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渡山河!
演武似乎已經沒有懸念了。接下來的選手未戰先怯,五個人都是被一斧子、一斧子的挑飛了武器,甚至有一個人在樊邯出招的時候直接後退在土裡打了個滾兒,然後抱著頭再也沒起來。
之前兵部的大人和辛鸞提過在演武中吸納平民會出現的問題,其中最鄭重提到的兩點是是平民缺乏紀律、缺乏榮譽,很多會個頭大,脾氣壞,野性有餘卻紀律不足,一個控製不住就會在場地裡拚殺個鮮血噴飛、爛泥四濺,並且有些人沒有定性,貿貿然參加或許本人並沒有謀求功名的意思,贏得了勝利、美酒和想象不到的財富之後,各營將軍甚至王庭向他投來橄欖枝時,他卻因為沉浸在大勝的喜悅裡拒絕差事。
辛鸞之前還對老大人的話生過一番隱憂,不過這樣看了五場,隻覺得貴族少年缺乏榮譽的也不少,說認輸就認輸眼都不眨,而樊邯從頭到尾都很有分寸,沒有傷人,也不能說人家就沒有紀律。
第八場順利地就結束了。
辛鸞打了個哈欠,有些意興闌珊。
辛襄問道,“下一個是誰?”
辛鸞看了看手邊的卷軸“林氏的卓吾。”
辛鸞說著眼睛驀地放大,“呦嗬!他隻有十四歲。”
司儀很快敲了鑼,他不禁嘀咕道,“估計個子還不到樊邯的一半罷,這又是一招定勝負的局啊。”就像是印證辛鸞的話一樣,候場的木門後麵走出個扛著刀的小孩,看個子似乎比辛鸞還要矮。
“欸?”
辛鸞看著忍不住笑了。
平民的武士這些日子他見得多了,他還沒有吩咐營衛給他們準備兵甲武器之前,他見到的平民很多都是體格粗壯,穿著泥濘破爛的靴子就上台了,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男孩穿著極其的華麗誇張,他好像已經不知道怎麼花哨好了一樣,天衍帝主持的演武上居然還給自己配了個金色猛虎的頭盔。
隻見他小身子大腦袋地走著,大搖大擺地拍了拍自己的頭盔,對著他的對手大聲道“好看嗎?”
不知道是那個頭盔裡麵有什麼機括,還是那男孩嗓門太大,這聲音居然一字不差地傳到了三樓,辛鸞噗嗤一笑,和辛襄笑著對視了一眼。
然後他們聽這個卓吾繼續喊,“北境人!你知道咱們的雲上堵樓嗎?我就是那個全城百姓壓第二多的卓吾!”說著,卓吾生怕彆人不看他一樣,朝著東南西北的觀眾席鄭重地轉了個圈,“雲上的掌櫃給我打了這個頭盔,漂亮吧!”
所有人最開始都以為他是在挑釁,現在聽出來的,這個小孩就隻是想跟人炫耀一下。
辛鸞在台上忍俊不禁,“好精神的少年郎。”
一道陰刻的聲音傳來“嘩眾取寵,小醜罷了。”
那人距離辛鸞的位次不遠,口氣輕細,卻銳利如鞭,辛鸞不服氣,衝口就說,“都是要輸的,比起前麵幾個未戰先怯的,我寧可多看這種灑脫無懼!”
原來剛剛說話的是辛襄的行三的庶弟,名和。他冷冷地抬頭,暼了辛鸞一眼,“你也說了都是要輸的!那演武場上還有什麼好說!”
一旁的辛襄忍不住了,“辛和你是聽不懂人話嗎?誰要跟樊邯那個怪物比,殿下說的明明是這小孩臨危不懼!不會說話就閉嘴。”
辛和斜著眼,抬頭冷笑,“公子襄好霸道啊,現在連話都不許人說了嗎?”
