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渡山河!
兩個人磨磨蹭蹭走到了鈞台宮。鈞台宮自有一道獨立的宮門,辛鸞徘徊了半天,感覺自己一點也不困,也不想睡覺,就背著手,期期艾艾地問鄒吾,“你……要不要進去看看?吃個早飯?”
他去過鄒吾住的地方,很是喜歡那個中城成流巷的小院子,東麵入戶,白牆黑瓦古樸,院牆外一顆歪脖老樹,牆裙年代久遠而沾著墨綠青苔,進了門,院子裡有一口小小的天井,堂屋四麵卷簾通風,西側是起居之處,四方占地很小,卻不顯山不露水,雅致寧靜。
辛鸞那次去找他的時候,鄒吾正站在北堂屋窗下練字,身上一襲柔軟的舊衣,料子和式樣都是過時了的,但是水洗得很乾淨,簡捷清爽得好似未染一塵。
他還沒來得及跟他介紹過自己住的地方,今日時機恰巧,他想邀請他進殿裡看看,“來吧,沒事的,真的,蘇尚宮走了,女使們不會纏在我們身邊,吃個早飯再走,行嗎?”
辛鸞彆彆扭扭地和鄒吾這樣說,鄒吾看了他少頃,還能如何?最後提步上台階,由他引著進了東殿。
“這是起居的地方,”
“這個花園聽說隻有冬天下小雪的時候才是最漂亮的時候,碎玉鋪階,寒絹裁花,加上溫泉一引,就會蒸騰起霧氣來……”
“從這條路上去,臨著淚江的百尺高台絕壁,聽說每年六月祭神的時候,神巫都會在那裡舉行慶典,圍著篝火拍掌而舞,南境大人物們也會集體到這邊來祈福……”
“這是正廳殿……茹姊姊,小廚房的膳品準備好了嗎?跟他們說我回來了,備兩人份的膳食,我和散騎常侍一起進膳。”
被稱為“茹姊姊”的女使領命去了。
一時東殿竟空了,鄒吾不解地揚眉,“散騎常侍?這是什麼職務?我竟是不知道?”
辛鸞笑了笑,“現在就知道了,文書就在我寢殿,早就辦妥了,忙起來忘記給你了而已。”
按禮製,太子未成年參政前是可以自設太子府的,詹事等幕僚為自己掌東宮事,辛鸞查了查舊典,害怕鄒吾出入鈞台宮不便,便私下給他掛了一個‘散騎常侍’的閒職,這個職務曆朝曆代品秩不高,屬於很清要的職務,硬要說做什麼的職責的話就是‘入則規諫過失,出則騎馬散從’……聲名鄒吾任何時候都可以出現在自己的身邊,名正言順,也恰如其分。
辛鸞快快樂樂地帶他去自己起居的住處,床褥已經被女使們整理妥當,偏偏大案上還胡亂地擺著各色的小玩意兒——那是辛鸞囑咐過不許亂動的。他在上麵東翻西找找到了那紙任命,還有一個小印,是用綠玉雕的,拇指大小,上麵鏤著“鄒吾”二字和四個小字“散騎常侍”,看著精美異常,一股腦塞給鄒吾。
鄒吾看了看寢殿的物事,忽地眉心一動,“小卓和你住在一起?”
辛鸞的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又緊接著笑了下,“是啊,這寢殿床榻太大了,我一個睡得空,就讓他過來陪我睡。”
鄒吾倒是沒有彆的意思,兩個小孩宿在陌生的大殿,湊在一起作伴原也是正常,他就是訝異小卓居然從來沒和他提過。
“小卓他睡得死,還愛踹被,他不吵你嗎?”
鄒吾回頭看了看那個巨大的圓床,綃金的帷帳此時拉開了,能看出隻有一床被褥,挺憂慮辛鸞睡得不舒服的。
“小卓踹被嗎?”
辛鸞睜大了眼睛,“他不吧……我從來沒有被他踢到過,之前睡馬車的時候就是啊,感覺他睡得挺規矩的。”
鄒吾隱隱覺得哪裡古怪,可又說不上來。
此時女使盛著早膳進殿,在圓桌上擺好,站立一旁準備侍候辛鸞用膳,辛鸞看了她們一眼,吩咐,“我和常侍說些話,你們出去吧,把門也帶上。”使女們便魚貫而出。
等兩個人坐在桌側,端起碗筷的時候,辛鸞盯著眼前的精致膳品,又似乎忽然沒了胃口,吞吞吐吐著,“其實,其實我讓小卓陪著我,是因為……”
陽光潑進殿內,有零星的灰塵在光束中飛舞。
鄒吾敏銳地察覺可能真的發生什麼事了,不自覺地放下了銀筷,“你說。”
辛鸞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逆光中,他幾近通明的瞳孔裡,全是少年人的難堪。
“算了,吃飯吧,我不知道怎麼說……”
辛鸞難以啟齒,隻好癟了癟嘴,垂下眼戳碗裡秘製的雀珍。
他這麼說,鄒吾可吃不下去了。
他關切道“你不想說,那我去問小卓?”
辛鸞又立刻緊張地把頭搖成撥浪鼓,“小卓也不知道,我……我沒和他說,我怕他鬨。”
這就是真的有問題了。
鄒吾的神色驟然變得嚴肅起來,乾脆利落地站起身來——他不想說個話還要隔著這麼大的圓桌子,弄得兩個人這麼隔著,他走到辛鸞身邊蹲下,用最不壓迫的他的角度仰頭看他,“那你告訴我。我不告訴小卓,不給他機會鬨。”
辛鸞???這個邏輯也可以?
過了許久,辛鸞終於下定什麼決心,低頭看著鄒吾,慢慢說,“我找小卓,是因為……她們看我一個人睡,總趁後半夜進我寢殿……”
這一驚非同小可,鄒吾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就握住他的膝頭,卻生怕嚇到辛鸞,仍是輕輕地問他“她們是誰?進寢殿做什麼?”
辛鸞眯起眼睛,忽然就露出那種難堪又憤懣的表情,“她們……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