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螢火蟲會寫日記的蘆葦蕩裡，有一間用空心蘆葦搭成的燈籠鋪。屋頂蓋著曬乾的荷葉，雨停後會往下滴亮晶晶的水珠；牆壁糊著蟬蛻做的薄紙，月光照進來會變成透明的銀紗；門口掛著串用草莖編的小燈籠，每個燈籠裡都住著一隻瞌睡的螢火蟲，天黑時就會悄悄亮起，像串會呼吸的小星星。鋪子裡的主人是隻戴草編帽的小青蛙螢螢，他的後背上總沾著些燈油，跳起來像拖著片會發光的水漬，每次給燈籠換燭芯，指尖碰著燈台的聲音“叮叮”響，像在給蕩裡的生靈唱晚安歌。
這裡的燈籠從不讓怕黑的生靈獨自帶走，隻借給“需要光亮的夢”。夜裡找不到回家路的蟋蟀夢會來借“引路燈籠”，燈麵畫著田埂的紋路，提著走時會發出“唧唧”的叫聲，像同伴在前麵帶路；被潮水困住的小魚夢會叼走“水麵燈籠”，燈底拴著空心蘆葦，能浮在水麵上，光透過水波變成晃動的光斑，照亮回家的水草；最特彆的是守著破殼的小鱉夢，它總來要“等待燈籠”，螢螢會往燭芯裡摻些蓮花粉，讓光帶著淡淡的香，告訴它媽媽很快就會從泥沙裡回來。而讓燈籠永遠明亮的，是藏在陶甕裡的“星光燭芯”——那是用流星劃過的碎屑和晨露凝固成的，點燃後會冒出帶著星子的火苗，風吹不滅，雨澆不熄，能在黑夜裡亮到天明。
這天清晨，蘆葦葉上的露水還沒被風吹乾，燈籠鋪的蘆葦門被“沙沙”推開，像有片枯葉自己鑽了進來。螢螢正用棉絮擦燈台，抬頭就看見一隻翅膀沾著泥的小蜻蜓，趴在門檻上微微發抖，透明的翅膀被晨露打濕，像蒙了層霧氣，細長的腿緊緊勾著根草莖，像抓著最後一點力氣。“能……能借我個小燈籠嗎？”小蜻蜓的聲音細得像蛛絲，“我昨天和夥伴們在荷塘邊比賽飛行，突然來的雷陣雨把我們衝散了，現在找不到它們，翅膀也重得飛不起來，天要是黑了，我怕在蘆葦蕩裡撞到石頭……”
螢螢趕緊用前爪把它捧到青苔墊上，泥爐裡燒著乾蘆葦根，火苗小小的卻很暖，把空氣烘得帶著草木的清香。“先烤烤翅膀，”他從陶罐裡倒出點溫水，用蓮蓬做的小杯子盛著，“喝點水，翅膀就會變輕的。”小蜻蜓用口器碰了碰水麵，水珠順著翅膀滑下來，在墊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才小聲說：“我記得我們的休息點在最大的那片荷葉下，荷葉梗上纏著條紅絲帶，是我們去年秋天撿到的，可現在我連那片荷葉在哪都分不清，剛才在蘆葦叢裡亂撞，差點被蜘蛛網粘住……”
螢螢的心像被露水浸過的草葉，輕輕發皺。他打開陶甕，裡麵的星光燭芯閃著淡淡的銀輝，有的像細針，有的像絲線，拿起來能看到上麵沾著的星子碎屑。“給你做個‘尋伴燈籠’吧，”他挑出根最細的燭芯，插進蘆葦做的燈架裡，“燈麵畫著那片大荷葉，提著它飛，燭芯會朝著夥伴們的方向發熱，而且……”他往燈麵塗了層荷花蜜，“遇到蜘蛛網時，蜜會讓絲線變軟，你就能輕輕掙脫了。”小蜻蜓的複眼亮了亮，突然有顆水珠從翅膀上滾落——那是被感動的露水，砸在青苔上暈開個小濕痕：“我翅膀尖有個褐色的斑點，像顆小芝麻，夥伴們都認得，能畫在燈麵上嗎？”
螢螢笑著點頭，用燒焦的蘆葦杆在燈麵角落畫了個小芝麻斑，又往燈柄上纏了圈彈性草繩，這樣飛的時候燈籠不會晃。他擦亮打火石，“嚓”的一聲點燃燭芯，星光立刻湧了出來，不像普通火苗那樣跳動，而是穩穩地亮著，把燈麵的荷葉圖案照得清清楚楚，連紅絲帶的紋路都像在輕輕飄動。“你看，”螢螢提著燈籠晃了晃，燭芯果然微微發燙，朝著一個方向傾斜，“跟著熱的方向飛，等看到紅絲帶時，燭芯會突然變亮，像顆小太陽，夥伴們一眼就能看到你。”
小蜻蜓用腿抱住燈籠，翅膀輕輕扇了扇，帶起一陣帶著荷花香的風：“我用這個當謝禮行嗎？”它從翅膀下抖落一顆亮晶晶的水珠，“這是我早上在荷葉上收集的露水，裡麵映著整個天空，您點燈時滴在燭芯上，會更亮的。”螢螢把露水倒進燈油壺：“等你找到夥伴，記得讓紅絲帶在風裡多飄幾下，我看到了就知道你們團聚了。”
中午時，燈籠鋪的門被“咚咚”敲響，聲音重得像顆蓮子掉在泥裡。螢螢抬頭就看見一隻背著貝殼的老烏龜，背甲上沾著些泥沙，貝殼裡裝著些曬乾的小魚乾——那是給小孫子準備的零食。“螢螢，能給我小龜的夢做個燈籠嗎？”老烏龜的聲音慢悠悠的，像水流過石頭，“他前天在淺灘玩，被突然漲的潮水帶到了陌生的地方，現在一到晚上就縮在殼裡哭，說總覺得周圍黑漆漆的，聽不到熟悉的水聲，睡不著覺。”
