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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鏡(2 / 2)

第五軍團長米萊撥著金發呻吟,隨即朝一旁大半個身子塞在瓦礫裡,隻剩兩隻腳在外頭掙紮的友人怒吼“都是你啦,特蘭得!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姐酒品不好,還倒酒給她!你想自殺是吧,那也不該拖上我們啊!”

“放屁!我哪知道那是酒!”第七軍團長好容易將自己拔出來,破口大罵,“是老姐說她口渴,我就倒杯果汁給她,沒想到那瓶根本不是酒,虧顏色還黃黃的呢!”

“那是恩特來點的。”

說話間,冰雹如雨點落下,兩人連忙設下結界。不遠處,第六軍團長沙耶對眼前的景象視而不見,依舊端坐在那個好像無時無刻粘著膝蓋的墊子上,悠哉遊哉地捧著茶杯淺啜。第一軍團長波利特以雜技演員也望塵莫及的動作一一接住從天而降的蒸籠,討好地貢獻給他。第二軍團長莫蘭扶起跪在地上祈禱魔王陛下保佑的店主。

“老姐!”凍白的煙霧消散,露出一個纖細的身影,特蘭得放聲大喊。已然神智不清的第三軍團長菲歐莉娜轉向他,揮下配刀,霧氣頓時化作冰刺襲來。特蘭得不得不抽劍擋住“老姐,彆鬨了啦!”

“維烈你這個大笨蛋,接招吧!”

“耶耶,我……”特蘭得剛想說“我不是維烈大人”,菲歐莉娜已一個箭步衝上來,喝道“凍波!”隻見冰霧四溢,衝擊波過處,地麵全碎。特蘭得長劍險些脫手,踉蹌後退。就在這時,一根銀鞭嗖地纏住刀柄。

“米萊!”

“快逃吧,這女人一發酒瘋我也……”一言未必,青年的小腹被踹個正著,整個人向後飛去。菲歐莉娜高高躍起,朝弟弟的頭頂揮刀劈落“凡是拒絕我的男人,都去死吧!”

“老姐啊~~~”特蘭得的哀嚎沒有傳入胞姐的耳朵,應該說她現在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唯一的念頭是“殺死維烈”。幸好救星及時趕到,莫蘭一把拉開特蘭得,沙耶從遠處投來茶杯,正中菲歐莉娜的背心。後者隻是身子晃了晃就穩穩落地,恩特來趁隙靠近,牢牢扣住她的雙臂,怒道“醉婆,你鬨夠了吧!看看酒店被你毀成什麼樣!我那些心愛的佳肴……哇!”一時說得太忘形,手勁鬆了,被菲歐莉娜手肘一頂,再一個前翻扔得遠遠的。菲歐莉娜正要趁勝追擊,響起一個清亮的大喝

“你們在這兒乾什麼呢,無業遊民!”

“伊安司!”除了菲歐莉娜,每個人都大吃一驚。離得最近的波利特慌忙道“你彆過去,這女人現在很危險!”

“羅嗦,再讓她撒野下去還得了,酒店的修理費都是要錢的!”伊安司大步跑過來,中途閃過三枚冰錐,一手格開菲歐莉娜持刀的手腕,另一隻手緊握成拳,瞄準她的臉——揍!

“竟……竟然打女人……這小子,真不知道是冷酷還是遲鈍。”

米萊目瞪口呆。波利特關懷地問道“手有沒有凍傷?”

“沒事。”伊安司甩甩手,將昏厥過去的菲歐莉娜丟給特蘭得,“倒是你們有夠奇怪,發酒瘋揍暈不就行了,鬨什麼啊,把這裡搞成這樣——喂,你!”他攔住一個穿著侍女服,偷偷摸摸想要離去的陌生少女,“你給我等一下!”

“客…客人有什麼吩咐嗎?”少女將托盤抱在懷裡,發出顫抖的聲音。

“我的吩咐是——快給我變回來!”少年一拳揍在他腦門上,然後抓著他的衣領前後搖晃,“你這是什麼樣子啊,恩特來大人!你到底還有沒有身為男人的自覺?這胸部又是怎麼回事?還不變回來!”

“哇——反對暴力!”

“相不相信我把你丟進魔王的寢宮?還有你們!”他掃視其他幾位軍團長,看得他們心驚膽戰,“你們這票瘟神!因為你們胡來,這個月的工資又泡湯了!真想把你們賣到妓院,應該能賺不少錢!”

俊男美女們……哦,美女還在睡,俊男們被最後一句嚇得冷汗涔涔落下,恩特來立馬變回原樣,但一使力,他胸口火辣辣痛起來,不等他叫疼,伊安司就注意到“恩特來大人?”

“肋骨斷了,嗚嗚……”

“彆哭了!你是男的!”快手快腳幫他板正,褐發少年一臉理所當然,快如閃電地扒走了所有人的錢包。

“喂喂,伊安司!”眾人抗議。

“閉嘴!嗯……隻有這麼點嗎?果然都是窮鬼呢。”看來很難賠償了。伊安司偷瞄一旁滿臉哀求之色的店主,心道千萬不要說出“我有妻子和五個孩子,外加一個生病老母,房屋貸款還有一百年”之類的話。不過也不能一走了之。沉吟片刻,他有了腹案“決定了!明天起去人界打工,直到還清債務,不許有人說個不字!”

七魔將麵麵相覷,徹底屈服於少年的獨裁統治。

…………

“伊安司,拜托給我一杯飲料吧!我快渴死、累死啦!”

看著下巴擱在櫃台上,活像垂死的狗般哀求的主人,少年的鐵石心腸仍未有半絲軟化“是嗎?可我聽說魔族是不老不死的啊。”

“這隻是個比方!但我真的很難受!”

“飲料都是店裡的公共財產,給你喝會被領班扣薪水,彆忘了我們是窮人!”

