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劣質消毒水的氣味徒勞地對抗著血腥、汗漬以及硝煙滲入混凝土後散發的焦糊味,敗局已定。
應急燈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勾勒出一排排行軍床上沉默的輪廓。
傷員的壓抑呻吟、斷續的咳嗽、醫護兵急促而疲憊的腳步聲,混雜著頭頂土層深處傳來的沉悶爆炸與震顫,構成了這地下世界的殘酷交響曲。
震動後,天花板的縫隙簌簌落下細密的塵土,無聲宣告著地表煉獄仍在持續。
駭爪深陷在角落的行軍床裡,一條單薄的毯子勉強蓋住身體。
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乾裂起皮。
她剛剛艱難地咽下幾捧藥片——
抗生素、強力退燒藥,還有些用途模糊、專為緩解戰後遺留症狀的混合藥劑。
彈坑中的瀕死體驗,留下的遠不止嚴重失溫與風寒。失溫症狀在掩體的相對溫暖和基礎救治下緩解了,但重感冒還在,高燒持續不退,骨頭縫裡都滲著酸楚和無力。
更深處,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感隱隱作祟,她強行將其歸咎於重傷初愈與高燒帶來的虛弱。
隔壁床的黑狐狀態稍好。他靠坐在床頭,額上壓著用不知名碎布包裹的簡易冰袋。
得益於強健的體質和及時的消炎降溫,高熱已退。
他甚至暗自估量,再休整一陣,或許能勉強恢複部分戰鬥力,至少不必完全困守病榻。
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掩體入口。
後勤兵和輕傷員步履匆匆,將成箱成捆的彈藥不斷搬運出去:
步槍彈匣、機槍彈鏈、手雷、反坦克火箭彈……
平日裡略顯冗餘的庫存,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吞噬。
“彈藥消耗太快了。”
駭爪虛弱地點了下頭,連說話的力氣都像被抽乾。
她認出幾個被匆匆抬進來的麵孔——
不久前還並肩作戰的特戰乾員,此刻擔架上浸滿了鮮血;
而另一些熟悉的醫療兵,卻再未出現,或者,是以傷員的身份重回此地。
食物和藥品的儲備線尚未告急,但沒有子彈,再多的補給也守不住這最後的方寸之地。
駭爪掙紮著想坐直一點,至少檢查一下床腳那從不離身的數據飛刀和戰術裝備。
然而,僅僅是這個微小的動作,便引發一陣劇烈的眩暈,整個世界在她眼前顛倒旋轉,身體軟綿綿地找不到著力點,仿佛靈魂脫離了軀殼。
她重重跌回床鋪,喘息著,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
“彆動。”
黑狐不知何時已挪到她床邊,坐在床沿。
他取下額上已無涼意的冰袋,目光沉沉落在那片異常的紅暈上。
“還是很難受?”
他問,眉頭擰緊。
駭爪費力抬眼,高燒讓她的眼眸蒙著一層水汽,平添幾分罕見的脆弱。
“還好……”
她將這強烈的眩暈歸咎於躺臥太久。
焦灼與無力感啃噬內心,看著忙碌的身影,聽著頭頂連綿的爆炸,她無法忍受這樣的無能為力。
視線落在床邊一管實驗型耐力戰鬥強化劑上——
它能榨取潛能,暫時屏蔽傷痛與疲憊,代價卻是事後更深沉的衰竭與未知的神經損傷。
上一次使用它的,是左耳被打穿的黑狐。
她咬緊牙關,顫抖的手指伸向那管危險的液體。
哪怕片刻清醒,能讓她檢查裝備,或者僅僅是走到掩體入口看一眼……
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管壁的刹那,一隻溫熱而布滿厚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額頭。
是黑狐的手。
粗糙掌心接觸到滾燙皮膚的一瞬,黑狐的眉頭鎖得更深。
“還好?”
他的手掌穩穩壓在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觸感,“額頭燙得嚇人,根本沒退燒。”
突如其來的溫度讓駭爪下意識想躲,但那手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沉重的安撫力量。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小聲辯解,聲音虛弱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真的……感覺好些了……”
她甚至抬起未輸液的手想去驗證,指尖觸碰到的皮膚灼熱異常,混亂的感官卻無法給出清晰判斷。
黑狐的手沒有收回,目光緊鎖著她:
強撐的倔強、高燒催生的生理性淚水、伸向強化劑的決絕……
擔憂、焦躁,還有一絲更深沉的情緒在他心底翻湧。
他太了解她的要強,但這種飲鴆止渴無異於自殺。
“感覺好些了?”
黑狐重複,語氣辨不出情緒,那隻手依舊停留在她額頭,既是溫度的測量,也是無聲的製止,“麥曉雯,彆騙自己。”
他頓了頓,“也彆騙我。”
那隻覆蓋在滾燙額頭上的手,像一道錨,將她從急於掙脫虛弱、不惜代價的焦躁中,短暫地拉了回來。
駭爪望著近在咫尺、寫滿疲憊與關切的臉龐,感受著那不容忽視的同伴體溫和力量。
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有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鬆動。
她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隻是緩緩地、無力地垂下了伸向強化劑的手,任由那份沉重的安心感,伴隨著眩暈,再次將她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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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小心地扶她坐起,在她背後墊好支撐:
“頭暈,渾身沒力氣,是不是?”
“嗯……”
駭爪垂下頭,帶著懊惱,“還以為睡太久僵了。”
“小笨蛋。”
黑狐語氣裡透著無奈,起身,“躺好,我去拿毛巾。”
夜色更深,地麵的炮火似乎暫時平息。
她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他已卸下外骨骼和沉重作戰服,僅穿著汗濕的貼身汗衫。
背脊和手臂的肌肉線條在昏暗中起伏,緊繃而充滿力量感,腰腹收束得恰到好處,步履間是長期訓練留下的沉穩與克製。
高燒讓視線模糊,朦朧中隻覺得那身影透著一種令人心安的、近乎可靠的“人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