬。”低沉如耳語的笑聲逸出唇,席恩一手支頰,袖管上的紅色紋路如同血液流淌,淡然而簡短的敘述不含任何感情成分,“小時候就立誌,到意識到時,已經沒感覺了。”
“可有後悔?”
“不。”頓了頓,席恩側首打量他。弗克被他瞧得怪不自在。
運氣真重要啊。從兩位教授身上,席恩聯想到了自己的老師們。小莎和他的際遇,差彆豈有一個“大”字能形容,與他的孿生弟弟倒是有的一拚。
台上的異常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鮮豔的毛皮襯墊上,擺放著一隻造型古雅的高腳酒杯,純黑的不明金屬上盤踞著一頭暗金色的骨龍,伸展的雙翼環抱住杯身,頭部旁雕刻著一個細小精美的紋章一朵綻放的白菊和一把曲柄鐮刀。負責解說的惡魔匆忙翻著羊皮紙,因為上麵沒有關於這件展品的說明。
“我要那個。”甜美嬌慵的女聲,帶著魔魅的蠱惑,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包括幾位男性領主,都忍不住看向聲音傳來的位置。
纖纖素手伸出垂蕩的紗簾,細膩、柔美、瑩潤如玉,每個指甲都修剪得光滑圓潤,半透明的宛如寶石。隻是一隻手,就美得勾魂奪魄,令人急於一睹隱藏在薄紗後的絕色佳人。
魔皇眸光一閃,喝完茶站起,目的既已達成,就沒必要久留了。
幾乎在同時,包廂的門打開,長長的裙裾逶迤而下,流瀉出醉人的芬芳,魅魔女王婀娜多姿地靠著門,嫵媚的眼掃過黑衣男子,秋波暗送,那隻金杯放在唇畔,刻意傾斜45度角。
看出她的暗示,席恩大步上前。
“我的陛下。”得意地笑開,使無數惡魔和人類男子瘋狂的柔荑勾上了被黑天鵝絨布料包裹的肩膀,格蕾茵絲吐氣如蘭,“今晚,我要你陪我。”
話音剛落,兩人影蹤不見。
構裝生物不動聲色地收拾餐具,仿佛沒看見。兩位教授對望一眼後,也聳聳肩當作沒有一男一女存在過。
他們去做什麼?大人都心知肚明,好孩子不要問。
黑色的絲綢床單上,美豔的女領主翻了個身,交疊的雙手托著形狀完美的下頜,笑吟吟地凝視背對自己,坐在床沿穿靴子的主君,用歌唱般的語調道
“滅神禁具之一,‘哭泣骸骨的神樽’,一旦倒置,會不斷流出‘斷魂的殘酒’,為世間帶來無儘的死亡――主子,你在收集這些有趣的東西?”
“你認識?”不意外地回首,法師平靜的神情像兩人之間什麼也沒發生。
“聽說的!”格蕾茵絲斷然否定,開玩笑,她才不會承認自己神代就活著了,年齡是女性最大的秘密。席恩也不戳穿,掏出一隻扁扁的六角形盒子“破滅之燈。”
打開盒蓋,一枚玫瑰胸針在黎明的昏暗光線中閃爍著薔薇色的光芒。本能地感到其中蘊涵的強大誘惑力,格蕾茵絲雙目一亮。
“罪欲之花。”纖細白皙的手指合上潘多拉之盒,淡漠平穩的男聲在殘留著曖昧氣息的臥室裡回蕩,“若不是我去的時候還沒開花,花都就變成第二座索多瑪城了。”
在地球做過一段時間的假神甫,魔皇對《聖經》的內容爛熟於心。
而伊莎貝拉也沒料錯,友人的確不是為了專程探望她。
格蕾茵絲嗬嗬笑道“聽起來很有意思,你為什麼多管閒事?”席恩對酒杯施加凝冰封印,變小後塞進腰包,冷冷地道,“伊莎貝拉在那兒,不行!”
嘖了嘖舌,青蔥玉指爬上他的背,地勾畫。
“人類的小丫頭到底還是勾了你的心嗎?或者――”伏上他的背,先是麻痹地輕咬他柔軟敏感的耳垂,然後冷不防咬住他的頸側,觸電般的震顫讓她確認了血族少女的影響依然強烈,主君並未變心。
“格蕾茵絲。”壓低的嗓音透出濃濃的警告意味。
“是是。”笑眯眯地躺回去,柔媚的鬈發覆蓋住不著片縷的嬌軀,“破滅之燈是放在奧法之眼?似乎是針對你哪,我的陛下,你打算如何還擊?”
席恩奇道“你不知道創造這些法器的人?”格蕾茵絲不文雅地咬牙“我那時侯還沒出生!”
