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檢口排著蜿蜒曲折的長隊,氣氛壓抑。
安妮裹在一條深褐色的、邊緣有些磨損的寬大頭巾裡,隻露出一雙深褐色的眼睛。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色沙麗克米茲,外麵套著一件同樣陳舊的深灰色開衫,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手裡拎著一個裝著簡單食物的廉價塑料袋。
她看上去和周圍無數因戰爭而奔波、疲憊不堪的巴基斯坦平民婦女沒有任何區彆。
她低著頭,避開士兵的視線,隨著人流緩慢地挪動著。
從阿爾及爾出發時,那個接應她的、沉默寡言的gti聯絡員隻給了她一張飛往卡拉奇的經濟艙機票和一句簡短的囑咐:
“落地後,儘快離開機場區域。去白沙瓦,走陸路更安全。”
機票是輾轉弄到的,航班在紅海上空還遭遇了強烈氣流,差點備降。
此刻站在卡拉奇的土地上,安妮心中沒有一絲抵達目的地的輕鬆,隻有更深沉的警惕和一種走向未知前線的沉重。
白沙瓦,那個前任“烏爾皮婭”殞命的地方,那個哈夫克殺手出沒的邊境城市,就在北方,在陸路的儘頭。
她隨著人流,像沙丁魚一樣被塞進一輛開往卡拉奇長途汽車總站的破舊機場大巴。
車廂裡擠滿了人,充斥著汗味、廉價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氣味,悶熱得如同蒸籠。
大巴在混亂的城市交通中艱難穿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低矮擁擠的房屋、殘破的廣告牌,以及隨處可見的戰爭痕跡——
被炸毀後尚未清理的樓房廢墟,牆上刷著巨大的征兵或防空襲宣傳標語,偶爾能看到塗裝著gti鷹徽的裝甲車在街頭駛過。氣氛緊張而壓抑。
長途汽車總站更是混亂的集大成者。
巨大的、頂棚破損的露天廣場上,停滿了各種型號、顏色斑駁、車身布滿灰塵和劃痕的長途客車,引擎轟鳴聲、售票員的吆喝聲、旅客的爭吵聲、小販的叫賣聲震耳欲聾。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柴油廢氣和塵土的味道。
人群像潮水般湧動,扛著巨大的行李卷,拖著哭鬨的孩子。
售票窗口前擠滿了人,隊伍混亂不堪。
安妮緊了緊頭上的頭巾,將大半張臉都藏進深褐色的布料陰影裡。
她壓低視線,隻看著腳下坑窪不平的水泥地麵,小心翼翼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尋找著開往白沙瓦的客車。
她的帆布背包裡,除了幾件必要的衣物和那點偽裝用的廉價物品,最重要的就是那套間諜工具,此刻感覺如同千斤重擔。
“白沙瓦!白沙瓦!馬上發車!最後兩個位置!”
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矮胖、嗓門洪亮的男人站在一輛看起來飽經風霜的深藍色客車旁,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地大聲吆喝著。
車身噴著褪色的花紋和目的地標識,擋風玻璃上貼滿了各種通行證和繳費單。
安妮快步走過去低聲詢問:
“去白沙瓦?多少錢?”
售票員飛快地掃了她一眼,一個孤身、穿著樸素、看起來沒什麼油水的婦女。
“七百盧比!行李放車頂!快上車,馬上走了!”
他不耐煩地報了個比平時高出不少的價格。
安妮沒有還價,默默地從貼身的口袋裡裡麵縫著幾張應急的盧比)數出皺巴巴的紙幣遞過去。
售票員一把抓過錢,隨手撕了張簡陋的車票塞給她,指了指車頂:
“包放上麵!自己捆好!”
