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
紹吳看著他愣了幾秒,才確定,這是楊書逸。
姍姐顯然也嚇了一跳,猛地站起來“楊書逸——你怎麼來了?”
楊書逸走進病房,站在距離病床幾步之遙的位置。
“我來找他,”他說,“老師,能讓我們單獨聊聊嗎?”
“你們……”姍姐扭頭看向紹吳,意思是問他願不願意。其實此時紹吳的大腦還是空白的,但身體先做出了回應,他衝姍姐點點頭。
姍姐起身,還有些遲疑“有什麼事立刻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好……”
“學校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情況我會聯係你的。”
“好……謝了。”
直到姍姐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裡,紹吳才總算反應過來——楊書逸竟然來了。
他黑了,瘦了,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打濕成一綹一綹的。他上前幾步,站在床邊,隻要紹吳一伸手就能觸到他。
他是從阿壩趕回來的?紹吳嗅到一股風塵仆仆的味道,帶些皮革味,帶些汽油味,帶些高原的冷冽的空氣,他甚至還穿著衝鋒衣,那麵料光滑冷硬,襯得他整個人的線條都鋒利起來。
紹吳想了想,問“剛才,你都聽見了?”
楊書逸不回答,卻雙手撐著膝蓋彎下腰,他的臉陡然湊近紹吳的臉。
也許是曬黑了的緣故吧,他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亮。
紹吳和他對視,愣愣的,兩秒後楊書逸眼中忽然落下淚來,他竟然哭了。
紹吳“你——”
楊書逸連忙轉身,背對紹吳擦了把淚,然後又轉回來,問“縫了幾針?”
“不知道。”
“那我去問大夫——”
“哎,”紹吳隻好說,“七針。”
“能讓我看看嗎?”
“裹了紗布看不見……也沒什麼,就剃了一塊頭發。”
楊書逸單膝跪在病床上,俯身輕輕掰過紹吳的肩膀,打量著紹吳後腦勺的傷口。然而傷口上墊了一塊厚厚的棉紗布,又纏兩圈繃帶,確實是什麼都看不見。
楊書逸低聲問“現在疼不疼?”
紹吳想反正他人也來了看也看了,乾脆實話實說“疼死了,止疼藥的藥效過了。”
楊書逸不說話。
“你有煙嗎,”紹吳說,“給我抽一支。”
“這是醫院……”
“哦,我忘了。”醫院是禁煙的。
楊書逸鬆開手,收回了腿,站在床邊。
紹吳又問他“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嗯。”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這麼想想,你也暗示過我幾次,對吧?”紹吳躺著,他站著,從紹吳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牛仔褲上的銀色紐扣,“高考前你和我說不去北京上學了,還有那天晚上我去西南大學找你,你說你沒心思談戀愛……但是後來你又和鄒鑫在一起了。你給過我很多次暗示,我沒懂。”
“紹吳……”
“當然這不怪你,你也被我騷擾得挺煩吧?又沒法直接拒絕,因為我都是暗戀嘛,”紹吳自顧自往下說,“咱倆要是早點說明白就好了,我早點表白,或者你早點拒絕我……也不用耽誤到現在。”
“紹吳,你是不是很恨我?”
“不,我不恨你,但我就……就是,怎麼說呢,”紹吳仍盯著那枚紐扣,“我有點難過,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自己。之前那好幾年的時間我都在做夢,我經常幻想著你能接受我,你突然不喜歡女孩兒了,你和我在一起……原來我在做夢的時候,其實,我已經被你拒絕了,有種……有種光陰虛擲的感覺。”
楊書逸說“對不起。”
“你彆道歉,剛才我給姍姐說的話你不是聽見了麼,”紹吳閉上眼,頓了頓,“我做這些也不是為了現在的你,是和以前過不去吧,高中的時候。”
“是為了高中的我。”
“嗯。”
紹吳想,我又在自欺欺人了。
對著姍姐也好,對著楊書逸也罷,他都能用一句“為了以前的楊書逸”自圓其說,但隻有麵對自己時他知道他在說謊。哪有什麼“以前的”和“現在的”?楊書逸一直是楊書逸,在時間如雲如水緩緩流過的這些年裡,他一直愛著他。他甚至清楚記得高申國提起“九萬塊錢”時他有多憤怒,他想九萬塊錢足夠楊書逸去讀研究生了——那一刻他知道,他做這一切都是為楊書逸,為以前的他,也為現在的他。他怎麼會愛一個人愛到這種程度呢?範鵬飛拿九萬塊錢賄賂老師,這件事和楊書逸沒有半毛錢關係,可他不講理地覺得怎麼蒼天無眼該讀書的人沒能繼續讀書,不公平。為了楊書逸,他願意向這一點虛無的“不公平”發起戰鬥。
“所以,你已經,”楊書逸俯身,直視著紹吳的眼睛,“已經不喜歡我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