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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六——
韓執又是百無聊賴地坐在了大理寺的主辦公房裡,前段時間張彥方的案件卷宗,總算是給交上了大理寺進行大審查。
他也是花了一段時間,把這個案件給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就是給放到了一邊。章詢此時就摸了過來,問道:
“韓少卿,這個案子是有什麼問題嗎?”
“大大滴有問題!”韓執此時就把卷宗塞到了章詢的懷裡,“二月多的案子,今天才交上來,這都幾月份啦?”
“再者說了,交上來就算了,還是個沒做完的案子!我要被氣暈啦......”
章詢手忙腳亂接住卷宗,泛黃的紙頁間還夾著半片乾枯的槐葉,顯然是從開封府移送時倉促封裝所致。他翻到卷宗末頁,朱砂批注的\"結案\"二字旁,連刑房主簿的花押都蓋得歪歪斜斜。
他翻到末尾處掃了眼結案呈文,指尖在\"涉及內眷毋庸深究\"的朱砂批注上頓了頓。韓執此時就繼續說道:\"開封府劉府尹的筆觸倒是眼熟,之前整合卷宗的時候,去年胡氏債案也是這般含混結案。\"
\"涉及內眷毋庸深究\"七個朱砂字,墨色在紙頁上泛出毛邊,顯是近日才添補的批注。他此時又跑到了一旁的書架上,翻出張彥方的首份口供。
其上末尾——“越國夫人曾過目敕稿”一句被濃墨塗成墨團,邊緣還留著刮紙的毛糙痕跡,
“臘月廿七的供詞,何以到四月才著墨?韓少卿可記得,去年胡氏呈交的三十通書劄,劉府尹也是用‘士人交遊’四字一概掠過——如今這‘毋庸深究’的批語,倒像是從胡氏案卷宗裡直接拓下來的。”
“他任職多久了?”韓執忽然問道,然後還不忘朝他勾勾手。
“複韓少卿,”章詢思索了一下,一邊把手裡頭的卷宗放到了韓執的桌麵上,一邊回答道:“大抵是九年了。”
“劉府尹在開封府九年,彆的沒學會,倒把‘宮闕九重’四個字刻進了骨血裡。”韓執拿起了卷宗,又是繼續看了起來。
韓執的指尖突然頓在卷宗附錄的移送清單上,“交遊書劄十七通”後畫著的朱砂叉格外刺眼,旁注“案發時遭雨水浸毀”的墨色新得能蹭臟指腹。
他撚了撚手指,然後笑罵了一句:“二月裡開封府連場晴雪,檔案庫的房梁倒先漏了春雨?”
他又翻到了另外一頁,正是“二月十八,張彥方下獄”的朱筆記錄。又是罵了一句:
“從下獄到結案不過七日,比縣太爺審偷雞案還快,可涉案的度牒印信究竟從何而來?越府一個外命婦的私宅,怎會有禮部才有的官印模子?”
韓執看著看著,嘴巴裡頓時就發出了“鳥語花香”般的話語——不是什麼“彼其娘之”,就是“生子無缸”這樣的內容。
這可把章詢聽得,那叫一個頭皮發麻、心驚肉跳、雞皮疙瘩滿地起。他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主簿,從小就是飽讀詩書、聖人經典,哪裡聽過這般醃臢的話語?
章詢盯著韓執因憤怒而泛紅的耳尖,喉間動了動卻終究沒敢再勸——他是真看不出來,平日裡溫文爾雅、聰慧無比就是有些小懼內的韓少卿,居然能火氣到這種程度。
當時周也自殺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生氣過。
正當章詢此時不知道怎麼勸的時候,一個富有中氣、爽朗十足的笑聲就從門外傳來:“久聞韓少卿文采斐然、文質彬彬,今日一見,又是多了一個‘性情中人’的名頭哩。”
韓執和章詢此時就抬頭,來的是一個老者,他正捋著胡須,站在門口。手還不忘在門口敲了兩下——這是禮數。
韓執深呼吸兩口氣,也是起身抬手行禮,問候道:“學生韓執,不知足下是......”
“老夫為刑部比部員外郎,姓杜,單名一個樞。”老者也是抬手,朝著韓執回禮。
韓執繞出桌子,儘量用著平和的語氣問道:\"杜比部今日怎得有空蒞臨大理寺?\"
他不是不知道杜樞,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查過百度資料——在張彥方等一係列案子中,也就他一個人敢說出“修正原判”的話。
但是後來,這一番決定沒有嚇到張彥方或是越國夫人,反倒是把朝廷裡的人給嚇了一遍。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被撤了下來,換成了另一個叫做陳旭的人來接手。
“老夫方被任命為主審核,這些文書也是老夫命人送來的。”杜樞略帶歉意地說道,“也怪老夫,不能及時接手,使得韓少卿這般大動肝火。”
韓執的目光掃過杜樞袖口翻出的朱紅色補丁——那是五品官員才有的官服紋樣,卻洗得泛白。和自己從四品的紫色官服比起來,那可樸素了不止一星半點。
杜樞察覺他的視線,苦笑道:\"老夫這比部員外郎的官服,還是穿得舊了,拙荊一針一線補出來的——越府的人盯著呢,生怕我穿得鮮亮些,便要往密道裡塞金子。\"
章詢忙不迭搬來胡凳,杜樞卻擺擺手婉拒了,然後徑直走到案前,問道:“不知韓少卿,是否願意幫老夫一把?”
韓執伸出手,示意杜樞坐下。待到對方坐下了,韓執也才跟著坐下,然後道:“不知杜比部,需要我怎麼幫?或者說......”
“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線索,畢竟光看卷宗,可辦不出什麼東西。”
杜樞笑了笑,伸出手。韓執會意,便是把張彥方案件的兩份卷宗,都交到了杜樞的手上。後者接過卷宗後,輕車熟路地翻開了某一頁,然後問道:
“不知韓少卿,可曾聽說過梅花十九路?”
這個問題問的著實有些是莫名其妙了,但是再莫名其妙,韓執也是如實地點了點頭,答道:“梅花十九路,就是說的‘弈’吧?”
杜樞此時便是點點頭,道:“確實如此,這‘梅花十九路’,便是一個棋譜。表麵是文人雅趣,實則每朵梅花的位置,都對應著度牒交易的時間與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