“為什麼堂堂七魔將之一的我會淪落到這步田地啊?到人界的肯德基店打工!”恩特來抱頭呻吟。伊安司視若無睹地整理自己的衣著,再戴正對方頭上的工作帽“忍耐點吧,恩特來大人,隻要半年,就可以把債全部還清了。”

“還有半年……”恩特來差點拿剛才抹桌子用的臟抹布擦眼淚。這時一旁的領班喝道“你們倆說什麼悄悄話呢!快開店了!伊安司,進去!小萊,把抹布丟掉!”少年少女連忙立正行禮“是!”

“怎麼了,楊陽?”

史列蘭推開玻璃門,詢問神色怪異的同行者。楊陽一手按唇,朝櫃台後張望“剛剛我好像看到……應該不是吧。”又瞧了會兒,她才肯定適才驚鴻一瞥的熟悉身影是錯覺,吩咐青年找個位子坐下,自己走向櫃台。

“歡迎光臨。”長著一張讓人驚豔的臉蛋的侍應生甜甜地道,“請問要點什麼?”說著,若有似無地瞥了眼望著外麵,坐在靠窗位置的黑發青年,內心冷冷一笑力量,似乎還沒恢複呢。

好漂亮的女孩!楊陽暗讚一聲,點了四個漢堡,三杯聖代,一包上校雞塊,兩杯可樂和一杯咖啡付帳離去。

…………

“嗬嗬嗬……”混沌而無邊無際的空間裡,突然響起小女孩天真無邪的笑聲。

“你在笑什麼?”

和女孩麵對麵,浮坐在半空的少年低聲問道。深紅的劉海下,長而翹的睫毛緊貼著白皙的肌膚,雙眼似乎無法張開。他的臉龐清俊而儒雅,充滿了書卷氣。

“因為菲莉西亞很高興啊。”

“是嗎?星星很漂亮的關係嗎?”

少年也微微一笑,兩人周圍的灰色漸漸褪去,但是在氣流之中,卻有無數閃爍的光點。五顏六色的光點,既像夜空懸掛的星辰,也像灑在黑色布幕上的寶石。女孩卻搖了搖頭“不是!”她優雅地牽起雙手,無數燦爛的光線從她緊握的掌心延伸出去“——是因為這些線啊!現在菲莉西亞終於把它們統統抓在手裡,可以為所欲為了。”

“我的也在那裡麵麼?”

“不!”女孩深紫色的瞳眸漾起笑意,手中的光線消失了,換成一隻精致的金籠。她小心地把它捧進懷裡,然後輕輕一吻,笑道,“你在這裡!小維,你在我的籠子裡哦!”

少年很溫柔地笑了“隻有我一個麼?那會很寂寞的。”

“有菲莉西亞陪你,怕什麼!”

“這倒是。不過——”少年耙梳長長的紅發,柔聲道,“宇宙呢?你打算放哪兒?你的房間、雙手、籠子,還有心裡全都住滿了,宇宙你要放哪兒呢?我可愛的陛下啊……”

“啊,這個——”女孩按住揚起的唇角,“實在沒地方放的話,就毀掉好了——毀掉!”

…………

“這艘戰艦米洛依終於進入最後的整備階段了。”

“是啊。”炎之幽鬼低聲答道,和身穿水藍色軍服的僚友並肩走在光亮的艦橋上,俯視腳下的首都夜景。兩人身處的是位於禁鏡城上方的空中建築。圓盤狀人工地基,覆蓋著十二層透明寶蓋的小型都市實現了所有武器狂的美夢,加上四千座電磁彈射裝置,二八六大口徑鐳射炮和十四個軍事衛星睥睨著整個魔界,而驅動它的動力部竟隻是一台小小的[魔導機]。

“不是我誇口,一將它開進地球,不需要出動魔界軍和七魔將,就能將人類全踩平了。真是場螞蟻和大象的戰爭。”水之幽鬼環視間,連連搖頭。

“螞蟻集合起來也能咬死大象啊。”

“彆讓我笑死啦,維烈!”菲亞斯叱道,“這頭象可是會噴火的!它倒咬咬看!”

“我沒見過會噴火的大象,而且我現在不想跟你討論動物學。”維烈手指一扇通向了望台的小門,“去坐一坐,怎樣?”菲亞斯欣然答應,兩人便在過往人員的注目下走出旗艦。一跨出有聲紋確認的合金小門,無數人造星辰就灑下它們無機質的光芒。

“啊~~好漂亮——真想這麼說,但畢竟不能比啊,和真正的星空!”

菲亞斯輕巧地轉了個身,笑道,“還是想去地球,對嗎?”

“嗯。”維烈走到了望台的邊緣坐下。菲亞斯咋舌“你從來沒坐空過!”

“你希望我坐空嗎?”

“也不是,不過,很想看看宰相大人哇哇大叫摔下去的樣子。”

“在叫之前我就張開光羽了,拋去那無聊的想象吧。”維烈抱住一隻膝蓋,另一隻在空中晃啊晃,十足孩子氣,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極為冷硬無情,“這邊完全按照預計進行,那邊卻一點也跟不上進度,實在令人焦躁,我必須讓一切上軌才行。”

“你想怎麼做?”菲亞斯坐到他身邊。維烈答非所問“馬利歐的傷勢如何?”

“三天內就會好,幸虧你讓迦路那跟去,不然……精靈之王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覷。”

“總之,終於有一個滿願師的力量完全覺醒了,她們可是呼喚[禦子]記憶的關鍵。”維烈仰起頭,星光頓時在他年輕的麵龐上鍍上一層瑩潤的色彩,“陛下也很焦急,對地球下落不明的世界樹和遲遲不歸的弗雷德。不過,還是得一步一步來啊……”

“維烈?”菲亞斯瞥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的僚友,“你累了嗎?那我扶你進去。在這兒睡會感冒的。”

“沒事,你還不是隻穿了一件。”

“什麼!你看清楚,我脖子上還圍了一條圍巾的!”

