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用加護病房內,刺耳的警報聲透過厚重的門板,變得沉悶而遙遠,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哀嚎。
冰冷的白光從天花板傾瀉而下,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微塵,也照亮了地板上蜷縮的身影。
長崎素世癱坐在冰冷刺骨的地磚上,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單薄的身體,仿佛要將破碎的靈魂強行箍住。
淚水早已決堤,無聲地洶湧流淌,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劃出濕亮的軌跡,滴落在深色的病號服上,暈開深色的斑點。
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每一次抽泣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壓出的、帶著血腥味的嗚咽。
不僅僅是恐懼,更是被最信任、最敬畏之人親手推入深淵、碾碎所有希望後的滅頂絕望。
棄子……
這個冰冷的詞彙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每一次都帶來更深一層的寒意。
無名靠在離她不遠的牆壁上,腹部的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撕裂般的折磨。
冷汗浸透了他額前的深棕色卷發,眼眸因失血和疼痛而顯得有些渙散。
烏魯魯則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焦躁地在狹小的病房內踱步,對著緊閉的房門方向低聲咆哮,咒罵著醫院的安保漏洞和那些“沒長眼睛的蠢貨護士”,聲音因憤怒和緊張而嘶啞。
他時不時瞥向素世,眼神複雜,既有對她引來殺身之禍的餘怒未消,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弱者遭遇的煩躁憐憫。
病房內的空氣壓抑得令人窒息,隻有素世壓抑不住的抽泣聲、無名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烏魯魯壓抑的咒罵在回蕩。
就在這時,靠在牆邊的無名,似乎被素世那如同瀕死幼獸般的悲泣觸動。
他的目光艱難地聚焦,望向那個在地板上縮成一團、被巨大悲傷吞噬的身影。
那絕望的顫抖,仿佛與他內心深處某種被戰爭掩埋的、屬於“無名”之前的共鳴產生了奇異的共振。
他沉默著,沒有言語,隻是用儘全身力氣,忍著腹部撕裂般的劇痛,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挪動身體。
他的動作引起了烏魯魯的注意。
烏魯魯停下腳步,皺著眉,警惕地盯著無名,似乎想阻止他靠近那個“麻煩的女人”。
無名沒有理會烏魯魯警告的眼神。
他挪到素世身邊,然後,做了一個讓素世和烏魯魯都瞬間愣住的動作——
他艱難地、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右肩,輕輕地、笨拙地,靠向了素世低垂、顫抖的頭顱。
這是一個無聲的、極其簡單的動作,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力量。
素世正沉浸在無邊的黑暗和自我厭棄中,突然感到一個帶著體溫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依靠”輕輕貼上了她的額角。
她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小鹿,詫異地抬起頭。
淚水模糊的視野中,是近在咫尺的無名那張蒼白、憂鬱卻異常平靜的臉。
他褐色的眼眸中沒有憐憫,沒有評判,隻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卻又奇異地帶著一絲暖意的平靜,如同冬日結冰的湖麵下,悄然流淌的深泉。
她愣住了,忘記了哭泣,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無名依舊沒有說話。
他看著素世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猶豫了一下,然後極其緩慢地、有些笨拙地抬起自己指節處覆蓋著薄繭的手。
他沒有用手帕,隻是用自己病號服那略顯粗糙的袖口,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地,一點一點,擦去了素世臉頰上冰冷的淚水。
粗糙布料摩擦皮膚的觸感,帶著體溫和一種奇異的真實感,將素世從絕望的深淵邊緣短暫地拉了回來。
這無聲的安慰,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烏魯魯在一旁看著,眉頭緊鎖,最終隻是重重地哼了一聲,彆過頭去,不再阻止。
他煩躁地摸了摸口袋,再次意識到沒有煙,隻能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素世感受著無名袖口的觸感,看著他眼中那片沉靜。
被背叛的劇痛依舊在啃噬心臟,但一種微弱的、名為“被看見”和“被接納”哪怕來自一個立場不明的敵人)的暖流,悄然注入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翻湧的情緒。
她先是看向依舊在門邊焦躁踱步、咒罵不休的烏魯魯,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清晰:
“烏魯魯先生……”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勇氣,“剛才……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她的目光真誠,帶著劫後餘生的感激。
沒有烏魯魯野獸般的直覺和不顧一切的拖拽,她現在早已是一具屍體。
烏魯魯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轉過身,鷹隼般的眼睛對上素世的視線,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虛偽的痕跡。
但他隻看到了真誠的感激和未乾的淚痕。
他粗聲粗氣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臉上的暴躁似乎緩和了一絲絲,但依舊緊繃。
素世的目光又轉回近在咫尺的無名身上。
她看著他因失血而愈發蒼白的臉,看著他腹部繃帶上刺目的、不斷擴大的殷紅,看著他為自己擦拭淚水時那笨拙卻專注的神情。
“還有你……無名先生,”素世的聲音輕柔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謝謝你……謝謝你……借給我肩膀。”
她看著他,“也謝謝你的……袖口。”
這句帶著點黑色幽默的感謝,讓無名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如同冰麵裂開一道細縫。
無名依舊沉默,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必言謝。
就在這時,門外走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安保人員緊張的呼喝聲,顯然醫院的安保力量終於反應過來了。
烏魯魯立刻精神高度集中,持槍戒備地貼在門後,通過門上的觀察孔向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