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再次失去,女孩握著法杖的手不住顫抖。
“我去吧!”蕾諾雅無法繼續袖手旁觀,自動請纓,“那東西能在戰鬥中學習,不一擊解決它,會越來越強!”
“他在適應我們的法則。”席恩不動如山,端穩的坐姿始終寧定,“不急,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哪有放任敵人變強的!”肖恩不讚同,躍躍欲試地舉起暗鐮。席恩碰上他就冷靜全失,咬牙道“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真正殺死他!”
不信邪的棕發青年至少還沒以身試法,另兩個觀戰者就不同了,生命女神交抱的雙手間浮現一顆水晶球質感的雪白光球,強大而溫和的波動如同潮水湧出,神力媒介——[純白默示錄]全力發動,防護邪惡的效果使魔皇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
笨蛋!席恩由衷懷疑賀加斯究竟解釋了些什麼,怎麼一點基本的認知都沒灌進這個女人的腦袋裡!?
毫無征兆的,神器從內部泛起黑色,秦蒂絲一頭燦爛的金發也變灰、轉為枯白色,風化般脫落。她驚愕地瞪視手心,似乎還搞不清為何會如此。普路托的反應就快多了“秦蒂絲,快收回神力!”
奧路貝亞修的特異能力——腐蝕。
還挺聰明的。席恩暗暗戒慎,敵人明顯比這幫蠢神頭腦靈活得多。神格高的神能完全吞噬低級神,領域重疊更是等於說“請來吃我吧”。但是秦蒂絲的神識被他切斷了,奧路貝亞修無法攻擊到本神,索性就不大材小用,隻腐化了降臨的精神體。
而高維度神的異能,連他也無法消除——信手一揮,雷劈了那個已經徹底的邪異怪物。
正想用福音之戒淨化的普路托怔怔看著妻子蒸發消失,深吸一口氣,急著確認本尊的安危,匆匆拋下一句“殺妻之仇,改日再報。”席恩連話也沒聽清,因為另一個異常事態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雙胞胎弟弟一頭衝了出去。
橫貫大陸的中部大道上,緩緩走來一個孩子。
“你這個白癡!!!”席恩不假思索地追向弟弟,氣到內傷。為什麼這家夥會笨成這樣!?經過剛才的地震、爆炸,哪可能還有普通小孩在外頭溜達啊!他就不會動動腦筋嗎?如果嫌頭按在脖子上累贅,他可以親手把它揪下來!!
“主人——”哈瑪蓋斯速度更快,正想說交給我來就行,變故橫生。
無視棕發青年伸來的手,男孩臉上綻開怪異的笑容,黑色閃電突破了空間的距離,貫穿肖恩的身軀;抬起的右手裂開數千英尺長的恐怖裂縫,爆射出等同龍之吐息的深紫色光炮;而他的下半身一下子變成無數蠕動的黑觸手。
鏡象破碎,法師及時施展的鏡之虛像術發揮了功效;另一頭,展開的吸能力牆擋下了威力無匹的龍息,餘波也被緩衝結界撥開;卻有幾根觸手乘隙撕破魔法神的防禦,穿透了他的右肩和雙腿,將他固定在半空。
噴灑的神之血綻放點點金痕,燒熔了堅硬的觸手,青煙直冒。像是骨質的灰膜覆蓋住傷口,鼓脹的肉瘤滑向奧路貝亞修,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吸吮聲。
“魔法……”男孩略微迷蒙的雙眼迸出清明和趣味的光,“有意思的技術。”
“主人!”
“席恩!”
