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妃病逝的這一年是公元1054年,趙禎這時候不過才四十四歲,但他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三十二年。這個年限在中國古代的所有皇帝裡麵已經算是“高壽”了,但趙禎的這個年紀很顯然還可以讓他大有作為,遺憾的是,張貴妃之死似乎帶走了趙禎對整個世界的全部熱愛。
更遺憾的是,此時的內部和外部環境也讓趙禎在皇帝位置上沒有絲毫的工作動力。遼國已經開始由盛轉衰,而且由於對高麗和西夏連續用兵且遭遇大敗從而讓四鄰都不再對其畏之如虎;西夏也彆提了,連著跟宋朝和遼國硬剛了將近二十年早已讓其疲憊不堪;至於西麵的吐蕃諸部則是一直都很乖順,而且一盤散沙的他們對宋朝根本沒有實質性的威脅;南邊地區更是因為剛剛被狄青給蕩滌了一回而讓交趾的李德政收回了對宋朝的覬覦之心。
外部世界很平和,而內部呢?黃河現在很安靜,地麵上也沒有再出現什麼地震、旱災或蝗災之類的幺蛾子。朝廷裡有權臣嗎?沒有,隻有一個聽話得不能再聽話的陳執中。有奸邪嗎?趙禎覺得沒有,但言官們一直覺得有,但這個早已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常態。武將們老實嗎?現在是王德用和狄青這新老兩代如戰神一般的人物坐鎮樞密院,哪個武將又敢造次?
我們可以這樣說,無論是趙禎個人還是他治下的這個國家如今都處在一個看似沒有任何危機的生存環境之中。四十四歲,這個年齡其實也不年輕了,放在現在也是已經快是一個中年人了,對於趙禎來說,他的問題就在於他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探索精神和激情。毫不誇張地說,為帝三十餘年的趙禎幾乎把這世間的所有風景都看透了,九五之尊的尊榮於他已是家常便飯,人世間各種山珍海味他早已吃膩,聲色犬馬他也逐一體驗,而後宮的各種明爭暗鬥以及朝堂之上的各種爾虞我詐也早已讓他厭倦且甚感乏味。
在這樣的一種局麵下,作為一個守成之主,也是一個毫無任何野心和抱負的仁厚之君,張貴妃的死讓趙禎眼前的這個世界頓時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在無聲無息間,趙禎這才猛然發覺這個女人竟是他生命裡唯一的那一抹色彩,在這個女人撒手人寰之後,他的人生狀態隻有一個詞可以準確地形容——生無可戀。
誇張一點說,從此以後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就隻是一個沒有了靈魂的軀殼。他雖然也會有正常的喜怒哀樂,但在他原本清澈透明的眼眸裡人們所看到的是一絲又一絲的陰沉和昏晦,在那裡麵看不到丁點的光亮。可是,他是帝王,即便他身處再大的悲痛之中,即便他躺在床上呻吟不止,可這個國家的重擔卻不會因此而在他的肩上減輕一分。
宋朝現在確實沒有內憂外患,但內鬥的戲碼卻是從來都不會中止。與趙禎一樣同屬人到中年,在宰相的椅子上還沒坐舒服的粱適也被人給踢下去了,而且他這次還是被群毆。
粱適先是被禦史馬遵上疏彈劾,隨後又被殿中侍禦史裡行吳中複當著趙禎的麵直斥資其為奸邪,其罪名無外乎就是那些言官們經常用來彈劾兩府大臣的陳詞濫調:為人不正、不束親族、濫用職權、勾結宦官、敗壞吏治。
趙禎身處皇宮內苑當然不可能知道粱適每天下班之後都在乾什麼,他沒想到粱適會有如此之多的惡跡並由此而惹得這幫言官集體大怒。他問道:“前些天馬遵也說粱適的種種不好,他還說唐朝自天寶年間後就吏治大亂其原因就在於有梁適這種人在敗壞朝綱,難道說粱適真有那麼大的破壞力?”
吳中複回道:“唐朝開元年間因為重用姚崇、宋璟和張九齡而致使天下太平,但自從李林甫當政之後就綱紀大亂,於是才有了後來一係列的動亂和悲劇。所以說,雖然君王能夠鎮撫天下,但國政治理的好壞則取決於宰輔大臣。”
吳中複這樣說也就是在間接地指控粱適就是當代的李林甫,趙禎大驚之餘又覺得此言有些聳人聽聞,他說:“朕每次任用宰相都是經過了你們的公議,如今看來你們當初的眼光也是有問題啊!”
趙禎這一句話把吳中複頂得是啞口無言。
得知自己被禦史接連彈劾且還是當著皇帝的麵遭人彈劾,粱適立馬就坐不住了,他上疏請求與馬遵等人當麵對質和辯論,他要當著皇帝和所有兩府大臣的麵前為自己的聲譽而戰。這幫禦史可沒有閒工夫跟粱適搞什麼辯論大賽,他們紛紛以書麵的形式向趙禎上疏揭發粱適的罪行。
概括起來,粱適犯有四件“大罪”:光祿少卿向傳師和淮南轉運使張可久因為貪贓本應罷黜,但粱適卻隻是將他們降官了事;因為得了商人的好處,粱適奏請朝廷對其予以恩澤;接受張掞的行賄而將其升官為三司副使。
除了上麵這三件事,最後這件事才是對粱適最有傷害性的。言官們指責粱適的親族子弟劉宗孟與商人合夥販賣官茶但卻未能按時繳納茶款,所以需加倍繳納滯納金,這筆錢加起來是十四萬貫。然而,粱適為了讓其少繳納滯納金便將負責徹查此案的鹽鐵副使李虞卿給派到陝西去清點刑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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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手下的小弟們如此賣力,禦史中丞孫拚也在這時候去給趙禎吹風:“陛下,粱適當宰相既不能領袖百官也不能管好他的家小,現在外界對他可是議論紛紛,你如果不罷免了他,那這事恐怕會越演越烈啊!”
