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渡山河!
“赤炎將官安置在中城倪家莊園,百姓安置在下城壬區,房大人沒問題了,可是老夫的武道衙門人手顧不來,物資調撥這就要耗費很大一批人。”
辛鸞“東境人沒有南境人驍勇,但也沒有柔弱到需要彆人親自喂飯,我建議許閏廉大人設幾處糧點讓他們自己領取,同時做個戶口記錄出來,若是還有難處,赤炎軍還有人,百姓自己也可以自發組織幫助運糧發糧……”
“老百姓能自己給自己運糧發糧?他們不會還沒等到分發就一擁而上哄搶而空了吧?”申不亥笑嗬嗬道,他可能還覺得自己很風趣,說完哈哈大笑。
辛鸞沒有笑,目光直直地投過去。
一時間暖閣裡隻有申不亥的笑聲,他笑了一會兒,又尷尬地愣住了,停下,很厚臉皮道,“殿下,老夫開玩笑呢。”
辛鸞生硬地牽了一下嘴角,“嗯”了一聲,轉頭對南君道,“如果武道衙門和各司衙門真這麼為難,我手下有一老吏可用,此人名叫徐斌,在‘藥鄉’南陽任了十餘年的司丞,宦績斐然,可以協助。”
申不亥等人聞言,不由緊張地屏住呼吸。
南君倒是乾脆,“南陽本君聽過,我南境大軍藥材從南陽進物資是大宗。可以,就讓這位去。”
其他官員不約而同地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來。
結果南君又補了一句,“都是殿下的子民,任何肉蛋魚糧的購入調撥,徐斌都可以拿著賬冊一個倉庫一個倉庫地查,有任何問題,先和主事溝通,有異議可以隨時報上巨靈宮。”
辛鸞眼波一動,瞬息間懂了申睦的意圖,麵上不露,隻說,“南君深明大義,是天衍之福。”
之後暖閣又大略地談了其他章程。辛鸞最開始因為申睦氣勢太強,很是放不開,僵得他半個身子都不敢動,後來談起來就放鬆多了。他感覺南君此人雖然皮膚黝黑,性格凶悍,但好歹性格乾脆,不會像這屋裡那四位一樣態度模糊模棱兩可——他的妥協和交易擺得都很明白,難處也直接說清楚,提到中境投誠九郡,更是直接敢和他要價。
而申睦和辛鸞談了一會兒,也沒有看輕他的意思,他隻覺得這小孩不卑不亢,很多地方或許沒有經驗,但是稍稍一點就能迅速反應,複雜局麵裡極其擅理繁劇,腦子清楚得可怕——他見過軍營裡比他大幾歲的新兵,那些個玩意兒根本連話都聽不懂,光是這一點,這個十四年被嬌生慣養的小太子勝了太多。
然後其餘大人們就在幾乎沒有插話餘地的情況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看他倆這般開誠布公都覺得可怕,畢竟玩政治的講究一個隻可意會不能言傳,可兩人從頭至尾一招花槍都不耍,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談得極其投機愉快,底下人也都隻能憋著,不敢挑錯。
·
卯時初刻,長天破曉,金鐘鳴響。
一夜驚魂的暖閣終於議事完,巨靈宮內熄了百餘盞燭火,辛鸞一身疲累又一身輕鬆地走出中殿。申睦回西殿休息了,幾位大人還沒有出來,在暖閣裡正起今日議事商定好的草稿,申豪在裡麵陪同,隻有鄒吾站在他的身邊,默然不語。
其時東方的紅日在山隘中噴薄欲出,站在巨靈宮絕頂之上,隻見遠方萬峰在下,滾滾長河一線,東可見成皋玉門,西可見歙城重鎮,而此處獨立天心,晨風拂過,吹得人襟懷一暢。
朝暾之中,辛鸞偏頭看了鄒吾一眼,鄒吾察覺到了,不由就揚了揚眉,偏頭和他對視。
辛鸞“還是你好。”
鄒吾一頭霧水,不知他何來此句,又揚了揚眉,那意思問他“什麼意思?”
辛鸞卻不回答,又把頭扭開了。剛剛他被申睦宏偉的低音震得都要血脈不通了,他剛剛眼饞地看了眼鄒吾,心道都是八尺身高,寬肩細腰,怎麼給人的感覺差彆這樣大?他就從來不會讓他不自在。
腳下是修磨平整的大|麻石,按照山勢蜿蜒而下,兩側白皮革裹著雪花石膏,圍住一簇簇奇花異草,空氣裡似有異香,這巨靈宮的精雕細琢每看一次,辛鸞都想驚歎一次。
他舉步,想回宮補眠,剛下了一層階,就又被人喊住。
“殿下!”申不亥從中殿出來,熱熱輕輕地就喊住辛鸞,他走得太急,停的位置又太近,辛鸞隻覺得自己就聞到了他酸敗的呼吸。
辛鸞害怕他與自己糾纏,直接話入正港“右相放心,東境如渝都,以各位大人為主,徐斌大人為輔。”
那意思是隻要你們配合好收納百姓,我懶得去翻你們見不得人的舊賬。
申不亥一拍大腿,笑容更盛了,嘴上道,“殿下和南君和拍了板,做臣子的當然配合!但老夫找殿下卻不為此事……鄙府灑掃逢迎數日就等殿下光臨,老臣看殿下少年有為……”
辛鸞若有所感,縮住下巴,上身不露聲色地後仰。
申不亥“……小女也年已摽梅,殿下若有意,何不過府一看,成此良配!”
鄒吾眉心倏地一皺,心道又來了。
辛鸞臉都僵了,心道你要嫁女兒就嫁女兒,但南境行事都這樣直接嗎?
·
巨靈宮上,向繇立於鬥拱,眯著一雙眼看著石階下的情狀。
日光東方乍起,他的瞳孔在那滿窗的朝暾中似乎變得細窄了,顯得整個人凶惡而鋒銳。
“他想當國丈。”身後,夏舟道。
向繇刻薄道,“誰不想當國丈呢?西君的例子就好好的擺在那裡,生什麼都不如生個好女兒。申不亥就擎等著把主公與我踩下去呢,有了辛鸞這個高辛氏靠山,之後他或者他的長子無論誰接南君之位,都是名正言順。”
夏舟聞言一笑,“可這不是扯呢嗎?鈞台宮的使女試了多少次了,那小太子對女孩沒興趣。”
向繇“就讓這個老匹夫忙活吧,咱們在旁邊看著他竹籃打水,不也挺有意思?”
夏舟想了想申不亥最後得知真相後的樣子,真的不由笑了,“是挺有意思,當年他逼主公,現在來逼小太子,他要是都是一個原因,他估計要氣死。”夏舟摸了摸下巴,“不過我聽說這老不修是打算割肉賣女兒啊,聽說若是成了……”說著比了個手勢。
向繇哼了一聲“真可笑,辛鸞什麼沒見過,你覺得他會把申不亥送上的那些嫁妝放在眼裡?”
·
巨靈宮下,辛鸞朝著申不亥客氣地笑了笑,“右相不知,本宮是有未婚妻子的,是先王生前定下的婚事。太子妃此時雖然不在身邊,我卻不能無故拋妻另娶他人,故而,令愛,本宮不能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