回過神的哈瑪蓋斯和肖恩齊聲驚呼,被魔皇怒火熊熊的冷眼凍結在當地“滾回去,彆再給我添麻煩。”說歸說,也曉得他們不會滾,受傷的右手疾揮,始終緊握的法杖直接把他們丟回後方並禁錮。
裂解術的綠光連同觸手和本體一並絞碎,掙脫了束縛的席恩卻沒有大意,奧路貝亞修似乎才從他這兒讀取了有關魔法的知識,而不是在奧古諾肚子裡就知道了,這點超出他原先的預計,不過局勢並沒有因此變好。
他將要麵對另一個“自己”。
我的戰鬥方式……我的思路……我的習慣……電光火石間,法師已擬妥了新的計劃。
沉默、解除魔法、黑暗術、土刺,從虛空浮現的黑發魔法師接連扔下四個法術,而完成了反推的席恩一絲不苟地接招,不相上下地打成平手。然而違背自己的慣性談何容易,何況是在一場間不容發的同層次交戰中,麵對一個反應之快不亞於自己的勁敵,精神的極度緊繃使早已是強弩之末的身體支持不住,強韌的意誌也出現了一瞬的崩潰,而這對奧路貝亞修而言,已經太夠了。
嗖!一枚有質無形的箭矢疾射而來,像幽靈般穿越偽法師一刹那立起的冰牆,正中他的心臟,虛擬的身形頓時凝固。
時間之矢。
手持神聖器[世界之鑰]幻化成的長弓,時旅者絲毫不放鬆地盯緊敵人,一見他微微動彈就補上一箭。得到意料之外的強援,魔法神也默契地省略了招呼,急速後退,食指畫出閃耀的符文,純粹的魔力光華如利劍突刺,把與自己相似的形體轟成最細微的光塵。
[裁決之劍],他以附體狀態能夠使用的最強攻擊魔法。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轟隆隆的巨響再度響起,席恩毫不驚訝,他剛剛粉碎的,不過是降臨體的一個分身罷了。
來自異界的能量在空氣中奔騰積聚,莫名狂躁的自然靈們不再服從管束,咆哮著在結界內橫衝直撞。連坎菲斯和修蒂瑪也感到難以忍受的躁意,直想跳起來宣泄無形的影響。
奧路貝亞修的特異能力,同化。
“鎮靜!”壓倒性的力量插入閃現紅光的廣大空間,先前刻下的靈魂印記發出了強力的約束效果,恢複清醒的元素精靈反過來擠壓急於破土而出的敵人。再三受到打壓,降臨體的意識終於狂暴起來,一道道紫黑色霧氣掙破羅網直竄而上,詭異的嬰啼隨著糾結扭動的濃霧繚繞。
“小心!他要露出真麵目了!”蕾諾雅忍著內心的驚懼提醒。
席恩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白皙纖柔的手指延伸出無數細線,交錯擴展,鼓成傘狀沒入地底,黑色的身影向上疾升,帶動編織完畢的大網一並升起,連同網裡一動不動的巨大異形。
時間網。
魔仆們事先在地下遺跡灑了時間塵,經由魔皇的力量彙聚成線,在關鍵時刻一舉擒獲了敵人。
“哇塞——比我還大手筆。”羅蘭吹了聲輕快的口哨,以為沒自己的事了,趕在契約者為自己的一再違規發火之前,轉身踏入通向第四界的門扉。然而,思慮周密的他也沒有料到,他救了席恩一命,卻留下了一個致命的後遺症。
由於他先前的連射,奧路貝亞修已然適應了[時間]的法則。
所以,本來綽綽有餘的布置,隻定住了半秒。縱使席恩有所顧慮,臨時加了道空間障壁,但對奧路貝亞修這樣的高位神而言,空間和時間這對孿生法則是一念即明。
漆黑的甲殼上,睜開了八隻血紅的眼睛。
奧路貝亞修的特異能力之一,吞噬凝視。
來自星幽界的神力打擊撕碎了席恩下意識抬起的左臂,甚至刺傷了他的雙眼和頭部,爆發的劇痛令他頭暈目眩,時間網脫手。幸好他以防萬一在自己周邊布下了緩時術,嚴重的傷勢沒有造成左右勝敗的空隙,堅定有力的低語從薄唇吐出“律令·目盲!”
“弱智術!強製變形術!”攻勢不停,強迫敵人接受物質轉化的法則,接下來隻要……
千鈞一發之刻,駕駛飛行要塞趕來的長老們發動了最強的攻擊武器——魔動炮。
圍繞要塞懸浮的五座雲中塔激射出熾亮的光束,互相交彙貫通,直直打入黑黝黝的炮口,宛如點燃的火炬,噴射出層層光焰,最外圍的白亮焰苗劃過一條燒灼的痕跡,命中了一時變呆而不知閃避的敵人。
適應了魔法的規則,就必然會被這規則所縛。
堅固的神體在烈火的暴風中無助地潰散,炸起的碎石土屑瞬間被蒸發至虛無,融化的地麵變成了滾滾岩漿,足以燒毀靈魂的火焰熔化了降臨體。
成功了![死亡]的法則!
