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及爾港的喧囂與熱浪,如同一個巨大的、充滿異域香料和汗水的漩渦,將剛從“海風信使號”踏板上走下的安妮瞬間吞沒。
鹹腥灼熱的海風撲麵而來,帶著地中海的潮濕和港口特有的複雜氣息——
機油、腐爛的魚蝦、堆積如山的貨物、濃烈的香料,還有無數人體散發的熱烘烘的味道。
碼頭上人聲鼎沸,穿著各色服裝的搬運工扛著沉重的麻袋或木箱,在簡陋的吊車和堆積如山的集裝箱間穿梭,吆喝聲、金屬碰撞聲、輪船汽笛的嘶鳴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陽光異常毒辣,毫無遮擋地傾瀉下來,將水泥地麵烤得發燙,空氣在高溫下扭曲晃動。
安妮——
現在是法蒂瑪
——穿著一身廉價的、長途旅行後皺巴巴的棉布長衫和寬鬆長褲,頭上裹著一條深藍色的頭巾,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被深褐色隱形鏡片改變過的眼眸。
她的皮膚是均勻的深棕色,在烈日下微微泛著油光。
她背著一個同樣不起眼的、磨損嚴重的帆布背包,裡麵裝著簡單的衣物和那套至關重要的間諜工具。
她緊緊抱著一個小型的、廉價的塑料手提箱,裡麵是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路上買的廉價紀念品,這是她作為“返鄉巴基斯坦女孩”的全部家當。
她隨著人流,艱難地穿過混亂擁擠的碼頭區。
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頭巾和衣領,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周圍是各種膚色、操著各種語言的麵孔:
疲憊的船員、精明的商人、眼神警惕的港口警察、衣衫襤褸的乞丐……
穿著卡其色製服、戴著紅色貝雷帽的gti港口稽查人員隨處可見,他們挎著r14戰術步槍,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可疑的身影。
這裡是gti控製的阿薩拉共和國首都,但戰爭的陰影無處不在。
按照阿瑞斯模糊的指示,她需要穿過這片混亂,前往港口區外圍一個指定的咖啡館——“沙漠之舟”。
她低著頭,避開那些稽查人員的視線,努力辨認著方向。
路標混亂不清,各種語言的招牌混雜在一起。
就在她拐進一條相對僻靜、堆滿空木箱和廢棄纜繩的碼頭輔路時,一個身影突然從一堆集裝箱的陰影裡閃了出來,攔在了她麵前。
來人是個中年男人,身材瘦削,穿著一件不合時宜的灰色舊西裝,領口敞開著,露出裡麵洗得發黃的汗衫。
他的頭發稀疏油膩,臉型瘦長,顴骨很高,一雙小眼睛閃爍著一種精明又帶著點神經質的微光。
他臉上堆著過分熱情的笑容,露出一口被劣質煙草熏黃的牙齒。
“嘿!嘿!美麗的東方女士!”
他招呼道,聲音有些尖細,同時伸開手臂,似乎想攔住她的去路,“看您風塵仆仆,是剛下船嗎?第一次來阿爾及爾?需要幫助嗎?導遊?換錢?還是……找點樂子?”
他的小眼睛飛快地掃視著法蒂瑪的穿著和她抱著的廉價手提箱,目光在她深褐色的眼睛和頭巾下的臉龐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種評估物品般的探究。
安妮的心猛地一沉。
她停下腳步,抱著箱子的手下意識地收緊。
她微微低下頭,避開對方過於直接的視線,生硬地回應:
“不,謝謝。我……我認識路。”
她試圖從旁邊繞過去。
那瘦長臉的男人卻像一條滑溜的泥鰍,腳步一錯,又擋在了她麵前,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眼底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彆著急嘛,女士!”
他搓著手,動作有些誇張,“這港口亂得很,騙子小偷到處都是!像您這樣獨自一人的外國女士,很容易吃虧的!我叫讓皮埃爾,本地人,最可靠了!”
他拍著胸脯,西裝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您要去哪?‘沙漠之舟’咖啡館?還是‘棕櫚葉’旅店?我熟得很!”
他準確地報出了兩個名字!
安妮的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黏在濕透的衣服上,一片冰涼。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聲音聽起來隻是困惑和警惕:
“你……你怎麼知道?”
“哈!”
讓皮埃爾得意地咧開嘴,露出更多黃牙,眼神卻像鉤子一樣鎖住安妮的表情變化,“這有什麼難的?看您的樣子,坐長途船來的吧?提著箱子,一副要趕路的樣子。像您這樣的女士,要麼去‘沙漠之舟’等人,要麼去‘棕櫚葉’找便宜住處。我讓皮埃爾在這碼頭混了二十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他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甚至帶著點市儈的炫耀。
但安妮心中的警報卻拉到了最高。
太巧了!
阿瑞斯隻提過“沙漠之舟”!
這個人的出現,精準的猜測,還有那雙看似熱情實則冰冷評估的小眼睛……
她想起了阿瑞斯在呂貝克旅館裡的警告:
“……在阿爾及爾,會有我們的人接應你……”
眼前這個人,會是“我們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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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哈夫克滲透進來的爪牙?
或是阿薩拉本地情報機關的眼線?
阿爾及爾作為gti控製下的重要港口,本身就是各方間諜活動的溫床。
“我不需要導遊。”
安妮的聲音冷硬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同時再次試圖繞開他。
她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這條輔路很僻靜,堆滿了雜物,遠處碼頭的喧囂顯得模糊不清。
隻有幾個搬運工在遠處慢吞吞地挪動著空木箱。
讓皮埃爾臉上的笑容終於收斂了一些,那層市儈的熱情褪去,露出底下一種更本質的、像鬣狗般的狡黠和固執。
“哦?”