也是可憐了粱適這個官迷,他本希望能靠著當庭辯論為自己洗刷誣名,可他還沒等到這個機會就被罷免了宰相之位,而他的新崗位則是鄭州知州。
我為什麼要說粱適可憐呢?原因就在於這幫言官這一次確實有些做人不地道,上麵那四件粱適的罪狀裡前麵三件都是事實,但這些人都是基於猜測給粱適定的罪,粱適的所有行為其實都是走了正常且合法的流程,至於受賄完全就是他們的臆想。
最讓粱適感到欲哭無淚的是,言官們指責他的親族子弟販賣官茶一事完全就是血口噴人,因為那個劉宗孟不但沒有參與茶葉的販賣,而且他和粱適根本就沒有什麼親戚關係。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言官們聽了外麵的傳言給粱適定了這麼一個“不緝子弟”的罪名。無奈的是,趙禎在沒有查證清楚的情況下就下達了罷免粱適的製書。也就是說,即便還給粱適清白,但他的宰相烏紗帽也不可能再給他重新戴上去了。
粱適丟官讓一些人很是憤怒,這些人便是宮裡跟粱適關係交好的公公們。他們對趙禎說道:“禦史們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當朝宰相,如此下去誰還敢當這個宰相?所以,陛下你應該對這些風聞言事的禦史予以懲戒。”
既然案情已經真相大白,趙禎也覺得禦史們這次實在是做得有些過分。於是,參與彈劾梁適的三位禦史紛紛落罪:殿中侍禦史馬遵外放為宣州知州,呂景初貶為江寧府通判,吳中複貶為虔州通判。
詔令頒下,知製誥蔡襄卻拒絕草製,他認為這三人無罪。但是,朝廷又不是隻有你蔡襄一名知製誥,可這些人也都拒絕草製。然而,這難不倒這些公公們,他們繞過皇帝陛下的這些不聽話的秘書,轉而直接把詔令交給了中書省,陳執中當然對詔令言聽計從,這三名禦史就此集體外放出京。
禦史中丞孫拚當然要為自己的小弟說話,可他在趙禎麵前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卻毫無用處,他再又以辭職威脅趙禎,誓要讓其收回成命,可趙禎還是不同意。翰林學士胡宿也因此事請見趙禎,目的仍然是想讓馬遵等三人留在京城,結果仍然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為了補梁適的宰相空缺,趙禎將參知政事劉沆給提拔為了陳執中的副手擔任次相。
話說這梁適在離京之後倒也沒有萎靡不振,宋朝的宰相被下放為地方官實在是算不得什麼稀罕事,而且以前宰相的身份到地方任職反而是爽得不行。有鑒於西北的秦州再又不太平,趙禎便將剛剛到鄭州的梁適給調到了秦州擔任知州,而梁適的上級正是他之前的老上級文彥博。
孫拚似乎盯上了梁適,他反對讓梁適去秦州,理由是前宰相不宜去守邊,這樣會讓秦州當地的各個番族以為朝廷將要有什麼大動作,可能會“友邦驚詫”。但是,趙禎之所以要派梁適過去就是因為當地番族經常襲擾秦州地界的寨堡,所以宋朝才在各處增派了駐軍,梁適過去就是為了擺平那一堆的麻煩事。
梁適到了秦州後也確實顯示了他作為宋朝前宰相的能力。宋朝在各處增兵本就已經讓周邊的番族感到不安,梁適的到來更是加劇了他們的憂思,可梁適卻並未對他們刀兵相向。他命人殺牛宰羊盛情款待了番族的幾位大酋長並向他們透露自己此行是為了安撫人心而非清算舊賬,同時他還將之前增派到各地要塞的軍隊給撤了回來以示自己的誠意。就此,梁適在秦州為官期間番族部落一直都非常的老實聽話。
梁適在秦州當他的“土皇帝”之時,宋朝的另一位中年大叔且已經在外漂泊了十年的北宋大文豪歐陽修終於得以再次重回京城,而且他這次回京還被升任為了翰林學士。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歐陽修受命參與《新唐書》的編修。
需要說明的是,這時候的歐陽修利用外放為官的這十年時間已經基本上獨立完成了《新五代史》的編修,而這純屬他的私人行為。《新唐書》是在慶曆年間由趙禎下令主持編修的官方史書,到了歐陽修參與進來時已經完成了大半。客觀地說,《新唐書》出力最大的人其實是宋祁、範鎮和呂夏卿,其中宋祁負責的是《列傳》部分,範鎮和呂夏卿負責的是《誌》和《表》,歐陽修負責了《選舉誌》和《儀衛誌》以及部分《本紀》的編修,另外他還給《誌》和《表》作了序。簡而言之,最後整理完成《新唐書》編修的人是歐陽修。或許是因為歐陽修在後世的名聲更大,所以如今人們提到《新唐書》往往首先想到的人都是歐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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