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又不是專業的舞獅評選,觀眾看的也是熱鬨。
接下來,二獅開始互相眨眼繞圈。
期間,林書友壓低身形,低頭三甩。
這是表示對前輩的尊重禮儀。
在這一行裡,他也確實是晚輩,他之所以站在這裡表演舞獅,純是因為彬哥哥的任務。
金獅昂起身形,縱身一躍,兩個人踩繩而上,動作流暢,身形穩健,甚至還照顧到了獅身靈動搖擺,直上頂端。
“好!”
“好!”
現場很多觀眾都站起來大力鼓掌,氛圍被徹底點燃,大家能看出來,這可是了不得的真功夫。
圈內有句話:南有梅花樁,北有通天塔。
這高台布局,就是通天塔。
其實,舞獅單以南北分,並不合適,山東、河南等地,也都有各自深厚的舞獅文化傳承。
但時下流行一刀切,直接標一個“南北”,更能吸引眼球。
金獅站在頂端,開始對下方做動作,似在嘲笑,將壓力給下。
林書友雖然性格靦腆,但骨子裡有著官將首的驕傲,主要是節目名字又標上了地域標簽,那就必須得上了。
隻見白獅飛奔而起,明明有一麵有一對繩,他不踩,隻雙腳踏足一繩,直上頂端。
“好!”
“好!”
剛剛坐下來的觀眾,又一次站起來歡呼。
金獅白獅都來到了頂端,在小小的平台上開始鬥獅。
起初還有點含蓄,但漸漸的,金獅開始逼近,雙方獅頭開始對撞,像是進行著角力。
北獅獅頭更重,角力時更占優勢,林書友不想自己獅頭凹陷下去的話,隻能選擇避開。
這一下子,就變成了金獅主攻,白獅閃躲。
觀眾們哈哈大笑,隻覺有趣。
但上頭的雙方,就這麼弄出了火氣。
談不上誰好誰壞,可能一開始,大家夥都想著好好表演好自己的節目,可莫名其妙地被湊到了一個節目裡,彼此節奏都亂了。
再加上舞獅本就是陽剛氣十足的活動,如同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你瞅啥”“瞅你咋地”,就開乾了。
是真的開乾了。
看不清是誰先出的手,總之在又一次對撞後,雙方的腳各自從獅子下探出,互相對腳。
緊接著就是你方壓上我方反壓,各自彈越。
再接下來,就是各種貼山靠,橫衝直撞,連帶著整個通天塔都開始了搖晃。
林書友的身手李追遠是見識過的,當初沒起乩的他,都能靠反應速度躲避子彈。
可在這一番交手中,竟然沒能占得絲毫上風,雖然對方有兩人,但這也意味著對方也是了不得的練家子。
很快,高台已經不再能滿足雙方交手需求了,金獅一個猛撲之下,白獅一個甩尾,離開了高台,落於繩上。
金獅繼續進逼,白獅迎難而上,雙方站在繩子上開始對決。
觀眾們當然不清楚這是真的在鬥火,隻當是節目本就如此安排,不少人把掌心拍得通紅卻依舊在繼續鼓掌。
就連坐在前台的領導們,也都不再顧忌形象,紛紛站起身,開始指指點點。
他們也沒想到,一個本市的大學生聯誼會,竟然能產出這麼優秀的節目,選送上春晚都綽綽有餘了。
雙方漸漸開始真打了,獅子成了最後的遮掩。
一番拳腳對拚後,各自推開,舞一舞獅子,裝一下樣子,然後繼續打。
譚文彬揮舞著拳頭,為阿友加油,惋惜道:“早知道我該和阿友一起上的。”
潤生:“上去拖後腿?”
譚文彬:“我也是能打的好不好。”
潤生:“為了個表演請鬼上身折壽?”
譚文彬被噎了一下,但馬上改口道:“那就該把你派上去的。”
陰萌:“那就太欺負人了。”
林書友沒起乩,和對方二人打得平分秋色,但要是加上潤生,那平衡就會一下子被徹底打破。
潤生:“我不是學生。”
譚文彬:“海河大學平價商店選送,還能給店裡打個廣告。”
李追遠沒加入他們的對話,他發現了,金獅有好幾次做了特殊的動作,而那個動作每次做出來時,隱約間,舞台上方,似有虛影浮現。
虛影幾次將下落融入,卻又最終未能成型。
這不是邪祟,而是一種靈,雖然很淡,卻極具威嚴氣息。
“哦!!!!”
“啊呀!!!”
雙方打得太忘我了,不停地在繩子上對拚,臨時搭建的通天塔開始傾斜,眼瞅著就要倒塌。
這要是真倒下來了,坐在第一排的領導們首當其衝。
就在這一時刻,雙方腦子終於清醒了,各自退去,然後以獅頭“咬住”一麵繩子,腿部再跟著環繞,共同發力,把將要倒塌的通天塔給強行拽了回來穩住。
兩頭獅子快速眨眼晃頭,仿佛這就是節目的一部分。
魂都差點被嚇掉的舞台工作人員馬上上前拉起幕布,然後進行事態處理。
下方所有觀眾,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下一個節目,耽擱了很久才上。
不過觀眾們都沉浸在上一個節目的精彩中,正好緩緩。
後台。
林書友將獅服脫下,對麵走來穿著黑背心黑褲子的二人,大家都是大學生,年齡自然差不多。
“哈哈哈!哥們兒,好身手啊!”
