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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江喊完後才發現,在潤生、壯壯和陰萌後麵,還跟著一個陌生麵孔。
這伢兒長得還挺白嫩,一副靦腆內向的樣子,一看就是適合拉磨的主兒。
“嘿,不錯,還拐回來一頭新騾子。”
林書友手裡提著一隻鹽水鴨,這還是下車時,他特意幫忙提下來的,先前隻顧著忐忑小遠哥他們是否會帶自己走,完全忘記了買禮物這一茬。
早知道先前經過石南鎮上時,就該讓彬哥停一下車,自己買點牛奶餅乾啥的。
他老家比較重禮節,這要是讓爺爺師父們知道自己就這麼腆著臉空手登門,唾沫星子都得給自己臉上糊三層。
李三江熱情地招呼所有人回屋,李追遠從太爺身上下來,牽著太爺的手,走在最前麵。
“壯壯,是你開車回來的啊?”
“對啊,我拿到駕照了,萌萌也拿到了。”
“好啊,那等你大學畢業了要買車時,大爺我也給你包一份。”
“哈哈哈,那必須的,您不給我也得厚著臉皮跟您要。”
“臭小子,你家條件好,太爺我至多給你包個車輪子。”
“少您一個輪子,我這車也開不轉啊。”
李三江下意識地認為那輛黃色皮卡是孩子們借的或者租的。
這年頭,兩個輪子的摩托車都算是家裡的稀罕物,誰能開著它村裡鎮上兜個風都屬相當洋盤。
至於四個輪子的那就更彆提了,村裡大部分人家做夢都不敢想以後自己家裡也能停一輛小汽車。
“這伢兒是你們同學?”
“對的,同學。”譚文彬捅了一下林書友。
林書友:“李大爺,我叫林書友。”
“這口音,南方的?”
“嗯,我福建人。”
“行,不錯,小夥子長得很周正,骨料也很足。”
剛上壩子,李追遠臉上的神情瞬間凝重。
後頭的林書友,腳一踩上壩子台階,身形直接止住,豎瞳開啟。
李三江:“咦,這小夥子怎麼還有點鬥雞眼哩?”
潤生快速衝到李追遠麵前,同時從包裡拿出黃河鏟,用力一甩,新製作的大黃河鏟即刻展開,橫於身前。
陰萌從腰間抽出新驅魔鞭,七彩色澤的鞭子,意味著蘊藏七種毒素,陰萌將鞭子撐起,站在李追遠斜側。
譚文彬連跳好幾大步,在空中轉身,站在小遠身後,麵朝後方。
林書友豎瞳開啟後,左手平放,右手握拳,雙腿下彎,準備起乩。
李三江反倒因此被擠到了外圍,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擺了乾啥?”
李追遠臉上神情恢複自然。
有邪祟的地方,風水肯定不會好。
李追遠就是在太爺家二樓看風水書入門的,自然對太爺家的風水格局很是熟悉。
現在,這裡的風水明顯有問題,但問題影響並不大,區彆就像是原本寬敞明亮的農家自建房變成了陰冷的老醫院住院部。
對這方麵敏感的人,能察覺出些許異樣,但要說對人的身體和運勢有多少影響,那還真不至於。
尤其是對自家太爺來說,他的福運,早就脫離了普通環境的影響,甚至他可以去改變周遭環境。
而且,這種感覺正在逐步消退減弱,意味著原本這裡應該是有臟東西的,但那個臟東西現在不在了。
李追遠抬起手,示意解除戒備,同時對李三江說道:
“太爺,我們打算拍張照,彬彬哥帶照相機回來了。”
自打上次從正門村拓印石碑後,譚文彬就在考慮搞部照相機了。
前陣子他被陸安安和劉韜那兩個相學社的學長學姐邀請去參加多校相學社的交流會,原以為能學點東西見點世麵,誰知道官僚味十足。
主辦方領導的發言讓他又困又乏,覺得很是枯燥無聊,但大會結束前的抽獎環節,一等獎是一部照相機,他運氣好,抽中了。
他挺高興,覺得沒白去。
此刻,見小遠哥已取消警戒,他也就馬上將照相機拿出來舉起:
“對,來,拍照,大家擺好姿勢,來,看我這裡,比個剪刀手,耶!”
“哢嚓!”
