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正在睡覺的鄧陳,聽到了照相館的開門聲。
他馬上坐起身,伸手從麵前洗照片用的藥水池裡取出兩顆眼球。
晃一晃,哈口氣,撩起睡衣擦一擦,再按回自己眼眶中。
藥水池裡,還有三道小小的身影正在遊動,那是他的三個好兄弟。
不急不忙地推開房間門,來到前台,看見了坐在小沙發上翹著腿的譚文彬。
譚文彬有的,可不僅僅是宿舍大門的鑰匙。
鄧陳:“請吩咐。”
譚文彬:“打擾你休息了吧,不好意思,來,借你的眼珠子,幫忙滾一滾。”
一幅畫,被交到了鄧陳手中。
“請稍等。”
鄧陳拿著畫走了回去,開始工作。
沒多久,他就拿出一張長長的大照片出來。
譚文彬接過照片,自己旋轉角度的同時,照片裡拿著燭火低著頭的人,也在轉身。
鄧陳:“我做了些細節上的補足,可能會和真實有所偏差。”
“沒事,已經很好了,你很棒。”
“他是……”
譚文彬有些意外道:“怎麼,你認識它。”
“不,我不認識,自有意識起,我們四個都在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對這個世道的了解,我們遠遠不如你們。
但我從小遠哥的畫中,感受到了小遠哥想要表達的感受。
它,很可怕。”
“你還有什麼感覺?”
“洗這張照片時,我很怕它會忽然抬頭。”
“繼續說,還有麼?”
“小遠哥的畫工,是真的好。”
“遠子哥不在,不用拍馬屁,你多給我提供點有價值的線索,我回去後以你的口吻幫你拍。”
“是這幅畫的質感。”
“質感?”
“它可能並不存在於現實。”
這本該是一句廢話,畢竟是在夢裡看見的東西。
但譚文彬卻眯了眯眼,往鄧陳麵前湊了湊,小聲道:“再說詳細一點,加油,組織一下你的語言。”
他能感覺到,鄧陳是有所發現的,畢竟對方是黑蟒之眼。
隻是對方在語言描述上,有所欠缺,戳不到那個點。
鄧陳眼睛轉動幾下,最後乾脆抬手一拍後腦勺,把兩顆眼珠子拍下來,遞給了譚文彬。
“我又拓印了一份在眼睛裡,這是我的感受,您體會一下。”
“怎麼用?”
“就這麼用。”
譚文彬一手一個眼珠子,擺在自己雙目前。
這個舉動,很像小時候玩彈珠,把兩顆彈珠擺眼睛前麵觀察這光怪陸離的世界。
他看到了。
眼前依舊是那個手持燭火的人。
不過這次,這個人的身影,出現了由實轉虛又由虛轉實的變化,的確是一種很詭異的質感。
譚文彬皺著眉,他覺得,小遠哥在畫這幅畫時,隻是把夢裡所見的畫麵神韻儘可能地描摹出來,小遠哥自己可能也沒對此有深入的感知。
這在局裡很正常,找到物證是第一步,接下來交給專業部門進行物證分析,才能讓物證開口說話,得出更多信息,鄧陳就是分析科。
最終,
譚文彬說出了自己的感受,一句比鄧陳更像廢話的話:
“這家夥,像是存在於夢裡。”
……
平價商店。
陸壹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
他本來在這裡的工資就挺高的,超出其做家教的收入,而且又在校內,很是方便。
因此,一些水課他能翹就翹了,隻為了多在店裡守一會兒,以對得起這份薪水。
先前,他剛進店裡,譚文彬就走過來,拍著他肩膀對他說,他又被漲工資了,而且一漲就是百分之五十。
額外增添的工作內容就是,他們這一小圈人打向店裡的電話,他得做好記錄並及時轉達。
事實上,他以前也是這麼做的,沒覺得有什麼辛苦和累的,不就是接接電話傳傳話的事麼,雖然有陣子接電話時,他感到了莫名心悸,嚇得他回寢室重新擺起了供桌。
但事後分析,可能是近期睡眠不好導致的。
譚文彬的加薪要求,不容拒絕,陸壹最後也就接受了。
他有種感覺,好像自從自己祭奉起那位老鄉後,就一直在走好運。
陸壹雙手合什,在麵前晃了晃,嘴裡默念道:
“紅腸鬼保佑,紅腸鬼保佑!”
正虛空拜著呢,陸壹就看見陰萌和潤生並排向外走去。
陰萌對他問道:“你今天課多麼?”
陸壹搖頭:“快期末了,沒什麼課了,我今天可以守一天,正好沒客人時可以做一下期末考複習。”
“那你辛苦,我帶潤生出去買衣服。”
“哈哈,好。”
陸壹笑著點頭,同時有些奇怪,陰萌喜歡出去逛街他是知道的,但潤生其實不愛往外跑,潤生隻喜歡在店裡搬貨。
不過,管人家的事乾嘛。
陸壹拿起電話,撥通按鈕,他打算給家裡打個電話,讓爸媽再給自己寄些紅腸來。
潤生和陰萌走出商店,剛下台階,潤生就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他寧願在老家時,一天給李大爺送十趟貨或者跑去磚窯廠裡搬磚,也不願意陪陰萌逛街。
“不是才買過衣服麼?”