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席恩開放了一小部分的結界“蕾諾雅!”
早有覺悟的師應聲而出,邊飛邊整理鬢發,好歹死得漂亮點,不料耳邊一涼,敵人竟然從她身邊飛過,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心一意飛向她身後的人那個烏發散亂,猶如纖弱少女的黑袍男子。
媽的!真的來了!席恩那個氣啊,比目睹親弟弟趕著投胎時還窩火,隻差沒捶胸頓足。可事到如今,也隻有硬著頭皮上了,安慰自己總比其他人可靠是不?
“你這該死的蠢物!”一個死靈定身術定住那分不出男女的怪胎,爭取緩衝時間,席恩準備好內爆術,就在這時,一種奇怪的感覺貫穿他的身心。
恍惚間,他褪去了這個形象,回到學徒時代,和美豔邪惡的魔女師父過招,那一次攸關生死的練習戰中,他利用幻術和心理陷阱將她刺成了串燒……
尖叫聲喚回遠去的神智,他在一陣撕裂的鈍痛中醒來,困惑地眨了眨眼,法杖生平頭一次滑出手心,沿著粗大的岩錐一路滾下,金黃色的血珠閃過模糊的視野。
奧路貝亞修的投影能力,夢現。
“外公!外公!”小莎哭喊著,張開風翼飛向他,情緒不穩的狀態下,她飛得歪歪扭扭,幾次落地,乾脆用跑的奔向那個被石筍高高插起的親人。擔心小主人,南極變回小企鵝,急忙追上。重獲自由的人們不知所措了片刻,諾因帶頭跑向戰場,幸災樂禍地想老僵屍也不行了,看我的。自認比席恩能乾一千倍,幾個禁咒一發就能轟死敵人。如果楊陽等人聽到他的想法,會集體踩扁他——讓這個魔控力爆爛的家夥出戰,除了奧路貝亞修和魔皇的陣營,他們全部會被他宰光光。
哈瑪蓋斯死命撞著魔法屏障,半途醒悟這隻會使他重傷的養父雪上加霜,對脫困毫無助益,變回青年的模樣,失神地注視那深深烙印在眼中的一幕。
誤傷主君的大地精靈們喧嘩著,努力想掙開寄宿者的掌控。修蒂瑪展開卷曲的莖葉,嘩啦啦撲向主人,一圈圈纏住粗壯的石柱,崩裂了底部。斷裂的頂端在空中轉化形,長及小腿的白發,清瘦頎長的身材,非男非女的容貌——與已故的上代魔法神一模一樣。
伸展的雙臂接住了失去憑依的傷者,同時,淡綠的閃光爆開,名為[精靈封檻]的魔法封住了所有人的行動。
“好小好小的身體。”口吐清晰的古代語,抱著懷裡嬌小的女孩,奧路貝亞修麵帶新奇之色,一手沿著他的背部曲線下滑,從中感受始源之海的深邃浩瀚,充滿了驚歎和喜愛,“這麼深,這麼廣……卻能夠縮得這麼小。”
停駐在他柔軟纖細的腰間,收緊,另一隻手細細摩挲他的輪廓、頸項、前胸……找出腦中儲存,剛學會而感覺適當的單詞“美麗、優雅……還有——”
席恩無聲地震了一下,全身繃得死緊,本就蒼白的臉更無血色,嘴角溢出宛如熔化的黃金般的液體,那隻和他一樣纖長優美的手直直插進他剛剛痊愈的腹部,扭絞著、掏挖著、撫摸著他的血管和內臟“——如此精密。”
“主人——”哈瑪蓋斯看得雙目充血。
“……咳咳咳!”抑不住的咳嗽引發難以忍受的痛楚,席恩握住那隻手,似乎想把它拉出來。
“哎呀,你討厭這種感覺嗎?”奧路貝亞修睜大眼,清雅秀氣的臉上,原屬於奧古諾,溫潤平和的紅眸此刻隻有驚人的邪氣,他一霎不霎地凝視眼前這張沉默而堅忍,線條柔和卻透出剛強的容顏,舔了舔下唇,“可是,我好想把你吃下去呢。”
