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鸞想了一下,“大人說的對,但是我想說,向繇為我預備太子妃,很可能隻是掩人耳目、麻痹申不亥罷了。”
徐斌露出不解神色,“殿下的意思是……?”
辛鸞眉心一皺,不太想說得太明白,“向繇應該是知道我和鄒吾……”他回避著,連一句“有關係”都難以啟齒,沒有人知道,他多需要哪種遮蔽的、隱匿的安全感,好像一旦對外人說,他就像是從內部被窺探、被剖開。
徐斌就事論事“殿下有依憑?”
辛鸞遲疑了一下,他不好說“老徐能不能收一收自己的想象,不要總是胡亂勾勒聯想,以為向繇找了個先生回來是為了和申睦玩情趣……那首詩《終風》其實我寫的”。最後決定避開不談,給他斬釘截鐵的態度“有依憑,他應該在剛入渝都的時候就知道了。”
徐斌見他神色堅定,便也點了點頭。畢竟是他是走水路的,他的揣測裡,萬一走旱路的都可以互相感應呢,殿下說是就是吧“那他瞞著,咱們也隻做不知道的。向繇既然在這上麵有了先手,一定會出新招,到時候您小心應對就是,也不是什麼大事。”
辛鸞點了點頭,“那……就是說完了吧,說完我上山了。”他的興致已經被卷進這些暗流爭鬥中迅速敗乾淨了,待也待不下去。
徐斌再抬手“不是不是,等等等等……還沒到重點。”
辛鸞……
老徐你這打太極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啊,起承轉合,見過謹慎的,咱們都這麼熟了,至於還這麼謹慎嗎?
“那你說吧。”辛鸞無奈,又坐下了。
徐斌“我今日其實是想和您說悲門。”
緩慢的,辛鸞散漫的目光凝定到他身上。
徐斌“申不亥向繇那裡再周旋,咱們許的也都隻是空頭賬目,都是無法兌現的,騙人可以,騙自己可不行,臣還是那句話,姻親之盟是最您最重要的聯盟。臣在南陽深耕多年,很了解千尋征這些人,他們雖然分布零散,但是能量不可小覷,雖然處江湖之中,但十餘年前也是脫胎於王庭,於我們現在所圖之事未必沒有用處。”
辛鸞如坐針氈“你想我做什麼?”
徐斌很直接,“臣想讓您和鄒吾好好談談,看看能不能把這個勢力收為己用。”
辛鸞皺眉。
他明白了。
仲春之交,自然合和,這渝都壬區的所有人都可以奔而不禁,唯獨他不可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蒹操桃林的自由,他的一切感情,一切傾向,他的姻親,他的私密,從一開始就是在被觀望,被審視,被估量,要明碼標價地計算起來。並且徐斌今日說的,已經是最為他考慮、最不違拗他心思的策略了。
“是不是不急?”
辛鸞生硬地站起身,“不急我就慢慢說,有結果了我給你回複。”
他很想說自己不乾,他可以和很多其他人這樣博弈、連縱、交換,不會的他可以去用心學,哪裡不好的他可以改,那能不能不要讓他朝鄒吾開這個口?能不能給他保留點尊嚴,不要讓他對著心上人做這樣無禮的討要?
可是他不敢這樣說,因為他知道,縱然這件事再冒犯他,再被他痛恨,他也不能拒絕臣子這樣合理的要求,因為在他們的眼裡,他或許時不時是個孩子,但是從頭到尾,更是位主君。
所以他必須一個人站在這樣孤立無援的困境裡,隻能點頭,不準拒絕,還不準露出絲毫的鄙夷,而那些所謂的情竇初開、心猿意馬,那些偷偷摸摸的注視,心驚膽戰的臉紅和靠近,那些忸怩、造作、矯揉、張牙舞爪,無可奈何……他作為一個人,全都不配。
不知不覺已經消磨了許多時辰,此時暮色四合,光影璀璨,又到了晚飯的使臣,辛鸞倉皇地從藥棚裡逃出,像是有某種奇異的感應,他忽地朝西側遠眺,隻見鄒吾抖落一身浮塵遠遠地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眼熟的女使。
“談完了?”夜晚的天幕下淡紫色的薄霧裡,他的聲音在嘈雜熱鬨的背景中讓辛鸞的眼眶忽地酸麻,鄒吾朝著他身後的徐斌輕輕頷首,緊接著,像所有不曾擺在台麵上的就事論事,他克製地朝他說“那殿下一起走吧,向副請我們鈞台宮西殿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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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媒氏》明文有言,“仲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無媒而自行婚嫁者。”
而在辛鸞和鄒吾身後,是無數這春日夜宴裡的紅男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