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這一年,月精靈鼓動友邦柔蘭王國大肆屠殺境內的坎德人,理由是有偷盜國寶的嫌疑。這支快活的種族一向以手腳不乾淨聞名,因此無人表示同情。很少人發現,一場排除異己的大戰正在醞釀。
常年處在魔族的壓迫下,人們急需一個發泄口,而對象,沒有比弱勢的異族更合適了,正如他們平時對同族的弱小份子所做的那樣。
大陸曆358年?春。
冰融的溪水在山林間蹦跳,彙入大河,流經整個塔裡斯地區。這條盧瓦爾河在通用語中的意思是[聖水河]。傳說水神海姆親自對它祝福,使河水擁有了清淨之力。這個說法有相當的可靠性,在大陸其他地方因傳染病大量死人時,盧瓦爾河流域卻從來沒受到瘟疫的困擾。
這裡沒有國家之分,散落著大大小小的城鎮,分彆隸屬三大世家管轄,而瓦雷世家、提塞世家和珂曼世家又簇擁著聖地――東方學舍所在的學府之城。隻有外圍的極少數商業城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戴裡斯就是其中一座,與更南端的自由港都提瑞爾並稱南部兩大明珠。
延續了河岸都市的傳統,戴裡斯城也有一個活水泉,中間的雕像卻不是水神迅敏優雅的身姿,而是隻胖乎乎的無耳狸貓。這是民間神之一,煉金術士們信奉的道具之神卡拉。因為它也主掌貨幣製造,所以戴裡斯人把它立在這裡。當然,聖域是不承認這類偽神的。
席恩很喜歡這隻狸貓,雖然他住的旅館離這兒非常遠,他還是每天清晨來狸貓泉打水。
“試試你的運氣吧,小弟。”圍聚在那邊的生意人總是這樣招呼他,泉水裡有一小塊鵝卵石地,據說投下去的錢幣立起來,就會獲得一整年的好運。事實上有很大的機率中獎,席恩卻沒有一次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不管他投的是金幣、銀幣或是銅幣。一次熱心的群眾指點他,這樣投,那樣投,足足試了兩個鐘頭,最後一個百發百中的能手抓著他的手投擲,那枚印著聖域標誌橄欖枝的金幣依然不給麵子地彈了彈,啪嗒攤平,現場一片寂靜。
從此他成為戴裡斯的名人,被稱為“最黴運的家夥”。
不過,每次摸彩遊戲(注商家將卡拉的仿製品抬出來,讓買主在它肚子上的百寶袋裡摸小禮品),他都能憑借靈巧而敏感的手指摸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和平的城市,走在路上會有人道好,善意地祝福,如果沒有放不下的仇恨,沒有日漸嚴重的傷勢,他會沉溺在這種生活裡。
那幾個妓女的死沒有引起重視,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對此席恩毫無罪惡感,是那些女人先要殺他的。由於許多錯誤示範,給他造成了極端的印象。
一手拖著放水瓶的小車,另一隻手抱著狸貓玩偶,席恩心情飛揚。
他想要一隻卡拉貓很久了,可是家裡有個揮霍無度的女人,必須省吃儉用。沒想到他趴在窗框上看了好幾天後,那個好心的店主女兒竟然送了他一隻,還有一條小手絹,隻是上麵的熏香太刺鼻。
臂彎裡傳來充實的溫暖感,藍白相間的毛柔柔軟軟,狸貓憨憨的笑臉令他情不自禁地微笑,滿滿的幸福驅散了眼底的陰鬱。
要小心彆把它弄丟。席恩抱緊了毛絨玩具,失去魔法的教訓仍深刻在心。
越靠近旅館,他的神色越沉寂,安頓好卡拉貓,他端著水上樓服侍老師洗漱。
“又這麼晚!你滾到無底深淵去了嗎!”
惡毒的詛咒沒有讓席恩的神情有絲毫變化,以一貫疏離的冷漠眼神回望對方。阿拉蜜絲挫敗地瞪他,忽然勾起一抹譏笑“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那些下等人混在一起,哼,要是你用原來的臉出去,人家連看你一眼也不會!”
