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月風輕輕地點點頭,“我知道,高辛氏的小太子,之前常在我那蹭喝的。”
辛鸞赧顏,乖乖地隨著鄒吾喊了一聲“時姐”,心裡卻已掀起驚濤駭浪他一直以為悲門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萬萬不想一度離自己這般近,且“班首”這個職稱一聽就不是普通角色,這個年輕寡言的女郎也當真是出人意料。
辛鸞腰酸腿疼,但還是想著見客合該端正些,至少先回屋把襪子和鞋穿上,誰知鄒吾一把按住他,溫聲道,“坐你的,不礙事,我們不是要談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時月風對這親密的囑咐見如不見,神色如常,在小台階處除掉了鞋子,走上廈子來。辛鸞吃驚地看她的動作,這才知道,原來西南人進屋前就是要除鞋的,之後,時月風放下藥箱,也不用軟墊,與鄒吾相對著席地而坐。
“脫罷,我看看你又傷成什麼樣了。”
女郎說話如此直白,辛鸞在他倆身後,忽然有些尷尬。
鄒吾倒是沒有辛鸞的彆扭,直接脫掉了上衣,解開了纏著的繃帶。
從辛鸞的角度看,時月風的眉頭在看到鄒吾的傷口後輕輕地皺住了,一道清淩淩的聲音緊接著就傳了過來,“叫你小心些的,這是什麼傷自己不清楚嚒?繃開了線不算,還沾了水?”
下不下雨,聽龍王爺的,有病沒病,聽郎中哥的,鄒吾在大夫麵前,強自掙紮“……沒沾水。”
女郎冰涼的手指蹭了蹭那傷口附近的皮膚,觸手隻覺灼熱滯澀,“是汗?”說著像明白過來什麼一樣瞥了辛鸞一眼,嘟囔一句,“你可也真行,要人不要命嚒?”
鄒吾放棄抵抗,閉嘴了。
辛鸞在後麵聽得戰戰兢兢,小心道,“是因為我……?”
鄒吾“不是,想什麼呢?昨天去極樂坊之前就裂開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傷口上,時月風忽地加重了手勁兒,鄒吾忍不住“嘶”了一聲,時月風悠悠道,“‘銷金路上三把刀,雲天、鼎食、極樂坊’,首座好興致啊,還去極樂坊呢?下山城的醫署不是缺藥就是缺人,你們倒是忙著日散千金。”
鄒吾和辛鸞也不好說是因為公務,理不在他們這裡,都隻有閉嘴挨訓的份兒。
“藥給你帶了七天的份兒,你讓他給你敷吧,我這幾天就不來了。”時月風手腳麻利,很快就幫鄒吾除了黃膿,擦拭了傷口外圍,重新上藥、綁上繃帶。
鄒吾緩緩穿上衣服“怎麼?”
時月風收納起藥箱,茶水也不說喝一杯,直忙得頭也不抬,“下山城最近病患挺多的,咳嗽發燒,趕上換了水土又換季罷,我手上好些個病人,走不開的。”
辛鸞在後麵主動應承,“那姐姐辛苦,他這裡我能幫著照顧。”時月風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略點了點頭,起身。
來時未迎,送還是要送的,鄒吾提著藥箱,把人送到門口,時月風出了門,忽地回頭一笑,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挺乖的嘛。”說著拿過藥箱,飄然而去。
鄒吾無奈,想著果然,好奇心人皆有之,冷麵聖手也不例外。
待他走回來,辛鸞立時癱坐在墊子上問他,“你為什麼叫她姐啊?是資曆大嚒?看她好生年輕啊。”鄒吾掰了一瓣橘子,塞進他嘴裡,“不是啊,是年紀大,他都快三十歲了。”辛鸞一邊舔嘴唇一邊瞠目,“都三十了?……看不出來……”鄒吾笑,“女子的年齡,能讓你輕易看出來嚒?”說著給他擦了下嘴。
辛鸞是真的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了,之前被向繇、申不亥他們左纏右纏,他都要煩死,可是現在忽然躲起來,竟然不知道做點什麼好。
他摸著自己的肚子,長歎“感覺自己就要胖了。”鄒吾笑“胖還不容易嚒?小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回家就跟我說你好胖。”辛鸞不高興地皺眉,“他怎麼能那麼說我!”“當時他不認識你啊,就柳營比武那次,你在高台上給辛遠聲扔紅氅……”鄒吾忽地一頓,深覺自己口氣十分酸。辛鸞想起來了,也對,畢竟他們見他,和他認識他們不是一個時候,但他還是好氣,“他怎麼說我的?”鄒吾,“也沒怎麼說。說你’嬌嫩肥白’,冤有頭債有主,你自己找他。”辛鸞見鬼地皺眉,“哈?他把我形容得像盤菜……”鄒吾,“當時是挺胖的,一張臉特彆圓,渾身肉嘟嘟的,我第一次抱你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抱才好……”鄒吾又頓住,忽地惱恨起自己笨嘴拙舌來,隻感覺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第一次抱他,不就是宮變的當夜嚒……他們一切的開始都始於辛鸞的家國不幸,若不是大喪悲痛在前,他們原本就是沒有相識的緣分的。
辛鸞不自覺地抓了抓他的手,他抱怨,“這樣躺著真的好無聊哦……你平日都乾嘛啊,我彆不是在你這兒隻能躺著吃東西罷……”
鄒吾把胳膊撐在他的膝蓋上,低頭看他,“一般早晨是要去武道衙門點卯的,看他們練練新兵,然後就是買些菜,回來等你隨時傳喚。”
辛鸞來了精神,“那我們現在去吧,武道衙門我還沒去過,我也沒買過菜,我們去買條魚回來吧!”
