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善能認輸,但自家小遠哥是不會認輸的,所以這裡的事,最終還是得由他們來想辦法解決。
要是熊善能回心轉意,或者說稍微再提一點積極性,也是己方的一大助力。
當然,他清楚憑自己一張嘴是勸不動人的,關鍵還是功德動人心。
宦官將香吸完了,他一臉陶醉。
然後,他指了指潤生和譚文彬,又指了指前麵。
譚文彬:“這是想把我們安排到前麵去當領隊?”
宦官重複了一下這個動作。
但對於當領隊,譚文彬沒興趣,他們巴不得躲在趕屍人隊伍最後頭,越不顯眼越好。
不過,這倒是給了他啟發。
“潤生,再給我點香,我和公公好好嘮嘮。”
伸出右手接過潤生遞來的香後,譚文彬左手大力連拍自己三下後腦勺,拍得腦子都有些暈了,等到拍第四下後,終於走陰成功。
原本半透明狀態也沉默寡言的公公,在走陰狀態下看起來,竟變得有些威武,神情上也更細膩了,矜持中帶著倨傲。
“給公公問安,有件事想勞煩一下公公安排,待會兒宴席散去後,我們打算接三個人,那三個人得由我們來負責接,請公公通融。”
公公站在那裡,一臉不屑。
譚文彬將香拿出來,一根,兩根,三根,四根!
公公點了點頭。
譚文彬結束走陰,笑得很開心,媽的,真的是思路打開,處處都有奇跡。
自己這一手,絕對要告訴小遠哥,讓他收錄進《追遠密卷》。
這時,譚文彬發現公公看向熊善。
彬彬也扭頭看向熊善,發現熊善雖然還在看著自己,但他眼睛裡,多出了灰白二色的流轉。
這家夥也在走陰,我艸,他剛剛偷聽了自己和公公的談話。
隻見熊善伸出手,對妻子道:“梨花,給我拿些香來。”
梨花從包袱裡,抽出一把香,遞到丈夫手中。
可誰知,公公卻往後退了幾步,壓根就不理熊善了,隻是繼續盯著譚文彬。
譚文彬馬上蹲下來,將四根香插在地上依次點燃。
這次,公公乾脆趴在了地上,開始大口大口吸了起來,快樂得像是一隻蠕動的蛆。
熊善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一大把香,又看了看地上的那簡單四根,問道:“你們手裡的是什麼香?”
先前那公公蹲下來吸香時,熊善就有所懷疑了,等自己學著行賄失敗時,他確定,對方手裡的香,不簡單。
柳老太太家裡人口不多,生活也挺簡單,但老太太生氣時砸的杯子都是收藏家眼中的珍品,而劉姨為潤生做的“口糧香”,竟真能讓鬼推磨。
這,就是底蘊,沒有刻意顯擺,但指甲縫裡不經意流出的,都足以讓外頭狂熱眼饞。
熊善繼續道:“可否借我兩根香。我欠你一個人情。”
譚文彬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欠人情欠人情,你家人情是批發的對吧,見麵以來,都欠三個了。
“好說好說,我幫你與公公通融,包在我身上。”
“多謝。”
這時,一盞盞白燈籠飛起,如螢火升空,將這一塊區域,映照得透亮。
一陣陣陰風自宴會廳那裡吹出,裡頭夾雜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鬼哭狼嚎。
剛再次走陰去幫熊善通融的譚文彬,看見的則是無數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宴會廳那裡傳來劇烈的喝彩和叫好聲,一派喧囂熱鬨景象。
宴會,開始了。
……
當首座上的盔甲,漸漸立起時,宴會廳內的溫度,就開始迅速降低,是字麵意義上如墜冰窖的感覺。
李追遠特意看了一眼隔壁桌那孩子,發現孩子依舊呼呼大睡。
看來,事後自己有必要把那繈褓借過來,仔細研究一下材質。
李追遠開啟了走陰。
然後,他發現,在自己走陰後,依舊能看見那個孩子。
這說明,這孩子……也在走陰。
孩子的靈覺,居然能敏銳到這種程度。
但李追遠卻不覺得這算什麼“神童”,反而為這個孩子感到悲哀。
他應該是出生後跟隨父母行走江湖,被浸染了那些邪祟氣息,刺激了靈覺。
這也意味著,哪怕他還小還不會說話,但未來的道路已經被確定了。
他連想當一個普通人的權力都沒有,因為一個普通人處於隨時可見鬼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正常生活下去。
李追遠將自己的視線,挪到主台上。
那位秦家龍王,自是不在那裡的,那真的隻是一座雕塑而已。
而且,陰萌也不在台上。
倒是那位將軍,李追遠看到了。
他枯瘦得如同一具乾屍,那一套盔甲雖然被他頂起來了,卻根本無法繼續駕馭起來,他更像是一隻,躲藏在不合身盔甲裡以求獲得慰藉與安全感的白色獼猴。
其全身上下,散發著腐朽衰敗的氣息,他已經,時日無多了。
老家桃樹下喊著要自己把自己鎮殺等死的那位,和他比起來,那都可以叫精神矍鑠!