安妮費力地將沉重的帆布背包舉上堆滿各種行李的車頂貨架,用自帶的尼龍繩笨拙地捆紮固定好。
她拉開車門,一股更濃烈的汗味、塵土味和劣質皮革混合的渾濁氣息撲麵而來。
車廂裡光線昏暗,座椅的藍色人造革麵磨損嚴重,露出下麵發黃的海綿。
座位幾乎已經坐滿,大多是男性,也有一些帶著孩子的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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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目光投射到她身上,有漠然,有好奇,也有審視。
她低著頭,找到一個靠窗的空位坐下,位置在車廂中段。
旁邊是一個抱著嬰兒、昏昏欲睡的年輕母親。
嬰兒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奶腥味。
安妮將裝著食物的廉價塑料袋放在腿上,身體儘量靠向窗邊,將自己縮在深褐色的頭巾裡,閉上眼睛,仿佛在疲憊地休息。
她需要融入這背景,像一個真正的、沉默而疲憊的返鄉者。
引擎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般的轟鳴,車身震動起來,緩緩駛離了喧囂混亂的車站廣場,彙入卡拉奇擁擠不堪的街道。
破舊的客車在坑窪不平的道路上顛簸著,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讓車廂裡的人東倒西歪。
安妮的頭隨著顛簸不時輕輕磕碰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她閉著眼,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
她聽著車廂裡乘客們用各種方言交談的片段,大多是抱怨戰爭的艱難、物價的飛漲、路途的不安全。
她嗅著空氣中複雜的氣味,感受著每一次刹車和啟動帶來的慣性。
她偶爾微微睜開眼縫,觀察著車廂內的情況:
斜前方兩個穿著相對體麵、像是小商人的男人在低聲交談,時不時警惕地看一眼窗外;
後排幾個穿著傳統長袍的年輕男人顯得比較沉默,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
坐在她斜對麵的一個乾瘦老頭,一直用渾濁的眼睛盯著她看,眼神讓她很不舒服。
客車駛出卡拉奇城區,進入更加荒涼的國道。
道路兩側的景象變得單調:
大片大片乾旱的、覆蓋著低矮灌木的褐色土地,偶爾能看到一些破敗的村莊土屋,遠處是光禿禿的山丘輪廓。
天空是鉛灰色的,陽光被厚厚的雲層過濾後,顯得蒼白無力。
戰爭的氣氛在這裡以另一種形式呈現:
道路上不時能看到檢查站,豎著沙袋工事,架著機槍,穿著gti或地方武裝土黃色軍裝的士兵懶散地或站或坐,對過往車輛進行著或嚴格或敷衍的盤查。
每當客車停下接受檢查,車廂裡的氣氛就會瞬間凝固,乘客們低下頭,屏住呼吸,直到那些士兵揮揮手放行,才敢鬆一口氣。
安妮的心在每一次檢查時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將那張偽造的巴基斯坦身份證法蒂瑪·汗)和車票緊緊攥在手心,藏在寬大的衣袖裡。
當士兵凶神惡煞地上車掃視時,她像其他人一樣,深深地低下頭,身體微微顫抖,表現出一個普通婦女應有的恐懼。
幸運的是,士兵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集中在那些青壯年男性乘客身上,對於她這樣一個裹著頭巾、看起來卑微怯懦的婦女,隻是掃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旅途漫長而煎熬。
客車在荒原上顛簸前行,窗外的景色一成不變。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隻有身體的疲憊和神經的持續緊繃在累積。
中途在幾個破敗的小鎮停靠,乘客上下,小販湧上車兜售食物和飲水。
安妮買了點最便宜的饢餅和瓶裝水,默默地吃著,儘量減少與外界的任何交流。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荒原上刮起了風,卷起地上的沙塵,拍打在車窗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車廂裡亮起了昏黃的車頂燈,光線更加暗淡。
乘客們大多在顛簸和疲憊中昏昏欲睡,隻有引擎單調的轟鳴聲和車身吱嘎作響的聲音持續著。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帶著特殊韻律的震動感,從安妮貼身的口袋裡傳來。
嗡……嗡……嗡……
如同蜜蜂振翅,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電子質感,隻有緊貼著皮膚才能清晰感覺到。
是那個鑰匙扣通訊器!
安妮瞬間清醒,睡意全無。
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
震動隻持續了短短三秒,便停止了。
她依舊保持著靠窗假寐的姿勢,頭巾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變化。
但她的神經已經高度戒備,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個剛剛震動過的口袋位置。
是阿瑞斯?還是柏林站?
他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聯係?
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
還是……
隻是測試信號?
她不敢動,不敢有任何異常的反應。
車廂裡依舊昏暗,旁邊的年輕母親抱著孩子睡得很沉,發出輕微的鼾聲。
斜對麵的乾瘦老頭也閉著眼睛。
隻有引擎的轟鳴和車身顛簸的聲音。
幾秒鐘後,震動再次傳來!
依舊是三下!間隔和頻率與之前完全一致!
安妮的指尖在衣袖裡微微蜷縮了一下。
這不像緊急信號,更像是一種……
確認?
或者一個簡單的啟動提示?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
阿瑞斯給她的指令是:
按“車燈”激活,長按三秒說出啟動碼和指令。
接收信息時,它會震動。
那麼,剛才的兩次震動,是在傳遞某種信息?
還是僅僅表示“準備接收”?
她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現在在行駛的客車車廂裡,環境複雜,任何操作都風險極大。
她需要等待一個絕對安全、私密的時機。
震動沒有再傳來。
仿佛剛才那兩次隻是錯覺。
但安妮知道,那不是錯覺。
某種聯係已經建立,或者某種信息已經發出。
她就像一隻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風箏,線的那一端,是深不可測的情報網絡和冷酷無情的戰爭機器。
白沙瓦,那個吞噬了“烏爾皮婭”的城市,正隨著客車的每一次顛簸,在黑暗中向她步步逼近。
她將臉更深地埋進頭巾的陰影裡,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睜開,望向窗外無邊的、被風沙籠罩的荒原夜色。
旅程的終點,也是真正戰場和狩獵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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