“我們二打一,居然沒能把你乾趴下!”
見二人不是來繼續找茬的,且態度爽朗,林書友也對他們笑著點點頭。
“我叫周成,這是我弟弟周鋒,我們是滄州人。”
“我叫林書友。”
“聽口音,南方的?”
“嗯。”
弟弟周鋒咂舌道:“以前沒想到,南獅也能這麼硬。”
周成則好奇道:“你們那邊不應該獅性更細膩麼?”
林書友擺手道:“我是剛學的舞獅。”
周成:“哦,怪不得,所以你純粹是練家子,不是咱這一行當的。”
“嗯。”
周鋒:“所以我們暗示你點獅魂時,你沒反應,我們還納悶呢。”
“點獅魂?”
周成:“人獅相融,假獅變真獅,會更勇,也更猛。”
周鋒:“哈哈,幸虧我們沒點獅魂,要不然就有點欺負人了。”
林書友陪著一起笑了笑,舞台上,對麵如果點獅魂的話,那自己就要起乩了,請白鶴童子來舞獅。
這種事,他以前想都不敢想,但他清楚,自打上次童子被小遠哥警告過後,自己應該還真能請得下來。
總之,可以不贏,但絕對不能輸,他知道,小遠哥他們在下麵看著。
周成邀請道:“走,咱們就不去參加結束後的晚宴了,找個地方,喝一杯?”
林書友搖頭:“我有同學在等我。”
周成:“那算啥,把你同學喊著一塊去,我們請客!”
“那我先得去問問。”
林書友知道彬哥他們的座位號,從後台轉到觀眾席,發出了詢問。
李追遠:“那就一起吃個飯吧。”
隨即,李追遠看向譚文彬:“把班長喊上一起。”
譚文彬小聲道:“這不太方便吧。”
李追遠:“誰說了算?”
譚文彬馬上道:“這簡直太方便了。”
接下來沒幾個節目了,李追遠等人就提前退場。
譚文彬一邊走向周雲雲所在的位置,一邊模仿著小遠哥先前的話語:“誰說了算?誰說了算?哈哈哈哈!”
難得,在小遠哥身上看到了一種孩子氣。
譚文彬去接了周雲雲,順便再次眼神警告羅明珠,她沒敢跟上來。
因為她能感覺到,今天眼前這個男人,眼裡沒有耐心。
主要是以前這個學姐再怎麼煩人,他譚文彬一個人麵對倒也能忍耐,可今天小遠哥在,就由不得你去破壞氣氛了。
周成周鋒倆兄弟,見林書友喊來這麼多“同學”,倆人都麵露一窘。
吃飯的地點,當然還是那家。
一頭河北獅子和一頭福建獅子,不打不相識後,下了一家四川館子。
老四川飯店剛擴了店,做了新裝修,格調檔次明顯上了一步這些費用是薛亮亮出的,他人在外地,把錢打給了譚文彬,由他去給的老板夫妻。
周成周鋒站在店門口,對視一眼,有些為難,他們本以為是簡單找個小地方喝個酒,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一起下館子。
倆人小聲交頭接耳,計算著這個月剩下的生活費,應該勉強夠這一頓了。
譚文彬從他們中間插入,雙手摟著他們肩膀:“這是我家的店,你們賞臉光臨,我請客!”
這年頭,普通大學生身上能餘什麼錢下館子,尤其是對於飯量大的人來說。
一頓晚飯,吃得很是熱鬨。
周家倆兄弟很是豪爽,詳細介紹了自家舞獅傳承和曆史,不過他們並未再提起點獅魂這件事。
中途,李追遠下了桌,來到皮卡上,金獅白獅兩套都放在車裡。
李追遠檢查了一下金獅,在其內部,發現了陣法雕刻紋路,這是一個附靈陣法,其所起效果是降低附靈難度。
所以,周家自身,其實是有獅靈存在的。
正當李追遠要下車回包間時,金獅忽然動了一下,眼睛睜開。
下一刻,它又閉起。
李追遠有些疑惑,可除了這一睜一閉,這獅子就再無半點反應。
你是趁我們先前在裡頭吃飯時進去的?
算了,不嚇你了。
李追遠伸手在獅頭上拍了拍,下車走回店裡。
飯後,李追遠等人直接走路回學校,譚文彬則開車,把周雲雲和周家兄弟各自送回他們學校。
先送的是周家兄弟,倆人喝得有點高了,都拍著譚文彬的胳膊說,等下個月家裡生活費打來了,他們一定要回請回來。
送周雲雲時,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周雲雲有些局促。
譚文彬注意到了,問道:“怎麼了?”
“我今天,是不是不該來的?”
