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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晚飯,蘇家一行也是回了那間禦賜的宅子。晚間,韓執照例是送蘇軫去浴房,待到月萍這些丫頭都進去侍奉之後,他就開始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看著漆黑的浴房院子門。
石麵傳來微涼的觸感,倒是讓韓執清醒了些。月萍等人的話音隔著雕花木門傳來,混著水汽氤氳,蘇軫偶爾低低的笑聲像浸了蜜糖,似乎很開心。
他摸出袖中皺巴巴的卷宗——這是他的權力,可以把卷宗帶出來。當然了,風險和權力是相行的。
借著廊下燈籠的光,目光落在越府私刻度牒的批文上,上麵還是張彥方的那兩起案子。他看著看著,不由自主地“嘖”了一聲。
浴房內傳來蘇軫的輕笑,混著月萍的一句:“娘子仔細水涼——”
韓執又細細聽了聽浴房內的動靜,確認沒有什麼問題後,又是繼續看。
這兩份卷宗都是真的,實打實的是真的。但是就是感覺特彆有問題,也說不出是哪裡有問題,張彥方已經死了,上麵的供詞是真是假,現在就算挖也挖不出來了。
然後就是開封府尹劉沆的官印蓋章,表示沒有問題。胡氏討債案那次,本來應該是和張彥方的案子沒關係的,但是因為都是劉沆經手的案子,也是被送了過來。
他心頭一動,就是把兩次的相同點都看了一遍——也就是兩次案子裡都有出現的身份:“士子”。
不論是張彥方和越府的那次,他已經明確說出,就是借著十七個士子的手......或者是身子,把那些度牒給送了出去。
然後第二次,胡氏討債案,這裡麵也是涉及到了不少的士子——就在劉沆當時不願處理的所謂“知名人士”中。
這兩次怎麼都用上了士子呢?
然後就是胡氏丈夫之死,韓執想到這裡,直接就皺起了眉頭——為什麼她丈夫偏要在這段時間裡死呢?
再然後,張彥方供詞裡提到的“十七個士子”,在卷宗裡隻留下模糊的籍貫,而胡氏討債案中那些被劉沆稱作“知名人士”的士子,卻個個有詳儘的案底。
這反常的詳略之分,同一個人辦的事情,怎麼敢這麼“雙標”?是想保住其中一批?還是說想用他們再乾彆的事情?
“月萍輕些,”蘇軫的笑語又從身後的浴房裡傳出來,“仔細著兩個小家夥。”
“好嘞娘子,您也仔細著些,彆摔了。”
韓執也是沒怎麼仔細聽浴房裡的動靜,此時就逮著兩個卷宗在瞅著。他又看到了“時任開封府尹劉沆,以“體恤寒門士子”為名,批量發放度牒”這一段。
他甚至還抬手仔細地看了看度牒的數量,但是上麵寫的卻不是“十七”,也不是“五”,而是另外一個大數字。
“嘖......”
韓執又“嘖”了一聲,動手就是把卷宗給合了起來。正好這個時候,蘇軫的聲音也傳了出來,問道:“怎麼了官人?怎地坐在這裡為公事發愁?”
“啊!”韓執被嚇一跳,連忙站起來,“八娘可是洗好了?出來多久了?”
“倒也不久,剛出來便是見到官人在這裡煩悶。”蘇軫輕輕拉過他,拍了拍他的衣角,道:“先莫要再煩悶這些了,官人且去沐浴一番。”
“換洗的衣裳也都在浴房裡頭了,待到出來了,再與妾身說說,可好?”
無奈,韓執隻得點點頭,轉身便是打算進入浴房,但是蘇軫又喊住了他:“官人,在沐浴之前,可是有什麼東西需要給妾身?”
韓執愣了一下,便是取出了卷宗,把卷宗交給了蘇軫。
“官人放心,妾身不看,隻管好好去沐浴。出來了,再慢慢說,知曉了?”蘇軫接過了兩個卷宗,親自拿在手裡。
韓執目送蘇軫捧著卷宗轉身,浴房內水汽蒸騰,在他解開衣襟時忽然聽見外頭傳來極輕的“啪嗒”聲,像是指尖劃過宣紙的響動——定是蘇軫趁他不備在看卷宗。
這念頭剛起,又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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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了澡,韓執就直接回到了房間,此時的蘇軫就斜倚在貴妃榻上,月萍坐在一邊幫著她擦頭發。韓執倒是也不說破——
“我來吧,月萍你去休息吧。”
月萍聽言,便是起身,把毛巾遞給了韓執,道:“月萍先告退了。”
待到月萍離去,還把門給關上了之後,韓執就拿著毛巾,緩緩為蘇軫擦拭著發絲。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榻旁小幾上的卷宗,卷宗一角微微卷起,顯然被人翻動過。
“都看過了?”
蘇軫抬眸,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官人沐浴時,妾身實在忍不住瞧了瞧卷宗,想著或許能幫官人理出些頭緒。”
韓執並未責怪,隻是輕輕幫她擦頭發,道:“八娘聰慧,想必看出了些端倪。”
“端倪自然是有的,隻是官人未必能看出來了。”蘇軫輕輕摸著肚子,似乎是在安撫著肚子裡的小西瓜和二西瓜。
“八娘不妨說說看?”
蘇軫抬手,輕輕撫上韓執的手背,示意他停下手中動作。待到韓執停手,她便是說道:“官人想必是發現了兩次案子的不同了罷?”
“兩樁案子,都牽扯到了士子,但是一部分是公開了的,一部分尚未公開。然後都是開封府尹經辦,但是最後判決,皆無士子之名,可對?”
“是。”韓執點點頭,然後輕輕扶起了她,然後又問:“不知道八娘可有看出什麼?”
“自然是有的,”蘇軫笑了笑,一邊用手撫摸著自己的發絲,一邊說道:“這兩樁案子裡,都有士子啊。”
韓執愣了一下,眨眨眼,道:“我知道都有士子啊,但是就是再也看不出更深一點的東西了。八娘莫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官人為何不想想,為何咱們這位開封府尹,兩次都不打算深究士子的事情呢?”蘇軫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他們都是身後有靠山的?或者說......他們其實都是門客一類的?”
蘇軫卻是搖搖頭,道:“張彥方說‘借十七士子的身子’,不是借人手,是借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