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軫聽著韓執一句又一句的“吐槽”,也是無奈地笑了笑,道:“官人何至如此?上一回,禮器偷換一事,可不比這個簡單。”
“除去紅膠泥腐蝕,便是埋藏三年後,方才取出來倒賣。官人那個時候,不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去了?”
韓執微微歎氣,道:“禮器那件事,終歸算是一點打鬨。而且禮器隻是算作禮儀用品,都是國家大祭那種層次才會用到。換做尋常百姓,一個香爐幾炷香便是過去了,幾乎影響不到。”
“而且禮器沒了可以換,但是這個是私鹽,倒是直接牽扯到了百姓那邊——百姓都要吃鹽,越府壟斷私鹽,抬高鹽價,要知道普通人家,連醃菜的鹽都要精打細算。”
蘇軫輕輕拍著韓執的背,道:“越府的算盤打得再精,也逃不過‘利令智昏’四個字。若是日子充裕,官人不妨徐徐圖之,總會有破局之法的。”
韓執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此時就聽得門外傳來了敲門聲,緊接著便是韓卓的聲音:“執兒,可在屋內?”
“在的大人。”韓執此時就把手裡的卷宗放回了袖子裡,然後就去開門。
韓卓此時也是看了看屋內,然後道:“執兒,你且隨為父出來,有些事要與你商談。”
韓執回頭看了眼蘇軫,見她輕輕點頭示意,便隨韓卓走到庭院的回廊下。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映出父子倆長長的影子。韓卓背著手,望著院角被風吹彎的梅枝,半晌才開口:
“越府之事,為父聽說了。”
韓執心頭一緊,便是開口,問道:“大人,您都知道了?”
韓執聽言,笑罵道:“好歹為父也是你老子!開封府裡風一吹,朝堂的珠簾都要晃三晃,大理寺鬨出這麼大動靜,真當為父這雙眼睛是擺設不成?”
“但是話又說回來,為父終究隻是個當老子的,不是替你辦事的。工作上的事,我插手不到大理寺和越府之間,隻能以家人的身份,來與你說些提醒。”
“大人但說無妨?”韓執又看了看房間,沒有多說。
“八娘身子重了,你辦案彆總帶她涉險。”韓卓望向廂房透出的燭影,蘇軫的剪影正伏在案頭,似是在偷聽,不由得笑歎:
“你媳婦那股子較真勁兒,倒和你當年查案時一模一樣。”
他收回目光,最後輕聲說道,“越府既然敢拿度牒做文章,背後怕是打通了不少關節。大理寺去朱雀街抓人都能撞上冒牌貨,這事兒,不比禮器那件案件好辦。”
“禮器終歸是張堯佐、賈昌朝一線而為,做什麼,都不會牽扯出太多的人來,充其量也就是汴京周圍的人。”
“但是這次的案子......據我所知,已經牽扯到了應天府,說不得還有更多的地方也在其中。度牒一事本來就大,說不定還扯到了更多的。”
韓卓雖然在開封府的消息比較靈通,但是再靈通,也不太可能打聽地太多太多。他能在立下大功的情況下,安然回到老家安享天倫之樂,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知道的太多,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這次的私鹽案,你在大理寺查案,千萬要小心謹慎,切莫輕舉妄動。這世間之事,急是急不來的。”韓卓最後說道,“切記,莫要讓八娘知道的太多了,她懷著身孕,經不起驚嚇。”
“八娘聰明,甚至在某些地方比你更聰明,這是毋庸置疑的。越府背後若真牽扯到中樞要員,八娘的聰慧反而會讓她成為靶子。”
“我省得......”
韓執低聲應下,目光卻忍不住投向廂房。窗影裡,蘇軫的剪影動了動,似是將身子往案頭又伏低了些,不知道是在乾什麼呢。
“好了好了,”韓卓見到韓執的眼睛就放在了屋子那邊,隻是笑了笑,道:“快些去陪她吧,過一會兒估計就可以吃晚飯了。”
說著。韓卓就直接轉身離開了。韓執目送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後,廊下的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晃,他站在原地靜了片刻,直到廂房內傳來硯台輕磕桌麵的聲響,才轉身推門而入。
這會兒,他又看到了月萍和幾個丫頭,都端著飯菜走了進來了——估計是剛剛就已經在門口候著了,但是見到自己和韓卓在交談,便是識趣地沒有進門來。
他最先進門,直接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此時的蘇軫一隻手扶著肚子,另一隻手正拿著一個硯台,滿臉疑惑地正在輕輕在桌上磕著硯台。
丫鬟們在布置餐桌,韓執則是走了上去,笑著拉起她的手,問道:“怎麼了八娘?在這裡磕硯台做什麼?”
蘇軫抬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硯台邊緣的冰裂紋,唇角漾起一絲無奈的笑:“原是想磨些鬆煙墨抄經,不想這硯台許久未用,墨塊竟粘在底槽裡了。妾身便想著磕一磕,能不能把這墨塊磕出來。”
韓執笑著接過硯台,就著黃昏的夕陽,細看槽底粘連的墨塊:“這是去年懷民兄送的徽墨,鬆煙摻了龍腦,黏性自然大些。”
他從筆架上取下犀角筆匙,輕輕撬起墨塊邊緣,暖爐的熱氣烘得硯台微燙,墨香混著龍腦的清涼漸漸彌散開來,“記得在之前,八娘抬手落筆,就是我想不到的內容,如今怎麼就倒反過來被墨塊難住了?”
蘇軫望著他專注的側臉,微微嘟起嘴,似乎是有些委屈地嘟囔道:“那時大人總說妾身磨墨,像與墨塊較勁,如今有了身孕,腕子發軟,連這點子小事都做不得。”
“當年在眉山家門口,你可是能單手製服住漢子,如今倒像隻被墨塊難住的小鷓鴣。”韓執輕輕敲出了硯台裡的墨塊,同時還調侃了一句。
蘇軫聞言,指尖輕輕拍了下他手背,耳尖卻因那句“小鷓鴣”泛起薄紅,忽然瞥見丫鬟們擺好了飯菜,趁機轉移話題,說道:
“官人快瞧,該是吃飯的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