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對館閣係統的這一次大清洗可謂是震動朝野,作為新政集團裡唯一還在京的骨乾分子,樞密副使韓琦顯然不樂於看到這些人就此落難。他對趙禎進言道:“陛下,蘇舜欽等人不過就是醉酒之後胡言亂語了一番,此事何至於讓開封府將其下獄治罪?”
趙禎本是個性情寬厚之人,這些年來臣子們對他出言不遜甚至動手動腳的大有人在,可這一次他實在是有些氣不過。身為一國之君,王益柔竟然在詩中將他喚作仆人來使喚,這怎麼能讓他忍得了?可是,韓琦這話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錯,但皇命已下他又不能出爾反爾,因而他唯有麵帶愧色地對韓琦沉默不語。
韓琦想讓趙禎赦免這些酒後狂徒,可有些人卻恨不得讓這些人死。眼見趙禎隻是準備將他們罷官了事,宋祁和張方平便死死地咬住了王益柔的那首詩,他們甚至直接建議趙禎將其處死。一旦這個罪名成立,那麼依照宋朝的官場慣例,當初舉薦王益柔的範仲淹也要受到此事的嚴重牽連。
此舉明顯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事也是誰都看得明白。宰相章得象對此不置可否,而此時已經升任樞密使的原參知政事賈昌朝則極力唆使自己的忠實馬仔王拱辰趕緊再跟趙禎拱一把火,此事一旦做成就能讓範仲淹徹底翻不了身。
關鍵時刻,又是韓琦挺身而出。他在隻有兩府大臣參與的禦前會議上直接就把話給挑明了:“陛下,王益柔畢竟是年少輕狂,況且他的酒後之言又豈能過於當真?如今國家正值多事之秋,可朝中大臣們正事不乾,反而逮著這麼一件小事而大做文章,他們這樣做顯然是彆有用心。此事還望陛下能夠明察!”
趙禎當然不是傻子,他當然也知道如果就這麼把王益柔給殺了,那麼範仲淹作為他的舉薦人自然也逃脫不了乾係。於是,趙禎最後大手一揮留住了王益柔的項上人頭,這起酒後失言案最終隻是將涉事人員全部罷官外放而了事。
將這些新政集團的蝦兵蟹將全部清理乾淨並不能讓賈昌朝和王拱辰等人滿意,他們本來是想借此將範仲淹這個新政黨魁給搞倒,可如今看來他們隻得另尋他途。按理說範仲淹和富弼已經離開了京城就應該讓他們感到滿意了,但事實恰好相反,因為此二人現在仍然是朝廷的參知政事和樞密副使,更重要的是,範仲淹和富弼還在邊關手握兵權,對這些人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思來想去,他們能想到的辦法還是之前的那個讓範仲淹和富弼都視若瘟神的流言。
範仲淹此時雖然已經遠離了廟堂,但有關於他和富弼想要造反的謠言卻並未煙消雲散,再加上有人說範仲淹出京守邊其實是為了掌握軍隊,這就讓他更加地深陷謠言的漩渦不可自拔。如今蘇舜欽等人的不當之舉又給範仲淹的政敵們提供了一件攻擊他的武器,在此局麵之下,範仲淹為了自證清白隻好上表請求辭去參知政事一職,他現在隻求能夠好好地做一名造福一方百姓的地方官。
趙禎倒也爽快,他正準備同意範仲淹的請求時,宰相章得象對他說道:“陛下,範仲淹這個人在朝中一向享有盛名,如果你就這樣把他給罷了,恐怕到時候會有人說你這是在棄用賢臣,我看你不如先回絕他。如果他就此不再請辭,那麼這就證明他的請辭是在有意要挾你,他是想試探你對他的信任程度。事情假如真是這樣,那麼你倒是可以就此罷了他的參知政事之職。”
趙禎於是就此照辦,但沒想到的是範仲淹不久之後果然就上了一道謝表,表示非常感謝陛下的信任和重用,殊不知他正好就中了章得象的圈套。正當範仲淹對趙禎感激涕零之時,他突然受到了一份詔命:參知政事範仲淹不再兼任兩府之職,即日起任邠州知州兼陝西四路緣邊安撫使。這也就是說,範仲淹從此不再是朝廷的中樞大臣,而隻是一個地方大員。
與此同時,作為範仲淹的新政戰友,富弼在完成了對河北的巡視之後便踏上了返京述職的道路。就在他快要抵達開封之時,章得象指使右正言錢明逸上表彈劾富弼:“陛下,富弼和範仲淹都是一個貨色,他在京之時也沒少舉薦官員並引為其黨羽,你不能隻罷範仲淹而放過富弼。他們之前之所以相繼請求出京巡視都是為了自保,而現在他們擔心自己官位不保故意表現出一副不戀權位的姿態,其用心可謂陰險狡詐,你可不能就這麼寬恕了他們。所以,你應該把富弼的樞密副使之職也給罷免了!”