三重天鎮葬開局,好不容易借著契機想要翻身,就遭遇來自龍王以及老天門四家的齊齊出手鎮壓,清末時趁著天機大亂想要再做最後一搏,又被老天門四家後人給壓了回去。
將軍,已經油儘燈枯。
但這就是讓李追遠感到不解的地方,將軍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那這些不可直視的存在,又到底是誰,賦予了他們這種威能?
事情,似乎和自己原本所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怪不得熊善會說,他上次下來時,有機會重新封印回將軍。
是的,這樣的將軍,隻要把握好時機,就比如自己現在與他的這個距離,他自己也能嘗試去進行封印。
可問題是,將軍並不是這裡的關鍵。
而且,自己在阿璃夢中所看見的那位牛刀解家趕屍道長,也沒見他出現。
將軍艱難地舉起酒杯,對向陰萌所坐的方向。
終於,陰萌再次走陰成功。
她一臉蒼白地出現在了酒桌上,胸口一陣起伏,一副被趕鴨子上架的樣子。
李追遠低頭,看見自己桌上果然出現了精致的酒菜,就順手端起一杯現實中不存在的酒在手裡把玩著。
將軍對陰萌目露柔和,等待與其舉杯。
陰萌用一種比將軍更艱難地姿態,千辛萬苦之下,將麵前的酒杯舉起,完成了虛碰。
將軍滿足了,喝了一杯酒。
下方坐著的人群裡,傳來齊聲呼喊:
“敬酆都大帝!”
陰萌手裡的酒杯,在還未送到自己嘴邊時,她就消失不見了,竟是一刻也無法再多維持。
李追遠不由在心裡歎了口氣,若非陰萌在用毒方麵得到了劉姨的傳承,這陰家,是真的墮落得太不像話了。
早前陰家先祖不管怎樣,好歹還能上桌蹭個飯,現在是上桌都變得如此勉強。
將軍沒有生氣,反而像是笑了笑,眼裡也流露出追憶。
身旁的侍女斟酒,將軍再次舉起酒杯,敬向另一側,也就是那座雕塑。
將軍的眼裡看不出絲毫恨意,隻有欣賞與認可。
陰萌能坐上那個位置,純粹看的是陰長生的麵子,事實上,這主台上,能與將軍平起平坐的,隻有這位秦家龍王。
因為,這是曾經擊敗過自己的男人。
下方,傳來比之前聲量更大的齊聲大喝:
“敬秦家龍王!”
李追遠本來很安靜地看著這一幕,但就在將軍向那座雕塑敬酒時,他發現,將軍那綠色如豌豆般的眼眸,忽然一瞥,似是繞開了那座雕塑,看向了就正好坐在雕塑下方這一側的自己。
將軍,看見自己了。
將軍繼續保持著舉杯姿勢,他那纖細的手臂,在顫抖。
李追遠舉起自己桌案上的酒杯,與將軍敬了一下。
看見就看見了吧,這個時候,少年心裡反而沒什麼慌亂情緒了。
酒杯送到麵前,李追遠抿了一口。
因為知道它是憑空產生的虛假,而不是侍女宦官們端上來的奇怪代餐,所以喝一口,沒什麼關係。
酒味並不濃鬱但帶著芬芳氣息,入喉後很快消散,消失不見。
李追遠放下酒杯。
將軍也收回了視線,他注視著下方這喧囂熱鬨的人群,從他身上,能感知到一股疲憊,但他很快又強行打起精神,再次舉起酒杯,向四周敬去:
下方,傳來兩聲潮,第一聲的聲量最大:
“敬牛刀解家,舍身取義,祭親族血脈,以鎮邪祟,護我生靈,衛我正道!”