鄒吾哭笑不得,“你現在能去哪啊?”說著揉了他屁股一把,直聽他一聲驚喘,道“你現在哪也去不了。”“那明天呢?”辛鸞軟聲撒嬌,“我們今夜不做,你歇著,我也歇著,明天還不行嚒?”他像是滿地打滾的小孩,在軟墊上一連翻了好幾個身,抓著他的衣服求情,“我們明天去看看吧,我還沒看過你辦公的地方呢……”
紅翅的小鳥在下山城、中山城各自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停在了鄒吾這一方小院的房梁上,懵懂好奇地低下頭,睜著圓溜溜的小眼睛,眼看著院壩中的兩個人蜜裡調油著擠在一方軟墊上,又廝磨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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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鸞到底是怎麼回事!”
翌日清晨,本來餓得夠嗆的向繇,氣得飯都要吃不下了,“他什麼身份還需要我來教嚒?過了一夜就算了,怎麼又過了一夜?!申不亥是老糊塗了!但不是傻子!再這樣下去,也不用我幫著他瞞了,滿渝都的人都知道他和鄒吾搞在一起了!”
夏舟和他一起坐著,麵對向繇這樣暴躁的脾氣,也十分地尷尬,“這事兒……真的不好勸,小殿下正是頭腦發熱的時候,讓他回鈞台宮,比拉十頭牛都麻煩。”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向繇總感覺將有什麼要脫離控製了。鄒吾,這個難以捉摸、滑不溜手的人,看起來無欲無求,無黨無派,但是未來弄不好就是最大的變數。
“論親近,鄒吾在小太子那裡,比得過十個徐斌,但凡他有一點看法,絕對是會直接影響小太子的。”夏舟不是想給他躥火,隻是就事論事。
他想了想,忽然道,“向副,您就沒有懷疑過嚒?小太子是真的跟您結盟了嚒?還有鄒吾當初提出掛職武道衙門,是真的想要幫您嚒?”
向繇的心口忽地一跳。
夏舟“您因為他們和您和主公是同好,所以對小太子超乎尋常的寬容信任,可這會不會從一開始就隻是他們放出來的一個煙幕彈?會不會他隻是想雙管齊下,一邊麻痹我們,一邊搭上申不亥?還有,您不覺得鄒吾和小太子麵對聯姻申不亥這件事的態度太默契了些嚒?想想您和主公當年,主公的眼裡揉了半點的沙子嚒?”
“彆說了!”
向繇忽然急躁起來,筷子一摔,直接道“你去派人,他們一旦出了小院就跟住,查探清楚,他們到底和申不亥,有沒有私下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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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申不亥,這兩天,這老爺子春風得意得幾乎是有些飄飄然。
他有十幾個兒子,家族殷望,最操心就屬申良弼這個老十四,日常總要被這個手腳賊大的崽子氣死!但是前兩天回來,這個小子忽然跟他說,自己在極樂坊見了小太子,還一起喝了酒吃了肉彈了琴跳了舞,申良弼這一聽當即就心花怒放。
東朝原太子妃許配辛襄的事情,本來已經讓他喜上眼梢了,含章太子這私下的籠絡靠近,什麼意思簡直是不言自明!他看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一眼,轉念一想,也對啊,太子年紀小,肯定不喜歡和自己這般的老臣子親近,年輕人貪圖新鮮,總是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的!當即大手一揮,又給自己的兒子提了好些錢出來,讓他多和小殿下親近,若是再見了,務必不要讓殿下來埋單付賬,這最起碼的規矩一定不可怠慢了!
他挺起腰板,直感覺自己成為國丈已邁出了一大步,親近太子黨之心就越發濃烈了!
故而他聽說小太子兩夜未歸宿,特特起了個大早,悠哉悠哉去了倪家莊園的赤炎行轅去看人出早操,疏通了小小的關係,讓人把含章太子那個玩伴——卓吾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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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吾從隊伍走出來的時候,臉孔冷得可以結冰,也不知是誰惹了這個小爺,他不情不願地站定,不耐煩地一句,“什麼事?!”
申不亥一臉寬和笑意,接過用人送上來的食盒,“小卓,沒吃飯呢吧?這裡有早點吃食,你收著,等下下了操,正好和小夥伴一起用。”
卓吾揭開蓋子瞅了瞅,的確都是吃的,分量還很大。他這個年紀,半大小子餓死老子,見到吃的走不動,點了點頭,口氣比之前好了,“那謝了。”
“我其實也是有事要麻煩小友,”申不亥揮開身邊人,這才親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話入正港,“我聽說殿下兩夜不曾歸宿了,不知他是去哪裡了?你知道的罷?”
卓吾眉頭一皺“你問這個乾嘛?”
“害,做臣子當然是關心殿下啊。”
說著,申不亥從自己一宿裡抽出五枚金葉子來——
申不亥心中有數,一群小男孩在一起,相互攀比著,平時出去玩啊吃啊,哪一個能不缺零花錢呢?有了錢,就有了體麵。果然,卓吾看愣了,盯著那金葉子沒有動。
申不亥隻覺這事兒有譜,滿臉褶子、手腳麻利地就要把那葉子往他的衣兜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