“我看不見啊……”聲音逐漸模糊的同時,青年卻感到視野亮起來。

[那孩子就要來了。]

[是嗎?]眼前的女性隻微微一笑,就繼續低下頭修補膝上破舊的木偶。

[你知道他要來乾什麼。]青年略略提高音量,[拉拉!]

[謝謝你,維烈大人,還特地來通知我。]少女的銀針一上一下有條理地動著,[不過,沒關係的,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恩特來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因為被我寵壞了,那麼大的人還像個小孩似的。他現在一定很恨我,這讓我受不了。如果把我最後一樣東西給他,能讓他舒服點……]

[你是傻瓜啊?戀愛中的女人都會變成這樣嗎?為了一個不懂事又自私自利的小鬼,你就連命也可以獻出去嗎,拉拉!?]

對這個問題,拉拉凱茲那的回答不需要半秒的遲疑[沒錯,就因為我愛那孩子,我愛恩特來夏拉!維烈大人啊,永彆了……]

“那女孩的想法,我也難以理解。”

“維烈?說夢話?”水之幽鬼垂眼,隻見僚友已經進入深沉的夢鄉。

…………

夕陽緩緩降落,在天際割出一抹暈紅的色彩,也將幢幢高樓變成漆黑的陰影,豔麗的景色令人歎為觀止。

可以俯視住宅區的大樓頂上,一個修長的身影雙腳跨出欄杆坐著,烏黑的半長發垂落耳鬢,襯得白皙的肌膚更為瑩潤。

“玩夠了嗎,恩特來大人?”

“伊安司?”青年轉過頭,愣了兩三秒,深深笑起來,“果然,無論我變成什麼樣,你都能一眼看出。”伊安司毫無感動地道“因為你拿著洋芋片——殿下不會做這種事,不是嗎?”

“唔~~~”恩特來扁了扁嘴,小聲道,“這是楊陽給我的……”

“你為什麼變成這樣?當心諾因殿下秋後算帳!”

“哼,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殺我?”蠟燭館館主虛假的清秀容顏浮現出冷酷的微笑,“被我這麼一攪和,殿下和炎之滿願師的關係,會愈來愈親密吧。俗話說有障礙的戀愛才能經久不衰,我可是他們的紅娘!”伊安司皺眉道“你太鹵莽了,且不說得罪了馬利歐大人,陛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你都沒考慮過嗎?”恩特來伸了個懶腰“哎呀,反正又不一定成功,我們就在這喝茶納涼吧。”

“恩特來大人!”

“伊安司,我問你,如果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複活,你會回去嗎?”

“!!!”少年震在當地,良久,才恍然驚醒似地,露出苦澀的笑容,“對,神官大人他……已經死了。”

“沒錯。”恩特來發出一聲嘲諷之意甚濃的輕笑,“[鍵守人]已經死了。會看不開明明很明白的事情,懷抱不切實際的[願望]的生物,隻有人類。而炎之滿願師,就是其中的典型。追求逝去的幻夢,到頭來隻會失去手中既有的——我已經可以想象到她那時的表情了。就讓我看看那個不完全的[奇跡]吧,楊陽。”

“……”

“不想看的話,你可以回去,伊安司。”

“不。”少年以複雜的眸光注視上司手上懸浮的水晶球,“魔族和人類的現在和未來,我會用這雙眼睛看完全部,雖然不知道能否看到最後……”

“放心,你一定可以。”恩特來苦笑了一下,緩緩閉上眼。

…………

“父母啊……”

站在高樓上的青年喃喃道。他身穿沉紅色的軍裝,高聳的領口透出幾分禁欲的味道,讓人聯想到鮮血的殷紅色長發卻肆意的披散在背上。

“宰相大人似乎覺得很無聊?”

“不,是困惑。”維烈揚起唇角,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我沒有母親。”

“耶,無性繁殖嗎?”第五軍團長咋了咋舌。紅發宰相垂下頭,把玩左袖的金色印章“我是父親的複製人,所以對親情這種情感,以及女人,都無法理解。”

米萊由衷歎息“真可憐。”

“是嗎?”維烈一笑,昂起頭,向鉛雲密布的天空比了個射擊的手勢,“雷雨作為開戰的氣氛是不錯,不過真正的戰爭還是應該在晴天下,就讓人類見識一下吧。”

話音剛落,白皙的指尖泛起耀眼的銀光,宛如一顆突然升起的啟明星,方圓百裡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轟的一聲,銀芒化作光束衝向天際,沒入雲層。下一秒,無數電光出現在小洞周圍,滋滋作響,難以想象的力量呼喚了風,閃電伴隨強勁的氣流炸裂開來。再一眨眼,厚厚的烏雲飛快地散開、變淡、最後化作氤氳完全消失,月亮和星子投下皎潔的光芒。短短數秒的奇景讓人們目瞪口呆,錯愕不已。

隨即,在自然光的照耀下,原本隱藏在雲層裡的不明物體浮現出巨大的輪廓,讓剛回過神的人們又陷入了混亂。

“那、那是什麼啊!!?”

隻有這句話可以表現眾人的心情。

側立在上司身後的米萊也愣住了,一時忘記收起雨傘,半晌才叫道“拉芙蕾西亞!誰把這玩意兒帶出魔界的!?”

