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在一次近乎失控的食物分發間隙,由蜂醫不斷記錄並最終彙總出來的,像一塊投入渾濁死水的石頭,激起的漣漪短暫地壓過了饑餓的哀嚎。
露娜正費力地將一箱沉重的肉罐頭從卡車上搬下來,汗水混合著灰塵在她額頭上劃出泥濘的溝壑。
蜂醫用身體擋住不斷向前擁擠的人群,嘶啞地重複著幾句話:
“排隊!後退!一個一個來!”
深藍和烏魯魯組成的人牆在洶湧的人潮衝擊下搖搖欲墜。
夜鶯則緊張地清點著所剩無幾的奶粉袋,臉色蒼白。
蜂醫奮力地擠過人群,終於來到露娜身旁。他滿臉驚恐地指著人群中那幾個顯得格外惶恐不安的男人和女人,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地喊道:
“露娜!你看他們……他們絕對不是莫斯塔爾本地人!他們的穿著打扮跟我們這兒的波黑穆斯林很不一樣,反而更像是克羅地亞人,真正的克羅地亞人,不是城市裡麵的波黑克羅地亞族!而且,他們說……他們是從南邊,從海邊逃過來的!”
“南邊?海邊?”
露娜聽到這話,手中的動作瞬間停滯,心頭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捏住一般,猛地一緊。
南邊……
這個方向對於露娜來說,意味著更多的危險和不確定性。
它不僅更靠近如今已被哈夫克重新掌控的杜布羅夫尼克克羅地亞),甚至還可能延伸到更遠的克羅地亞沿海地區。
“他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具體是哪個地方!”
露娜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那幾個陌生人身上,仿佛要透過他們的外表看到他們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蜂醫又急促地和那幾個難民交談了幾句,對方的語言混雜著濃重的口音和恐懼,聽起來異常困難。
“好像是……斯托拉茨stoac)附近……還有……特拉夫尼克trebinje)南邊一些村子……他們說……哈夫克的人來了!到處抓人!燒房子!”
斯托拉茨?
特拉夫尼克南邊?
露娜的大腦飛速旋轉,回憶著粗糙的戰區地圖。
斯托拉茨位於莫斯塔爾東南方大約四十公裡,特拉夫尼克則在更東邊。
如果哈夫克的先頭部隊已經出現在斯托拉茨附近……
那意味著東線的潰敗可能比戰報描述的更嚴重,敵人的觸角已經深入波黑腹地,甚至威脅到莫斯塔爾的側翼!
“他們還說了什麼?有多少敵人?什麼裝備?”
露娜急切地追問,也顧不上分發食物了。
但進一步的詢問得到的隻是更多混亂、矛盾、充滿恐懼的碎片信息。
有人說看到了無窮無儘的坦克,有人說隻有小股步兵乘坐裝甲車,有人說天上全是哈夫克的無人機,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哈夫克用了某種能讓人發瘋的毒氣……
各種光怪陸離、無法證實的恐怖傳言交織在一起,唯一能被稍微交叉印證的點,似乎隻有“哈夫克先頭部隊到了斯托拉茨附近”這一條。
其餘的信息,在缺乏可靠情報來源的情況下,更可能是在極端恐懼下滋生和傳播的謠言。
儘管如此,這條相對“可靠”的消息也足以讓露娜團隊稍微鬆了口氣——至少,眼前這黑壓壓一片、幾乎要將他們吞噬的難民潮,並非來自莫斯塔爾即將被正麵攻擊的前兆,而是從戰火蔓延區域逃難出來的可憐人。
他們麵臨的,暫時還不是敵人的槍口,而是如何養活、安置這些人的巨大難題。
然而,這口氣剛鬆下去,更沉重的現實壓力便撲麵而來。
後勤中心的一名中尉頂著難民憤怒的推搡,擠到了露娜身邊,臉上寫滿了焦慮和無奈:
“露娜列兵!這是目前我們能調撥給b區難民點的全部救濟糧了!下一批……下一批至少要等到三天後,而且數量隻會更少!”
他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清單,上麵用冰冷的數字羅列著能夠分到每名難民頭上的物資:
·最新生產日期軍用壓縮口糧:1包內含餅乾、巧克力、咖啡粉、湯料等)
·全脂奶粉:1公斤
·大米:1公斤
·麵粉:1公斤
·白糖:0.5公斤
·肉類罐頭混合口味):2.2公斤
·菜籽油:0.5公斤
·洗滌劑:200克
“就這麼點?!”
露娜看著清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點東西,對於一個在嚴寒中掙紮的成年人來說,恐怕連支撐一個星期都極其勉強,更何況其中還有許多需要烹飪的原料。
而難民中還有大量的兒童和老人!
“隻有這麼多!”
中尉的聲音帶著一種被榨乾了的疲憊,“運輸車隊傾儘全力了!就這批物資,還是從支援福查和前線的份額裡硬摳出來的!下一批車隊在伊萬塞德洛ivansedo)山口附近遭到了哈夫克無人機空襲,損失了好幾輛車,路也被封堵了,補給時間肯定推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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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運呢?”
露娜抱著一絲希望追問。
“空運?”
中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苦澀地搖了搖頭,“想都不要想!現在各條戰線,從北線的維舍格勒到東線的地拉那外圍,全部處於超負荷狀態!製空權爭奪激烈得要命,運輸機損失慘重!連北非戰區儲備的運力都被抽調過來增援巴爾乾了!沒有多餘的飛機往我們這座‘相對安全’的後方城市扔麵包!”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露娜最後的僥幸。
她看著眼前望不到頭、眼中閃爍著饑餓綠光的人群,又看了看卡車上那寥寥無幾的物資箱,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絕望。
食物,是當下最尖銳、最迫在眉睫的矛盾,直指生存的底線。
相比之下,住宿和燃料問題雖然同樣棘手得像一團亂麻,反而顯得可以“往後排一排”了——
至少,凍死通常比餓死需要更長一點的時間。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露娜感覺自己不像個特戰乾員,更像個在絕望深淵邊緣走鋼絲的蹩腳會計和乞丐。
她扯著已經嘶啞的嗓子,用儘一切辦法維持著分發的秩序,確保每一點可憐的食物都能相對公平地送到難民手中。
看著那些拿到一小袋米或一個罐頭就如獲至寶、緊緊摟在懷裡、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光芒的難民,她的心頭如同壓著巨石,沉重無比。
分發工作短暫告一段落後,露娜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設在一處半地下車庫裡的臨時後勤指揮部。
這裡的氣氛比外麵的廢墟更加壓抑,電話鈴聲、通訊頻道中的呼叫聲、軍官們的爭吵聲不絕於耳,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卻又充滿無力感的機器。
露娜找到負責物資調配的少校,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
“長官!b區難民點的食物遠遠不夠!下一批補給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能不能再從軍需倉庫裡調劑一點?哪怕是快過期的?或者優先給我們分配一些高能量的營養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