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的水患,趙禎的抱恙,遼興宗耶律宗真的突然駕崩,這些事連在一起發生讓宋朝的這幫士大夫都想到了一個迫切的問題,那就是當今聖上不但無子而且也沒有確立未來的皇位接班人。
黃河是在這年的四月再次決口,五月的時候中原地區又是暴雨成災,京城開封更是時隔多年再次變成了東方威尼斯,百姓出門多靠劃舟而行,有錢的人家和官員們更是紛紛搬到地勢較高的地方另尋棲身之所。這一切被崇尚天人合一之說的士大夫們認為是宋朝國本不穩的征象,本來趙禎如今就患有風疾,說不準哪天就乘風而去,他如果走了,這皇位誰來接替?換言之,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都認為隻有確立趙禎的接班人才能讓宋朝的國本穩固,要不然這天災人禍不斷降臨的日子就將永無止境。
誠然,趙禎早就有一個此時已經二十四歲的宗室養子趙宗實,可這個養子的儲君身份甚至是皇子的身份一直沒有被明確,中途甚至還因為趙禎生了兒子後來不幸夭折)被遣送回了商王府。況且,趙禎一直沒有斷絕自己還能再生一個兒子出來的念頭,倘若立趙宗實為儲君之後再又出來一個皇子,那麼趙宗實又將置於何地?再者,趙禎剛剛病大病初愈,如果在這個時候跟他提立儲的事會不會觸碰到他的逆鱗?這會不會讓此時對自己的健康甚是敏感的趙禎覺得這些大臣是在咒他早點死?
立儲確實關係國本,可皇帝的心思和意誌也是要考慮進去的,但皇帝可以換,國本卻是必須要穩。有鑒於此,眾大臣還是決定把這事給公開擺到台麵上來說。
事實上,早在幾個月前文彥博和富弼就曾經給養病期間的趙禎建議正式立趙宗實為儲君,而趙禎也同意在萬急時刻可以把趙宗實的皇子身份加以明確,但這仍然是一個模棱兩可的說法,所謂的萬急時刻究竟指的是什麼?是趙禎行將駕崩還是病情一直不穩?抑或是趙禎突然一命嗚呼?這事於是乎就成了溫吞水,而等到趙禎病情好轉之後,文彥博和富弼也沒再好給趙禎提立儲的事,但事實上這二人連立儲的詔書都擬好底稿了,就剩趙禎最後點頭同意。
想讓趙禎立儲的人可不止文彥博和富弼,知諫院範鎮在這年五月向趙禎上疏直言請求立儲。他明確指出,太祖皇帝在世時就確立了太宗陛下的皇位繼承權,真宗皇帝在陛下未出生時也早就收養了一名宗室子弟養於宮中以備將來,他希望趙禎效仿太祖和宗真兩位皇帝的做法,從而早日確立皇儲的身份和地位,以安天下億萬黎民之心。
文彥博看到這份奏疏不免大驚。為何?因為宰相大人懷疑有人這是在涉嫌跟他搶奪未來皇帝的擁立之功,於是文彥博讓蔡挺以私人名義去打探範鎮的口風,問他為何要這樣做?範鎮不知所雲,他哪裡想那麼多,他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蔡挺又問他為何這事不和宰相等人商議,範鎮的回答或許會讓曾經的屠龍少年文彥博無地自容。他說:“鎮自分必死,乃敢言,若謀之執政,或以為不可,豈得中輟乎?”