“當然是我。我的槍法不及父親,隻好用這大家夥戰鬥了。”

維烈掏出一隻黑色的護目鏡帶在高挺的鼻梁上,米萊一刹那好像看到很久以前和首代魔王一起離開魔界的前宰相。隻是基連戴護目鏡是為了耍酷,維烈是為了通過上麵的感應係統看見東西。

“大人,我一直想問您……”

“嗯?”正要張開光羽的紅發青年轉過頭,露出溫和的笑靨。

“您為什麼協助陛下侵略人界?您應該對這樣的事沒興趣才對。”

魔界宰相瞬間失去了表情,當他再次開口時,清俊的臉龐蕩漾著複雜的情潮。

“為了我和父親共同的夢想。”

什麼夢想?米萊想追問,然而維烈已掉轉過頭,踏了下屋頂的邊緣,騰身而起。兩片透明的光翼從他背上延伸開去,灑下無數晶瑩的白羽,宛如星星的碎片。

隨著距離的拉近,拉芙蕾西亞的自動防衛係統解除,響起一陣奇妙的樂曲。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音樂,清澈空靈宛如月下的古鐘,又高貴聖潔仿佛教堂的風琴,令人心醉神迷,忘懷一切。

“真是動聽的聲音。”

輕輕的歎息逸出雙唇,拖起一抹戰栗的餘痕,“非常適合——做人類的葬曲。”

…………

“史列蘭,還記得這裡嗎?”

“記得。”史列蘭瞪視不遠處的雲霄飛車,咬牙切齒。看到他的表情,楊陽噗嗤一笑,隨即,笑容漸漸黯淡下來。躊躇片刻,她低聲喚道“史列蘭。”

“嗯?”黑發青年隨口應了聲,在手中凝聚魔力,準備將那個曾經害他大吐特吐丟臉萬分的東西轟成稀巴爛。

“我…我昨晚想了很久……”楊陽手心冒汗,語氣不穩。史列蘭還是沒察覺她的異樣,倒是聽出她的顫抖,關懷地問道“你怎麼了?聲音不對勁,是不是感冒了?”

“沒有,我沒事——”楊陽調整了一下呼吸,吐出早已擬訂好的台詞,“史列蘭,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什麼?”

黑發青年怔了怔。趁此機會,楊陽一口氣說完“我不想再看到你,所以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為什麼!?”史列蘭差點克製不住澎湃的怒火,喘息片刻才勉強壓下,“為什麼不想看到我?”

“因為…我不喜歡你。”

“你當我白癡嗎!”怒火燒毀了理智,史列蘭喊道,“你明明是喜歡我的!就算我很多事不懂,沒談過戀愛,也不至於連這點也看不出來!”楊陽咬牙道“是,我是喜歡你,但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

仿佛被雷劈中,黑發青年整個人僵在當地。雖然不忍,楊陽還是強逼自己說下去“彆再來了,你這樣隻是讓我們彼此困擾。”

“我……我……”史列蘭顫抖著擠出幾個字,“我不在乎。”

這回輪到楊陽愣住,瞪大眼,呆呆看著對方,宛如看一個陌生人。

“我不在乎。”重複了一遍,青年定定注視她,“這樣行了吧?我還可以來找你?”

“不行!”楊陽臉色慘白,放聲大叫,“不行不行不行!”

“為什麼?我都說了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想看到你!!”

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傷人,心臟撕裂似的疼,壓抑的怒火、長久以來的挫折、不被接受的悲哀泉湧而出,使史列蘭控製不住地怒吼“我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我怎麼樣?真要我跪下來你才滿意?!為了等你忘掉那個死人,我等了三年零六個月!也決定一直等下去,現在你好不容易淡忘他,又要為那個死人疏遠我!?你到底要折磨我、諾因、還有你自己折磨到什麼時候!?”

楊陽全身劇震,為對方出乎意料的敏銳,尤其是那句“現在你好不容易淡忘他”,更是裸揭露出她的用心,驚恐之下,再也顧不得委婉,一疊聲道

“夠了!我說不想看到你就是不想看到你!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很難看啊!?像塊牛皮糖似的,哪裡還有半點男子漢的氣概!一點自尊也沒有!虧你還是魔界的王子!”

史列蘭急遽地喘氣,臉上瞬間失去血色,良久,才綻開一個極苦極苦的笑容“你……你也記得我是魔界的王子啊。”

楊陽沒有聽出話中的深意,她也沒有想到一個自尊心比任何人都高的魔族,甘願違背本性,舍棄家鄉和親人,放下高傲待在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身邊,這,需要多深的感情。

現在的她,隻想記得神官,其他全顧不得。

“總之,不要再來煩我了!”

…………

“你將史列蘭傷得很深,陽。”

“我知道。”

喝了口茶熄火,諾因沉靜地指控“不,你不知道。”

“……”

“如果你知道,你不會那樣說。這一回,連我也忍不住恨你,你傷他太深太深。他都不在乎被你當作替身了!你知不知道這裡麵的意義?”

楊陽咬緊下唇,沒說話。諾因深深瞥了她一眼,歎息著垂首。

“罷了,你已經打定主意把心關閉,我說什麼你也不會聽。”

握拳的手隱隱發抖,楊陽必須用儘全身的力氣才不至於落下淚來。

她不是不愧疚。

眼前的人,和他的半身,各以不同的方式愛她。她知道,也並非……不動心。

可是,她不能接受,她無法原諒自己變心,愛上那個人的兒子。

“陽,你愛的不過是個幻影。”

“不是幻影!”情緒一轉為激動,楊陽大喊,“我了解他,也隻有我了解他是怎麼樣的人,所以我一定要記住他!哪怕代價是我的一輩子!”

諾因猶豫了一下,道“你這樣隻是讓大家都不幸福。”

“……我有覺悟。”不知為何底氣不足,楊陽急急起身,還碰翻了麵前的飲料,“所以,你也彆再來了。”

目送倉皇離去的背影,諾因靠向椅背,仿佛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我們該拿她怎麼辦,史列蘭?”

沉默片刻,他微微笑了“你也不想放棄!?我們還真是兩個傻瓜啊。好吧,就看看能撐到什麼時候。大不了,把命給她就是。”

…………

“你這個傻瓜!”風之幽鬼終於忍不住吼出滿腔怒火,“要我說多少次,我已經不是吉西安了!我是弗雷德,弗雷德珂賽特!”