螢螢從蘆葦堆裡抽出根粗些的燈架，裡麵塞進兩根並在一起的星光燭芯。“做個‘安睡燈籠’吧，”他往燈麵糊了層螢火蟲翅膀，“燭芯會發出像水波一樣的光，不會刺眼，而且……”他往燈裡放了片曬乾的蘆葦葉，“晃動時，葉子會和燈壁摩擦出‘沙沙’聲，像淺灘的水流過石子，讓他想起家裡的聲音。”老烏龜從貝殼裡拿出塊光滑的鵝卵石：“這是從我們家附近的河灘撿的，上麵有波浪的紋路，嵌在燈底，會讓光帶著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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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螢把鵝卵石用草繩固定在燈底，點燃燭芯後，光果然透過石頭的紋路，在地上投出晃動的水波紋，像真的有水流過。老烏龜趴在泥爐邊烤背，看著螢螢給燈籠係上長繩——這樣小龜能把燈籠掛在殼上，不用一直用爪子提著，突然說：“我年輕時在深海裡待過，那裡的黑是能吞掉光的黑，那時要是有這樣的燈籠就好了，就不用摸著石頭慢慢爬，差點被洋流卷到更遠的地方。”螢螢往燭芯裡多摻了點星子碎屑：“等小龜不怕黑了，咱們一起去最大的荷葉下，讓他提著燈籠照你講故事，星光會把你的影子投在荷葉上，像演皮影戲一樣好看。”
老烏龜的頭輕輕點了點，背甲上的泥沙簌簌往下掉：“他最愛追著螢火蟲跑，說要數清它們翅膀上的光點，等他好了，我就帶他來這兒，讓你看看他數得對不對。”螢螢把燈籠放進貝殼裡——貝殼能擋風，免得燭芯被吹得晃動。老烏龜背著貝殼離開時，小魚乾的香味混著燈籠的星光，像把整個淺灘的溫暖都裝在了裡麵。
傍晚時，燈籠鋪的角落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螢螢低頭一看，是隻背著半片胡桃殼的小蝸牛，殼上沾著些濕泥，像裹了層盔甲，身體一拱一拱地往櫃台挪，身後的黏液在地上拖出條亮晶晶的線，卻怎麼也夠到放燈籠的架子。“我……我想借個最小的燈籠，”小蝸牛的聲音黏糊糊的，像剛從泥裡爬出來，“我答應給石頭底下的蚯蚓們當路燈，它們晚上要翻鬆泥土，可沒有光總撞到石頭，我爬了整整一天才到這兒，再不帶燈籠回去，它們該摸黑乾活了……”
螢螢的心像被溫水泡過的棉花，軟軟的發脹。他用最細的蘆葦杆做了個隻有拇指大的燈籠，裡麵插進半根星光燭芯，剛好夠照亮一小塊地方。“這個給你，”他往燈麵上貼了片螢火蟲翅膀，“光很柔和，不會晃到蚯蚓的眼睛，而且……”他用苔蘚把燈籠裹起來，“下雨也不怕，苔蘚能擋水，燭芯不會滅。”小蝸牛的觸角動了動，突然用嘴叼過來一顆紅漿果：“這個給你，是我在路邊啃剩下的野草莓，汁水能當顏料，您畫燈麵時用，會更鮮豔的。”
螢螢把野草莓放進陶罐，看著它背著苔蘚包著的燈籠慢慢爬出門，黏液線和燈籠漏出的微光混在一起，像條會發光的小路。“彆著急呀，”螢螢在後麵喊，“蚯蚓們會慢慢等你的。”小蝸牛沒回頭，隻在泥地上留下個小小的殼印，像在說“我知道啦”。
天黑了，蘆葦蕩裡的螢火蟲開始成群結隊地飛，像撒了把會動的星星，燈籠鋪的燭芯還在陶甕裡閃著光，和外麵的星光連成一片。螢螢坐在泥爐邊，數著今天做好的燈籠：小蜻蜓的“尋伴燈籠”應該已經飛到大荷葉下了，燭芯說不定正亮得像小太陽；老烏龜的“安睡燈籠”正掛在小龜的殼上，水波似的光伴著“沙沙”聲，讓他終於能安心睡著；小蝸牛的迷你燈籠還在慢慢往石頭底爬，苔蘚包著的光像顆小心臟，一步一步靠近等待光亮的蚯蚓們。
泥爐裡的火漸漸小了，剩下的火星像落在地上的星子，明明滅滅地照著螢螢的影子。他打了個哈欠，把草編帽摘下來放在燈台上，靠在堆著蘆葦杆的角落睡著了。夢裡他的燈籠鋪變得很大很大，蘆葦牆壁變成了會發光的竹林，每個來借燈籠的生靈都能找到最合適的光亮：蟋蟀提著會唱歌的燈籠，小魚拖著會遊水的燈籠，連躲在泥裡的泥鰍都鑽出來，背著能照進水裡的燈籠，說要在夢裡提前看看春天的水草有多綠。
月光透過蟬蛻紙照進來，在地上畫出銀色的光斑，像燈籠投下的影子。螢螢的後背上還沾著燈油，在夢裡翻了個身，蹭到了旁邊的蘆葦杆，發出“沙沙”的輕響。等明天清晨的露水再次打濕荷葉屋頂，又會有新的腳步聲踩著水窪來，帶著對黑暗的小小恐懼，想借一盞能照亮前路的燈籠——而螢火燈籠鋪的光，永遠亮著，像一顆在蘆葦蕩裡輕輕跳動的、暖暖的小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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