第一張照片拍好了,譚文彬不在裡頭,陰萌潤生護持在小遠身側,邊上站著一個鬥雞眼。
第二張照片,譚文彬讓李三江幫忙按一下快門,他跑去歸位。
林書友解開了豎瞳,一時找不到位置,最後還是被譚文彬招手示意,讓他蹲在了最前麵。
兩張照片拍完,屋子裡的人也都聽到動靜出來了。
最先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是係著圍裙的崔桂英,她雙手在圍裙上擦著,欣喜地喊道:
“小遠侯,我的孫兒喲。”
“奶奶。”
崔桂英將李追遠抱在懷裡,仔細打量著。
“小遠侯他們回來了是吧?”小路上,傳來李維漢的聲音,他推著小推車,上麵裝有兩壇子酒。
“爺爺。”
“哎,小遠侯,哈哈!”
李三江看到李維漢把酒壇子取下來就來氣,忍不住罵道:“都怪那山炮,偏偏這個時候要放洋屁!”
“老東西,趁我上瓷缸編排我!”
山大爺一邊係著褲繩一邊從屋後走出來。
李三江:“咋了,我說得不對?”
山大爺:“是你家裡那兩壇酒有裂縫了,酒的殺氣被放了不少,我才說味道不純的!”
李三江沒好氣道:“你沒錢吃飯斷頓了隻能啃紅薯時,可沒見你這麼講究。”
山大爺:“你……”
李追遠問道:“太爺,家裡還有其他人麼?”
“其他人?沒了啊,都在這兒了。哦,倒是請了個幫工,紮紙手藝好得很,人也勤快,也是她幫我念信寫回信的咧。
姓蕭,叫鶯侯。”
“那她人呢?”
“昨晚她請了假,說是家裡有事,今早就回去了,要過幾天把事兒處理好了再回來。”
李追遠點了點頭,沒再繼續問下去,他大概能猜出這個鶯侯是誰了。
桃樹林下麵那位但凡沒死,就是有死倒順流而下,要入這地界前,也得嚇得逆流而上。
能在那位眼皮子底下行動,且對太爺沒造成任何傷害的邪祟,還能是誰?
崔桂英笑道:“大家坐,吃飯,吃飯了。”
壩子上支起了圓桌,一大幫人圍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好不熱鬨。
李三江和山大爺因為高興,都喝高了,倆人互相罵罵咧咧地,就躺進客廳裡那兩口本就為他們自己預備好的壽材裡去,呼呼大睡。
李維漢也喝了不少,靠在門板上,紅著臉,曬著太陽,半睡半醒。
崔桂英一邊數落著他們一邊去廚房裡給他們煮醒酒湯。
李追遠和奶奶說了聲後,就帶著潤生等人,來到了大胡子家。
這一片桃林,眼下已是村裡秀麗一景。
李追遠站在大胡子家壩子上,舉目眺望。
林書友學著小遠哥的樣子,同樣往前頭一湊,剛定眼一瞧,豎瞳瞬間開啟又飛速關閉!
“嘶!”