席恩的表情終於鬆動了,露出一絲疑惑“這張臉很美嗎?”
“廢話!你眼睛怎麼長的!”阿拉蜜絲氣到無力,轉念一想也釋懷了難怪這小子看到她原本的長相從來不讚歎。
“幻術師倒是一個愚弄世人的好職業。”陡然生寒的銀眸染上邪魅,阿拉蜜絲也不禁沉醉在他魔性的注視裡,而沒有看出深處糾結的酸苦自嘲,“因為一張臉,就能讓人的態度產生那麼大的轉變?”
“你現在才知道。”阿拉蜜絲輕蔑地嗤鼻,用以掩飾一時的失神,“憑你那醜陋的模樣,會有人喜歡才怪。好好當一個乖學生,我會讓你一輩子保持這美麗的容貌。”
男孩淡薄的唇輕揚,嘲諷一閃而逝。
就算不會有人愛我,我也不要和你們一樣愚昧。
晝夜交替之刻,一切幻術都會失效。
黃昏時,席恩抱著狸貓玩具離開旅館,以原本小乞丐的形象站在那家店前。
同樣的人,看見他卻發出一聲嫌惡的尖叫,聞聲跑出來的店主揮著拳頭,怒聲責問他是怎麼偷的。他沒有辯解,將玩偶還給他們,轉身離去。
阿拉蜜絲所說的,是正確的。
哼……席恩拉下帽簷,陰影裡的唇勾起一抹暗痕,是屬於掌控者的高傲冷酷,卻帶著細微的顫抖。
他為內心的難受憤怒,是那些人被他騙了,他應當感到得意,並嘲笑他們。
可是他無法控製眼角的酸澀,也因此更加痛恨自己的軟弱。
阿拉蜜絲的情緒越來越壞,她抱怨一切,不解風情的弟子,粗俗無禮的賤民,肮臟破舊的旅館,還有史瑞德教授的魔藥。沒有豪奢的宴會,沒有邀舞的紳士,沒有牛奶浴(這一點席恩最不能理解),簡直像在地獄。
最後,她再也無法忍受,冒出一個異想天開的點子讓弟子冒充那個死掉的三王子。
席恩沒有批評這個蠢到極點的主意,反而順著她的話頭,打聽聖域的情報。
儘管能夢見弟弟,但肖恩的生活圈子僅限於珂曼世家,潔西卡又不讓他知道外界的事。
阿拉蜜絲並非有耐心的老師,以前在東方學舍,她最常做的是將書丟給學生,這次急匆匆逃離聖域,當然不會連基礎的魔法書也帶著,是用口授的方式教席恩,而且是唯一的一遍。好在她的小弟子記性和領悟力極強,即使不懂的部分,也在他不厭其煩的熟記爛背下,嚼碎、吃透、吸收,缺的隻有實踐。阿拉蜜絲又特彆喜歡炫耀,在她賣弄那些華彩漫射的法術時,席恩也把她的手勢一一看在眼裡,鐫刻在心板上。咒語漏聽了……事後席恩隻好挨耳刮子向老師討教。他發現自己做一件事就沒法分心乾彆的,這其實是他過於專注的緣故。
年幼的學徒儘了全力,不去想這些有沒有用,他還能不能找回他的魔法。煩惱也好,悲歎也罷,都是妨礙他學習的東西。知識,那麼多知識,有待他消化。
比如現在,阿拉蜜絲所講的東西。越深入了解,席恩越清楚自己麵對的敵人有多麼強大,仍是暗自咬牙,強逼自己撐下去,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去買阿緹娜之水、幻魔之眼、月光草……”待學生記住資料後,阿拉蜜絲發號施令。席恩知道魔法藥材店在哪,他早就和老板聊熟了,但他還是問了聲“在哪兒買?”