他拖長了音調,小眼睛眯了起來,目光像探針一樣在她臉上逡巡,尤其在她深褐色的眼睛和被頭巾包裹的發際線邊緣停留,“真的不需要嗎?女士,您看起來很緊張啊……這天氣,流這麼多汗?還是……心裡有事?”
他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暗示,“或者,您身上帶了什麼……特彆的東西?需要我幫您‘保管’一下?價格好商量。”
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緊緊抱著的塑料手提箱。
試探!赤裸裸的試探!
安妮的神經繃到了極限。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人絕非善類。
他的手看似隨意地插在舊西褲口袋裡,但那個姿勢……
隨時可以掏東西!
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流下,滑過深棕色的皮膚,帶來一陣癢意。她不能硬闖,也不能露怯。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仿佛凝固的一刹那,一陣粗魯的喝罵聲和沉重的腳步聲突然從輔路另一頭傳來。
“喂!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乾什麼呢?!”
一個粗嘎的聲音吼道。
安妮和讓皮埃爾同時扭頭看去。
隻見兩個穿著gti港口稽查隊卡其色製服、戴著紅色貝雷帽、挎著r14戰術步槍的壯碩士兵,正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
領頭的那個滿臉橫肉,眼神凶狠,一隻手按在槍套上。
讓皮埃爾臉色瞬間一變,剛才的狡黠和固執立刻被一種市井小民麵對強權的惶恐所取代。
他飛快地縮回攔路的手臂,臉上瞬間堆起諂媚至極的笑容,腰也彎了下去:
“哎呀!長官!誤會!誤會!這位女士迷路了,我隻是好心給她指指路!絕對沒乾壞事!我讓皮埃爾可是守法良民!”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解釋,一邊腳步不著痕跡地向後退,眼神慌亂地瞟向稽查隊員,又瞟向安妮,似乎在警告她不要亂說話。
滿臉橫肉的稽查隊員走到近前,狐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最後停留在穿著廉價當地服飾、抱著箱子、低著頭顯得驚慌失措的法蒂瑪身上。
“你!”
他指著安妮,“證件!箱子裡是什麼?”
安妮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膛。
她努力模仿著照片上“法蒂瑪”那種怯生生的樣子,身體微微顫抖著回答:
“我……我是法蒂瑪·汗……從……從葡萄牙來……回家……白沙瓦……”
她手忙腳亂地放下手提箱,從隨身的帆布小挎包裡翻找著那本簇新的巴基斯坦護照,動作顯得笨拙而慌亂。
稽查隊員一把奪過護照,皺著眉翻看,又狐疑地盯著安妮深棕色的臉和深褐色的眼睛,似乎在對比照片。
趁著稽查隊員注意力集中在安妮身上的空檔,那個叫讓皮埃爾的瘦長臉男人,像隻受驚的老鼠,悄無聲息地、飛快地向後退去,身影迅速沒入一堆高大的空木箱後麵,消失不見了。
安妮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他的消失,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稍微鬆了一絲,但更大的壓力立刻轉移到了眼前的稽查隊員身上。
她必須演好“法蒂瑪·汗”,一個膽小怕事、長途跋涉回家、被眼前陣勢嚇壞了的普通巴基斯坦女孩。
橫肉臉稽查隊員粗暴地翻看著護照,又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塑料手提箱:
“打開!”
安妮順從地蹲下身,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摸索著打開手提箱的廉價塑料搭扣。裡麵是幾件折疊整齊但質地粗糙的女士衣物,幾件劣質的陶瓷小駱駝紀念品,一小包廉價的椰棗,還有幾本封麵花哨的言情小說——
這些都是她在裡斯本港口臨時購買的偽裝道具。
稽查隊員皺著眉,用槍管隨意地撥弄了幾下箱子裡的東西,顯然沒發現什麼違禁品。
他哼了一聲,把護照像丟垃圾一樣扔回給安妮,對旁邊的同伴嘟囔了一句:
“窮鬼巴基斯坦佬。”
然後不耐煩地揮揮手,“滾吧!彆在碼頭鬼鬼祟祟的!”
安妮如蒙大赦,趕緊撿起護照,手忙腳亂地把箱子裡的東西胡亂塞回去,合上搭扣,抱著箱子,低著頭,幾乎是踉蹌著從兩個稽查隊員身邊快步走過,朝著輔路出口的方向奔去。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兩道冰冷審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她拐出輔路,重新彙入港口大道洶湧的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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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已經完全浸透了她的內衫,心臟仍在胸腔裡狂跳不止。
那個神秘消失的讓皮埃爾,像一根無形的刺,紮進了她的神經。
他是誰?
是衝著她來的嗎?
還是碼頭區一個恰巧撞上來的、貪婪又狡猾的混混?
沒有時間細想。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壓下翻騰的心緒,抱著她的箱子,低著頭,像一個真正疲憊而惶恐的歸家女孩,朝著“沙漠之舟”咖啡館的方向,艱難地擠入阿爾及爾港灼熱喧囂的人流漩渦。
很快,她就來到了亞洲。
卡拉奇機場的混亂與阿爾及爾港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更濃重的焦慮和戰爭的緊張氣息。
巨大的電子屏上,航班信息大片大片的鮮紅“取消”或“延誤”,廣播裡播報著空襲警報演習通知和安全提示,聲音尖銳刺耳。
大廳裡擠滿了神色惶惑的旅客,拖家帶口,行李堆積如山。
隨處可見荷槍實彈的士兵巡邏,他們穿著土黃色作戰服,臂章是gti的鷹徽,眼神警惕地掃視著人群,尤其是那些南亞麵孔的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