第二聲,聲量小了許多,人數似乎隻有第一聲的四分之一。
“敬天門四家,勠力同心,除魔衛道,保我鄉梓,還以太平!”
哪怕他們所喊的“邪祟”和“魔”,就是將軍本人,但將軍依舊和他們共同舉杯,飲下這一杯酒。
所以,在座的這些人,都是當初曾與那位秦家龍王一起,為鎮壓將軍而戰死的老天門四家的先祖。
隻是,這種莫名融洽的氛圍,又是怎麼一回事?
化乾戈為玉帛了?
還是說,昔日的對手,現在也都互相認可,甚至還惺惺相惜?
這不像是在演戲,因為將軍身上的氣機,遮掩不了,而且他完全沒必要單獨為自己,開演這一場。
但問題也隨之來了,你們要是真的都想開了,連大魔頭本人也放下釋然等著最終消亡了,那到底誰才是反派?
自己的這第四浪,是自己提前尋著主動踏過來的。
但熊善他們,可是早就在這裡了,那他們在這裡忙活什麼呢?
亦或者是,江水對熊善的真正指引,又是什麼?
忽然間,宴會廳的門被推開。
將軍看向門口方向,眼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李追遠沒辦法回頭去看,因為他後頭現在坐著一大片不可直視者,隻能等來人自己走上主台,自己才能看清楚是誰。
很快,李追遠看見他了。
是一個男人,年紀和古玩街汪家女差不多,不過現在那位汪家女,應該已經葬身於鬼眼火海了。
這男人,應該三十歲左右,上台後的他,徑直走到將軍麵前。
二人目光對視。
虎死威猶在,更何況將軍還未徹底消亡,但他卻避開了與男人的對視,像是一種妥協,也像是一種無奈。
男人嘴角露出笑容,他轉過身,麵朝下方。
這一刻,李追遠才發現,男人的眼睛,是瞎的。
不是那種自然致盲,看其眼窩附近的傷口,更像是其本人,強行把自己眼珠子摳挖出來的。
沒有眼睛,看不見了,所以他能大大方方地,麵向下方這麼多“不可直視者”。
男人喊道:
“諸位前輩,還記得當年天門四家,在這裡鎮壓將軍前,所立下的誓言麼?”
下方齊聲喊道:“天門四家,生死與共,鎮壓邪祟!”
男人再次喊道:
“還記得當初,我祖爺爺以我牛刀解家血親為祭,入宮封印將軍時,諸位所立下的誓言麼?”
“我汪家立誓,將與牛刀解世代共存,永不背離!”
“我卜家立誓,將與牛刀解風雨同舟,攜手相持!”
“我言家謝立誓,將與牛刀解不分彼此,同生共死!”
男人張開雙臂,喊道:
“百年來,汪家、卜家、言家謝,三家打壓我牛刀解,殺我族人,奪我傳承,意欲吞並,吃我絕戶。
諸位,
該當如何?”
男人手中舉起一麵令旗,指向頭頂。
下方,
齊聲怒吼:
“該當滅族!該當滅族!該當滅族!”
黑色的漩渦在宴會廳上方升騰而起。
這一刻,李追遠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個趕屍人隊伍裡,都有一個腳不沾地的人;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在場的這些天門四家先人,都無法被直視。
因為,他們都是咒!
他們的威能不是源自於將軍,他們將自己化作了咒的一部分。
他們既是咒之一,通過他們,能窺見全咒。
而且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些咒一直在積攢,天上偌大的一圈,竟隻有涓涓細流流淌而出,絕大部分都留存硬生生憋在了這裡。
如此龐大的咒術,誰能直視?
見之即噬!
所以,當下現實世界裡汪家、卜家、言家謝,全都遭受了詛咒。
而對他們下咒的,
正是當年為了鎮壓將軍而戰死於此的,他們三家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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