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執此時就輕輕拍著她圓滾滾的肚子,道:“打什麼擂台呀,大人現在這裡判你們二人平手。待到你們出來了,看看誰先能把《西洲曲》抄一份,就算贏。”
蘇軫被逗得輕咳,指尖絞住他袖口的布料,笑道:“官人慣會和孩子較勁。這抄長詞多難,萬一累著小西瓜和二西瓜當如何?妾身可不依。”
說完,她就看到了韓執手邊的卷宗,終究是感覺到了一絲心疼——雖然他上任大理寺的時間才兩三個月,但是經手的案子也不少,就是沒見過他會帶卷宗回家來研究。
韓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直接就把卷宗合上,丟到了一邊,將她直接抱進了懷裡,道:“今夜不提這些——嶽母說,孕期多思傷神,該想些甜的。”
他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發頂,鼻尖縈繞著她鬢間的茉莉香粉氣息,掌心隔著錦緞熨帖著她小腹的溫熱。那裡偶爾傳來小家夥們的輕踢,韓執都開始思索,要不要假裝痛呼一下呢?
“對了官人,妾身前日在市集見著賣撥浪鼓的,檀木柄上刻著‘長命百歲’,明日讓月萍去買來——給小西瓜和二西瓜各備一個,省得他們在肚子裡就搶東西。”
蘇軫倚進韓執的懷裡,如此說道。韓執低笑一聲,道:“全都聽你的。”
“這般懶?難道官人不打算反駁一番?”蘇軫的聲音有些慵懶,自己把自己都給逗笑了——笑得輕咳了兩聲。
韓執此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便是問道:“怎麼了八娘?今日怎麼咳得這麼多?”
蘇軫微微一怔,道:“妾身倒是未有察覺,大抵是方才笑得急了些。”
韓執眨眨眼,定然是沒有這般輕信。他指尖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偏過她臉龐對著燭火細看——眼尾因咳嗽泛起的薄紅未褪,
蘇軫被他看得臉紅,連忙拍開他的手,嗔怪道:“都說了無事,妾身這身子官人還不清楚嗎?怎可能就這般容易發了病去。”
“若是官人再是胡攪蠻纏,妾身可是要惱啦!”
韓執被拍開手後卻不惱,反而笑得更甚,連忙哄道:“是是是,我家八娘的身子骨比墨錠還硬朗。大病來不了,小病不敢來。”
他故意放軟了聲音,指尖輕輕撓她掌心的癢。蘇軫又一次笑得咳了起來,然後輕輕拍掉他的手:“瞧瞧瞧瞧,這油嘴滑舌的勁兒,倒像是從說書人那兒學來的。”
“官人這副模樣,倒讓妾身想起戲文裡的書生,偏生要在娘子麵前裝癡賣傻。待小西瓜與二西瓜出世,定要教他認認,這整日板著臉審案的大理寺少卿,原是個會哄騙閨中的。”
“哪裡是哄騙閨中,八娘分明已經嫁人了,哪裡算是閨中?”
蘇軫指尖忽地捏住他的手,眼尾似蹙非蹙地瞟他:“官人倒會咬文嚼字,難道成了親便不能做閨中女兒了?成親前縮手縮腳,那時倒像個正經書生,怎的如今偏會拿‘閨中’二字來堵人?”
“是是是,”韓執連忙告饒,掌心貼著她小腹輕輕打圈,“娘子永遠是為夫的閨中月,墨錠做簪,詩稿為裙,連咳起來都像幅《美人咳墨圖》。”
蘇軫被他說得耳尖發燙,卻仍梗著脖子:“少油嘴滑舌,省得又被他人聽去,平白被人笑話了去。”
“是是是,不說了不說了,”韓執輕輕摸著她的肚子,道:“小西瓜、二西瓜你們也不要踢腿了哦,不然你們阿母又要惱了哦。”
話音未落,腹中便傳來兩下輕踢,倒像是小家夥們在應和父親的絮語。
蘇軫輕輕靠在他的懷裡,時不時輕咳兩聲。韓執便是給她煨了熱水,然後哄著她睡覺去了。
......
韓執和蘇軫已經快要睡下了,但是趙禎此時卻還在禦書房裡,張茂則此時還是站在身側,隨時等候差遣。
今天韓執確實是上交了一份奏折,但是張茂則特意是留到了比較靠後的位置——他跟著趙禎這麼多年,他能算不出來趙禎改奏折的速度嗎?
之所以要安排的比較靠後,一來是怕趙禎又鬨著要去找大理寺的當值官;二二來則是怕這份涉及越府私鹽案的奏折,會勾起官家對朝堂黨爭的憂慮,攪了今夜的安寧。
不然光顧著龍顏大怒,彆的奏折被“冷落”了該咋辦?
很快的,趙禎就放下了手裡改好的奏折,伸出手就直接拿起了奏折——一看封麵,上麵就寫著:《度牒案涉私鹽事狀疏》。
不消想,這就是韓執的奏折了。趙禎一挑眉,大抵是那案子又有了什麼新的進展了,便是直接翻開來:
臣大理寺少卿臣韓執,謹昧死以聞:
伏以皇宋承天景命,垂拱而治,明法以安黎庶,繩愆以肅綱紀。然近日張彥方偽造誥命敕書一案,案情詭譎,竟出越府涉嫌偽造敕書、私販官鹽之巨蠹,更有開封府尹劉沆身為京畿牧守,監守自盜,實難辭其咎。臣奉職司刑,豈敢壅蔽,謹將審勘情由,為陛下縷陳之。
案查方者,本越國夫人曹氏門客,受富民賄賂,偽造誥敕事發,係獄開封。臣初覽卷宗,即覺疑點重重:方一介白身,若無內廷羽翼,焉能偽造敕書而得逞?今細勘之下,察內藏私鹽販賣之謀。
敕書乃朝廷命璽所出,越府竟敢肆意偽造,用以通關行鹽,此等行徑,直欲動搖國本,亂我鹽政!鹽鐵乃國之重器,私販之罪,律同謀逆。
更可駭者,開封府尹劉沆,身為刑獄表率,理當秉公執法,然其於本案處置多有蹊蹺。張彥方既已供出越府,劉沆卻僅判其死罪,對曹氏及同謀概不深究;胡氏一案中,其夫交遊書牘涉及顯貴,劉沆亦棄而不問。
此等縱容,非獨失職,實有同謀之嫌。與越府狼狽為奸,置朝廷法度於不顧!
臣叨蒙聖恩,忝居大理,深知刑賞乃帝王之柄,不容姑息。按《宋刑統》:“偽造禦寶者斬;私販官鹽杖百、徒三年;官吏知情故縱,與同罪。”
今越府偽造敕書、私販官鹽,曹氏等首惡自當嚴懲;劉沆身為京尹,知法犯法,其罪尤重,不加究治,何以儆百官、安黎民?
伏乞陛下乾綱獨斷,下旨徹查,拘拿曹氏及其黨羽,嚴審私鹽販賣詳情;並將劉沆革職下獄,付臣寺秉公勘問。臣必當竭儘駑鈍,細究案情,務使奸佞伏法,還朝堂清明,複鹽政之肅然。
臣謹昧死以聞。
皇佑三年六月十一,大理寺少卿臣韓執謹奏。