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個新的“線索”,韓執一愣,而章詢此時就連忙跑過去,囑咐了門口的兩個衙役,就把門給關上了。
韓執被關門聲拉回了意識,便是繼續問道:“這可否細細說來。”
“不急不急,”杜樞笑著又翻了一頁,道:“你看過這一頁嗎?上書——潞州士子告假回鄉,眾十七人。而這個......”
他又從供詞那部分裡,拿出了一張殘局棋譜,交給了韓執。
說是棋譜,但是上麵的落子記錄,就有些奇怪了——因為黑白二子的數量對不上。尋常來說,“弈”上方,黑子先下,哪怕是殘局中,這種黑白兩種弈子的數量應該也不會差太多。
黑子三十七枚,白子卻隻有十五枚,疏密不均的落子像極了汴河上零亂的漕船。韓執的指尖劃過棋盤,發現黑子白子的數量差恰好是二十二——
“正是張彥方供詞裡提到的越府二月偽造度牒數目。”杜樞此時就解釋道。\"韓少卿請看,潞州十七子,每子兌牒三道,黑子多的不是棋子,是越府私刻的度牒。\"
韓執眉頭一挑,有些驚訝地問道:“私刻二十二道度牒?!不是潞州十七學子嗎?為什麼要多刻這五個啊?”
“越府長史崔某,用五道度牒換了張堯佐的宣徽使告身。”杜樞道。
韓執皺起眉頭,道:“也就是說......張堯佐還貪了這一筆銀子?這五道度牒,要是能換算成銀錢,大抵會是多少?”
\"每道度牒明碼標價千兩,五道便是五千兩。其中崔尚宮妝匣銀三千兩,剩下的三千兩,是給後宮的封口費——\"
杜樞一說完,韓執就有些坐不住了,整個人就是坐直了起來,道:“那這開封府尹劉沆,莫不是也從這裡吃到了好處?”
“不錯,”杜樞笑道,“不然你以為劉沆為何連續九年,不願意升調呢?就靠每道度牒抽成百兩——而單這五道,他便得了五百兩。況且我們還不確定,張彥方先前,有沒有刻過這些度牒。”
韓執這個時候,從杜樞的手裡接回了卷宗,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問道:“那二月的那起胡氏討債案,其中胡氏之夫書信眾多,其中都是知名人物。”
“這一次案件,劉沆莫不是也摻和了進去。要真是這麼說......”韓執喝了一口茶水,道:“劉沆怕的不是權貴;不是張堯佐;更不是越國夫人——”
“怕的是自己把這件事兒給查清楚之後,就少了那一道度牒一百兩錢的好差事兒。”
這卷宗裡頭,自然也是有案件經辦人的記錄,正是他的課校記錄,寫的都是他為官九年的評價:上頭滿是諸如“辦事穩妥”“斷案公正”等溢美之詞。
“敢情他的考評都是越府替他寫的,難怪九年不升調——樞密院的彈劾折子還沒到大理寺,劉沆的補注就先蓋了"毋庸深究"......”
“怎麼的?是覺得我大理寺管不了了是嗎!張堯佐流放了,賈昌朝斬首了,朝中也就一個文彥博。還能給壓成這個鬼樣子。”
韓執深呼吸了一口氣,杜樞此時也是說道:“士人交遊,不足為道。老夫觀之,深感可笑。”
“罷了罷了,這件事兒的卷宗也是放下來了,那我就......”韓執站起身來,打算說點裝x的話,但是這個時候,就聽到外頭的衙役說道:
“韓少卿!天使來了。”
韓執也不磨嘰,直接就開了門,門外不出所料,還是張茂則。
張茂則此時笑了笑,道:“咱家知曉杜比部也在此處,又見公房閉門,料想二位定是商談要事。咱家不好打擾,便是自作主張,先讓人在前堂擺了物什。”
“韓少卿此時若是得空,可前去接旨。”
韓執點點頭,便是和張茂則並肩而行,一邊走一邊問道:“不知官家今日,是要發什麼旨意?”
按照他所熟知的曆史,這個時候離胡氏案和張彥方案已經是過去了好一段時間了,說是“至是蓋累月,執政白以為罪,黜臨衡州稅”。
就這麼水靈靈地把杜樞給貶官的,這一回,就怕也是這樣——自己怕是要被白氣了!
但是張茂則卻是依然笑嗬嗬,說道:“韓少卿不必擔心,絕對是好消息。隻不過這一道聖旨下來,韓少卿怕是要受累了。”
說這兩句話的時間,大理寺正堂也是到了。張茂則此時就站在香爐旁,朗聲道:“大理寺左少卿韓執、刑部比部員外郎杜樞——聽旨!”
“門下:
張彥方案遷延數月,多有蹊蹺。著大理寺左少卿韓執、刑部比部員外郎杜樞,徹查此案,許調開封府密道圖、禮部度牒底本,凡涉事官吏,無論內外,一體追劾。所查事宜,直報樞密院,毋需經中書省轉呈。
查辦期間,一切經手,皆由大理寺左少卿韓執主持。如有需,可尋刑部。
故茲詔示,鹹使聞知。
皇佑三年五月二十六——
中書門下平章事文彥博,參知政事宋庠等奉敕宣行。
下——\"
韓執和杜樞此時就對視了一眼,屆時心頭一喜,異口同聲道:“臣——遵旨。”
張茂則把聖旨交到了韓執的手裡,又是伸出手,拉著他到主座上坐下。道:“韓少卿,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韓執有些疑惑——明明是一件苦差事,怎麼反而來跟自己道喜了啊?他有些不解,笑而問道:“張公公,冒昧一問,何喜之有?”
張茂則笑著示意周圍人都下去,然後關上門說道:“韓少卿,你可記得張貴妃?”
韓執點點頭,張茂則便是繼續說道:“原本此事,官家是打算直接就此了之的,畢竟牽扯事大。但是有一人出麵,親自提點了韓少卿你,前去主管此事。”
“那人便是張貴妃?!”韓執聽到張茂則提起張之姮,心裡便是猜測幾分,現在算是全知道了。
張茂則點點頭,道:“自是如此,張貴妃知你辦案公正無私。不但對張堯佐之事不怨恨你,反而常在官家麵前說你的好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