“你才是傻瓜!!”軍務長也氣到失控,嗓門更是響了一倍,“我給你一袋錢和一個女人,你要是不要,我就承認你是弗雷德!”

…………

在血與火中蹣跚前行,諾因終於找到一直在找的人。

她站在了望台上,白衣的纖細身影宛如一顆臨世而立的蘭花,那麼寂寞,也那麼不屈。

“你來了。”沒有回頭,她淡淡地道。

“我來了。”他也淡淡地道。菲莉西亞轉過頭,輕聲一笑“來送死?”諾因依舊鎮定“那也要等你死了以後。”

菲莉西亞微微睜大眼,有點意外“你不管莉莉安娜了?”

諾因僵了僵,神色有一瞬間的動搖,但也隻是如此。畢竟,在踏上[魔界]的一刻,他就有了覺悟。

“不是不管,是不能。”

“嗯?”

“殺了你,對我而言就是極限了。”諾因合上眼,十分疲倦,“我是個無能的兄長,從以前就是。”

…………

身體被光線貫穿的刹那,仿佛一世紀般漫長,又好像瞬間般短暫。

噴出一口血,黑發青年喃喃道“竟然……是和你同歸於儘啊。”

“咳……我賺到了,因為我本來就要死了。”凝視壓在身上的人,魔界之王笑得卻沒有得意的成分,反而有股悲哀的味道,無法克製的指責,也泄露她內心的真實感受,“你害了史列蘭。”

“不如說他害了我,是他救你的。”

“……”菲莉西亞瞠目結舌。

“他愛你。”諾因平靜地述說,對這對父母,他早已沒了任何期盼,“換作我,你四分五裂死在我麵前,我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與此同時,兩人身下的地麵震動了一下,諾因敏銳地感覺出來,連忙將從魔界宰相那兒拿來的光劍插入合金地板,然後借力站起,拖著菲莉西亞往艦橋上走去。在這個過程中,了望台明顯逐漸傾斜。

“你——”菲莉西亞不解他的舉動。

“彆誤會,這也是他的願望。”

拚儘最後一口氣將菲莉西亞扔上去,諾因再也無力撐住瀕死的軀體。

《她,會不會哭呢?》

(應該不會吧,她愛的人,自始至終隻有我們的父親啊。)

《是嗎?那……也好。》

(嗯。)

從燃燒的艦橋摔下,他們最後看到的景象,是親生母親驚駭的麵容。

遠遠望見這一幕,騎乘精獸趕來的黑發少女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諾因——!!!”

…………

視野一片漆黑,黑得就像是絕望的未來,維烈按著胸前血流不止的傷口,低低地喘息。他不知道自己昏過去沒,隻記得中樞係統爆出火花的情景。

魔界……完了。

斷斷續續的啜泣在耳邊縈繞,他勉強睜開眼,對上一雙被淚水濡濕的金黃色眸子。

“伍菲……”

“維烈大人!”雷之幽鬼欣喜若狂,眼淚成串落下,“你醒了,你醒了,振作點!我馬上去叫陛下來救你!”

“不用,這傷,陛下也治不好。”維烈無力地合上眼,一字一字道,“你走吧,伍菲,舍棄魔族的身份,扮成普通人活下去。沒必要……連你也一起陪葬。”

“不要!我們又沒輸,為什麼要這樣!”

“我們輸了,你沒看到嗎?中樞毀了。”

伍菲毫不動搖“我看到了,無所謂!隻要維烈大人在的地方,就是魔界!相信其他人也不會在意!”維烈微一苦笑“我在的地方?我就快要死了。”

“不!不!不!”

“聽著,伍菲。”紅發青年的聲音驀然低沉,震懾住激動的少女,“是我錯了。我以為隻有找到故鄉我們的存在才有意義,不,這是冠冕堂皇的說法,我其實一直在遵循父親的腳步,我始終無法擺脫他的陰影,也因此將大家都推進了火坑。我…我……不想找什麼神國,什麼逝去的曆史,我隻想安安靜靜地生活。”

“維烈大人……”

“我喜歡魔界!我不想找神國!為什麼……要到最後,我才明白?”苦澀的自問,沒有答案,魔界宰相也不期待答案,強撐起殘破的身子。見狀,伍菲大驚“你要去哪裡,維烈大人?”

“目睹我們的末日。”

沒走幾步,腳下的艦橋突然傾斜,維烈軟倒在地,滑行了一段距離,重重撞上透明的壁麵。搖了搖頭,朦朧的視野映出緩緩接近的都市。遠處爆炸疊起,宛如喪鐘不斷鳴響。

清澈的液體從蒼白清俊的臉龐滾落。

“已經回不去了,父親,哪裡都……”

…………

“你這個帝國第一頭腦,可有料到今天的局麵?”

“我是科學家不是預言家,怎麼可能料到。”

推卸責任的回答音質卻極為溫潤動聽,聲音的主人穿著式樣像是軍裝的沉紅色衣服,紅發紅眸,五官清俊。他身旁的青年披散著一頭漆黑的長發,紫水晶似的眸子沉靜地半闔,似乎不良於行的樣子,坐在輪椅上,雙腳蓋著薄毯。

隨著頭頂的龐然大物落下,民眾徹底陷入極度的恐慌,爭相奔逃,哀號哭泣,然而這兩個人卻一動不動,神色悠哉,顯得特彆突兀。

不過,黑發青年終究沒有同伴沉得住氣“還愣著乾嘛,真想看著所有人死掉不成?”

歎了口氣,紅發男子掏出一隻護目鏡戴上“真是群胡來的小輩,最後還是要我們倆來收拾爛攤子。”

“自作自受。”

“哎哎,我說優啊,從頭到尾我都沒插過手,怎麼能怪到我頭上呢?”