就這樣,富弼還沒到家門就收到了一道任命:樞密副使富弼即日起任京東西路安撫使兼鄆州知州。
範仲淹和富弼相繼被罷免兩府之職並不是此次官場地震的結局,早就覬覦宰相之位的賈昌朝聯合新上任的參知政事陳執中一起讓宰相杜衍也跟著倒了黴。由於諫院的官員諸如歐陽修和蔡襄等人相繼離京外任,杜衍便和章得象決定把之前主動請求外放的孫甫給留下,而這事趙禎也點頭表示同意。當兩位宰相將孫甫的留任決定以書麵的形式下發給參知政事陳執中圈閱時卻出了問題,陳執中認為這事皇帝陛下並沒有正式下旨,所以還得請旨之後再行定奪,因而他拒絕在這份任命書上簽字。既然如此,杜衍就將陳執中退回的任命書給燒了,殊不知就是這個舉動讓杜衍丟掉了宰相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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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執中這天下班後並沒有回家,而是在日落時分跑去給趙禎打了個小報告:“陛下,杜衍明顯跟孫甫就是同黨,所以他才想把孫甫給留在諫院。他今天竟然想繞開你的聖旨而直接以中書省的名義留住孫甫,此事幸好被我及時察覺了,可杜衍出於心虛居然把那份任命書給燒了,我看他這樣做純粹就是在毀滅他和彆人結黨的證據。”
趙禎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陳執中的這番話他竟然就深信不疑,而且他隨即就命翰林學士丁度連夜草寫罷免杜衍的詔書。在詔書裡,丁度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自居鼎輔,靡協岩瞻,頗彰朋比之風,難處谘謀之地。這幾乎就是從頭到腳地把杜衍給否定了,而且還說他有結黨之嫌。杜衍就此丟了宰相的烏紗帽,他被罷為尚書左丞並被趕到山東兗州去做知州。
杜衍被罷,賈昌朝這個近來一係列事件的幕後主使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宰相,另一位宰相還是章得象,兩位參知政事則是陳執中和幾年前被呂夷簡趕出朝廷的鄆州知州宋庠。樞密院方麵,原宣徽南院使兼樞密副使王貽永被正式扶正為樞密使,樞密副使則是韓琦以及原開封知府吳育,另一位樞密副使則是在宋夏和議中出力不少的延州知州龐籍。
這一次兩府班子的調整基本上也就意味著慶曆新政的壽終正寢,晏殊、杜衍被罷,範仲淹和富弼被罷,以歐陽修為首的君子黨集體被外放為官,受範仲淹和富弼提拔起來的眾多館閣官員因行為不檢而集體被罷——如此一來,新政集團在朝中的勢力正如王拱辰所言的那樣被一網打儘。
果然,就在次月,在新政反對派大臣的建議下,最遭他們嫉恨的旨在以政績來作為官員任免標準的“磨勘法”被趙禎下令予以廢除,而這正是範仲淹變法的核心之所在。不久,範仲淹在科舉當中提出的改革措施也被予以廢除,策論再一次地被詩詞歌賦給拽到了身後。所謂的慶曆新政,此時真的已經是名存實亡。
當然,我們不能忘了韓琦,他也是新政集團的骨乾。眼看自己的隊友們一個個相繼被趕出了京城,韓琦便出麵為這些人打抱不平。在對近來的人事變動發了一通牢騷後,有鑒於趙禎的舅舅李用和此時正身患重疾,韓琦便建議趙禎把富弼調到河北定州去接替李用和掌管當地的兵馬和政事,而且他還說西麵有範仲淹北麵有富弼便可保國家邊防穩定。
