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渡山河!
這一夜,辛鸞睡得並不安穩。
銅壺滴漏還沒走過子時,半夢半醒間,一陣尖銳的金戈聲就將他驚醒。
辛鸞是被辛襄硬生生從寢殿的榻上揪出來的。是時,辛襄辛遠聲一身帶血鎧甲破門,提著劍就衝了進來,婢女們驚叫一片紛紛退讓,辛鸞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手軟腳軟地從被窩裡拖了出來。
“起來!快起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透過屏風殿外火光衝天,婦人的哭聲和遠遠的兵刃聲混得一片嘈雜。
辛鸞睡得一張臉紅彤彤的,這時候也察覺出不對,胡亂地套上外袍,也來不及束腰,不多問就跟著辛襄往外衝。
誰知道正門壓根沒走得出去,遠遠就看見一隊蒙麵武士提刀往這邊趕來,辛襄也顧不得彆的,立刻抓著辛鸞的手調轉方向往角門走。辛鸞向來養尊處優,哪裡見過這個陣仗,他敞著繡美的寬衣大袍,跑得玉佩叮當,磕磕絆絆,六神無主間攥緊了辛襄的手,惶然道,“那些人是誰?!是有叛臣打進來了嗎?父王何在?!王叔何在?!”
”閉嘴!”
辛襄粗暴一喝,根本無暇回答他,一腳踹開了東角門,就往前衝。隻是他們沒能想到,這個少有人知的角門居然早已有伏兵守株待兔,鐵門轟然一開,幾道寒光閃過直直朝著他們砍下亂刃!
辛襄反應迅疾,扯辛鸞的胳膊狠狠往後一帶,挺身提劍接住了這一擊!辛鸞嚇得渾身癱軟,踉蹌著踩在寬大的外袍上,不等彆人推他,自己直接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正逢此時身後的追兵也追來,見辛鸞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二話不說地舉刀就砍!
辛鸞手無寸鐵,肝膽俱裂,坐在地上連連後退,心道這賊人不擒我不擄我!竟是衝著要我的命來的!
他生來便正位中宮,紫薇庇佑,生死關頭卻也與尋常人也沒什麼不同,待宰的豬羊一般驚恐地放聲尖叫,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時,忽然有一劍嗖地飛來,刀戈未至,那人的腦袋先是像西瓜一樣被削了下來!
隨後,粘稠滾燙的血水噴了出來,辛鸞坐在地上,被澆了個滿臉滿身!
辛鸞何曾見過如此血腥可怖的一幕?他嚇得空張大了嘴,猛地溢出一陣暖流!剛才還要取他性命的刺客轉眼間沒了聲息,屍體直直倒下,頸上碗大的疤,死沉死沉地砸在他身上。
辛鸞忘了他和辛襄是怎麼闖出角門的,那恐懼逼得他動彈不得,隻知道辛襄一怒之下剝下了他的外袍,削斷了他的玉佩,留他一身妃色的褻衣褻褲,架著他就往宮外逃跑。一路上他們左閃右避,凜冽的夜風把那綢衣吹得緊貼在他身上,他赤著一隻腳,涼颼颼地濕著褲子奔逃。
回廊曲折,廊上靈幡無風自飄,銅鐘玉磬吹動著喪鐘之音,協奏這冬夜月下突如其來的兵禍。
辛鸞跑得氣喘籲籲,辛襄脅著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把追兵甩脫,最後到一宮門前,辛襄見到一人,立刻將辛鸞推搡到那人懷裡。那人是他父王的殿前侍衛,這是王庭的落子門,辛鸞和辛襄無數次從此門溜出去到市井取樂玩鬨,王宮四門中也隻有此門守備最鬆。
辛鸞慌亂地抓住辛襄的甲胄,問道,“那你呢?你不走嗎?”他嘴唇簌簌發抖,迭聲念著,“還有父王呢?父王呢?”
身後的人木樁一樣強壯堅硬的手臂牢牢箍著他,不想他再耽擱,可是辛鸞卻像瘋了一樣喊叫,他喊辛襄,喊辛遠聲,喊哥哥,辛鸞像是提前預知了某些不詳的預兆,哭鬨著要父王。
辛襄見那侍衛降不住他,扭身劈頭蓋臉地打了辛鸞一個耳光,大聲喝問,“阿鸞你信不信我?!”
辛襄雷霆般怒吼,吼回了辛鸞的理智。那是辛鸞第一次看到辛襄這那副樣子他雙目赤紅,殺狂了性,這樣的冷的夜竟然滿頭滿臉的汗,兩鬢和眼下都浮起明顯的獸紋出來,竟是一副要化形之態。
“我信你……我信你……”
辛鸞手足無措,隻本能地點頭。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怎麼不信他?
“阿鸞乖……”辛襄咽了一口血沫,難得溫情地捧住他的臉,理了一下他淩亂的鬢發。
他手上有血,也蹭在辛鸞的臉上,他沉聲道,“阿鸞你不要哭,你現在去找你舅舅!他會保護你,然後忘了今晚……”
辛襄話音未落,一聲尖銳鳥鳴悲啼劃然而起!
三人齊齊朝著正明宮方向看去,隻見蒼茫夜色中忽現三足金烏法相,金烏兩翼颯然大開,仰頸長嘯,其鳴也哀,其鳴也烈,劃然直上者,如金風穿林久不消歇!
“父王——!”
辛鸞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目,背脊猛地滾過一陣戰栗,隻見正明宮方向忽有百鳥抿翅四散而飛,轟鳴哀啼那是三足烏的將死之相!
辛襄見狀不好,手疾一個手刀將辛鸞狠狠敲暈。
十四的歲的少年身量荏弱單薄,倒在身後人懷裡隻有小小的一隻。辛襄目光複雜,反握劍柄狠狠地撞在那人的甲上,沉聲道,“林氏鄒吾!彆忘了你說的話!帶著他進蜀地!再也不要回來!”
《太史》有載,天衍帝十四年冬,騰蛇氏夜潛王庭,帝為奸人所殺,太子鸞為人所擄,不知所終。史稱騰蛇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