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僻靜的林間小道上,傳出錯落的腳步聲,攪亂了森林原本與世隔絕的氣息。
衣衫襤褸的男人們垂頭喪氣地走著,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突然一人指著前方,驚喜地叫道“看!有棟茅屋!”
那是一座結實的木頭房子,蓋在蕩漾著清澈水波的湖岸邊,高大的水杉和密密叢叢的蘆葦花幾乎將它完全遮蔽,卻還是被眼尖的人類發現。
人們歡呼雀躍,爭先恐後地衝向木屋,冷不防竄出兩頭花豹,以威脅的吼聲嚇退眾人。又一陣尖叫,一條蟒蛇擦著後麵的幾人滑下樹,攔住他們來時的路。正當人們進退不得、慌亂無措的時候,一道白影飛快掠過空中。
不一會兒,一個人影慢慢繞出樹後,肩上停著一隻白色的貓頭鷹。眾人瞪大眼,那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黑發利落地紮在腦後,裝束像個獵人,綠披風和皮帶卻有著精美的花紋,略尖的耳廓就和傳說中的精靈一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表情也符合那個種族一貫的矜傲。他的左手抱著一些木莓果實,右手握著一把長弓,令不少人緊張起來。
“我們沒有惡意。”一個機靈的小個子青年道,“隻是在這裡休息一下。”
少年一聲不吭,看起來既不像拒絕,也沒有歡迎的意思。男人們的神情漸漸變得猙獰,仗著人多勢眾叫囂
“彆不識好歹!”
“是啊,這又不是你家!”
“這種打獵的小屋是公用的,讓開吧,小子!”
野獸的咆哮吹滅了他們的氣焰,那條蟒蛇更竄進人群,嚇得眾人哇哇大叫,急忙閃避。少年冷冷掃了他們一眼,示意貓頭鷹飛到就近的樹枝上監視,一頭鑽進屋子。
當他背著行囊走出來,幾個男人正手持鐮刀等農具緩緩逼近花豹,他眼神一沉,做了個手勢“寒凍金屬!”
“啊――”男人們丟下凶器,甩著凍傷的手,驚疑不定地瞪視他。少年食指疾劃,一麵熊熊燃燒的火焰牆升騰而起,這回眾人終於確定碰上一個可怕的巫師,紛紛叫喊著往外跑,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給自己。
等他們跑遠後,少年才撤消法術,走向那些散落的鐵器,一一碰觸,用[鏽蝕術]腐蝕。在此期間,動物們也不忘提高警惕,守護它們的人類朋友。
席恩,你要走嗎?常人看不見的美麗風精飛回來,納悶地圍著他轉,可是他們都走了啊。
“不,他們可能會偷襲,畢竟我隻有一個人,這地方不能住了。”席恩微蹙的眉暗藏不耐,安靜的隱居生活到此結束,也許隻有到師的程度,他才能不受打擾地研習魔法。
起身拍拍花豹的頭“辛苦了,以後小心這些人。”他雖然報廢了武器,但人是狡猾的生物,還會用陷阱之類。
收回李歐蒙小屋,這個4級法術非常好,堅固安全,還有溫暖的壁爐,可惜他不能一直待在裡麵,那幫討厭的家夥。
“我們搬家了。”
席恩用浮空術在林子裡飛行,在風精靈的幫助下,他可以飛得比任何法師更輕巧自如,今天卻不是很穩當。
舍不得剛認識的湖精,風精們給他搗亂為什麼要走嘛~~~把那些人殺了不就行了?討厭討厭!
“殺人,必須有被殺的覺悟。”席恩淡淡地道,黑眼睛裡反射的星光沒有一點閃動,“所以能不殺人,我儘量不殺。”
學魔法最大的好處,就是拉開了與弱者之間的距離,不用每次遇敵都拚命,能避則避。
紊亂的氣流使他差點撞到樹乾,自知過火的風精直打哆嗦。席恩卻沒有生氣,烏眸平靜地轉動,蒼白纖長的手指拂過每個精靈的秀發,動作細膩得不可思議,宛如撥弄著魔力絲弦的最高明的樂手“乖。”
嗚嗚嗚。不敢再造次,乖乖托住他。
“哪天我不能保護你們,那是我的錯,但是跟著我,就不許三心二意。”
那一天,男孩下定決心隻擁抱魔法,因此,他也要求魔法絕對忠於他。
那些男人的來曆讓席恩頗為在意,果然,出了森林,他看到黑壓壓的難民大軍。
聖域以南是達爾邦內海,通向富裕的南方聯盟,東麵的斯帕斯內海是魔族作戰前線的水路補給線,港口麥蘭郡固然重要,但魔族自視甚高,在其他地方隨意放魔獸,唯獨這裡碰也不碰,所以當地百姓的日子一向過得殷實又和平,會出現這種反常的情況,說明魔族有大動作了!