林書友捂著眼,痛苦地蹲了下來。
譚文彬上前,抓著他肩膀,幫他調轉了個方位。
桃樹林一片平靜,風也不起一個。
“潤生哥,擺供桌。”
“好。”
桌椅屋子裡有現成的,貢品則很簡單,餅乾肉鬆這些,有些潦草隨意,但想來對方也不會介意。
一紅一白兩根蠟燭豎起,燭火搖曳。
李追遠指尖掐著一張黃紙,將其引燃,揮舞三次後,擲入火盆中。
潤生和譚文彬圍著火盆,開始燒紙。
此舉,沒什麼特殊的含義,就是來打聲招呼。
李追遠清楚,現在的自己,暫時還沒有和桃樹林下的那位對話的資格。
可對方,也確實是挺給麵子,照拂著太爺家。
雖說這種照拂對普通人來講,是難以承受之重,但自己太爺顯然不在此列。
紙燒完了,潤生用夾子將火盆提起,將灰燼倒在壩子下麵。
簡單的儀式在此時也就該宣布結束的,譚文彬都已經將那兩根蠟燭吹熄了。
但就在這時,依舊是沒有風,可那灰燼卻打著旋兒卷起,洋散出去後,又忽地朝著眾人所在的位置飄散。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這詭異的灰燼上,注視著它們從自己身邊飛掠而過。
原本已熄滅的兩根蠟燭,又自己燃起。
一股情緒,漸漸彌漫在場所有人的心頭,有追憶、有悵然、有唏噓也有感歎。
是睹新人思故人,也是在追覓曾經的那個自己,以及自己身邊的那些人。
他是活下來的那一個,活到現在,卻也是被時光剩下的那個,關到如今。
很快,灰燼落地,蠟燭複滅。
除了李追遠,其餘人的心情都受其影響,陷入低落。
在其他人都站在原地發呆時,李追遠拿起掃帚,掃起地上的灰。
他們一個個恢複過來,或恍然,或似初醒,紛紛加入清掃收拾。
一切料理好後,眾人離開了大胡子家。
譚文彬要回石港鎮上一趟,去見一下自己的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
林書友要跟著譚文彬一起去。
石南鎮商鋪少,石港鎮熱鬨人多,他打算去買點禮物。
潤生要回西亭鎮,把家裡屋子打掃一遍,順便將米麵糧油都續上。
飯桌上,他問自己爺爺啥時候來的李大爺家,山大爺說擔心你們今天回來得早,趕不上見第一麵,所以昨晚就到了。
潤生就清楚,家裡應該又斷炊了,自家爺爺提早一天,過來打秋風。
陰萌閒來無事,打算陪潤生回去一起打掃。
李追遠兩邊都不去,他想在家裡待著。
有這片桃林在這兒,村裡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大家在此時,也確實可以大膽分頭行動。
就這樣,譚文彬開著小皮卡載著林書友走了,潤生騎出家裡的三輪,載著陰萌走了。
李追遠看著他們離去後,本打算就此回頭,趁著下午日頭不錯,回太爺家二樓露台坐坐。
身後,卻在此時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
“遠侯哥哥!”
李追遠轉過身,看見一臉激動的翠翠。
女孩發育普遍比男孩早,翠翠也長高了些,下巴也初步開始發尖,她繼承了香侯阿姨的容貌特點,再過幾年,也就亭亭玉立了。
“翠翠。”
“遠侯哥哥,你回來啦,阿璃姐姐呢?”
“她沒回來。”
“嘿嘿。”簡單的打招呼後,翠翠就開始發笑。
她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過去一年多來,她經常會來這裡找遠侯哥哥和阿璃姐姐玩,因為隻有他們,才不會嫌棄自己。
李追遠去金陵上大學,阿璃也走了,翠翠就又變得沒朋友了。
不過,她並未因此感到孤單和傷心,因為她曾經擁有過。
每次再看見其他小朋友三五成群時,她一想到自己也曾和遠侯哥哥阿璃姐姐待在一起,就又能揚起小下巴,驕傲地走過去。
“遠侯哥哥,去我家玩吧,我媽和我奶,都在家呢。”
李追遠點點頭:“好呀。”
他在村裡住了很久,但值得他回村時探望的,並不多。
爺爺奶奶現在在太爺家做幫工,中午已經一起吃過飯了,那些個伯伯們,沒必要特意去登門,去了,太爺會不高興。
劉金霞和李菊香曾幫自己破過煞,對自己有過實在的幫助,他得去。
見李追遠答應了,翠翠就試探性地伸出手。
李追遠主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立刻高興得像是要迫不及待地變成一隻蝴蝶。
她還記得李追遠當初剛來這裡時,與自己一同在溪邊行走,還請自己吃巧克力。
後來,她媽媽給她買了好多款巧克力,哪怕牌子包裝紙都一模一樣,卻始終吃不出當初的那種甜。
李追遠知道她很開心。
他很小就懂事了,也很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通過模仿與觀察,推理與分析,他能讓自己身邊絕大部分人對他的“身份”感到滿意和開心,當然,除了李蘭。
這是一種習慣,不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但時間上,差得其實也不多。
哪怕他現在刻意不去表演了,可這種慣性,卻依舊保留著。
比如,他想看到彬彬當班長,想看到彬彬和周雲雲在一起。
比如,潤生流露出對山大爺的思念時,他說月底就回家。
比如,他也清楚,自己回去的話,太爺見到自己會很高興。
李追遠覺得自己是個愚笨的人。
有些快樂,有些情緒,他還是個生澀的初學者,所以他希望自己身邊,能多出一些個範例,那樣他就可以觀察、理解與模仿。
不再是形式上的,而是走心的那種。
自己和阿璃在一起時,沒有問題,但身為阿璃的陽台窗戶,他得比阿璃,更早更大膽地走出去,才能牽著她,繼續往外走。
不過,在經過張嬸小賣部,麵對張嬸熱情地打招呼時,李追遠禮貌性回應的“笑容”,在目光注意到那台電話機時,不自覺地又收斂了回去。
翠翠拉著他,繼續往前走,還沒到家,隔著老遠,翠翠就喊道:“媽,媽,遠侯哥哥來了,遠侯哥哥來了!”