“哪有,不基本都是老鄉麼,你瞎想什麼呢。”
到了周雲雲學校門口,譚文彬陪她一起下了車。
可以看出來,周雲雲的情緒還是有些低落。
在家裡時,她曾說過,和譚文彬在一起時,像是在做夢一樣,有一種不真實感。
女人的感情是細膩的她能感受到,譚文彬心裡對這段感情,有所保留。
譚文彬伸手輕揉了一下她的臉,故作調皮道:“來,妞,給爺笑一個。”
周雲雲馬上笑出了聲當初上學時,還是左護法的譚文彬就用這個方式逗弄過自己,下一句就是:你不笑,那爺給你笑一個。
老段子,卻因為勾起了過去記憶,也收到了同樣的效果。
周雲雲臉上不再失落,幫譚文彬整理起衣領子。
整理好後,正欲退開,譚文彬卻將其輕輕擁抱進懷中。
大學門口,這樣的舉動,隻能說再正常不過,周雲雲卻依舊羞紅了臉。
譚文彬輕聲道:“班長,我有些事,要先去做。”
“那你去做唄,我又沒攔著你。”
“等我。”
“等多久?”
“嗯?這就怕等久了?女人,你這麼現實的麼?”
“我是想在心裡有個日子,可以期盼。”
“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也想有個期盼,你就是我的期盼。”
……
譚文彬推開門,回到寢室,李追遠已經躺上了床,準備休息。
“小遠哥,這麼早就要睡了?”
“不早了。”
“那我也洗洗睡吧。”
譚文彬拿起盆,去洗手池那邊衝澡,已經觸摸到冬天的鼻子了,洗手池那兒再也不用排隊洗澡。
點了根煙,譚文彬靠在池邊,默默地抽著。
林書友恰好走過來,看到這一幕,疑惑地欲言又止。
譚文彬:“想說什麼就說。”
“彬哥,你感情破裂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意思,我沒意思,我真的沒意思!”林書友馬上緊張且心虛地搖頭。
譚文彬掐滅煙頭,提起一盆冷水,就從頭頂往下澆。
“嘩啦……”
擦了一下臉,譚文彬感慨道:“有時候,在乎的人太多,還真挺麻煩的。”
林書友:“是的是的。”
“是什麼是,你懂麼?”
“能理解。”
“嗬,那你怎麼不找個,上大課時我不是發現你挺招人喜歡的麼?話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林書友馬上拿起自己臉盆,給自己從頭到尾澆了一遍。
“嘩啦……”
“彬哥,你剛說啥?”
……
李追遠做了一個夢。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以前做夢時,他會迅速分清楚夢與現實,然後將夢掐掉;自從學會走陰後,睡覺時做夢的概率,就更低了。
但這確實是一個夢。
夢裡的自己,正站在一條小溪裡,溪水淹沒自己的小腿。
這水不冷,反而帶著溫熱,四周也升騰起一股股白氣,像是從溫泉眼裡流出來的。
不過,當前方的身影出現時,李追遠知道,這不是溫泉水。
這水有溫度,是因為有一頭身上燃著火的獅子,站在前方的溪水裡。
李追遠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獅子對著岸上,擺了擺頭,然後走上岸。
李追遠跟了上去。
一上岸,四周瞬間變得漆黑,唯一的光源,就是這頭燃燒著的獅子,以及遠處的一座燭台。
獅子向那座燭台走去,李追遠在後頭走著。
他很好奇,這頭獅靈,為什麼要付出如此巨大代價,來給自己托夢。
燭台就在前方,李追遠的注意力從獅子身上轉移到那盞燭火上,腳步也下意識地向那邊挪動。
可就在這時,獅子猛地回頭,對少年發出一聲咆哮:
“吼!”
李追遠停下腳步。
獅子散開,化作火焰,散落四周,將燭台的周邊照亮。
……
與此同時,周家兄弟的大學寢室裡,放置在角落裡的金獅頭,忽然燃起了火。
“著火了!”
“著火了!”
火勢並不大,也並未造成影響,一盆水就將其熄滅了,但獅頭,卻被燒成了灰燼。
周家兄弟倆麵色十分難看,獅子最寶貴的部分就是獅頭,這是離家上大學時,爺爺從祖宗祠堂裡給他們請出來的金獅,有驅邪庇護之能。
周鋒:“哥,這是怎麼回事,獅靈顯聖了?”
周成:“按爺爺所說,這應該是獅靈避災。”
“是給我們避災麼?”
“廢話,我們家供養的獅靈,難道還能去幫彆人避災?”
……
在李追遠的視野裡,出現了一個渾身上下濕漉漉的人,它低著頭,看不清其性彆。
它應該是一具死倒,可這死倒身上的濕膩寒氣,卻給李追遠一種最開始遇到小黃鶯時的感覺。
但那時的自己,還沒入門,隻是一個普通人,有那種感覺很正常;
現在的自己,可不再是從前。
所以,這個能給自己帶來如此強烈詭異感的東西,很不尋常。
它伸出手,抵在了燭台邊,腥黃濃稠的蠟油,在其掌心中積攢。
蓄積到一定程度後,它將手掌遞送向李追遠。
沙啞壓抑的回聲,在四周響起:
“乖……喝了這碗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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