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何去何從?
這是華歆要重點考慮的問題。
在整個揚州,除淮南之地外,剩下的江東郡縣統稱為“瘴地”。
豫章雖毗鄰富庶的荊州,卻被南嶺山群隔開,兩地不通。
豫章郡的治所,南昌縣。
已是本郡人口最多,相對而言最為富庶的地方了。
這裡有著重要的水路交通樞紐。
在過去幾年,豫章郡一連進行了數次權力更迭。
先是豫章太守周術病逝,然後諸葛玄被推舉為了太守。
可朝廷又命朱皓為太守。
於是朱皓便聯合劉繇,一起進攻諸葛玄。
結果劉繇的部下笮融又叛變,殺死了朱皓。
劉繇又領兵攻打笮融。
最後笮融身死,朝廷又任命了華歆為新的豫章太守。
總之,豫章過去幾年隻能用一個“亂”字來形容。
整個南昌縣上至士族豪強,下至蒼頭百姓,全都閉門閉戶,不敢出門。
甚至百姓家中連隔夜的柴薪都沒有。
現在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勤政愛民的太守,大夥兒都舍不得他。
聽說劉繇病死,百姓們便堵在太守府外,久久不肯離去。
非要華歆接領揚州刺史不可。
但華歆保持了一個政客的冷靜,好言婉拒了百姓們的請求。
豫章到底太過弱小,周邊又強權環伺。
必須得認真思考,決定它未來的歸屬。
“子魚以為當今天下何者為雄?”
王朗認真詢問華歆。
華歆愣了一下,緩緩道:
“荊州劉景升,吳地孫伯符,兗州曹孟德,徐州劉玄德。”
“此一輩,與我豫章利害息息相關。”
能把影響力輻射到豫章來的,隻有這麼四個諸侯。
再遠的,手就伸不過來了。
“子魚能用之將,能過此四人乎?”
王朗接著問。
華歆搖了搖頭,歎道,“莫及也。”
“那豫章資糧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與他郡?”
華歆再度搖頭,誠實地回答道,“皆不如也。”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華歆也明白王朗的意思了。
亂世之中,誰又能夠明哲保身呢?
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趕緊尋一個強大的諸侯,及時站隊吧。
“景興之意,吾已明了。”
華歆皺著眉,說道:
“先前虞仲翔來此,便是有意使我投降孫策。”
“隻是此於豫章而言,未必是明智之舉。”
按照正常的時間線,曆史上的華歆是在被虞翻勸說一頓後,便直接舉城投降孫策了。
但這個位麵的華歆卻有所顧慮。
無他,因為曆史上的孫策當時已經統一了江東六郡,隻剩下一個豫章了。
並且在那之前,孫策還擊敗了劉表,斬敵兩萬餘眾,威震江東。
故以當時孫策的威名,華歆自然不敢跟他交兵,主動就獻城投降了。
不過此時的孫策,手中僅吳郡、會稽兩地而已。
豫章北麵的廬江、丹陽俱是曹操、劉備、劉表的從屬勢力。
也就說現在江東的局勢非常不明朗,誰也說不好鹿死誰手。
所以麵對虞翻過來的勸降,華歆心中產生了猶豫。
江東這麼多人覬覦,這麼多諸侯下場乾預。
華歆隻要一個站隊錯誤,就有可能落得個三族消消樂的下場。
兼之他的性格,本身就是內斂低調,敏感多疑。
在這重大的站隊問題上,就更不可能輕易做決定了。
“孫逆橫行江東,朝廷卻許之以柴桑,想必是想引誘劉表與孫策兩家內鬥。”
王朗認真地分析道。
“孫劉兩家相爭,徒使豫章受害。”
“子魚可要想清楚,究竟是要幫誰。”
華歆眼眸蹙起,眉宇間一川不平。
劉表與孫策與他挨得最近。
從感性上講,華歆肯定是更加心向前者的。
畢竟劉表是漢室宗親,名列大漢八俊,又是亂世良牧。
他沒道理投靠孫策這個軍閥頭子。
從理性上講,華歆沒有上帝視角。
劉表目前看來,就是要遠遠強過孫策的。
荊州號稱地方數千裡,帶甲十餘萬,戰艦數千,糧秣無數。
孫策手上就兩個瘴地,如何與劉景升相敵?