席恩猜的沒錯,魔獸在安那馬拉大量死亡引起高等魔族的震怒,隻是報複行動比他預料的慢太多。這是因為魔界遠在另一個次元,高等魔族的時間感又遲緩,才讓艾斯嘉大陸喘息了那麼久。
“神啊!生命女神啊!”
一個老婦匍匐在塵埃裡,拉扯著頭發號泣。席恩目光冷徹地旁觀,毫無觸動。
他對神沒什麼怨恨,一廂情願的信仰沒得到回應,是自身的事,神沒有義務滿足信徒的願望。但是如果肖恩和他的命運是神判定的,他不服。
“您詛咒那個下地獄的!兒啊――你怎麼忍心!”老婦的哭聲激起一片共鳴,這些人多數是老人、婦女和孩子,被男人丟棄,本就滿腔怨憤,紛紛跪地大哭,捶胸叩首。現在走進去肯定會淪為眾矢之的,席恩把自己模擬成一棵樹,耐心地等她們哭完自行離去。
看難民走的方向是聖域,他既不想再去那邊,也不打算前往那個八成已淪為屠宰場的港口,剩下的選擇隻有南北兩麵。北方冷,就去南邊吧。
輕身簡囊,年幼的法師踏上旅途。
風精傳來四麵八方的訊息,她們眨眼能飛越萬裡之遙,和其他同伴之間又有著特殊的感應。無意間,席恩成為大陸消息最靈通的人之一,也許比龜縮在東方學舍的大賢者勞倫斯還耳目張明。
東部的確陷入了戰局,海龍不定時引發風暴,掀翻運輸船;一群毒蟲將原本肥沃的農田和果園化為赤地,鹽田變成了腐酸池;人們病倒,全身浮腫潰爛,不出三天就咯血而亡,牧師們對這種病一籌莫展。也難怪災情還沒擴展到的外圍城鎮恐慌不已,早早就開始了逃亡。席恩一天比一天沉默,自問換作我處在那種情形,能怎麼辦?
一兩隻魔獸,還有一拚的指望,如果大規模湧上,我毫無勝算。德魯依魔法[淨化食物和水]以及[祛除病疫]似乎有用,可是那些白袍不至於連這都不會吧,卻遏止不了瘟疫,說明魔族施放的毒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
除了逃跑,彆無他法。
不,在學會時空係魔法以前,麵對會飛的魔獸,逃都逃不掉。
煩惱了好幾天,想遍各種戰術,席恩忽然醒悟,輕輕笑起來。
與其浪費時間與假想敵作戰,還不如抓緊每分每秒,提升自己的實力。
想通後,他在夜幕下伸展雙臂,迎著寒風深深吸氣。清冷的空氣使他的肺部劇烈作痛,提醒著他與生俱來的孱弱體質,但是這股痛和相攜的死亡威脅,也是他的強大動力。
漆黑的瞳眸倒映星芒萬千,猶如黑夜的投影。
深不見底的黑暗裡,忽明忽暗的閃耀是恐懼的顫抖,害怕夜的吞噬、害怕自己不存在,燃燒殆儘,也要發出光芒。
此處是盧瓦爾河的出海口,跋涉了近半個月,席恩終於來到這裡。
未解開的謎始終兜在他心裡,促使他追尋真相。
隻見水流激越,白浪滔天,景色十分壯麗。更遠處,陽光下的海麵滾動著粼粼波濤,蕩漾著悠揚的美色,晃得人頭暈目眩。
海風夾帶鹹味吹來,男孩久久站在岸邊,呆望那片寥廓蒼茫的藍。
風精靈不在意地自由翱翔,她們早已習慣友人動不動的出神。他會在撞樹後,對著葉縫灑落的光斑發半天呆,然後將所有欺騙視線的幻術使得出神入化;會在被橡實砸到頭後,就原地立定一個晚上,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德魯依八級的反重力,倒掛在枝頭下不來;他會在砍柴時突然高舉鐵木術變化的斧頭一動不動,舉到手抽筋腳發軟仰天栽倒,再爬起來鑽研木紋,從此森林中的樹木倒了大黴,不是瘋長就是減產,還結出前所未見的果子;他會盯著壁爐的柴火蹲到廢寢忘食,在風精們把麵孔熏黑的他搶救出著火的小屋後,一臉嚴肅地對她們說他發現了火焰燃燒的速度與麵積有關,隻要能讓木頭裡外的木元素在同一時間點燃就能達成更大效果雲雲,於是他的[爆炎擊]突飛猛進,比他成天扔火球的弟弟還強。
所以在風精看來,她們的小朋友是很古怪的,但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對她們很好很好。
當酷愛歌唱的風精靈們以樹枝為琴弦撥響旋律,邀請他加入每個月夜的演奏會時,無論他多麼疲勞,研究到多緊要的關頭,都會走出小木屋,靜靜坐在樹下,看著她們舞蹈,吹一段葉笛伴奏。
當她們想戴上花裝扮自己,卻反而吹散了柔弱的花瓣,他就不惜用精神力為她們構築戴在鬢邊的美麗花朵,連那飄散的沁心甜香,也模仿得分毫不差。
他是她們的弟弟、伴侶、情人。
“所有的河流,都會流進這兒嗎?”