“才買了幾件啊,昨天也就一件上衣一條褲子合適的,其餘的我待會兒都得拿去退了。”
“也夠了,衣服沒穿到不能補時,沒必要買新的。”
“不出門怎麼給那隻手製造機會遞送線索?”
“你可以喊鄭佳怡去逛街。”
“這時候喊她出來,我怕她會被牽連。”
潤生點點頭,他認可這個理由,還是跟著陰萌繼續往前走。
陰萌挺開心的,她揚起手道:“喂,你怎麼這麼不開心啊,我小時候要是有人能帶我去買新衣服,我會開心死的。”
潤生:“那是人販子。”
陰萌對潤生翻了個白眼:“你小時候就不想穿新衣服,在小夥伴麵前炫耀一下?”
潤生:“我和爺爺撈屍,身上有味道,沒有孩子願意和我玩。”
陰萌語氣一下子陷入了低沉,說道:“我也是,街上的同齡孩子,都被他們家長要求,不要和我耍,說我家開棺材鋪的,晦氣。
小時候啊,就算爺爺給我買了什麼玩具和娃娃,我也沒人能去炫耀,嗬嗬。”
陰萌說著,就低下了頭,用力吸了兩下鼻子。
潤生聞言怔了一下,最後隻能加快了腳步走到前麵去,然後回頭催促道:
“走,去買新衣服。”
陰萌伸手擦了一下壓根就不存在的眼淚,偽裝出“破涕為笑”的神情笑道:
“好哇,走呀!”
小皮卡被譚文彬開走了,倆人隻能走到校門口。
陰萌:“我去打出租車。”
潤生:“坐公交。”
陰萌:“唉,小時候看見彆人家坐出租車時,我就好羨慕,可惜……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陰萌自己都繃不住了,笑了起來。
緊接著,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潤生,問道:“你剛沒看出來我在裝可憐麼?”
潤生:“看出來你在裝了。”
陰萌:“那你還乖乖聽話跟我出門去買衣服?”
潤生:“童年的遺憾,不是裝的。”
陰萌頓住了,然後手往腰間一放,恨恨道:
“我恨不得拿鞭子抽你,破壞我今天出門時的好心情!”
……
林書友來到金陵大學,昨天吃飯時,周家兄弟說出了自己的院係,外加他們倆會舞獅,在學校也挺有名。
通過打聽,林書友找到他們的寢室,但他們室友說他倆大清早地就出去了。
林書友留意到,他們宿舍角落牆壁處,新貼了一張大大的粉色星星壁紙。
要是李追遠或者譚文彬在這裡,肯定會上前扒拉看看裡頭,看看是要遮掩什麼痕跡,隨後就會發現牆壁的焦黑色。
但林書友隻覺得,男生寢室裡貼這種壁紙,挺娘的。
然後,他就走了。
接下來,他通過詢問路上學生的方式,硬生生找到了線索,從學校生活區,來到了毗鄰學校比較偏僻的一條河邊。
還真讓他給找著了周家那倆兄弟。
周成和周鋒正對著一處新埋的土堆說話,然後二人紅著眼轉身離開。
林書友等他們離開後,走到那處土堆前,從包裡掏出一把三叉戟,打算挖挖看是什麼東西,畢竟這應該是極為重要的線索。
剛刨了兩下土,他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側過身,回頭一看,看見去而複返的周家倆兄弟,一個手裡捧著紙錢,另一個手裡拿著蠟燭。
周家兄弟倆臉色十分難看,原本哭紅的眼睛,變得怒紅。
林書友:“對不起,請聽我解釋。”
周成:“好,我聽你……”
周鋒丟下手中的蠟燭,一個快步前衝,然後對著林書友就是一記飛踹。
林書友側身避開,然後習慣性地抬腿頂了周鋒腰部一下。
這是練武之人的本能招式反應,昨天在舞台表演時,身上頂著個獅子對他限製很大。
就是因為這一頂,周鋒飛踹方向改變,雙腿直接深深插入剛埋獅頭的鬆軟土坑中。
周成見狀,舉起拳頭,也衝了上來。
三人當即火熱地打成一片。
……
寢室裡,李追遠給自己布置了一個測算陣法。
他坐在陣紋中間,點燃三根蠟燭,開始念誦咒語的同時推演,他在嘗試自己算自己。
算到一半,他馬上停下。
算自己是犯忌諱的,他不可能再次犯這個錯誤,隻是想通過這一方式來探知,是否有人在推算自己。
沒能感知到。
這意味著對方可能有更高明的方式,至少是更完善的布置考慮到那隻手的背景,這倒也不奇怪。
將這個陣法布置給擦去後,李追遠調轉銅鏡,將寢室裡的隔絕陣法開啟。
然後他到床邊蹲下,將放在床底的那個大包裹給抽出,隨即走回書桌前,將其剝開。
這本《邪書》,上次燃了,這次打開後,沒絲毫複原跡象。
李追遠將其攤開,掠過燒黑的紙,找了一頁僅僅是熏黃泛卷的。
調好色盤,拿起毛筆,開始在這張紙上進行繪畫,他沒急著畫那個手持燭火的低頭者,而是把昨晚夢中那頭燃燒的獅子給畫出來。
這頭獅子畫到一半,《邪書》自發將餘下一半補全。
隨即,整幅畫漸漸褪去,一行字浮現:
“獅靈托夢,燃身示警。”
獅靈示警本身沒有問題,但有問題的是其展開形式。
李追遠先畫它,並不是為了追尋答案,而是想試驗一下,這本《邪書》是否還有效果。