“我欲回絕了孫使,投靠劉景升,何如?”
華歆認真征詢王朗的意見。
王朗卻搖了搖頭,正色說道:
“愚竊以為,子魚誰都可以投靠,唯獨不可在劉景升與孫伯符之間做出選擇。”
“這是為何?”
華歆有些莫名,現在孫劉兩家可能要在長江上打一仗了。
到時候豫章就能夠作為一個重要的後勤補給地,對他們兩家而言,是非常值得拉攏的對象。
王朗一捋胡須,有條不紊地分析道:
“劉景升,仁義之主也!”
“隻是其終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坐觀時變。”
“天下名士俱避亂於荊州,劉牧儘收海內俊傑,卻不知所任。”
“此必使國危而無輔。”
“今天下方有事,而劉牧坐保江、漢之間,足見其並無四方之誌。”
言外之意,劉表的外交政策,始終是死保荊州。
不會過多乾預荊州之外的事務。
王朗擔心華歆投靠了劉表,日後豫章有難,劉表會不會全力施救。
其實,劉表想當周文王,天下很多人都看得出來。
但我們都知道,劉表錯估了形勢。
把群雄並起的漢末,當成了內憂外患的殷商。
他以為隻要一直苟下去,就能奪得天下。
以至於在擁有強大的實力時,卻不知抓緊時間擴張地盤。
諸葛恪就曾評價道,
——“劉景升在荊州,有眾十萬,財穀如山。”
“不及曹操尚微,與之力競,坐觀其強大,吞滅諸袁。”
“北方都定之後,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當時雖有智者,不能複為畫計於是景升兒子。”
就是說劉表在荊州有那麼強大的實力,不趁著曹操弱小的時候,把他兼並了。
反而眼睜睜地看著曹操吞並二袁,蠶食河北、淮南之地。
等曹操騰出手來收拾荊州時,再多的計謀之士,也無能為力了。
荊州也不是沒有有識之士,很多人都勸過劉表,不能一直這樣苟。
但劉表對此卻振振有詞,說這叫,“內不失職貢,外不背盟主。”
美其名曰是中庸之道。
不過正是由於劉表的中庸之道,才使此時的王朗對荊州信心不足。
王朗認定劉表保不住豫章,投靠他,等於是白白為荊州打工。
“若是不投劉景升,莫不是要我投孫伯符?”
華歆再出聲問。
其實豫章周邊四個諸侯,孫策肯定是下下選。
無論是名頭上,還是實力上,他都是最弱的。
當然了,如果考慮到南方交州的士燮,那還有第五個選擇。
可問題是,
連江東之地,此時都被認為是瘴地。
更加往南的交州,人口加起來還沒荊州一個郡多,到處都是蚊蟲、毒蛇、蟻獸。
這些自詡禮儀之邦出身的士人,誰願意去那裡安住?
“孫伯符其意頗猥,猘兒也,難與之爭鋒。”
王朗皺起眉,想起此前被其暴打的情景。
“其人勇冠一世,有俊才大誌。”
“又有周公瑾,為江淮之傑,攘臂而為其將。”
“謀而有成,所規不細。”
“彼終為天下大賊,非徒狗盜而已。”
華歆聞言,乃道:
“既然劉景升、孫伯符皆非上選。”
“景興之意,莫不是要我去投靠曹操、劉備?”
正是如此……
王朗點了點頭,“曹孟德位列三公,當世人傑。”
“劉備漢左將軍,王霸之略。”
“今朝廷遠在陳地,為曹劉二人所掌。”
“向者使孫逆討柴桑,引之攻劉表,必是曹劉共議所為。”
“河南早晚要與河北袁紹一戰,曹劉兩家能摒棄前嫌,化乾戈為玉帛,合力對抗袁紹。”
“此乃成大事之人所為也!”