是啊,除非乾涸了。
玩得不亦樂乎的風精飛回發問者身邊,圍著他翩然起舞。席恩抑不住激動的心情,連日來的迷思,在這一刻豁然開朗,無比清晰,他明白了什麼,卻難以表述。
良久,他才結結巴巴地道“是不是…是不是有個大湖,裝著魔法?”風精們麵麵相覷,小心翼翼地糾正席恩,這不是湖,是海。
“啊……”席恩滿臉通紅,他是鄉村長大的孩子,生平沒見過海,定了定神,他問道,“有沒有一個魔法的海洋?我們的魔法從哪裡來?神的神力從哪裡來?你們從哪裡來?”
這――風精們被考倒了,苦思半晌,年齡最大的烏麗埃爾道很久以前,有個姐妹說,我們會從藍河回歸沉寂之海。
席恩眼中迸射出滾燙的熱力,讓烏麗埃爾感覺像被火精注視,不,還要更可怕,猶如毀滅又重生的原初之火,他的聲音卻相反的低沉冷靜,帶著仿佛冰鑽般鑿擊的力度,“藍河?沉寂之海?”
我…我不知道。烏麗埃爾身不由己地回答,被一股無形之力壓榨出久遠而模糊的記憶,我隻有一點點印象,我們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對不起。”顯然席恩在克製自己,輕撫風精青煙似的柔軟發絲,他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極為高興。另一個風精艾恩嘟起小嘴可是我沒有印象啊,當我意識到時,我已存在。
“這個我也是,但意識到之前呢?”席恩眼底的熾焰沒有減退,左手抬起,畫了個大圈,將天地囊括在內,“我想知道我們來自哪兒,那裡一定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會不會是元素界?風精伊米安靈機一動,席恩,你可以請求元素之君,他們會幫你的。沉思的霧氣稍稍冷卻了火光“元素界嗎?我搞不清它們和神力的源泉是不是一個…咳咳,而且向元素之君借力,其實更接近神術,和魔法的使用方式不同……”
席恩,我們先離開吧,再吹風,你會感冒的。最細心的風精妮可勸道。席恩沮喪地低下頭,走出幾步,回轉身,又看了好一會兒。
在這天與地之間,他渺小得像一粒沙子,即使琢磨到真相又如何,眾神、元素之君、遠方的魔族……哪個都不是他能戰勝的,渺茫的希望,在海那麼遠的距離。
“妮可、艾恩、伊米安、烏麗埃爾,我是不是很弱?”
風精們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不會啊,你有魔法,魔法是最強的!年幼的學徒震住,烏黑如子夜的長發隨風飛舞,睜大了那雙璀璨的黑曜石般的眼眸。
“是呢。”他揚笑,燦若星辰。
“好!”魔法的風從他腳下揚起,帶動他飛向成就之路,“我們來比賽,看誰飛得快!”
啊――你賴皮!風精們氣呼呼地追上去,與他並肩而行,永恒不絕的濤聲和著遠遠傳來的笑聲,如同一首祝福之歌。
席恩很快厭倦了海潮味,他喜歡大海,可是強勁的海風委實令他單薄的身體受不住。
唯一的好處是用來保暖的[魔法伎倆]在這段時間的訓練下大為進步,卻也不能無限製地施法。
5級的魔法恒定術,要金石粉為材料;零級法術加紫水晶和星鑽;他還想恒定兩個一級的防護魔法,各需星形石和祖母綠一枚。
也就是說,他需要錢。
為了幫送給貝貝的火神玉附法,他用光了阿拉蜜絲的寶石存貨,所剩的現金也不多,買卷軸、墨水和羽毛筆就用得差不多。雖然那個老巫婆有一張可以到家族提款的身份證明,但他怎麼能用?
回內陸的一路上,未來的魔王開始打工生涯,最初在餐館洗盤子,打碎兩隻後被解雇還掏腰包賠償;其他要賣力氣的活,他也一樣做不好,幻術隻能改變他的外貌,不能讓他真正長出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