如此說來,範鎮可謂是抱著可能會被皇帝重處甚至是被殺頭的風險向趙禎建議立儲,可文彥博卻以為他這是在跟自己搶功。兩相對比之下,文彥博可以說是汗顏得無地自容。
繼範鎮之後,殿中侍禦史趙拚也上疏要求趙禎立儲,但二人為了避嫌都沒有說要立誰為儲,隻是希望趙禎能夠從宗室子弟裡選一個德才兼備之人備位大統。在這二人之後,曆史上的一位超級名人也在此時加入了倡議立儲的行動當中——司馬光。
司馬光此時的職務是集賢校理,實際差遣則是遠在山西太原擔任並州通判。與範鎮和趙拚一樣,司馬光的上疏內容與這二位並無多大出入,也是請求趙禎在宗室子弟裡擇優選人立為皇儲以安天下人心。不同的是,司馬光還單獨給範鎮寫了一封書信,信中有言:此大事,不言則已,言一出豈可複反顧!願公以死爭之!”
說來司馬光同誌也是很有意思,這世間竟有人會如此坦白且如此正大光明和正氣使然地叫人去死諫,也不知道他本人當時是怎麼想的,但以死相諫這等“好事”你司馬光同誌怎麼不親自來做呢?
讓人感覺有點辣眼睛的是,被司馬光同誌這麼一鼓動,範鎮竟然乾勁兒更足了。他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裡幾次上疏請求趙禎立儲,而且還將近期各地的水災頻發歸結於趙禎不肯采納他的建議,他說老天爺就是因為宋朝還沒有皇儲所以才降下災難來示警趙禎。
既然言官係統的同誌這麼賣力,宰相自然也不能拖後腿,但文彥博和富弼在這件事情上的處境其實比較尷尬。他們不能像範鎮等人那樣整天在趙禎的耳邊像蒼蠅似的不停地念叨立儲,但他們也不能讓範鎮等人在此事上麵有所收斂,所謂宰相有時候其實就是夾在皇帝和朝臣中間的小媳婦。讓皇帝同意立儲當然是此時身為宰相的重要職責,可文彥博和富弼需要的是策略,而非直來直往,但難題恰好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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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麵對群臣公開要求趙禎立儲,身為宰相應該清楚地表明自己在此事上的立場和態度,但文彥博和富弼儘管心裡比誰都急但就是不露聲色,甚至於他們在此等關係到國本的要事上都沒有跟兩位樞密使王德用和狄青商量過,至於那些參知政事和樞密副使就更是毫不知情。也就是說,在建議皇帝立儲這件事情上,兩府大臣內部就隻是文彥博和富弼兩人在一塊玩,彆的人根本不得與聞。
樞密使王德用在得知此事後不禁是苦笑不已,他這才發現自己身為掌管軍機的大宋樞密使在立儲這等大事上竟然被人給完全無視了。同時,王德用也認為當下冊立皇太子有些不合時宜,他“合掌加額”對身邊人說道:“如果現在冊立太子,那麼將置陛下於何地?”
王德用的意思就是他反對當下冊立太子,尤其是趙禎剛剛大病初愈,臣子們集體呼籲他早立太子無疑就是對他的健康產生了嚴重的懷疑。作為君王,趙禎在自尊心上麵肯定受不了這些。王德用這話也不知怎麼就被傳到了翰林學士歐陽修的耳朵裡,歐陽修為此而大驚,他頗為有些不敬地說道:“王德用這個老衙官他懂個啥?”