辛襄瞪著他,猛地就要站起來,辛鸞立馬伸手把人按回去,“是我說錯話了,演武就是要看真本事,比鎧甲比氣勢比風度都找錯了重點……王叔在上麵呢,你們彆吵了。”
聞言辛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父親,辛和也不戀戰,“哼”了一聲,把頭扭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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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辛氏兄弟們幾句摩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所有人都被場下的樊邯和卓吾吸引了,隻見這身高體魄頗為懸殊的倆人,等司儀敲鼓開賽的間隙,居然在比比劃劃地說話。
按理說,樊邯剛剛如此戰績,隨便換個人上來都要如臨大敵了,可是這個小郎君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怎地,他把自己鐵頭盔麵罩撩上去,不見一點緊張,還一臉雀躍。
而樊邯也一反常態,一點也不疑心這少年如此鎮定,是不是有什麼厲害招數。
“雲上賭樓……”樊邯念著這個名字,問,“你們比武下注也就算了,怎麼還帶私貨?”
“嘻嘻,順手幫掌櫃的招徠招徠生意罷了,”卓吾搖頭晃腦,隨口發出邀請,“看你也挺厲害的,改天帶你去玩!”
樊邯一介北境木葉山下的放牛少年,此時到神京不過十二個時辰,雖有濟賓王囑托照看,但王府昨日一整天人手忙亂,偌大堂皇的神京地界他難免受到冷遇和敷衍,卓吾這樣無疑讓他倍感親切,他不禁用力點點頭,“好!”
擂鼓隆地一聲敲響了!
兩人不再攀談,卓吾身體下壓,抽出長刀,緩緩拉開陣勢——他那把斬刀的製式很是奇怪,刀背上拴著鐵環,蓄力時鐵環飛響,不像是中陸的刀匠能打造出來的,倒像是某種緬刀的變式,而更奇怪的是卓吾這個小個子拿著它——刀的影子拉得都比他長。
“看好了!”
卓吾兩手握住刀柄,忽然猛地踏地後蹬,整個人就像猛虎撲食一樣飛撲過去!斧和刀每一次交擊都迸出震耳的聲響!台下兩個人沒有一人在防禦,全部都是全攻全打,不留一點餘地!人們聽著轟鳴,看得膽戰心驚,胳膊根兒都在為他們發酸!
“就這樣還是雲上壓魁的第二?神京的百姓都瞎了嗎!隻會直來直去的亂砍,這個小不點到底學沒學過一天的武啊!”
辛和又在那裡說屁話了,可是辛鸞已經沒有那個精力理會他了,他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目光緊緊地盯著場下卓吾已經和樊邯對照拆招六十幾下了,這種拚對砍力道太大,隻要一人出了問題,不是樊邯一個錯手把卓吾的腦袋削下來,就是卓吾在樊邯的肩膀上把人砍成兩半!
“彆擔心。”辛襄按了按辛鸞繃緊的肩膀。
而就在此時,樊邯忽然變招,借著身高的優勢避開了卓吾輪空砍來的一劍,側身一翻,用斧柄的另一端砰地掃上卓吾的頭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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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貴女們的手還來不及捂住眼睛,就隻見著剛剛還極為囂張的卓吾猛地在原地轉了一圈,那個裝飾繁複的老虎頭盔在他頭上歪偏了過去,而他頓時像喝醉了酒一樣,不能視物地開始東西亂走一氣!
辛鸞下意識地就和辛襄對視一眼一臉震驚。
而此時樊邯連斧頭也不用了,伸腳貼著卓吾的屁股就是一腳,十分禮貌的把他踹倒了!
許是剛剛的氛圍委實太緊繃了,這突然的轉折所有人一下子都預料不及,搞得大家哄然大笑了起來!
聽到演武場這般,卓吾哪裡肯認輸,他撲倒在地還在摸索他掉落的大刀,樊邯大步一邁踩住刀口,笑問“還不認輸?”