首代魔王優希亞冷冷地道“基連賽普路斯,你真是我見過最無恥的男人。”

…………

“好吧好吧,我救就是。”

基連的內心其實也不若外表冷靜,在左手的終端手環上按了幾下,魔界立刻停止了墜落,詭異地停在離最高的大樓幾厘米的地方。他乘上機甲獸,朝友人拋下一句“我去了,你要小心啊!”

優回他一聲冷哼,顯然餘怒未休。

遠遠望見自己的家園和成果千瘡百孔的樣子,基連極為心疼,更糟糕的是沒等他靠近,電磁彈射軌道突然飛出一列機械衛兵——禁鏡城的自動防衛係統啟動了。這些對基連而言隻是小兒科,靠機甲獸的功能就能輕鬆閃避,但他還是取出愛槍,把毫無危險性的擋路者當靶子射。

正射得起勁,眼角瞥見那個理該一動不動的巨物震了一下。

“!”謹慎起見,基連認真地透過護目鏡觀察,這回不止晃動,好像高度也有所變化。

眨眨眼,不是錯覺,魔界真的在往下降!

“啊啊啊啊——那小子竟然修改了中樞的密碼,我警告過他不準改的!”

急忙拉下耳墜形狀的通訊器,基連大聲叫道“優!聽得見嗎?優!!”

“不是聾子都聽得見。”冷漠的聲音回應。

“魔界掉下來了!!!”

“不是瞎子都看得見。”

“彆說風涼話了!我現在是靠反重力裝置減速,都怪那臭小子!這下事情大條了,麻煩你幫忙擋一下!我馬上進去改回來!就一會兒!優,你千萬彆勉強……”

後麵的話優沒聽見,他切斷了聯絡。

“咳咳!”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優蹙眉凝視掌心的血跡,懊惱這個破敗的身體,這下還真的隻能撐一會兒了。

布下結界以免受到狂亂的人群影響,揚起另一隻手,他全神貫注地詠唱繁複的咒文,無數魔力形成的彩色光團圍繞在他身邊跳動閃爍。

“揭開第一印記,守護南方之位,奔放的烈焰,火精封氣;

揭開第二印記,守護西方之位,自由的疾風,風精封氣;

揭開第三印記,守護北方之位,聖潔的水流,水精封氣;

揭開第四印記,守護東方之位,慈愛的大地,土精封氣……”

四色的波動從地平線儘頭升起,在上空彙聚,絢麗的色澤不斷加深。

“……緣於世界創生的混沌之間,最後也是最初的封印;

揭開第五印記,始於創造,孕育萬物的光明,光精封氣;

揭開第六印記,終於毀滅,包容一切的黑暗,暗精封氣;”

“以魂為憑,開啟守護的承諾——永恒領域!”

話音剛落,世界安靜下來,整個天空被七彩的光幕籠罩,仿佛碗狀的彩虹,已壓垮了幾棟樓的魔界被牢牢頂在外麵,彼此發出激烈的碰撞聲,結界內的人們卻什麼也聽不見,隻是呆呆看著這個奇景,全身充斥著劫後餘生的無力感。

“永恒領域……該死!”基連咒罵了一聲,無心再和防衛係統周旋,直接用強大的火力轟開一道大門,操縱機甲獸咻地飛進去。

“維烈!臭小子,你把中樞藏哪兒去了?”

在記憶的地點找不到目標,基連氣急敗壞地打爛一堵牆。擔心好友的安危,他一瞬間甚至想乾脆破壞魔界算了,好不容易按捺住,撲到旁邊一台電腦上聯網,用聲路廣播通緝“還有沒有人活著?活著的把維烈揪到我麵前!”

“基連叔叔!”

不一會兒,一個嬌小的身影跌跌衝衝跑進來,正是伍菲。不等大喜的基連開炮,她淚眼婆娑地喊道“求求你,快去救維烈大人!”

“那小子怎麼了?”基連也有點奇怪——怎麼他吼這麼久兒子也不出來回個音。

“他…他受了重傷,魔核也碎了!就快死了!”

“……混蛋!今天怎麼儘是些鳥事!”基連飛快地衝了出去。

…………

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下墜的人,楊陽被冰冷的溫度嚇得差點發瘋,近乎歇斯底裡地叫道“下去!下去!”

精獸依言降落,楊陽把韁繩纏在腰上,空出手抱緊懷裡的人。

“諾因,振作點!”

沒有回音,她不敢試探他的呼吸,隻有拚命呼喚

“諾因!史列蘭!”

“回答我!回答我啊!”

風吹散了聲音,卻吹不走恐懼,最後,激動的嘶喊變成了淒楚的哽咽“求…求你……回答我……”

過了好像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終於回到地麵,楊陽沒有離開精獸的背,顫巍巍地握住他的右手,剛想確認脈搏,瞥見他胸口的傷口,裡麵,可以看到碎裂的魔核。

“不——”

拚命搖晃懷裡的人,卻搖不回一線生機,楊陽隻覺整個世界離自己遠去,視野迅速變窄,變黑,一切都崩潰了,連神官消逝時也沒有此刻這麼深刻的感受,那時她還看得到諾因,看得到那張關懷中透出哀傷的臉龐,現在她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

意識在迷茫中漂浮,突然,有人拍打她的肩膀。

“放開,如果你不想他死。”

良久,停滯的腦海才開始轉動,楊陽愣愣地抬起頭,視野中映出一張陌生的俊容。那是個坐著輪椅的黑發青年,清冷的紫眸似曾相識。

“你能救他?”毫不關心對方的身份,她隻記得那句把她拉出絕望的話。

“也許。”沒有誇口,優伸手挖出那顆碎裂的魔核,楊陽看得驚怒交集“你乾什麼!?”卻見對方用另一隻手撕開自己的胸膛,把一顆嶄新的魔核放進傷口。

幾乎在同時,那張清秀的容顏就泛起血色,胸口也微微起伏。

“諾因!”楊陽喜極而泣,死死抱著失而複得的人,嚎啕大哭。

捧著魔核的碎片,優閉目似乎在感應什麼,半晌,睜開眼,輕輕一歎。

“可憐的孩子。”

遞給她,他鄭重交代“好好保存,這是他的記憶,他的心。”

“呃?”楊陽錯愕至極,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接過,惶惑地看著他和懷裡的人,神情仿佛迷路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放心,咳咳!”一手按唇咳了會兒,優氣息不穩地道,“他沒事了,隻是要恢複以前的模樣,還要靠我的朋友幫忙,因為那是我的備用魔核,隻能他生命力……”

“優!”