從這話裡我們能夠清晰且直觀地感受到身為文官的歐陽修對武人出身的王德用明顯有些不屑,而這也是宋朝文官身上的通病——總覺得學富五車的自己比那些隻識刀兵棍棒的武將高人一等。有鑒於當下群臣要求趙禎冊立皇儲的這股形勢,歐陽修也不在乎燒一次熱鍋,而且以他此時在宋朝整個文壇的地位和聲望以及影響力,他既然決定要參與立儲就得做到極致。
請各位注意,正是歐陽修這次的所作所為導致了北宋的一代名將狄青被罷免了樞密使之職並在一年後含恨鬱鬱而亡。
狄青是怎麼死的並不存在什麼爭議,有爭議的是到底是誰導致了他的人生悲劇?沒有人會否認歐陽修在這件事情上的始作俑者角色,但歐陽修的忠實擁躉們卻對此另有說法,他們認為歐陽修的所為其實是為了保護狄青,若要怪罪的話隻能怪狄青自己氣量狹小,活脫脫地自己氣死了自己。我們這裡對這種言論暫且不做評論,也不下結論,我們就看事實。
歐陽修這次上疏的內容篇幅很長,字數也很多,這裡不做原文複述,簡單總結一下:“陛下,下暴雨和發大水都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如今整個京城都被雨水浸泡,皇宮也成了水中孤島,王公大臣為了避水競相奔走另尋彆處安身,這種現象可謂世所罕見。開封作為京城尚且四處可見浮屍出於水麵,中原其他各處的慘象也就可想而知,另外再加上黃河的水患現在也是愈演愈烈,眼下我大宋境內所發生的這一切說明了什麼?這說明我們應該好好反省一下自身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再仔細查找一下我們目前有什麼隱患需要根除。這兩個問題其實不難回答,我們自身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皇儲,而我們最大的隱患就是樞密使狄青,他不但掌控軍機要害而且深得軍心,此外他還頗得民心。所以,還請陛下早日確立皇儲人選,另外請將狄青罷免,讓他到地方上去做一個知州以防他日生變。”
我們現在就來說歐陽修這份奏疏裡最富有爭議的有關於狄青的內容。為了不讓人說我在蓄意抹黑偉大的文學宗師,這裡原文予以呈現:臣又見樞密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樞密。始初議者已為不可,今三四年間,外雖未見過失,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且武臣掌國機密而得軍情,豈是國家之利?臣前有封奏,其說甚詳,具述青未是奇材,但於今世將帥中稍可稱爾。雖其心不為惡,而不幸為軍士所喜,深恐因此陷青以禍,而為國家生事,欲乞且罷青樞務,任以一州,既以保全青,亦為國家消未萌之患。
相信這些並不深奧和晦澀的內容基本上每個人都能看懂是什麼意思。在歐陽修的眼裡和心目中,一生曆經大小數十戰且憑借軍功由一個低級軍官做到一路都部署的狄青不過爾爾,攪動嶺南長達半年並讓宋朝的一眾文官和幾員勇將都折戟沉沙的儂智高何等猖狂,但狄青一戰就將其掃滅,可這樣的一個人在歐陽修嘴裡卻是“未是其材”,也不過是“稍可稱爾”。真的很想請問歐陽大宗師:作為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你有什麼資格說狄青這樣一個國家和民族的英雄不過爾爾?
另外,狄青為軍士所喜竟然是一種“不幸”,那麼他為軍士所惡豈不是就成了一件幸事?這是什麼邏輯和鬼才思維?身為軍事將領和統帥,深得軍心的將領可能會給國家帶來大鍋,更是可能會危害社稷安危,那意思就是說不得軍心的將領反而會得到朝廷的獎賞繼而招來富貴?反而會成為維護社稷的柱石?請恕我直言,狄青即使會招來大禍也是拜你歐陽修這種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的君子所賜。更令人細思極恐的是,倘若歐陽修與嶽飛和秦檜同處一個時代,那麼嶽飛恐怕也是難逃歐陽修的口誅筆伐,歐陽修扣在狄青頭上的這個“存在謀反可能”的罪名與秦檜施加給嶽飛的“莫須有”之罪簡直就是從一個娘胎裡鑽出來的。
我承認上述所言完全是基於我個人的主觀情緒。站在一個儘可能理智和客觀的立場和角度上來講,我其實能夠理解歐陽修為何要這樣做。沒有子嗣的皇帝患病,皇儲未立,而狄青不但得軍心且熟知軍情,更是在京城的百姓當中深得民望。在歐陽修等文官看來,狄青在這個敏感時期如此的風光無限分明就有種趙匡胤在世的即視感,倘若趙禎哪天突然駕崩,那麼狄青會不會變成第二個趙匡胤呢?
不管彆人心裡對眼下的局勢怎麼想怎麼看,至少歐陽修這種人對此是深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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