席恩回以不為所動的漠然目光,確認了這家夥消化不良,居然把世界樹底積存的怨靈統統吞進肚子,又不是本體,一個降臨體怎麼吃得消。
吃了這家夥,我也會消化不良吧。冷笑了一下,席恩猛地往裡拉。
“咦!”奧路貝亞修一怔,一閃神,小半個身子就融入了對方體內,手下傳出無法抗拒的強大吸力,仿佛一個無垠的漩渦,掙了兩下拉不出,他抬眼,豁達地笑了,“嗬嗬,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小可愛。”
神體交融的衝力使席恩墜下地,炸出一蓬衝天的烈焰,瘡痍滿目的地麵又爆出一個焦黑的深坑,弧麵光滑如鏡。解除了束縛的人們紛紛來到邊緣,卻動彈不得,呆呆看著坑底蜷成一團的黑影。
“嗚……呃……”異界的神力就如同劇毒,侵蝕了他每一個細胞,夾雜著洶湧澎湃的負麵感情,神代的亡魂們不甘地咆吼著,欲破體而出,實現他們未完的心願,抒發被殺的憎恨,這一切都化為最直接的嘔吐感,席恩渾身激烈痙攣,十指摳挖著焦土,濃綠的汙血大口大口地噴了出來。熟悉的波動拉回一線清明,他用顫抖的手扯下一直掛在腰側的小龍布偶,然後是紋章之鈴,扔給靠近的養子和外孫女,卻漏了耳墜與額環。
“沒什麼的。”勉強抬起頭,按住小腹,淡然抹去嘴角的血跡,魔皇儘力凝聚渙散的視線,以一貫淡漠平常的口吻道,“我會拖著他一起完蛋…咳咳,我的本體不會死,隻是喪失附身期間的記憶,好在前些日子有用那個身體活動過——就這樣。”
一個低沉的音階結束短暫的交代,插天而起的七彩光幕屏蔽了眾人的視野,當令人窒息的轟鳴告一段落,爆散的光粒化為浮塵消失,原地空無一人,隻有乾燥的風卷起沙塵,空落落地回旋著。
啪!綠水晶法杖掉落,鈴鐺滾了兩圈,無聲地停住,小莎雙膝發軟地跪倒在地。
“嗚……”淚水奪眶而出,自事發至今強自壓抑的悲傷、委屈、憤怒、痛恨……一骨腦地爆發,女孩哭得聲嘶力竭,宛如傷獸的悲嚎,回蕩在曠野裡,“啊啊啊啊——哇啊啊啊——”
“莎娜……”哈瑪蓋斯踉蹌兩步,彎腰抱起她,雙腿也險些支撐不住彼此的重量,抖著聲音反複道,“沒事的、沒事的、主人他……”再也說不下去,發動空間轉移回到放置神體的雲中塔。
幽暗空曠的石室裡,一汪暗銀色的池水靜靜流淌,驀地響起水聲,徐徐坐起的精靈隨手撥弄濕發,半闔的眼有著微量的迷惘。下一秒,石門打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撲進他懷裡,死死抱住,像要確認什麼一般不斷收緊。
“小莎?”被她撞得上身後仰,魔法神錯愕了一會兒,詢問地看向呆站在門口的養子,“怎麼了?”
無人應答,容納神體的魔力水銀太過濃稠,使女孩尚未成熟的半神體質禁受不住,但她依然緊緊抓著不肯放手,低聲啜泣著。龍神臉色死白地動了動唇,擠出微弱而破碎的氣聲,身子沿著石門往下滑。
“沒事……你……”良久,斷斷續續的哽咽才從掩麵的指縫間流瀉出來,飽含苦澀,有對自己幫不上忙的無力,也有對眼前之人總是獨自戰鬥的無奈,持續飄散在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