還沒說完,一聲大吼劃破天際,然後一個龐然大物降下來。披著張揚紅發,身穿同樣顏色軍服的前宰相站在機甲獸背上跳腳,“你竟然把你的魔核給他,你瘋了!”

“他是我的曾孫。”

“是金孫也不許你給!那是我做給你的備用魔核!保質保量耐久…啊——你還吐血了!”

“閉嘴。”優一句話封殺噪音,朝楊陽投以冷淡的目光,“這就是我說的朋友,你自己求吧,他不答應也是你活該。我的曾孫為你受了那麼多苦,現在該你回報了。”

…………

宛如黃金溶液的陽光在細長的睫毛上閃閃發亮,恬靜的睡容安詳一如稚兒,卻讓床邊的人看得一陣陣心痛。

“哥哥還沒醒嗎?”

開門聲響起,一襲潔白禮服的銀發少女挽著高大的丈夫走進來,臉上是明顯的失落。楊陽轉過頭,回以和煦的笑靨“回來啦,蜜月度得如何?”

“無聊死了,成天就是看風怎麼呼呼地吹,海怎麼不停地翻——都怪雷瑟克,出去前也不看看天氣預報。”

前軍務長現國王的青年苦笑“莉亞,我還沒適應那個玩意兒啊。”

“哈哈哈……”黑發少女放聲大笑,調整了一下坐姿,為被埋怨的友人說項,“有的玩就不要挑剔了,莉莉安娜,我這位還在冬眠呢,想跟他度個假都沒得度。”

莉莉安娜的表情沉寂下來,雷瑟克也露出掩不住的悲傷之情。

“陽。”莉莉安娜握住楊陽的手,哽咽道,“你真打算就這麼等下去?已經五年了,你放棄也沒關係的,哥哥他……哥哥他……大概是不會醒過來了。”

“不會的。”楊陽明顯顫抖了一下,語氣卻是鎮定的,“優和基連說了,他的身體沒問題,隻是醒不過來。”

“所以……”

“不是的,基連也說了,這種情況屬於心病,他被我傷得太深,所以潛意識拒絕清醒。那麼我就等,時間是最好的治療藥,他總有一天會醒過來。”

勸不了她,夫妻倆隻能相顧歎息。

“這裡的氣氛真像太平間,難怪殿下醒不過來,是我也不醒。”

隨著輕佻的男性嗓音,前財務部長從窗子跳進來,抄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往常花花公子的風度蕩然無存,滿頭大汗地拉開領口,“媽的!累死了!我這塊料哪是當魔王的命!?”

…………

為床上的人掖好被子,楊陽露出白日竭力隱藏的脆弱。

埋首在他的肩窩裡,她喃喃自語“諾因,史列蘭,你們醒來好不好?這樣我好難過……”

眼淚滑下蒼白的臉頰,沁入他的衣裳,濕痕一點一點擴大。

“我錯了,我不該拒絕你們……如果知道會是這種結果,我一定不會說那些話。”

“我隻是不想忘了神官,不是討厭你們……”

隨著越來越模糊的囈語,少女沉沉睡去。

黑暗裡,一雙眼幽幽睜開。

…………

清晨,被褥淩亂的大床空無一人,隻有一張潔白的信紙靜靜躺在枕上。

“我很好,不用掛念。”

…………

每天早上醒來,就發現青草的綠色更深了些;樹葉吸飽了露水,變得柔軟而飽滿;遊魚嬉戲的清澈河水流過開滿香花的原野;昆蟲乘著風遨遊;遠處的丘陵翠綠得耀眼;連包圍萬物的蒼穹也像擦洗過一樣明亮,藍得醉人……一切都是那麼安詳。

將長及腰部的烏黑發絲束起,腰懸長劍的青年愜意地倚著原木柵欄,緊窄的衣服襯托出他優美修長的身段,隻是鬥篷和衣角破損得厲害,沾滿旅行留下的塵土和汙漬。宛如紫水晶的瞳空幽而迷離,像看著眼前的景色,也像是懷念某個逝去的夢境。

“這裡是你選擇的隱居地嗎?”

聽到背後突然響起的溫潤嗓音,黑發青年的呼吸停止了一瞬,然後緩緩轉過頭,低啞地呼喚“……陽。”

“我想你這個‘陽’想了兩年六個月零七天。”一身旅人服,外表比他更狼狽的少女表情似哭似笑,深深凝視他,像要把他整個人,一寸一寸烙進心底。

良久,激動的情緒終於稍稍平息下來,楊陽勉強擠出聲音“為什麼,諾因?為什麼?”

回過頭,跳上欄杆,看著腳下的綠地,諾因答非所問“陽,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

少女意外地瞪大眼。

“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到七歲,然後,我被伯父派來的使者帶回宮裡……”

默默聆聽,楊陽終是忍不住環住他的腰,感受那真實的觸感。諾因微微一僵,但還是平靜地說下去

“我這一生啊,從來沒為自己活過。”

“……”

“愛上你,是我這輩子最任性的行為了。我和史列蘭不同,是籠子裡的鳥,他是我的反麵,自由、狂放、熱情、高傲。我一直羨慕他,希望成為他那樣的人,可是……”諾因顫抖起來,仿佛長久以來忍耐的某個部分崩潰了一般,“他死了啊,他死了!”

