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也因失血過多,身體晃了晃,幾乎支撐不住。
素世見狀,強忍著身體的虛弱和內心的混亂,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幫忙。
但無名卻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彆動。
他忍著劇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那張空著的備用病床。
烏魯魯一邊警惕著門外,一邊也注意到了無名的情況,粗聲道:
“女人!彆添亂!上床去!”
在無名無聲的堅持和烏魯魯不耐煩的催促下,素世終於被無名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重新躺回了那張冰冷的備用病床上。
床鋪硬邦邦的,沒有她原來病房的舒適,但此刻,能躺下已是奢望。
就在無名準備收回手臂,退回到牆邊時,一隻冰涼、纖細、卻帶著驚人力量的手,突然抓住了他同樣冰涼的手指。
是素世!
她緊緊抓著無名的手,仿佛那是漂浮在絕望之海中唯一的浮木。
她仰望著天花板刺眼的白光,淚水再次無聲地滑落,但這一次,不再是歇斯底裡的崩潰,而是充滿了無儘的追憶和深入骨髓的悲傷。
“無名先生……”
素世的聲音如同夢囈,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又異常清晰地向身邊這個幾乎陌生的、來自敵對陣營的憂鬱青年敞開了心扉,“你知道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都還沒有改變的時候……”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回到了那個櫻花飛舞、空氣中彌漫著青春與無憂氣息的時空。
“我和她……豐川祥子……是初中同學。在東京……月之森女子學園……”
素世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極其虛幻、卻又無比真實的溫暖笑意,那是深埋在廢墟下的、屬於過去的珍寶。
“那時的她……頭發是漂亮的藍色,總是梳得一絲不苟……喜歡穿校服,連領結都打得比彆人端正……她彈鋼琴的時候……”
素世的聲音帶著一種夢幻般的溫柔,“陽光會透過音樂室的落地窗,照在她的頭發和肩膀上,像是給她鍍了一層金邊……琴聲……像月光下的溪流,又清又冷,但是……很美。”
“我是吹奏樂部的,負責低音大提琴……很笨重,聲音也悶悶的……每次練習完,手指都酸得抬不起來……”
素世抓著無名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用力,仿佛在汲取回憶的力量,“她……祥子……有時會在走廊等我……不會說‘辛苦了’那種客套話……隻會皺著眉頭,遞給我一瓶溫熱的牛奶……然後說一句‘明天彆遲到’……”
“有一次……我的領結歪了……自己都沒發現……”
素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她……她就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直接伸手……幫我重新係好了……手指……很涼……動作……卻有點笨拙……”
說到此處,素世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但這一次,眼淚裡不再隻有絕望,更摻雜了濃得化不開的懷念與痛楚。
“她那時……還會對我……對我笑……雖然很淡……但……是真的……”
無名靜靜地聽著,專注地看著素世沉浸在回憶中的側臉。
他沒有打斷,沒有提問,隻是用那隻被素世緊緊抓住的手,傳遞著一種無聲的支持。
他能感受到素世話語中那巨大的情感落差,從月之森的陽光鋼琴,到……
“後來……一切都變了……”
素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如同墜入冰窟,“我們……一起考入了陸軍士官學校……我以為……我們能繼續並肩……可是……”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抓著無名的手也變得更加用力,指節泛白。
“那裡……沒有鋼琴……沒有陽光……隻有冰冷的槍械、無儘的訓練……和……森嚴的等級……”
素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和不解,“祥子……她變得……好陌生……好冷……眼睛裡……再也沒有月之森的陽光……隻有……冰……和……我看不懂的……野心……”
“她不再等我……不再遞給我牛奶……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工具……”
素世的淚水浸濕了枕頭,“然後……就是那個任務……整容……藥物……訓練……變成另一個人……直到……被徹底拋棄……”
巨大的悲傷再次席卷而來,素世泣不成聲,身體因劇烈的抽噎而蜷縮起來。
那段被強行篡改、被徹底物化的記憶,與月之森那短暫而珍貴的溫暖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撕裂著她的心。
無名看著她痛苦的樣子,他笨拙地、有些猶豫地,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極其輕緩地、帶著試探性地,拍了拍素世因哭泣而顫抖的肩膀。
動作僵硬,如同第一次安慰人的孩童,卻充滿了最質樸的關切。
“休息……”
他終於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沙啞,卻異常溫柔,“……你需要休息。”
這簡單到極致的話語,這笨拙卻無比真誠的輕拍,如同帶著魔力的安撫。
素世洶湧的情緒奇跡般地開始平複。
巨大的悲傷和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
她抓著無名的手依舊沒有鬆開,仿佛那是連接她與這個世界、與那一點點人性溫暖的最後紐帶。
她側過頭,沾滿淚痕的臉頰貼著無名那隻布滿薄繭的手背,感受著那粗糙而真實的觸感。
在無名帶著憂鬱和一絲笨拙溫柔的注視下,在門外隱約的喧囂和烏魯魯低沉的警戒聲中,長崎素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終於緩緩鬆弛。
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鉛,緩緩合攏。
呼吸逐漸變得悠長而平穩,帶著淚痕的臉上,那深重的痛苦暫時被一種筋疲力儘後的脆弱平靜所取代。
她終於陷入了沉睡。
或許在夢中,她能暫時逃離這冰冷的現實,回到那個陽光灑滿琴鍵、藍發少女會幫她係好領結的月之森午後。
無名保持著那個彆扭的姿勢,一動不動,任由素世枕著他的手背。
腹部的傷口依舊劇痛,失血帶來的眩暈感陣陣襲來,但他隻是靜靜地注視著沉睡的素世,裡麵盛滿了這個沉默殺手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如同深海般的複雜情緒。
烏魯魯靠在門邊,看著這一幕,最終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目光重新投向門外未知的黑暗。
警報聲依舊在遠處低鳴,如同為這個冰冷夜晚定下的、永不停止的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