李菊香正在洗衣服,聽到這呼喊,高興得衣服也不洗了,回屋就去拿零食。
天已經有些涼了,再喝檸檬酸不合適,她就開了兩瓶奶飲。
李追遠接了過來,對著吸管,喝了一口,滿滿的糖精味之餘,留有一點點奶味。
他還是不喜歡喝甜的,平時要麼在柳玉梅那裡蹭茶喝,要麼在寢室就喝開水。
譚文彬在柳奶奶那兒經常蹭茶喝後,他爸給他的茶葉,他也喝不下去了。
李追遠也就在動手有消耗後,才會把飲料當快速補充。
不過,在香侯阿姨再一次詢問:“好喝不,要不要再換個口味”時,他還是又低頭連續喝了兩口:
“好喝的。”
劉金霞今天下午沒打牌,她接了個活兒,正拿著毛筆,一邊對著書,一邊嘗試寫著封聯。
這是一種比較傳統的民間習俗,這種封聯可以掛廟裡可以掛白事上也可以擺在祭品最上方一起燒掉。
劉金霞現在既然能接下這個活兒了,證明她的身份地位,比過去又得到了提升。
也是,她們這一行,地位往往跟著歲數走,歲數越大越吃香,外人就越信。
隻是,劉金霞遲遲下不去筆,不敢在白布上寫,而是在黃紙上反複練習。
她的字,勉強還算過得去,也是花心思練過的。
半年前,她偷偷摸摸去市裡,做了一次白內障手術,視力比過去好多了,但在外人麵前,她還是習慣性裝“瞎”。
李追遠走到桌邊。
劉瞎子笑道:“小遠侯,來啦。”
“昂,劉奶奶。”李追遠沒客氣,直接道,“劉奶奶,我來幫你寫吧。”
“你會寫啊?”語氣裡,帶著些驚喜,她是傾向相信的,畢竟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考上了大學。
“會的。”
李追遠拿起毛筆,直接在白布上寫了起來。
起初,劉金霞還有些擔心,但在看見少年寫下的字後,心就徹底落回肚子裡。
就是少年寫的封聯,她似乎沒在自己手頭這本書上翻到過,可無所謂,字寫得好看大氣肅穆,主家也就滿意了。
李追遠將一桌子的封聯全部寫完,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
劉金霞笑嗬嗬地將它們攤開晾起,說道:“留家吃晚飯。”
“不了,我還有朋友同學,晚上得回太爺家吃。”
“哦,這樣啊,是學校放假了麼,在家待幾天啊?”
“三天。”
“嗯。”劉金霞看向自己孫女翠翠,“好好學習,以後爭取和你遠侯哥哥一起去金陵上大學。”
翠翠吐了吐舌頭,自己上大學時,遠侯哥哥早就畢業了。
“遠侯哥哥,去我房間玩。”
像第一次來翠翠家時一樣,李追遠被翠翠帶上了二樓,中途依舊在樓梯口脫鞋子。
翠翠的房間裡布局沒變,多了很多洋娃娃,她還收集了很多畫冊海報和故事書,像獻寶一樣拿出來與李追遠分享。
李追遠的注意力則更多地停留在房間內的家具上。
起初,他先發現梳妝台的鏡子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橫切裂紋。
接下來,是衣櫃上、椅子上、床沿,都有這樣的裂紋。
在普通人眼裡,家具用久了出現開裂,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李追遠卻能看出來,這是女孩自身的命格,對周圍環境的影響。
人,是環境的組成部分,自然能對環境產生特定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