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九僧之簡長
他引著韓執和蘇軫繞過鎏金香爐，來到送子觀音像後側的禪房。禪房內檀香嫋嫋，牆上掛著《觀音送子圖》，案幾上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硯。
老僧人抬手示意韓執與蘇軫坐下，而後踱步至案幾旁，輕展一張散發著古樸氣息的泛黃宣紙。他執起毛筆，在硯台裡徐徐蘸墨。
&34；這是貧僧自磨的鬆煙墨。&34；老僧人說著，將筆鋒懸在宣紙上三寸處，緩緩開始寫了起來。
蘇軫和韓執就坐在了一邊，安靜地看著老僧人寫符咒。就連小黑，都安靜地趴在蘇軫的腳邊，小尾巴晃啊晃，微微揚起一點灰塵。
老僧人握筆的手布滿老繭，運筆時卻穩如泰山。筆尖在黃草紙上洇開墨痕。老僧人的僧袍袖口磨得發白，領口還沾著些香灰，像是每日打掃佛堂時落下的。
筆符寫的也慢，小黑忽然打了個哈欠，爪子無意識地撓了撓耳朵。月萍從包袱裡掏出塊乾淨的小枕頭，墊在蘇軫後腰：
&34；娘子靠著些，這木椅硌得慌。&34；
蘇軫笑著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又回到老僧人筆下。符紙上的蓮花紋漸漸成形，花瓣邊緣還帶著些毛邊，不像富貴人家用的灑金宣紙那般精致。
老僧人擱筆時，簷角銅鈴叮咚作響，道了一聲：&34；符成了，請。&34；
韓執起身接過黃草紙，指尖觸到紙頁上未乾的墨跡，帶著微微的澀感。蘇軫湊過來看，見&34；平安&34；二字寫得端正，但是不知為何，蓮花紋的墨色深淺不一。
老僧人又拿出剪刀，將符紙裁成兩張，分彆疊成小船形狀，然後遞回給韓執，道：&34；女施主懷著雙胎，需分開供奉。&34；
韓執雙手接過疊成小船形狀的符紙，鄭重地放入月萍遞來的錦囊之中。然後還不忘回過身來，道了一句：
“多謝大師。”
蘇軫也是輕輕把兩個錦囊收到袖子裡，道：“多謝大師。”
老僧人此時就雙手合十，道：“相見即是有緣，更何況是兩次呢？”
蘇軫此時就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這位大師，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老僧人合十微笑：&34；施主但說無妨。&34；
“是這樣的，”蘇軫微微頷首，道：“據我所知，上次見到大師，並非是在大相國寺，而是在另外一處寺廟。隻是為何，這次卻是在......”
她忽然意識到失言，忙用帕子掩唇。韓執輕輕握住她的手，月萍則將小黑往自己身邊攏了攏，以免它亂動。
&34；貧僧本是雲遊僧人，半年前才到大相國寺掛單。&34；老僧人卻不意外，伸手指了指牆上的《觀音送子圖》，然後再次合十微笑道：
&34；這幅畫原是在城南報國寺，施主上次見到貧僧時，貧僧正在那裡抄寫《妙法蓮華經》。隻是後來，兩位包娘子曾來求過解夢，故而與二位包施主，也是有過兩麵之緣。&34；
蘇軫了然，點頭道：“難怪二位包娘子都說，這位大師佛法高深，解夢很準。”
“都是二位施主謬讚，不敢當。”老僧人謙遜一笑，搭配：“貧僧隻是掛單雲遊，不敢稱佛法高深。二位包施主心懷善念，對佛法虔誠，貧僧不過是儘己所能，答疑解惑罷了。”
小黑這時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木魚旁，用鼻子嗅了嗅，隨後伸出爪子輕輕拍了拍木魚，發出沉悶的“咚咚”聲。老僧人見狀，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雙手合十道：
“阿彌陀佛......”
小黑似乎被這木魚聲激發了興致，又連著拍了幾下，那聲音在禪房內回蕩，竟讓原本靜謐的氛圍多了幾分活潑的生氣。
“小黑！”月萍連忙上前去把小黑抱了回來，滿臉歉意地對著韓執和蘇軫道：“郎君、娘子恕罪，月萍沒有看好......”
老僧人望著小黑，臉上的笑意愈發溫和，道：&34；二位施主莫要怪罪，佛說萬物皆有靈，這小家夥倒與木魚投緣。&34；
說著，他便是拿起了木槌，輕敲木魚，再次發出“咚咚”的聲音
老僧人順著韓執的目光望去，緩緩說道：“這木魚是貧僧雲遊時，在一座古寺中所得。那寺已破舊不堪，唯有這木魚還完好無損。”
“那時，貧僧獨坐於古寺中，悟得詩道與僧道。故而將它帶在身邊，每次敲擊，都似能想起古寺的一次參禪。”
詩道？
僧道？
韓執此時心頭一動，鬼使神差地雙手合十，問道：“敢問這位大師，不知教名為何？”
老僧人回禮，答道：“貧僧並無教名，隻有詩名。當年與希晝上人同遊，曾題詩&39；無眠動歸心，寒燈坐將滅&39；......”
“貧僧詩名——簡長。”
說著，他將自己的袖子微微抬起，在一個靠內的角落裡，寫著半闕《春日》：&34；地僻無來客，僧閒似隱居。&34；
&34；當年與保暹上人在華山論詩，他嫌貧僧舊硯，硬塞了隻洮河硯。&34；
他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個硯台，果然是洮河硯。細細看去，還能看見硯台邊沿還留著未洗淨的墨痕。
韓執湊近洮河硯細看，墨痕裡竟藏著半闕《冬日》：&34；燒葉爐中無宿火，讀書窗下有殘燈。&34；簡長上人用戒刀刮去硯台邊沿的乾結墨漬，歎氣道：
“可惜了，當年九人，如今......大多音信漸稀，各自飄零。”
他微微抬起渾濁的眼眸，看著這書桌上的各樣東西，念道：“保暹上人雲遊四方，行蹤不定；行肇上人醉心佛理，閉關苦修，最後化為舍利。”
“餘下的幾位，有的如行肇一般，圓寂歸西，去了西方極樂世界，有的隱於深山古刹，與青燈古佛相伴，一心向佛，不再過問塵世之事。”
“最後倒也是獨剩貧僧一人，守著這一方禪房，與詩和佛法為伴。”
簡長微微歎氣，然後才笑了笑，雙手合十，對著韓執二人念了一聲佛號，略帶歉意地說道：“歲月匆匆，諸多過往，皆成雲煙，貧僧一時感慨，讓二位施主見笑了。”
韓執和蘇軫也是懂得言外之意的，便是雙手合十，也道：“簡長上人不必如此，隻是我夫妻二人不知情趣，勾了這般事出來。”
“今日前來所為求符，既然事畢，當是告辭。”
簡長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送走了韓執三人一狗。最後還是忍不住流出一聲歎息，合十念了一聲：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