“出生了。”某個男人壓根不懂得顧及美女的麵子。
換作彆人,饜魔之王早就把他踢出房外了,可是她沒本事趕眼前這個,隻得忍字頭上一把刀。
“……好吧,但我確實不清楚。”言下夾雜著切齒聲。
審視她片刻,席恩彆開眼“那我去問惹出這件事的人。”
艾斯嘉大陸;北港希望角――
林立的桅杆猶如冬日樹葉落儘的森林,映著藍天碧海。濃鬱的海風強勁地吹拂,海鷗沙啞的叫聲不絕於耳。一艘三桅大船緩緩靠岸,木板放下,一男一女手牽手下船。
男子清秀白淨,略帶稚氣的五官宛如少女,烏發在腦後一束,晶紫的瞳美得驚人,身穿雙排扣的皮革外衣,肩上隨意圍了件鬥篷;女子看似十七、八歲年紀,頭戴一頂奇怪的鴨舌帽,黑發剪得短短的,穿著小廝的衣裳,膚色曬得微黑,中性秀雅的容貌很有些雌雄難辨。兩人有說有笑,神態親密。
“大姐,小陽,你們一路走好啊~~~”相反,船上一片悲聲。
紫眸青年不耐煩地揮揮手“我們還會回來的。”黑發少女微笑提醒“他們又叫你大姐哦。”轟!火藥庫爆炸,兩人醒目的外形和氣勢淩厲的大罵引來不少觀瞻。
“史列蘭,我們回來了。”輕撫略有隆起的小腹,楊陽浮起感傷之情,環視久違的風景,深深歎息,“希望這次小雷能原諒我。”
握著她的手一緊,抬頭對上一張寫滿緊張的臉,楊陽發自肺腑地笑了,回握他“彆擔心,即使他不原諒,我也不會再離開你了。”
“說好了哦。”諾因悶悶地道,他本是火暴脾氣、任性自我、不順心就拔劍砍人的類型,然而不被接受的情傷和長達九年的蹉跎磨平了他的性子;對這個外表溫和內在固執的愛人,也實在沒有辦法。
“嗯。”溫柔笑應,楊陽翻了個白眼,拍拍肚子,“我們孩子都有了耶!”
諾因嘿嘿傻笑,印證了戀愛中的男人都是傻瓜。
“昭霆她們來了嗎?”楊陽四下搜尋,驀地噤聲,雙眼驚駭地瞪大,定格於不遠處的身影。
熙來攘往的人群中,隻有他身邊的空氣好像不一樣,割裂出一塊獨屬的空間,透明的氣流拂動他夜色的長發和黑天鵝絨長袍,淡透的銀眸冷冷睇來,特彆在她的腹部停頓了一瞬。
“十年不見了。”醇厚優美的男低音,清冷而有韻味。
“席席席恩!”反射性地閃到丈夫身後,隻露出一對眼睛,楊陽警戒地瞪他,橫舉法杖護衛尚未出世的孩子,“你又想乾什麼?”諾因更是第一時間抽出神劍艾留申。
視若無睹他們不友好的態度,魔皇淡淡道出來意“我對暗黑神小弟弟沒興趣,我有話問你們。”
“我們和你沒話好談!”諾因一口拒絕。
“由不得你們。”
“陽…啊――又是你這個變態!”拔高的女聲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接連出現的人們卻加劇了雙方的敵意。
一個身穿奇裝異服,氣質活潑的棕發女郎;由俊逸的青年陪同,手提竹籃的秀美少女;還有一個和諾因長相酷似,銀藍色秀發的清秀女子和一個高大英氣的軍裝男子。
“哥哥……”銀發女子想靠近,被兄長喝住“莉莉安娜,彆過來!雷瑟克,抓住她!”
“可惡,如果那臭小子在――”棕發女郎握緊拳頭,那少女動作嫻熟地攔住她“小霆,彆衝動。”俊逸青年護住她倆,白金色短發下的蒼藍眸子一霎不霎地注視敵人,小聲道“菲莉西亞和維烈就快到了,先看看情況,他不像要和我們打架。”
說曹操曹操到,從另一邊趕來的兩人使周圍的溫度降到冰點,魔皇始終無表情的俊顏微微扭曲,薄唇牽起輕蔑的笑痕,封印了火焰的冰瞳射出令人生畏的寒光。
清俊爾雅的白衣青年與他對視,一手將比他更憤怒的主君推到後麵,視線有半晌落在死敵背後的構裝生物臉上,他不會忘記就是這個女人一力打爛了上百艘戰艦,把魔界破壞得千瘡百孔。
“我答應了基連,不殺你。”席恩柔聲道,柔和得悚人。維烈的聲音是相反的冷硬“你不配提父親的名字。”
看透他的心理活動,魔皇輕聲一笑,恢複了一貫的冷靜。但接著,他全身一震“席恩!”
褚色長衣的俊朗青年遠遠奔來,打成辮子的棕發飛舞。魔界宰相身後黑發紫眸,和諾因一模一樣的女郎吃驚地轉過頭“肖恩師父,你怎麼來了!”
“來接楊陽和諾因啊。”喘了會兒粗氣,溢滿喜悅的琥珀色眸子直直凝望孿生兄長,“席恩,我終於找到你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不想見的人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不自覺湧出和維加夫婦相似的感慨,席恩不再廢話,魔力的文字在心中醞釀。
施完法的瞬間,已經引來許多觀眾的一群人從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