韓琦這樣做稱得上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趙禎就是因為不想讓範仲淹和富弼掌管軍權,所以才罷了他們的招討使之職,隻是給了他們一個安撫使的頭銜。可是,你韓琦現在竟提議讓富弼去掌管擁兵十萬的定州大營,還要主管政事,這種事趙禎能答應嗎?這事他隻會讓自己的那個毫無軍政才能但卻對其忠心耿耿的舅舅去乾,富弼要是接手了這活兒指定讓他趙禎睡不下吃不香,賈昌朝和王拱辰那夥人更是不會允許這事發生。
韓琦的這份奏疏遞上去,趙禎果然沒搭理他,連個標點符號都沒回複他。既然你韓琦這個君子黨的“餘孽”到了現在還這麼不老實,那麼就怨不得彆人對你不客氣了。新政反對派的人在這個時候就去揭了韓琦的老底,而且是他此生最大的那處傷疤——好水川之敗。
還記得水洛城築城事件嗎?韓琦是此事的反對者,而且也正是因為他和尹洙的原因才讓主持修城的劉滬在監獄裡被打得不成人形,與劉滬一同遭殃的還有一個名叫董士廉的文官。經過在西北這麼長時間的一番走訪,董士廉如今終於是弄清楚了當年的好水川之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夏竦當時為了保護韓琦便將戰敗的責任全都推給了已經戰死的任福,他說好水川之敗是因為任福違反韓琦之前的部署擅自追敵才導致中伏被殲,而韓琦也因此得以從輕發落。但是,事實的真相我們其實在講述那場戰役的時候就分析得很清楚了。任福不管是否去追擊西夏的那支誘餌騎兵,他最後都是難免一敗,因為韓琦戰前設定的戰場就是好水川,任福追與不追都得到達這個地方,而這裡恰好正是李元昊的預設伏擊地點。換言之,這場戰役的失敗是因為韓琦沒有選對戰場,他相當於是主動把任福給送到了李元昊的刀口之下,儘管這裡麵有很大的客觀原因,但這一切都是韓琦的主觀決定而導致的。
那麼這件事的問題又在哪兒?問題就在於你韓琦很不老實!你明知道任福是在為你背鍋,可你什麼也沒說,你任由夏竦將本應由你來承擔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你這叫沒有擔當精神,你不敢為自己的過失而承擔責任,說嚴重一點你韓琦甚至是涉嫌嚴重欺君。所以,你這種人怎麼好意思繼續位列兩府重臣之列?
輿情洶洶之下,韓琦也坐不住了。為了保留自己最後的一點顏麵,他主動上疏請求外放。趙禎同樣也沒有留他,而是讓他享受了與範仲淹、富弼一樣的待遇:罷免韓琦樞密副使之職,加封其為資政殿學士兼知揚州。此時,遠在江南的揚州正有一個還不滿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在等待著與韓琦的相識,此人就是時任揚州簽判的王安石。
韓琦這下也走了,身在河北的歐陽修其憤怒的情緒就此達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他上疏給趙禎對新政集團的官員相繼被罷免發出了強烈的抗議和不滿,他更是為範仲淹和富弼等人因受讒言的攻擊而紛紛被罷官大為鳴不平,說到最後他更是毫不客氣地對趙禎說道:“陛下於千官中選得此數人,一旦罷去,使群邪相賀,此臣所以為陛下惜也!”
然而,正如韓琦所受到的冷遇一樣,歐陽修的這份奏疏同樣沒能獲得趙禎的回複。因為歐陽修在這份奏疏裡將新的兩府班子斥責為“群邪”,本就是新政集團和君子黨骨乾的他就此也被彆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而這也為他幾個月後被貶到滁州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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