“你自己不會問麼!”阿拉蜜絲暴躁地喊,顯然心神不寧,“彆給我出差錯!否則我宰了你!”席恩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幻術師在原地忖度,她不是傻瓜,哪怕法術不被識破,一個鄉下小鬼怎麼演得了王子?不過東方學舍肯定隱瞞了亞維爾的死,隻要席恩頂一段時間,再製造一起意外讓他死掉,她就能舒舒服服地回去了。
犧牲一個不討自己歡心的徒弟,阿拉蜜絲完全沒有負罪心。當初會救那孩子隻是想找個使喚的人,讓他叫老師也是出於習慣。
夜晚,星子零零落落灑遍了天際。
席恩坐在泉邊,思索自己未來的去向。
阿拉蜜絲在試驗永久變形術,這是個危險性很大的魔法,所以她先對老鼠施展,以免不小心弄死弟子。
真是令人感激。席恩冷冷勾唇。
他不會奉陪這個計劃,那是送死,但是阿拉蜜絲不會讓他逃掉,也許已經做了追蹤的標記。如果能施法就好了,他可以解除法術,改頭換麵。
初春的風依然很涼,席恩打了個噴嚏,回過神,手伸到鬥篷裡麵,從內袋掏出一顆通體晶紅的寶石。這塊火神玉是在購買其他藥材時買的,阿拉蜜絲不管帳,他就心安理得地貪汙,反正平常都是他在幫她省錢。
為了方便外出遊曆的術士,大陸各地都設有專門的藥材店,不過販賣魔道具還是不允許的,隻有黑市流通,而且價錢貴得嚇人。因為法器不同於施法材料,普通人有較強的精神力也能發動。所以席恩雖然知道數十種火神玉的使用方法,卻隻能拿來暖身。
手上的咒印切斷了他與魔法的聯係,倒是這類含有魔素的結晶體還能感受到微弱的脈動,這是固體密度高的緣故。可惜僅止於“感應”,固態元素比遊離態更難調動。
紅豔豔的晶體內部像有一團火在跳躍,灼灼生輝,席恩著迷地看著,深感自然的偉大,一個同樣充滿迷醉之情的聲音響起“好漂亮啊。”
“!”席恩大吃一驚,暗罵自己昏頭,忘了財不露白的道理,卻見站在他身邊的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穿著一件可愛的洋裝,深紅色的眼眸就和那塊紅寶石一樣綺麗,給人不可思議的神秘感,同樣色澤的長發垂在肩上,隨著她輕快的步子一蕩一蕩。
男孩睜大眼,第一個念頭是他的魔法複原了,看到了火的精靈,欣喜若狂,但隨即,他本能地感到不對,這女孩給他的感覺,像是每個萬籟俱靜的月夜,他在森林裡行走,隻有黑暗陪伴的孤寂蒼涼。
隱含戰栗的寧靜。
“好漂亮的石頭。”女孩又讚歎了一聲,轉而盯著他,美得驚人的紅瞳射出魔魅的光輝,“哥哥身上的血味好濃。”席恩心一沉,霎時明白她是什麼。
吸血鬼!
母親講述的民間傳說飛快掠過腦海,無一不是集驚悚、血腥、殘酷於一體,席恩準備奮力一搏,逃是逃不了,吸血鬼可以變成蝙蝠。
紅發女孩咽了口唾沫,退開幾步抑製吸血的,關懷地道“你受傷了嗎?要趕快治好,彆被我以外的血族聞到。”席恩一怔,多年的顛沛流離,讓他能夠區分真情假意,對方真的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抱歉。”他試著微笑,將鬥篷包得緊了些。女孩回以開心的笑顏,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可愛極了“我叫貝貝,住[風之靴]酒家。”
席恩更放心了,貝貝,他知道這個名字,還有那個酒館,戴裡斯隻有一個吸血鬼,還是合法居住的吸血鬼,風之靴老板的養女。那裡住著一群怪人,魔曲師羅裡蘭塔、魔劍士米爾雷亞、符咒師維妮和藥劑師桑。
“你好,貝貝。”男孩柔聲道,宛如一首小夜曲,“我叫席恩。”
“啊!我知道!全戴裡斯最黴運的家夥!”
“……不要叫這個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