卓吾兩眼一抹黑,棄了刀,坐在地上開始兩手脫頭盔,可是樊邯剛剛那一下把他的頭盔打凹了,他左轉右轉,卡主了,硬是摘不下來,貴族們在台上笑得前仰後合,更有甚者還相互拍打,卓吾人在頭盔裡氣急敗壞,大吼道,“都彆笑!這特麼什麼玩意兒!”
樊邯也繃不住笑容,上前兩步,幫著他腦袋從頭盔裡薅出來。卓吾發髻散亂,滿臉是汗地把頭盔甩開,憤恨得好像恨不能上去踩上一腳,轉過身的瞬間,辛鸞卻愣住了那是個太過好看的小郎君,辛鸞的心口仿佛被捶了一拳,茫茫然地竟有疼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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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聲喧嘩中,所有人都在為樊邯粗聲叫好。
卓吾坐在地上,玩味地朝樊邯一偏頭,“認輸?”他露出兩顆虎牙,笑了笑,“我空手照樣可以一搏,你可不要怕。”
說著他連自己的刀不要了,爬起來,身體靈敏地後越開。這個時候所有觀眾對卓吾都不報希望了赤手空拳,怎麼可能贏過樊邯?可是辛鸞卻像是預料到將會發生某些事情一樣,內心狂跳地站起身來。
再之後,演武場上發生了那天完全出乎預料的事情,卓吾退開後,輕輕伏下了身子。緊接著,他的骨骼咯咯地發出了響動聲,全身的肌肉瞬間糾結了起來,就在所有人還在茫然時,卓吾的身軀迅速地拉長到六尺,鎧甲長出野獸的油亮的黃毛黑紋的皮毛,四肢化出鋒利的獸爪,待碗大的四足落地,清越的咆哮聲猛地響起!
台下反應最快的人,大驚失色地喊了一句,“是金虎!”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探身往前看,辛鸞卻不進反退。他困惑地皺眉,忽然好失落,自顧自地喃喃“難道不是白虎的嗎?”說完他自己吃了一驚,不曉得怎麼就冒出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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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的萬人觀眾沒有幾個真的見過化形之人。
他們所知所學也不過是聽說十四年前北境戰場上的人神混戰,那些化形之人借天地之能事以一敵百,步戰起來就像是一隻可以自如活動的巨型戰車,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萬夫莫敵。誰能想到會在城東的演武場親眼所見,真是說是奇遇也不過分了。
一些觀眾甚至呼啦一下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欄杆前去看,挨挨擠擠地指著這隻威風的小老虎。
正午的陽光下,那老虎緊窄的腰背沒有一絲贅肉,金色的皮毛油光嶄亮,碩大的瞳孔在日光下縮得很小,一邊掃視圍欄的人們,尾巴一邊在地上輕柔地拍打。
“是林氏國人啊,”全場都在,隻有南側三樓的幾十位坐席上還算鎮定,天衍帝低頭看著那頭小老虎淺笑,“林氏平崗千疊翠,有虎下飲東溪水,琅轍,看來你麾下的小將今日是奪不了魁了。”
六尺的身長,在天衍帝眼裡,這就隻是個剛剛走出巢穴捕食的小老虎,不過虎和人較量,也綽綽有餘了。
濟賓王卻也不慌張,十分鎮定地看著這頭虎,“那王兄再看看罷。”
緊接著,眾目睽睽下,樊邯忽然擲開了他的開山斧,向後倒退了幾十步。在所有人的屏息中,一隻遠比那隻沒有成年的老虎更大的野獸霍然現行!
年輕的貴女們紛紛大驚,“這又是什麼?”
隻見最開始還隻是一團鉛黑色的霧,再之後煙霧後露出了蒼黑色的、不知是麟甲還是皮毛的黝黑發亮的肌理,等到煙霧散去,顯影廓形,眾人才看出那是一隻板角青牛,比金虎長出一倍的身軀,頸部粗壯宛如肉瘤,身後甩著一條紅色的尾巴,四蹄踏地的時候,震響足有五百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