說著,王朗忍不住豎了一根大拇指,盛讚曹操、劉備兩人格局大。
凡是能夠成大事的人,必是不會被感情所累,這是標準的政治人物。
王朗的話還在家繼續。
“河南用李翊為謀主,其人足智多謀,弄江淮俊傑如稚兒。”
“聽聞前滅淮南袁術,多用此人之謀。”
“現在李翊合河南之力,專欲對付河北。”
“河北強盛,若我等以少眾從河南,曹劉必喜,以我為重。”
“況曹操、劉備俱有霸王之誌,明德於四海。”
“以我觀之,天下英雄,僅此二人而已。”
王朗認認真真地分析,天下英雄隻有曹操、劉備兩人。
劉表、孫策等輩俱不足以成事。
投靠他們任何一個,都是沒有前途的。
何況李翊的戰略規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那就是,儘可能拉攏除河北之外的所有勢力。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隻要你乾河北,我河南一定幫幫場子。
這是有大格局,大戰略的人,才能做到並將之實施的規劃。
李翊絕對是一個可比蘇秦、張儀的縱橫家。
跟著這樣的人混,才會有前途。
“聞說李翊督淮南軍事,我等何不使人向他投誠。”
“以其戰略眼光,斷不會棄我豫章於不顧。”
王朗也是聽說過李翊的事跡的,這人很有戰略眼光。
一定能夠意識到豫章的戰略價值。
何況李翊在江東大力扶持代理人,不就是因為騰不出手來處理江東事務嗎?
豫章百姓擁戴華歆,華歆完全可以作為揚州西土的代理人。
多一個附庸,李翊也能夠更好的製衡江東勢力,他肯定不會拒絕豫章的投誠。
“隻是……”
華歆麵色一沉,仍舊有些猶豫。
他倒不是擔心李翊會拒絕豫章的投誠。
畢竟誰會嫌自己附庸多?
那還不是能收狗就儘量多收。
“劉營重心皆在淮南,丹陽一地,尚且控製力不足。”
“況我豫章西土乎?”
華歆表達了自己的憂慮。
他真正擔心的是,徐州是否跟荊州一樣,能夠保全住豫章。
荊州毗鄰豫章,它保不住,純粹是因為劉表自己不下場乾預。
根本不會舉荊州之力,來救豫章一郡。
而徐州方麵,則是隔得太遠,中間隔著一個丹陽。
雖說丹陽袁胤已經投靠了徐州,是徐州附庸。
但兩地隔著沼澤、山川、湖泊,相救倒也困難。
“所以,我們不妨試一試。”
“如何試?”
“派人前往徐州,試探一下李翊的態度。”
“若他當真豫章予以重視,定會舉淮南之兵,保我豫章。”
王朗洋洋灑灑地說道。
華歆背著手,躊躇難決。
總覺得這些選擇都各有利弊,實在難以決出一個最佳人選出來。
王朗接著勸說道:
“今河南擁奉王室,投河南,便等於投靠漢室朝廷。”
“此宜從一也。”
“劉玄德乃漢左將軍,與四世三公的袁氏也是姻親。”
“此宜從二也。”
一提到袁氏,就是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
但這句話真正有含金量的是後半句,而非前半句。
若說四世三公,並非袁氏專利。
弘農楊氏,也是四世三公,楊修就出自這個家族。
但他們家的影響力,明顯比不上袁氏。
包括汝南許氏,也是三世三公。
許劭就出自這個家族,其影響力依然遠遠比不上袁氏。
袁氏號稱門生故吏遍天下,是個什麼概念呢?
保守估計,袁氏的門生多達數千人。
你想一個中央政府才養多少官員。
上至朝廷大員,下至地方郡守。
這主要得益於兩漢實行的察舉製,做官必須要有人舉薦。
以袁家在官場的地位,上至三公下至郡守、縣令。經過了四代人,近百年的經營,由袁家舉薦出來的官員不可勝數。
權傾朝野的董卓,曾經說過,“但殺二袁兒,則天下自服矣。”
你便知道袁氏在當時是什麼影響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