晴天霹靂。楊陽鬆開手,踉蹌著後退,大腦一片空白,連自己說了什麼也聽不清“不會的……不會的……”

“我也死了。”諾因轉過頭,熾烈的目光狠狠貫穿她,這熟悉的眼神讓楊陽清醒了一些“你們——”

“是!我們融合了!成為一個人!托你的福!”諾因跳回地麵,清秀的臉蛋被怒火燒得通紅,“他本來是那麼重視自我的人,卻變成我的一部分!先是為你放棄自尊,再是連存在都消失了!你不要他,為什麼把他拉出那片混沌,讓他隻能愛上你?你不要我……”

掩住臉,他用儘全力咽下後麵的話,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對不起,陽,我不想說這些……你…你當沒聽見。”

“諾因……”

“我以為已經能控製住自己了,一見你,還是沒用。史列蘭已經死了,追究過去也沒意義。”苦笑出聲,青年緩緩垂下手,“唯一的安慰是,我也變得不像自己,我的體內有他,我們不再分彼此,也不用……再吵架了。”

“你是為了自我調適,才離家出走?”楊陽冷靜下來,握住他的雙手。諾因驚訝地看著她,下意識地回答“一半。”

“另一半是什麼?”

“……陽,你就這麼忘了史列蘭?就算你再怎麼討厭他,嫌棄他是牛皮糖,至少也為他念句悼詞吧!”諾因竭力壓抑甩開她手的衝動,笑得蒼涼而自嘲。

“我為什麼要為他念悼詞?他還活著,活在你體內,知道我曾罵他牛皮糖的隻有他。”楊陽一樣笑得蒼涼,捧起他的臉,為那濡濕的觸感心痛,“會哭的,會對我毫無顧忌地大吼的,也隻有他。”

“不是的……不是的……”諾因搖頭,清澈的液體不斷滑落,“剛剛吼你的是我,我氣你——他是我的半身啊!從一出生就在一起的半身!”

“那麼你也長進了,不,是解脫了。你自由了,‘諾因’。”

“我不要自由,我要他活著,活著讓我嫉妒。”

“會說出這種任性的話,也證明你是他,他還活著哦。”楊陽柔聲道。諾因抽噎了一聲,淚水卻停了“你為他悲傷,是嗎?”

“是。”

“他愛到這麼卑微的地步,而他本來是那麼高傲的人。陽,你……你混蛋!”

“是。”

眼淚再次決堤,諾因放縱自己哭泣,將臉埋進她的肩膀。

緊緊環抱住他,楊陽也淚如雨下,心口撕裂似的疼。

“諾因,跟我回去吧,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不。”

“諾因!?”楊陽放鬆手勁,不解地望著他。諾因卻彆開視線,擦乾淚痕,露出楊陽怎麼看怎麼礙眼的粉飾笑容,“就像你看到的,我過得很好。”楊陽冷淡地道“風塵仆仆,確實很好。”

沉默片刻,諾因調整了心態,平靜地注視她,一手輕柔地擦拭她的臉頰。

“陽,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都不再是以前的我們,我得到了自由,你得到了寬恕——我們從來沒怪過你,真的,所以你彆再自責……放過自己,也放過我們吧,如果要求你愛情的結果是同情……”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諾因後麵的話。

“你這個白癡!”楊陽吼得驚天動地,“如果是同情,我才不會守著一具屍體整整五年,萬水千山地尋找一個不告而彆的王八蛋!也不會在這七年裡茶不思飯不想,難受得快要死掉!更不會在心裡千萬遍發誓,隻要你們能醒過來,我怎麼樣也無所謂!忘記神官,殺光全人類都沒關係!隻要你活著愛我……”吼著吼著,黑眸浮起水光,最後洶湧而出。

心臟鼓蕩得無法自己,諾因混亂到語無倫次。

“可是你那晚說……我我……你肯忘記……不…那個……”

“諾因。”楊陽如捧珍寶地捧著他的臉龐,一字一字道,“我是無法忘記神官,他是我第一個愛的人,但我也的的確確變心了,我愛上了你們。”

諾因深吸一口氣,確切的答案讓他震撼得一陣暈旋。

“所以我那時拒絕史列蘭,因為我不想當一個水性揚花的女人。可笑,明明就是水性揚花。”

“我……你不是。”

“管他的,我受夠了愚蠢的矜持和自欺欺人,哪怕彆人罵我下賤我也認了,我隻要你。”堅定的自我剖析一轉為小心翼翼的詢問,“你還愛我,是嗎?”

“是。”這個回答不需要片刻的猶豫。楊陽泣不成聲地貼近他的胸口“我很慶幸,我曾經以為我一輩子就要守著不會動的你了。”

“對不起。”諾因心疼地抱住她。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都彆說了。”

“是啊。”楊陽歎笑,是滿足的笑容,“我愛你,諾因,不要離開我了。”

“嗯。”

收攏雙臂,諾因摟緊心愛的少女,釋然的笑意驅散了往日的陰雲,折射出幸福的光輝,“我也愛你,我們回家。”

(完)

後記

咳咳,所有的同人女應該都看出來了,基連和優是哪兩位的原形,雖然原版他們的定位確實是“朋友”,但是那種曖昧……嘿嘿。楊陽和諾因嘛,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不過看這個版本也隻能過過乾癮——性格完全不同嘛,而且結局還是有缺憾,我認為也應該有缺憾。對史列蘭的那份道歉,是永遠沒機會說出口了,想必會成為楊陽和諾因心裡的傷痕吧。不過借用一句老套的話活著就有希望。兩個人都活下來了,在相愛的基礎上,一定會有個新的開始。經曆了那麼多痛苦悲傷,後悔遺憾,又怎麼會不珍惜這份好不容易得手的幸福呢?

s再次申明,這是原版,千萬彆和現在混淆,新版的結局未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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