事實證明,這本書,挺身殘誌堅的。
李追遠再次提起畫筆,這次他畫的就是那個低頭持燭火者了。
少年懷疑,這本《邪書》認得這個家夥。
因為那隻手既然想給自己布局,那肯定不能使喚於其勢力相關的存在,而且,還得相對客觀地尋找“第三方邪物”。
這樣,才能更好地與天道自圓其說。
而且,這家夥得保證有足夠的實力優勢,將自己挫敗,哪怕不能直接殺死自己,但至少得將自己重傷重殘,被逼不得已二次點燈認輸。
因此,這家夥大概率不是籍籍無名之輩。
《邪書》在自己眼裡就是一本動態百科全書,它可能真認識這家夥是誰。
同時,以自己當下所麵臨的這一局麵來看,當初給秦叔設套的人,不一定是眼下這個給自己設套的人,但雙方的算計水平基準,應該大差不差。
畢竟敢對龍王家下陰招的,不可能是尋常貨色。
而且,從絕對實力上來說,給秦叔設套的那隻手,隻會比自己這次的更強,因為秦叔是成年後開啟的走江,他是做好準備的。
記得秦叔以前用“他們”來形容過算計自己的人,是否意味著算計秦叔的,不止一隻手?
在這種艱難局麵下,秦叔雖然迫不得已走江失敗,但能活著回來點燈認輸,同時現在還能站起來繼續行走,足可見秦叔的實力。
這也給自己提了個醒,那就是對方可能隻是單純把自己當作一個秦柳兩家普通走江者來看待的,他們會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但大概率不會把壓箱底的東西押上來。
而這,就是自己的機會所在。
撇開老太太的幫持,自己對上那隻手,實力上定然是非常不對稱的。
但好在,自己在走江。
昨天朱教授才給自己點出了一個認識觀察江水的新視角,沒想到現在就用上了。
自己和江水之間,有同一性和鬥爭性,眼下,就該同一性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你對我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但至少目前為止,彆管我心裡怎麼想,我確實願意除魔衛道,以正道人的行為方式去做事。
我們之間再怎麼鬥智鬥勇,那都是我們之間的事,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內部矛盾,與第三方的手有什麼關係?
你看,那隻手在模仿你,在褻瀆你,它把自己當作什麼了?
你能忍,我都不能忍。
我猜你以前是沒辦法,隻能降下一點因果懲罰。
沒事,
這次我幫你牽線搭橋,咱們一起,玩一手大的。”
李追遠不知道說這些話有沒有用,反正現在手在畫畫,嘴巴閒著也是閒著。
畫到腳時,畫不動了。
筆尖觸碰,書頁上竟然不再顯露。
似乎是吸取了上一次被燒的教訓,這書這次,居然不讓自己畫了。
而且,這幅幾乎要完成的畫作旁邊,開始隱約浮現幾行字。
一顯一隱,視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楚是什麼字。
因為《邪書》的本意,就是告訴自己,它已經知道這家夥是誰,但它就是不告訴你。
它,在拿捏自己。
李追遠提起毛筆,在旁邊寫道:
“告訴我答案,事成之後,我答應你一個不違背正道標準的要求。”
李追遠寫下的字斂去,轉而浮現出一行簡短的字:
【你在騙書看】
很顯然,一書一人,經過幾輪接觸下來彼此都互相了解了。
《邪書》知道,李追遠不會與它達成任何交易。
李追遠臉上沒有絲毫被戳穿的尷尬,而是再次提筆,沾上墨汁,在這一頁上相繼寫下,每寫下一行,馬上《邪書》就給予了反饋:
“《陰陽離火誅邪陣》”
【你多少給我點東西補一補油墨書頁吧】
“《破煞斬陰斫龍陣》”
【您就當可憐可憐我,隨便賜點雜物】
“《八荒雷池伏魔陣》”
【您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麼】
“《青龍赤血天刑陣》”
【我的命好苦,真的好苦喲】
李追遠將毛筆沾上紅顏料,往書頁上一戳。
書頁上當即出現一個紅點。
少年的眼神冰冷,等筆尖離開書頁後,此間事了,他就將著手於把這本書給毀掉。
他相信,《邪書》能通過筆尖,感應到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最好的威脅,就是最真實的陳述。
沒特意等待多久,李追遠將毛筆提起。
紅色的圈點開始旋轉,以最快的速度成字:
【它是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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